山峰不高,但地势很复杂。放眼一看,全是郁郁葱葱的瞧不出地貌,一个不小心踏错就得掉到什么沟里头去。加上这里湛水支流纵横,有些汇引山中,令植物十分的繁密。妖怪辛然是没遇到过,不过野兽不少。但因着这一带有庄子,而且不止一个。多年来开山的行猎的,弄得野兽也不大在这里出没。
辛然是轻车熟路,小猴子似的就钻进山里去了。凭着对山状的了解,直接顺着葫芦嘴就进了谷。
去年这里突然传出有妖怪的谣言,加上又有什么号称修道的胡说八道一通,弄的人都不敢进去,辛然家里也严禁他们兄妹再往这里跑。
加上家境不必以前,再请不起长工,只得一家齐动员。辛烈也大了,承担了家里的劳动力工作,没什么功夫天天带着妹妹野了。而辛然也需要帮着家里做家务,养蚕什么的,也甚少有机会出来玩。若非是张家想趁火打劫,辛然也绝不大会再跑来这里。
她顺着山溪走到深处,以前曾在这一带找到过花叶参,这东西不是人参,不过是一种类似参的根茎发达可入药的植物。比不得人参珍贵,但也是凭气顺咳的好药材。地莲更贵些,但更难寻。她两只眼瞪得圆圆的,撅了根树枝当棍扫着草茎,以免有蛇窜出来咬她。
不知不觉,阳光便暗淡下来。头顶的树渐密,将这里弄的发了阴,隐隐的还带一股子初春还寒的森冷来。
满山都开满了各式的野花,野槐也很多。辛然喜欢吃槐花,甜滋滋的,生吃也好,回家蒸糕也好。所以她索性逢槐花便摘,拿帕子兜了满满一包。她正走着,突然听得身后传来细小的簌簌声,像是有人跟来了。她猛地回头,举着棍子喊:“张落叶?”
身后空无一人,只听得有鸟啾啾嘀嘀的唱的欢快。她吁了一口气,笑叹:“切,哪来的妖怪?什么满天冒红光,真是扯!”
自言自语着,回头继续她的搜寻历程。约么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便出现宽宽的大谷底,她知道是进了葫芦谷的腹地了。山壁上的树纵横交错,快跟谷中的连成一张大绿网。但让辛然的眼睛锃锃冒光的,是那不远处一大丛地莲!
长了一大片,金灿灿的,像是洒了一大片的金屑,香气扑鼻,直把那野桃野杏的纷乱香气皆压倒。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这么多。
“发财了呀!”辛然激动的脸都抽抽了,伸手就开始解自己的小夹袄。这已经十足确定了,就是有人故意传谣言。因为老天爷开了眼,这谷底长了大片的地莲,为了独霸这财源,就说闹妖怪吓唬人。她把小袄一脱,几乎就扑过去的,小心翼翼的扒土,摘下一小株来。这地莲长的太好了,金光闪闪的跟金子打成的花儿似的,花瓣很厚实,软软的又带着淡淡的温。香气很浓郁,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袄铺在地上就开始一朵又一朵的挖。
正挖的眉花眼笑的,头顶传来一声娇喝:“哪里来的毛贼?敢偷我的东西?”
这声音来的突然,吓得辛然一怔。不由的抬头望去,只见嗖的一道红光落下,带出一股热意。竟是一个红衣的粘姑娘。她一身鲜红,乌黑的长发绾成花髻,五官出奇的美艳。而且瞧那衣服质量,绝对一有钱人!
而且是一个陌生的有钱人!辛然在这里住了十五年,没见过。
“什么你的?这山里长的,谁刨到算谁的。”辛然一见是个小丫头,初时的惊诧一过,马上又投身于轰轰烈烈的刨药材工作中,打量了她一眼就不再理,低头继续。
红靴子一脚踏过来,连着花带着辛然的手直接给跺地上。疼得辛然“嗷”的一声,猛的一抽手,看着已经踏得稀八烂的地莲。猛的捡起树枝站起身,立着眉毛不甘示弱的叫:“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讲理,这个可以卖八两银子,你都踩烂啦!”
“趁我没恼,赶紧滚蛋!再碰我的金屑,要你的命!”红衣女孩子看着辛然一笑,竟带出一股子狠劲来。辛然也不知是不是因她穿了一身红还是怎么地,生觉得她那对眼睛好像也在发红似的。
“不滚。这又不是你家的地方,我偏挖怎么着?”辛然也急了,一边甩着被她踩得生疼的手,另一只手举着树枝道,“连地莲都不认得,还金屑咧,还说是你的”
但她话音未落,便眼睁睁的瞧见自己手里的树枝冒烟了,接着便跳簇出一丛明火,以极快的速度拉出小旋子向着她的手烧过来。
她可时放的火,辛然是半点没瞧清楚。顿时心下发紧,脑子一激,本能的反应不慢,飞快的松了手。
但她自幼在这草庄长大的,对这里的一山一水感情深厚。害怕还未起,的、先急着要灭火。手一松间,本能的抬起腿就要踩灭明火,以免引发山火。
但不及她去踩,那地上的火苗竟呼的一下飞窜起来,红中带绿,竟像是兽口一般逆向着她的腿吞卷了去。
一股急痛飞速燎了过来,她大叫了一声,便觉得钻心的痛,像是整个身子都被燎着了一般。
接着那红影逼近,探手便向她的胸口掏来,“轰”的一声闷响,辛然只觉得身体条然被甩飞出去,天旋地转间整个人便晕厥了过去!
最后一瞬,她脑中如过急电,究竟是什么人呀,好生的凶狠!
红衣女孩子探手如电,五指曲间竟带出血红的利爪,一双眼赤红如血。似笑非笑,凡夫俗子,还想窥其金屑?剜她的心肝,纵不能增力,也能添些血气。
但是,本来有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松的剖挖动作却生生的让一股气逼挡开来。来时无声息,但目的性极强且余威刚猛无比,有如无形的利锥生生的将她的掌心直钻出一个血洞,透直而穿透了她的肩。
她尖叫一声,身体倒翻十余丈,肩头突的冒出一股火来,同时开始滴滴嗒嗒的渗血,那地上的大片金黄,霎时带出一阵阵的红光。
“谁?”她半张脸开始扭曲,竟布出有如地上金莲一般的花印,似是半朵莲花,瞬间开在脸上。
她怒瞪着眼,掌心的创口竟是不能愈合,血洞四周开始焦黑,让她的面上带出一丝惧恐之色。左顾右盼,除了倒地不起的那个小丫头,她竟探不到半分异样!
“后面。”微微愉悦的声音,飞扬的,她听到的瞬间双眼竟蒙了一层灰。
她的脖子像是僵死了般的,根本不待她回头,当胸已经穿过一只手掌。
毫无的抵抗之力,瞬间角色互换,她有如那小丫头一般,不堪一击!
雷霆篇 好运
她低头看着那穿胸而出的手掌,血丝盘恒成线,一点点渗入。那手指修长,仿佛只用来操琴执笔。但那浓红遍布而上,为它凭添异样的诡艳。
“雷”红衣女子的身体开始扭曲,似是要灼烧,却未燃而成焦炭,黑色渐渗,身形萎枯。仿佛那火意未起,已经全化成了血滴渗了出去。
“舞阳与人境关系恶劣,皆因你这种渣”仍是那微微愉悦的声音,微微的带了鼻音,像是在闲话家常,而且聊着很轻松的话题。
“放放”她的脸开始完全发黑,挣扎着想说出最后的请求。但焦裂已经开始,她像是烧尽的炭,一点红色也无。身体便这般化了灰,细风一卷,再无痕迹。
烟尽处,一个男子修长的身影便立于当中。黑色的锦缎,淡淡的金纹。这两种颜色,执着的将他勾勒。
漆黑的长发,极长的有如黑瀑垂泄于腰下,有无形的手在为他轻挽编结,一点点的变成粗辫子。五官的轮廓便因此而分明,漆黑的眼珠,外蒙一圈淡淡金光,眼中是带着愉悦的张狂,挺直的鼻梁有点鹰钩。薄唇艳丽,他身上唯一的红。
阳光仍坚持着要从叶隙间透过星星点点,地上的金屑化尽了血,开的更艳。他慢慢甩了甩手,那些金屑便有如金色烟一点点的逆向飞舞,随着他的脚步向他的身体涌进去。一股股的飞旋,地上又成了青草和野花铺就的天然锦缎。
他踱向辛然,她正趴在地上人事不省。蹲下去伸手随便一扒拉,见她脸都黑了,有出气没进气。
手罩向她的脸,喃喃自语:“反噬了?”
有股黑雾消无声息的接近,他眉眼不抬,只顾将她面上的黑灼之气完全的吸尽。一道影子立在他的身后,渐显出形,是个如他一般黑发眼围淡金的女子。五官艳美,表情寡淡,同样的黑色鎏金的锦缎,包裹着她灵珑的身躯。
“你真不回去了?”
“哦。”他略睨了眼,扬起笑容,“说出去就宰了你。”
“哼,见她在踢毽子,就跟疯子一样跟了她半个月了。你也看见了,你的煞元止息都能把她反噬,没让那花鬼挨着就快翘辫子了。太过易碎的玩具,根本不适合你。”
“滚吧你”话说的粗鲁,偏是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声音的愉悦一点没减,仿佛心情好到了极点。
“随便你,反正她没几年就会变的又老又丑,倒足你的胃口。”女人略扬了眉毛,看他饶有兴趣的蹲在小丫头的边上,仿佛得了宝。看不下去般的皱了皱眉,转头就要走。
“雷霄”他没回头,却开口叫女人的名字。
“我不会告诉父亲的,少一个人跟我争,最好不过了。”叫雷霄的女人顿住脚步,微微偏了头说。
他站起身,问她:“你说我怎么让她认识我?”
女人的眉头跳了两跳,转身道:“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女的呀?比我早生八百年怎么这么差劲的?”他很不满意她的回答。
“雷霆,你少来劲”女人瞪他。
他看着她,逼近了一步,足高出她一个头来,围着眼瞳的金色变的浓冽。女人居然后退了一步,表情带出恼意。
不是恼他,是有点痛恨自己的这种本能。眼前的是她的弟弟,却是个最难对付的疯子。连父亲都不愿意招惹他,因为他喜怒无常。
话到底还是说了,压低了声音,透出点无奈:“你不是救了她的命吗?待她醒了让她报恩就是了。”
“但那杂碎已经没了,她又没瞧见是我救的。”雷霆很发愁,觉得这个方法一点也不高明。
“随便吧,你为所欲为她又能怎么样?”雷霄觉得鬓角微湿,有点想跑。
他看着她,突然转了身道:“滚吧,废物。”
谁废物啊?谁跟了半个月连个泡都没冒一个啊?谁救美救完了都不敢承认啊?雷霄想一掌劈了他,但终究还是忍了。没办法,打不过只得认怂
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消失不见。
雷霆坐在辛然的边上,看着她已经恢复正常的面色。仍然没醒,不过表情很是安宁,仿佛正陷入一场好眠当中。探手凭空一抓,地上的小紫袄就到了手中,随手给她盖上,不由便想到了半个月前。
当时他路过这里,确切的说,是他烦了想找个地方歇几天。
这一带挺平静,没什么聚鬼的怨气,倒是很适合他散心。然后,他在孟庄遇到了她。跟草庄离的很近,隔了一条河湾。
她在踢毽子,却不是玩。她是来讨债的,孟庄的一户人家欠了她家二钱银子的针线钱。她娘闲了给人家做针线,她来收账。那家想赖,她就在人家门口一边踢毽子一边骂花腔。
随着那节奏一颠一颠的编顺口溜,声音温婉表情柔和,姿态也很优美,话也说的很有意思。
“孟家有婆姨,手笨难相继。辛家巧娘媳,针线数第一。细绣出牡丹,鸳鸯把水戏。包工又包料,才要两钱银。挂帘垂门外,一用半月余。一家十八口,欠钱没道理。两庄既相临,孟庄枉称信。一味把人欺,实在溃人品”
毽子翻飞,声音如歌。她无恼意,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美貌为何,他一向不怎么会分。
但那一瞬间,他觉得她美得惊人
别问他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来的毫无道理。而他,一向是恣意随性的人不,是妖。
半个月了,这种感觉还没消失。他觉得应该更进一步,只是一直没想好,要怎么更进一步.
他摸出一本书来,书名叫《列国逸闻录》,讲的是人境自古至今各种奇闻异事。
既然想不出,索性就抄吧
辛然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她望着天半晌,阳光透过叶隙扑洒在她的脸上。脑中一激,突然想起刚才的事来。
猛的一骨噜爬起身,身上盖的小袄一下子卷起。她怔怔的四望,那个红衣有钱人已经不见了。地上摊了好多好多的地莲,全拔出来送她了?什么人呀,凭白无故的揍了她一顿然后又内疚了?还替她拔好了整整齐齐弄了一大堆?
辛然扒扒头发,伸手捏过一株来看。颜色比刚才的黯淡了,而且叶片也薄了好些。地莲这东西很娇气的,根脱了泥土很快就会枯。内疚走了就好了嘛,非替她刨出来,看看,放了这一会都没刚才好了
但这并没影响她多少好心情,毕竟这是意外之喜啊就按一株五两半算,这里足有上百,发财了呀
她小心翼翼的拿小袄把大堆的地莲全兜了起来,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那股子想尖叫的冲动忍得格外的艰难。凭这个,哥哥又能避过一年。希望明年战事能好些,别再拉人去挖战壕了。
突然她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辛然警惕的抬起头,发现有一团东西在溪边石头后头拱来动去。她喉头发紧,忙着扎好包袱往腰上一缠,随手又撅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猫着腰走了几步喊:“谁?”
动静更大了,还伴着轻唔,那里草叶纷密,辛然瞧见一抺黑色透了出来。辛然想了想,做出了英明的决定,跑路
雷霆盯着她飞快逃跑的背影,十分的懊恼。英雄救美她就晕过去,想给她一个美救英雄的机会她竟然不要。
他把神鹿山所有的地莲都给她翻出来了,有点良心往前走一步行不行啊刚才见着鬼都不怕,这会倒胆小了,实在太可气了。
只好用第三招了
辛然一路狂奔,内心的紧张与雀跃无以言喻,虽说人人都说神鹿山是个聚宝盆,但单这一个葫芦谷能长出这么多地莲来,而且还是长在很显而易见的地方,跟菜园子里种的大白菜一样齐刷刷的一堆,实在让辛然自己都有种做梦的感觉。
但腰间鼓鼓囊囊的是如此的真实,这笔钱于辛家来说太过重要,她越奔越快,满脑子都是自己那无敌的狗屎运但好运仍未结束,在快跑出葫芦口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生物。
一匹马
说是神骏那一点都不过份的,皮毛黑的发亮完全就像是披了缎子,那鬃以及尾毛顺长的跟上好的丝一般,后腿的肌肉发达有力,四蹄细长而矫健,且是乌云踏雪。正弯着脖子在溪边饮水。
她的脚步声惊动了它,它以无比优雅的姿态转颈向着她看过来,一双眼烔烔有神,辛然完全的看傻了。
身上没有马鞍辔头,似是一匹野马。但又不惧人,坦坦的在这葫芦口遛哒。家里的牲口都是因近几年连加兵饷卖尽了,要不把它骗回去?就算不敢招摇,圈在家里拉拉磨盘也是好的呀
辛然摆出一脸善意的笑容,弯腰在地上揪一把草讨好的扬着手:“来呀,来呀”它甩甩鬃毛,慢慢向着她踱过来。辛然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瞧这长腿,瞧这肌健,哎哟拉到骡马市上少说也得六十两不不,怎么也得值个八十两。
神鹿山,我爱你
这马相当的高壮,肯走过来,却是对她手中的草根本不屑一顾。辛然大着胆子去摸它的皮毛,触手软滑简直像刚刚精心涮洗过又涂了一层油脂似的。这不会是那个红衣有钱女人丢的吧?之前说那地莲是她的,如今再骗走她的马,一会她不会杀出来吧?
辛然左顾右盼了半天,也不见那红衣女人出来认领。辛然一边摸着它的背一边说:“要不你先跟我回家?等你主人来了,再还她就是了。”
它似是听懂,轻嘶着点头,曲了身竟似要她骑上去。辛然乐了,一点不含糊的翻身就上。以前家里还有闲钱的时候,也养过两匹马,还有车。她的技术呃,她冲的太猛,从这边翻上去,直接从另一边翻滚下去了
那马有如神助,身子一斜生把她又给弄直了。平稳扬蹄,小跑着便向谷外去
辛然乐开了花,抱着它的脖子满脸陶醉。
“马”也乐开了花,登堂入室其实也并不是很难嘛。
《列国逸闻录》果然是本好书啊,当中一则《田螺姑娘》就是成功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