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我还没到死的地步,他委实不该这么焦虑。

他一弱柳书生放下身段背我不算,还背负着这么大的心理负担,让我也有些不安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何事纠结,但我觉得我此刻该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彼此的情绪。

“温公子,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俊俏。”

说实在的,我想拍些马屁。

但这句话也是诚心诚意说的。

却不料当下精神疲乏,且话又被这略夹杂了低喘的声音说出来,拿捏之下,竟比示好热忱了些,相较求欢又低调了那么一点点,别有一股居心不良。

更何况,我还有前科在身。

他静了半晌,一句话也没说,嘴角微微弯起。

我莫名的心慌气促起来,闷闷地别开了头。

这个笑容在他脸上很常见,客套又疏远地给人礼遇,不会让人陷入难堪,却不是我所想要的。

我只觉胸口一窒,闷得慌,吸了口气压抑直涌上喉咙的腥潮,艰涩地笑了一下,趴在他肩头,低声说,“你说我会不会死?”

“不会。世间那么大,总有高人能医治好你。”

“眼前就有一个。宫归艳能救,可前提——我必须是尊上。我一介凡夫俗子,又哪儿来的能耐请得动尊上为了我去求他。”我望了眼他的玉容,视线在他脸上停滞了片刻,手禁不住抚上了,“…如果你真是白少鹫该有多好。”

“你有些发烧。”温文誉隐隐愁绪的眉宇,止步荡了几荡,将我背牢,“得快些带你去看大夫。”

“大夫怎能治好我。”我悲戚一笑。

他不再多言了,背着我,脚步轻快,慌不择路,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入泥泞,走得愈发地快了。

我别脸,望着无数破碎的阳光和斑驳掠影,在他肩头趴着,颇感郁积不畅快,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却没料胸腹间,一股子气往上冲,嘴里一腥甜,血渍滴落在他的衣衫上,仿若红梅…

接着便呆住了,眉拧起,捂住嘴,闷声咳嗽了数声却总也止不住。

弄脏了温公子的衣衫,这可怎么是好。

这会儿他明显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不过也是,空气中弥漫的腥甜气味与他左肩处的星星点点的温热湿润,想让他不察觉也难,我忍住痛,不停地给他擦拭,喘着粗气,“劳烦温公子慢些走,我…其实我有些受不住了,你走慢点,颠得我好疼。”

“只是,你的伤不能再耽搁。”

“不打紧儿。我想慢一些,与你多呆会儿。”

温文誉默默无言。

虽然天气暖热,但心却一点点冷却了,我不再敢直视他,低声道:“蝶公子一直想着我房里的古董,其实我不该都占着,这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

“…回去后,你便跟他说,他爱拿多少尽管拿。算我送他的。”

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多少有些疲惫,眼皮也耷拉了下来,我的手却用劲余力捉紧了他的衣襟。

温文誉身形一震,背着我快也不是,慢又不敢。

“我也没什么送你的。你若看上了什么喜欢的也尽管拿去,只是当日赠我的破琴不要动,算是留给我作纪念,以后不论是埋或是烧好歹也有个想头。”

话俨然有了效果,温文誉身形一震,静了半晌,一言不发。

我望着他的玉容,心像被无数根细线越勒越紧,勒得我手脚发凉,胸口陡然一松,大起大落之下,闷痛涌了上来,心里落空,此番我一动不敢动。

“文誉…”

我有气无力地枕在他的肩窝出,渐渐垂下了眼脸,只觉得就这么靠着也好。闻着他体内的清香,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宫归艳要找的风笛匕与你盼的可是同一人。”复又软软说了句,“你们寻的都是妻子,很巧是不是…”

他背僵硬,没再说多说什么。

只怪我太倦了,眼皮渐渐合上,脑袋昏昏沉沉的,只是想笑。

或许他当时说了,却很是遗憾,没能被我听入耳,也没记住…

第十三章 销魂解毒术

记忆里有个地方,花永盛不败。

一个男人遥思站立于高山之巅,“我新创了一道招式,虽说不是天底下最毒的毒功却能称之为最销魂的掌。笛儿,你这么爱紫色,取名紫瘴阴掌可好?”

“此招有何妙处?”

他说,“倘若哪天你负了我。你定会尝尽它的妙趣滋味。”

“凰儿你舍得伤我么?”

他轻笑将我拉入怀,敛藏了眉宇间的愁绪,温柔地拥着,“现在还不舍得,以后舍不舍得就说不定了。你得罪这么多人,总有人狠得下心。”

空中飘着栀子花香的,香侵衣袖,人微动情。

他对我如是说:“而你…就会来找我。”

因为,在这世上,只有我薛凰寐擅解此毒。

不管你离得有多远,终究会回来与我重聚。

我被吓得一惊。

才恍然发现这不过是场梦,背已经汗涔大片。

梦中的那个男子,面容不清晰。再想细究,无奈思绪总是集中不起来。

“做恶梦了?”有人枕在我耳边说了句话。

想回应,却无奈发不出声,连带着眼皮也睁不开。

一只手按住了我的被褥,一股子清香又夹杂着药味顺着他的动作荡到我的鼻尖,我皱了皱眉头。

疑心莫不是来了个大夫。

此人的动作很是明确,一上来便撩起了被褥,手抚在我的前襟处,往下摸索着,便要解我腰间的衣带。

“蝶公子,还是让我来吧。”默采的声音传来,有些焦急,“您这么做有些不妥当。”

是啊…

不妥当。

好歹男女授受不亲。

我可不想以后娶个床笫之事还要借助催眠术的相公。

“没什么不妥的,我要看看他究竟被人伤了何处。我有些药可以治外伤。”

默采急得声音都变调了,“这种事自是下人来做。我看完之后再告诉你,由您来掂量要不要用药。”

“何必又多此一举。”辛召扇子一挥,拦住了她,“老板吐了这么多血,屋子里一股子腥气,想必你是没胆量看,还是让他来做吧。默采你去打一盆热水过来。”

“那你们不能轻举妄动。一切等大夫来了再说。”

“好好好。听你的。”

门吱的一声合住了,默采当真被支走。

我眉心一抖,大叹一声不妙。

屋里静了静,便听到辛召笑着说,“这默采一着急便露出了小女人的憨态,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姑娘家家。”

“这勾栏里就只有你偏爱去逗她。女儿家打了耳洞也罢了,却不晓得拿发遮它一遮。这好端端的女儿家混入勾栏是为哪般。”望月悠悠地叹了口气,像是想到了他那死去的心上人,怔了怔道,“大夫请了这么久,怎还不来。”

“若等大夫来,只怕是没得救了。老板这次受的是内伤。”蝶公子语气低沉,“你们把门守好了,别再让默采进来了,这家伙护主护得紧。”

说毕,蝶公子的手摸了摸我的脸,撩起袖子一路往下探,毫不含糊。

一股透心凉沁入脖颈以下,他的指很凉,衣襟被抖开,眼见着一只手钻了亵衣内,便听到一声咦。

蝶公子语气里好不疑惑,“谁给他胸口上绑了绷带?”

“不是我。大夫一直没来,我不敢轻举妄动。老板只说疼,我就单给他揉了几揉。”望月上前一步,声音离我近了些,“绑了绷带么?让我瞧上一瞧。”

两道视线聚在我身上,万分的热切。

我只差没泪流满面。

倘若按照当下的律例,我怕是要娶夫或者浸猪笼了。只是不知,夫能娶三妻四妾,女子又是否能娶三男四男。

那两人似乎看得甚为满意,一人又生了事端,说道,“内伤这么重,原本就呼吸不畅快,这不是要他的小命了。辛公子,把你那剔指甲的小刀给我递来。”

辛召应了一声。

不肖我多想,一个冰凉的利刃跃过单薄的衣衫便贴上了肌肤。

我眉一抬,只听呲溜一下,畅快了。胸前的裹胸布崩开了。

若说方才我有想醒来的冲动,但当下全然没有了,我恨不能就此不睁眼了。

一旁的化蝶呆滞了,半晌也没说出话。

很显然他受到的冲击一点儿也不比我少。

他忙把我的衣衫掩住。可站得近了些的辛召却发现了异样,也似模似样地坐在床边,“你捂着它干嘛,伤势重不重,给我也看一眼。”

“这又不是集市里挑白菜,你忍一忍,哪能人人都给看。”

化蝶俨然是一副不给的摸样。

碍于昏迷,我的老脸还是红了一红。

“你看他都闷成这样了。”辛召还是试图劝说,一只手都搭在了被褥上。

“别动,你老实点。”

“你怎么变得和默采一样护短了。”

突然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步伐沉稳,一个轻碎。

“莫不是大夫来了。”望月疑道。

“胡闹!”门砰地打开了,来的不是大夫,却是风筝,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默采。虽然我没睁眼,可是他的声音我却是认得的,他道“…统统都给我让开。”

这一声,尤为的有气势。

连我也不由得被震上了一震。未等缓过神来,柔软的娇躯便凑近了我,默采独有的香气直逼而来,我被呛了几呛,恢复了一丝丝气力,别开脸。

默采此时上气不接下气,只顾着润了帕子,拧紧,又扳着我的脸拭擦着,待看到床边上的裹胸布时,声音也怒了几分,“这玩意儿是谁绞的。”

公子们都不做声了。

这会儿屋里异常的安静,安静的有些诡异。

“怎么回事?”风筝上前一步,手撩到我的被褥,想着不妥又背过了身子,朝着默采道:“你帮我看看,她的伤在何处,当下是什么情况。”

默采应了声,转而却硬生生泄出了一阵惊呼。

“怎么了?”

“没…没什么。伤在右胸。”她在床边坐下,连忙替我将衣衫掩住,又拿褥子捂住我,握住了我的手发了会儿呆,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有些涩,“看清了,是个巴掌印。那巴掌像是指骨。周围成紫色,附近还有黑气沿着脉络,很是分明。”

“宫归艳那男人竟下此毒手。”风筝话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怒气。

“还有得救么?”望月似乎是也晓得了事情的严重,声音也压低了些许。

辛召缓缓道:“据闻此掌阴柔刁钻无比,毒气会兵分两路,一股沿着经脉逆流全身,另一股毒气会侵袭到心脏。伤者从心脏处腐烂,七日之后全身骨骼变黑乃致脆碎,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为出手太过狠戾,招式又阴毒,世间没几个人学得会。解此内伤的药石秘方更是失传了,除非有高人用内力将毒气逼出体内。”

“怎么逼?”

“衣衫尽数褪去,二人皆为亲密之人,不着片缕。”

好!

好一个紫瘴阴掌,果然销魂。

第十四章 七皇子驾到

公子们默默地走了。

不晓得是嫌疗伤方法太过伤风败俗,还是喟叹自己能力不济。

总之,待我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其实我委实还想多睡睡,只可惜,胸口像是被千万只蚂蚁肆无忌惮的嗜咬,待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时竟是一股酥麻火辣辣的抽疼。绞得我眉都皱了起来。意志明明是清醒的,想唤人,无奈嘴却张不开,一点儿劲儿也使不出来。

一股子寒意侵入五脏,只觉牙齿打颤,只想蜷缩成一团,真是冷得让人难耐…

就这么煎熬了许久。

突然我察觉到有人闯了进来,轻微的脚步声,陌生的气息,连带着原本闭合的窗户都吹来股寒风。

我暗叹声不好,一动也不敢动。

那人就这么站在床边许久,一直很安静。

时间就在我们之间缓缓流淌。

我分不清此人是敌是友,可就算分清了又怎么样,此刻的我只能软趴趴地躺在床上,一任人宰割的憋屈样儿。

他走近了,掌心抚在我额头上,伸手试探体温。

我心里悲叹一声,还未等我感叹完,那人便俯身,钳住我的下巴,掰开我的嘴,喂下了一粒药丸。

有些苦涩,入喉便化了,随即一股淡淡的清香注入腔,压住了紊乱的气息。我一惊,待我试探着呼吸的时候,胸处的那抽搐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屋外传来默采的脚步声,那人一怔,便跃窗而逃。

我在床上呆了呆,也不大明白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人似乎是来救我的,却又不想表明身份。

“主子,你怎么又蹬被褥了。”从外面归来的默采压根就没发现有人方潜出房,替我擦了擦汗,又将被褥捻紧了些,“真叫人不安生啊。”

是挺不安生的…

你就不能好好守着我,平白无故让我被别人喂了药。

唉,也不知道有没有后遗症。

吃进嘴的东西虽说不上是灵丹妙药,但总归疼痛少了些,下半夜发了身汗,烧退了。昏昏沉沉之中也不那么犯困了,便睁开了眼。

一盏灯亮着。

周围传来一丝药香。

纱帐下倒映着人影,一个人趴在床榻之间,一双眼极亮,竟比那灯火还亮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