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战沙场的威武将军,例无虚发,那身材纤弱的少年绝无可能躲过去,他不但射箭杀敌有本事,而且蹴鞠也很有准头,自不会伤了旁边的五皇子。若是花家少年实实挨了这一下子,非要躺在床上三月不起。

眼见,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少年的黑发已随着劲风飘扬了起来,却似乎并没有感到危险逼近。

皇后的嘴唇也渐渐勾起迷人的弧度。

花闭月背对着众人,拿着汤匙品咂着丸子汤,一双眼睛却明亮而莹澈,焕发出动人心魄的辉光,唇边依然残留着温润明亮的笑意,忽然之间,手指一滑,竟不慎跌落了汤匙,遂轻轻弯下腰去。她的袖子轻垂,动作宛如月光流水一般的宁静悠闲,谁也看不见她的手指扭了个诡异的角度。

一瞬间,那鞠擦着她的发髻直直向前飞去。

她发髻的几缕散发随风而动,微有些凌乱。

不知为何,那鞠竟偏颇了几寸,径直朝皇后面容击去。

众人不由惊呼一声,皇后也是张大眼睛,几乎是不敢置信的望着如闪电飞来的鞠,忘记了动作。眼见就要狠狠打在她的脸上,只怕一国之母被毁容也说不定。说那也迟,忽然一道黑影一闪,只听得“铛”的一声脆响,那鞠瞬间被一剑砍为两段,掉落在地面上。

黑衣人带着斗笠,竹笠低低压在他的眉际,只能看见他的半边脸,露出一抹阴狠冷削的意味,与宫宴气氛格格不入。

惊呼声不断发出。

被打下石台了?

两半鞠在地上如陀螺般飞快旋转着,碰翻了几张案几。

而那黑衣人冷冷看了花闭月一眼,也瞬息消失在众人与皇后面前,好似一阵阴冷的风。

花闭月眯起了眸子,目中精光闪耀,一丝冷笑浮现嘴角。暗忖:居然是影子暗卫,看来凰盟果然替皇后准备了自己的侍卫。

皇后娘娘,你真是算无遗策。

众人都纷纷松了口气,方才有几人甚至已闭上了眼睛,如今才吓得缓缓睁开来,只是,众人觉着奇怪,为何那鞠突然间改变了方向?谁也没有看到花闭月手中捏着的一粒珍珠丸子,正是她在弯腰的一瞬间,用指弹飞出去,彻底改变了那鞠的轨迹,方才那黑衣人也只是怀疑而已,因为她的武技绝非八段高手能比拟的。

做完一系列小动作后,她拾起汤匙,装作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整理了一翻散乱的发髻,莫名地望着众人,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五皇子不动声色地扫过她,一双清眸流转着琥珀色的光芒。

半晌,唇边勾起一抹迷人弧度,那一笑倾倒众生。

一场虚惊过后,众人也不敢再饮酒作乐。

皇帝临危不乱,安抚过众人,接下来开始赏封一些立功的重臣。

令花闭月没想到的是,连她也受到了赏封。安阳王的目光瞧着她,闪过一丝淡淡笑意,看来这赏封也是他提及的。

看了看殿前琳琅满目的古董字画,满盘的碧玉翡翠,紫金簪环与佩饰,甚至还有江南的绫罗绸缎,连同一旁的巨大猫眼儿宝石,和夜光杯的酒盏,紫色琉璃屏风,真是无所不有。

只是,这些赏赐的背后,又有什么意义?

明明大楚国的内库亏空,财政赤字,入不敷出,花闭月暗暗思忖,忍不住斜睨了一眼楚暮云,见他嘴角一直挂着温和完美的微笑弧度,眼神的琥珀色仿佛幽深池水,不见波澜。

忽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重头戏要来了呢!”

果然,赏赐过群臣之后,皇帝话锋一转,变得格外犀利。

他微一示意,众人便紧张起来,便听皇帝缓缓道:“如今虽然国家国库亏空,但朕赏罚分明,绝不会让诸位爱卿受苦,这些都是朕在宫中私藏多年的宝物,从今往后,朕为了天下百姓,绝不会藏私任何金银财宝,通通奉献出来,如今江南水患,朕希望诸位大臣也能够为国为公,多出一分力来!”

语落,萧丞相唇边勾起一丝笑意,跪在皇帝面前,手中拿出传家之宝,准备献给圣上,只因,此法正是他提议的,毕竟,赈灾的银两已迫在眉睫,而卖矿还需要时间。

一切都是因为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众人闻言,不由露出惊惶之色。

看来当今天子这番作为,是要自己与丞相率先带头了,而所有朝臣都要为了赈灾拿出银子才是。若是不捐出财帛,只怕乌纱与名声皆不保。

倘若捐出自家的财帛…未免太…

毕竟,他们从皇后那里买官,巩固地位,已经上贡了不少银子,只等着在位时能多贪墨一些。

然而,皇帝此举岂不是要榨干了他们?

就连那些视钱财为粪土的名士贵族,此刻脸色也阴晴不定。

于是,众朝臣都把目光都看向皇后,目光哀戚。

忽然,皇后面上带着雍容华贵的笑意,眼神高雅又温柔,微微一笑道:“陛下,您何必为难这些臣子们呢?”

楞了一下,皇帝与萧丞相不约而同地蹙了蹙眉。

半晌,皇帝言道:“朕的皇后有什么话要说?”

皇后的眼中绽放着明亮的光芒,凝望着他,温声道:“陛下,他们不过是些清廉的朝臣,每年的俸禄不过几百两银子,而且家中妻妾子女下人们也需要月钱,您不会让他们砸锅卖铁的过日子吧?”

这番话言之有理,毕竟朝臣每年只有几百两俸禄。

每个府宅内都有百名家眷与下人,而每个下人也是要养家糊口。

但皇帝如何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他就是再昏晕无能,也不可能不知无官不贪的道理,就是萧丞相也绝非纯白的清廉,只是,他总不能当众说出诸官员贪墨的事实,岂非自己对自己掴掌?

此刻,周围再无其他声息,众人都深深凝望着皇后,皇后不由得轻声笑道:“其实,哀家有个好法子,不知道皇上您听是不听?”

“你且道来。”皇帝瞪了瞪眼睛。

“是!陛下,如今我们大楚国与其他国家通商,各方面条款都放得开,所以很多富商都是家财万贯,昔日的陶朱公范蠡,还有那营国巨商吕不韦,不也要救国吗,国家若是有事,他们商人如何获利呢?不如让他们先拿出些银子借给皇家,以后我们降低他们的赋税,再慢慢还给他们如何?”

皇帝闻言,略一思忖,觉着颇有些道理。

国难当头,人人有责,商人也不例外。

毕竟,大楚国各地都有富商无数,各地官员都有他们田产财物的记载,加起来比十个国库都要多,这些富商能借银子给朝廷,日后朝廷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们。可以减免他们的赋税,银子可以慢慢归还,就是暂时还不来他们的财物,也有一个拖字诀,商家如何与官家斗?

毕竟,他骨子里还是遵从孔老夫子的教诲,是个重文轻商的,觉着商人都是唯利是图的小人。

汉朝高祖的刘邦,他最是讨厌商人,甚至专门颁布诏书,严令商贾不能穿丝绸的衣服,不得乘坐华丽的车骑,还专门抬高针对他们的租税。就是在“卖官”的时候,朝廷也明文规定,商人子嗣不在此列。

这种对商人极端蔑视的政策,在此后的历朝历代中稍有缓解,但是从根本上却没有改变。

几乎绝大多数帝王都认为商人都是奸诈,狡猾,无耻的!

这种人本就是附骨之蛆,怎能不让他们付出半点好处。

思绪及此,皇帝微微点了点头。

见状,众朝臣不由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皇后娘娘顿了一下,又好似漫不经心的道:“哀家听说京城花家就是在做生意的,在京城内资产也很雄厚,何不让京城花家先借出十万两银子如何?”

语落,她看了一眼花闭月。

花闭月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由心头一凛,又立即清醒过来,不由得握紧双手,看来在皇族面前,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皇后与花家势必要这般针锋相对了,然而,这些事情她无权插言,自有皇宫之人与花家人交涉。

卷一云鬟香雾成遥隔第052章由暗到明

回到花家,花闭月始终缄默不语,没有提到皇宫内发生的任何事情。

更没有提到皇帝要向花家借十万两银子之事。

当她进入偏院后再也没有出来,第二日派人雇来十几个泥瓦工匠,自掏腰包,用了三千两银子,重新修缮偏院的房间。

翌日,从宫中送来了赏赐之物,而她的赏赐是所有赏赐中最大的一件,一个华美的屏风,花闭月直接派人送到了老祖宗的屋子内。

四个家仆小心翼翼地抬着那扇从皇宫送来的屏风,缓缓放在花家老祖宗的床前,这扇屏风紫檀木为座,包裹着一层上好丝绸,外面绘就白猫戏蝶,猫与蝶的谐音都有长寿之意,寓意不凡,虽不华贵,但是意义吉祥,花闭月索性借花献佛送给了老祖宗。

“啧啧,这是宫里面赏赐的吗?真的是很漂亮。”花君连忙随父亲来到老祖宗的院内,特意来开开眼界,他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见过宫里面赏赐的宝贝呢!

花家三伯绕着宫中送来的屏风瞧了几圈,心中暗暗估计着,大概二百两银子,不对,御赐之物应该是三百两银子。这数目虽然不大,但是御赐之物不是谁家都能有,这怎么也是镇宅之物啊!花家三伯忍不住又感慨了一番:“江南的阿月果然是个了不得的啊!”

“对了,老三,那少年去了哪里?”老祖宗忽然睁开眼睛问道。

“江南阿月回后院睡觉了,似乎身子不太舒服!”

“不舒服么,这孩子真是可怜!有没有大夫看病?”

“老祖宗不用担忧,玉公子过两天回来,阿月不会有事的!”

“对了,老三,去把玉儿带到花闭月那里,让她帮忙伺候着!”老祖宗思忖片刻,忽然想到了此事。

花家三伯蹙了蹙眉道:“老祖宗,宅子里仆人多着呢,为何非要派玉儿去服侍?”说着说着,忽然,花家三伯想起花闭月已今非昔比,给自家侄儿当侍婢,也比给外人当小妾的好,毕竟,商贾的身份委实太低贱,就是嫁人做妾后身份也是低人一等,思及此,花家三伯立刻连连点头。

想到江南阿月这次得了赏赐,以后肯定会扶摇直上。

是以,这些日子他一定要好好巴结那阿月,等江南阿月发达了,还不对自己这个三伯言听计从?

若是玉儿能嫁给阿月,怎样也得是正妻。

想着想着,他心中满是憧憬。

然而,好景不长,宫里的太监很快带来一个令花家三伯震惊的旨意。

但见那位穿着崭新太监服,大腹便便的中年太监尖声细气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由于朝廷用度紧张,财政赤字,而江南五县发生水患,皇上有命,让大楚国所有商家借予朝廷部分银两,楚国会减免各位的赋税,待到来年国库充盈,定会把银两归还,还有三分利息。

京城花家乃二十年商家,户部已查清花家有店铺五十,镖局五家,生产作坊三家,外加花家大宅院,共计白银十七万两,另钱庄内有散银五万两,是以,当今圣上命花家借朝廷十万两白银,五日内凑齐,否则,按欺君之罪论处,钦此!”

虽是宣旨,语气却极不客气。

这番话便好像巨石入水,激起汹涌的浪花!

花家三伯的脸色大变,一时心思复杂,颤抖着接过圣旨后,忍不住道:“这位公公,是不是还少了一道旨意?”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中年太监一眼,低低问道:“公公,我家阿月难道没有出仕?”

那太监是皇后身边的心腹,遂冷冷一笑:“皇后本来有话对你家花闭月公子要说,不过由你转告也是一样的。”

他愈发傲慢无礼的神态,不由让花家三伯心中感到不安。

那太监口水四溢,滔滔不绝地说道:“安阳王侧妃本是花家的佼佼者,但因为品德有损,已被安阳王给休了去,所以皇上与皇后对你们花家的德行不敢恭维,毕竟这年头好人家,谁会经商不是?所以花家少年入仕的事情,以后再说!”

闻言,花家三伯连连后退了几步。

那太监趾高气扬的一笑,神情不屑道:“杂家这就回宫了,记得五日内凑齐十万两银子,否则…哼哼…”

言讫,他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花家三伯强行压抑着滚滚涌出的怒火和不满,没想到皇家竟然会向花家借银子,本以为花闭月与安阳王关系不错,可以从皇宫里得到些好处,没想到这小子不但没有出仕,甚至还让皇家的人来花家敲诈一笔。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花媚儿竟被安阳王给休了!

本来他还想请安阳王替花家美言几句,可是他派去安阳王府的人,进去看到的是安阳王正在针灸。

显然休妻之事很是头疼,也无心顾忌花家的事情了。

所谓民不与官争,既然圣旨都已下了,怎还有收回去的道理,若说十万两银子究竟有没有,花家三伯自然心中一本账,当初花家老祖宗白手起家,努力了快二十多年,终于才有了今日的京城花家,整个家资也有二十二万两银子。但其中有十万两固定资产,都在各个店面内,流动的银两也就五万。所谓贵买贱卖,如何能凑够这十万?

花家三伯算了算,如今花家这所宅子价值一万两银子,五家镖局也养了不少人,五十家铺子也有伙计近乎千人。

换句话说,所有人的吃穿用度都是花家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而今无耻的皇家竟然要拿走十万两银子,正可谓苛政猛于虎也!

“君儿,那花闭月现在何处?”花家三伯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道。

“好像在偏院睡觉呢?”花君也是满脸恨意。

“都是她惹的,竟然还有心思睡觉?”花家三伯忽然朝地上啐了一口。

“父亲,她还用了三千两银子修葺自己的住处,不知意欲何为?”

“哼,她倒是会享受得很!”

花家三伯当然不会认为借出去的银子还能收回来,他的脸色忽然渐渐得严肃起来,微微倾身道:“君儿,现在花家所有的银票都在我们手里,我们把银子都转入你姨娘的帐下。”

本来,他准备把君儿姨娘娶来续弦,幸好还没有嫁娶。

如今,另投他人已是他们唯一的退路了。

花君眸子一转,轻笑道:“父亲果然想的周到,我们拿着银子,入赘到姨娘家里,那皇帝老儿也吞不走我们的银子。剩下的,就让花家老祖宗还有那些老弱妇孺去应对好了!”

花家三伯看了一眼老祖宗的宅子,似叹息道:“老祖宗啊,不是儿子不孝顺,委实是天家要绝了我们的后路,儿子是为了花家的血脉做打算,不得不出此下策了!”

于是,花家三伯与花君偷偷地脱离了京城花家,甚至把自己手下的几家铺子用三折贱卖掉,整整卷走了十万两银子,两日后便入赘到了别人家。

世上没有隔风的墙,第三日,花家三伯携款而逃的消息很快就传来了,花家上下顿时惊惶起来!

只除了花闭月,依然没有从偏院中走出。

如今,花家的偏院种着绿竹疏桐,环境极为清雅。

很多花家下人进来后觉着颇不习惯,经过几日修葺,这偏院竟然比正院还要华贵,得知花闭月用了整整三千两银子,众人不由咋舌,同时,也难免传出些风言风语。

花家都已这般落难,竟把钱用在这等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

老祖宗知道花闭月是天命女子,自然不会被轻易打倒,虽然被圣旨弄得怒意勃然,却是心中并不慌张。

只是,她有些担心花闭月的病情。

虽然偏院的环境变得优雅舒服许多,但花闭月却浑身寒意冰冷,她裹着被褥,躺在床上,运起内力,才稍微感到取走一丝寒气,此时她穿着薄薄的衣衫,那曼妙的身子玲珑有致,如同一幅跌宕起伏的美丽山水。咬了咬牙,犹记得她最初嫁给北宫啸的时候,这种症状连续发作了半月有余。

以后,每个月的月事前后都要痛苦几日。

彼时,她并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状况,纵然知道了,也无法救治,只因她的夫君北宫啸绝不允许让她与别的男子睡在一起。

不过,这次发作并没有前世严重,花闭月知道是因为萧琛的缘故。

不知不觉,她又想起那个缠绵悱恻的夜晚。

那晚情海如潮,萧琛深深填满她的空虚,有力地冲击着她的身体。

两世以来,她初次尝到如此美妙的男女滋味,难免有些神往。

大概,第二晚之后,那天命契约的反噬又让他痛苦了几日吧?

思及此,忽然小腹的痛楚袭来,她觉得自己好似离开了水的鱼儿,大口大口喘息着,两条修长白皙的大腿不由自主地绞在一起,翻身俯在了床上,口中发出难耐的痛苦的申吟…

虽然不及前世的痛苦,却也只能忍受。

可是,她实在忍无可忍…

“怎么,今日还是不好受?花家的人都已经焦头烂额了!连个照顾你的侍婢都没有,似乎你还没有吃晚饭吧?”忽然,身旁传来一个男子慵懒得不像话的声音。

花闭月侧过眸子,便看到那容颜妖异的美男子,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因痛苦折磨而水波氤氲的眸中,散发着凌厉的光芒。她忽然勾起嘴唇,无所谓的笑了,那笑容慵懒而冰凉,自嘲而刻骨。

“璧宿公子,看着我现在这见不得人的样子,你觉着很舒服吗?能不能请你不要出来呢!”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璧宿坐在她身旁,深深的眸光闪过一丝邪魅,仿佛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花闭月不由叹了口气,他总是阴魂不散,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出现。

但是他的出现绝不是好事,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奚落她几句。

不过,她渐渐已习惯了,甚至可以暂时忘记病苦。

“璧宿,玉公子还没有回来么?”花闭月面色有些惨淡。

“他没回来,不过,在下也可以帮你。”

“如何帮我?”花闭月眸子迷离潋滟,仿佛凝着无限怅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