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道:“庄主想必也该听说过,花满楼虽有眼睛,却瞎如蝙蝠。”
西门吹雪道:“阁下难道竟能听得见我的脚步声?”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朝旁边那人撇了一眼,西门吹雪对自己的轻功和剑法同样自负,他的轻功也实在值得他自负。
花满楼笑道:“据在下所知,当今天下,最多只有五六个人行动时能完全不发出任何声音,庄主正是其中之一。”顿了顿,他又道:“你身边那位阿青姑娘,也是其中之一。”
陆小凤忽然笑着打了个岔:“你看,我说了吧,即使你不发出一点声音,他也知道你来了。”
“我明明一点声响也没发出呀,你怎么知道是我?”阿青跺了跺脚,语气里带着好奇和不甘心。
花满楼笑了:“那是因为你的气味很特别。”
“气味?”
“是,竹子的气味,还有花香的气味,”花满楼含笑道,“我楼里的花,还有你腰间难得一见的紫金竹,你的气味杂而不乱。”
竹棒的确是叶孤城拿紫金竹为她做的,这不稀奇,但如今距离阿青离开百花楼已经好多天了,她也洗过澡换过衣服,可花满楼居然能闻到她身上有花香,这简直惊奇得令人不可思议,阿青不由瞪大了双眼:“花满楼,你简直神啦!”
花满楼微笑:“花某只是感觉比旁人敏锐了一点而已。”
“那他呢,他身上有什么味道?”阿青指着西门吹雪道。
花满楼淡淡回答:“西门庄主身上的,自然是杀气。”
西门吹雪反问道:“杀气?”
“利剑出鞘,必有剑气,庄主平生杀人几许?又怎会没有杀气?”
西门吹雪冷冷道:“这就难怪阁下要过门不入了,原来阁下受不了我这种杀气!”
花满楼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的花香,微笑道:“此间鲜花之美,人间少见,庄主若能多领略领略,这杀气就会渐渐消失于无形中的。”
西门吹雪冷冷道:“鲜花虽美,又怎能比得上杀人时的血花?”
“哦?”
西门吹雪目中忽然露出一种奇特的光亮,道:“这世上永远都有杀不尽的背信无义之人,当你一剑刺入他们的咽喉,眼看着血花在你剑下绽开,你若能看得见那一瞬间的灿烂辉煌,就会知道那种美是绝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说完此句,他忽然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花满楼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道:“现在我才明白,他是怎么会练成那种剑法的了。因为他竟真的将杀人当做了一件神圣而美丽的事,他已将自己的生命都奉献给这件事,只要杀人时,他才是真正活着,别的时候,他只不过是在等而已。”
陆小凤笑了笑,道:“或许现在会有些不一样。”
“哦?”
“你可知道,阿青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青?”花满楼回头,对着阿青的方向问道,“不错,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青本来跟他们一起往前走,闻言,她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看向陆小凤,却见他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
“阿青?”花满楼又唤了她一声。
“啊呀啊呀,我说啦,我最近都住在万梅山庄。”阿青一边说,一边瞪着陆小凤。
“万梅山庄?”花满楼更加疑惑:“是西门吹雪请你去住万梅山庄?”说完这句,他忽然想起陆小凤信上的嘱托,便对着陆小凤的方向道:“你说勿要让阿青和西门庄主见面,可如今…”
一面走,陆小凤一面笑嘻嘻道:“你如今可是失职了,花满楼。”
阿青道:“不怪花满楼嘛,我自己要来的,而且陆小凤,你那么怕我和西门吹雪见面,是不是怕他和我打个不休,或者…是怕我一个失手,杀了他?”
陆小凤笑道:“如今知道阿青姑娘从不取人性命,陆某也就放心了。”
花满楼更加迷惑:“阿青?阿青能杀了西门吹雪?”
陆小凤大笑:“花满楼,敢情阿青在你楼里住了那么久,你还不知道她是个多么厉害的小丫头?”
怪不得花满楼,像他那样爱好和平的人,平日根本没有动用武功的机会,又无人找他麻烦,故而阿青在百花楼住了一段时间,花满楼也仅仅知道她的功夫不错,轻功很好,如此而已。
他从未领教过阿青的剑术。
听了陆小凤的话,花满楼有些明白过来,不由笑道:“看来是我糊涂。”
阿青道:“没有啦,本来也没什么是,都是陆小凤!故弄玄虚!我和西门吹雪天天打架,也没看出什么大事嘛!”
陆小凤叹气:“好好,都是我的错,我预测错误,我行动失误,我犯了大错。”
花满楼再一次抓住了关键词:“天天打架?和西门吹雪?”他皱了皱眉:“阿青,我走之后,你发生了什么事?”
对阿青来说,花满楼皱眉是件恐怖的事,因为这代表他不高兴,而好脾气的人一旦不高兴起来,是很糟糕的。于是她老实回答:“我本来乖乖在楼里养花,楼里的花我都照顾得很好哦!除了,除了报岁兰…它们太娇贵了,我看叶子都发黑了,就去镇上找那个姓吴的老花匠,谁知半路上碰到西门吹雪在杀人,他不仅杀人,还把花给踩烂了!”
花满楼舒展开眉头,微笑道:“所以你很生气,跟他打了一架?”
阿青点头,老老实实继续交代:“他打不过我,却显得很高兴,非追着我再比,我说我要回百花楼,他却说万梅山庄里有很多报岁兰,可以任我拿。”
花满楼听得一呆:“所以…所以你就随他来了万梅山庄?”
“我哪有那么笨!”阿青跺脚抗议:“我当然不愿意呀,不过他说,他不仅愿意赔我的报岁兰,还可以请有经验的老花匠替我照管百花楼里面的花,然后他邀请我去万梅山庄看看,他说万梅山庄很漂亮很好玩。”
听到这里,花满楼忍不住想笑了:“没想到,西门庄主也会用这种手段来骗…”骗一个小姑娘跟他回家。
——虽然理由是为了切磋剑道,光明正大又高尚纯洁。
阿青不好意思道:“花满楼,你别怪我啊,我是看着他请了花匠,才放心跟他来万梅山庄的,其实…其实我也觉得和他打架很好玩。”
好玩?花满楼有些哭笑不得,对陆小凤道:“你说的不错,她的确是个厉害丫头。”和西门吹雪比剑,她居然能用“好玩”形容。
“是好玩么,自从来了这里,我就只和叶孤城打得痛快过,不过他并不经常同我打,所以很无聊啊,”阿青拿脚尖搓了搓自己的脚,嘟囔道,“而我到了中原后,都没什么机会和别人打着玩,他们都不怎样样。不过,在西门这里,可以天天和他打,虽然他总是输,但也真的很有趣么,比养花好玩多了…”
这几句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来到这里?”——那她以前是什么地方的人?
“和叶孤城打得痛快?”——她认识叶孤城,听上去交情还不错?
“到了中原?”——难不成她以前住在叶孤城的…飞仙岛?
“都没什么机会和别人打着玩?”——是因为没机会,还是没人打得过?
最后,原来阿青不喜欢养花?
或许陆小凤说的没错,阿青真的是个小麻烦。
花满楼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对陆小凤道:“你早知道她不简单?”
陆小凤笑道:“猜到而已。”
阿青忍不住插口:“你们听我说嘛!事情,事情就是这样了,花满楼,你不会怪我吧?”一脸的忐忑不安。
就算是个麻烦,她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花满楼被阿青那唯恐被骂的语气给惹笑了,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但刚刚抬起来,就想起她曾经那义正言辞的拒绝,便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臂,含笑道:“不会,你做得很好。”
“那我擅自跑到万梅山庄来,你也不怪我啰?”
“自然不会,想去何处,那都是你的自由。”
听得花满楼的话,阿青松了口气,笑得阳光灿烂:“花满楼,你真好!换了叶孤城,他一定会怪我的!”
又是叶孤城!好奇心杀死猫也杀不死他的陆小凤禁不住探问:“阿青,你和叶孤城…”是什么关系?
阿青笑得眉眼弯弯:“我在白云城住过一段时间,当然认识他呀!”
我说的不是认识!而是,而是更进一步的关系!陆小凤还想接着问,但西门吹雪却打断了他:“阿青,走。”
西门吹雪牵着两匹马,静静站在驿道边上。
阿青奇怪地指指陆小凤和花满楼:“我们不同他们一起么?”
“我们直接去找阎铁珊。”西门吹雪或许会同陆小凤一起走,但却绝不会和花满楼同行,而花满楼却偏偏和陆小凤一块,故而他宁愿选择自己去。
阿青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阎铁珊?”
“珠光宝气阁大当家,一个要死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瞎如蝙蝠,是古龙的原话,我一直觉得有点语病的样子~
话说,双更不应该给长评给票票么(*^__^*) 嘻嘻…
对了,明天入V,大家千万不要抛弃我呀!!!~~~~( _ )~~~~
23珠光宝气阁
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回桥栏却是鲜红的。
酒筵摆在水阁中,水阁里的灯并不多,却亮如白昼,因为四壁都悬着明珠,灯光映着珠光,柔和的光线,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珍珠罗的纱窗高高支起,风中带着初开荷叶的清香。
已经是四月了。
这里是珠光宝气阁。
主人阎铁珊,身后站着他的管家霍天青,客人除了花满楼与陆小凤,另外两位是阎家的西席和清客苏少英,以及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云里神龙”马行空。
五人的宴席,规模不大,却能宾主尽欢。
但如今场上的局面却呈剑拔弩张之势,主人面无表情,目光冰冷,那两位陪客的手亦握上了腰间兵器。
“看起来要打架了,咱们就在这里等着么?”一个女子轻轻说道,她的声音很小,又站在门外,以至于水阁中紧张的众人都没有听见。
女子身边站着的男子没有说话,他如一柄剑一样立在门口,长身直立,白衣如雪,腰旁的剑却是黑的,漆黑,狭长,古老,散发着冷意。
就在这时,那水阁中的主人阎铁珊突然起身,冷冷道:“花公子和陆公子已不想在这里耽下去,快去为他们准备车马,他们即刻就要动身。”不等这句话说完,他已拂袖而起,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白衣男子忽然动了,他瞬移至阎铁珊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他们还不想走,你也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阎铁珊瞪起眼,厉声喝问:“什么人敢如此无礼?”
“西门吹雪!”
阎铁珊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突然大喝:“来人呀!”
五人立时从窗外飞进。
“啊啊,要打架了。”女子轻轻跃入门中,慢慢向水阁走去,她的话刚刚说完,场上已展开混战。
说是混战,实则是一边倒。
占优势的自然是陆小凤这一方。
女子惆怅地叹了口气,缓步走到水阁边,就在她走路的时候,水阁里又冲入了六七个加入混战的人。
“你说,陆小凤是让西门吹雪来做打手的吗?”女子笑嘻嘻地搬了张凳子过来,在花满楼的身边坐下,回头对霍天青说:“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呢,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可以给我双筷子吗?”
阎铁珊死死盯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阿青。”女子笑道。
“你也是来帮陆小凤的?”
阿青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头:“我来看热闹,因为…”她伸手指了指那已经倒在地上永远起不来的人,道:“因为好像不用我出手,西门吹雪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了,是不是?”
她转头问花满楼。
花满楼淡淡道:“似乎是这样。”
阿青叹了口气:“不过他又杀了那么多人。”阿青并不是见不得人杀人,她的年代同样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她甚至也见过两国混战的血腥场景,但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活着比什么都要紧。
可是,在中原呆了这么久,阿青已经明白,几乎所有的江湖人是将杀人作为常事的,虽然她不喜欢杀人,但却不能阻止别人这么做。因为她发现,好像很多人都觉得,如果不杀人,简直就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江湖人。
虽然她不知道西门吹雪怎么想,但很显然,他也是将“杀人看做平常”的其中一人。
而就在这时,站在阎铁珊身后的男人终于开口,霍天青似乎并不为场上一边倒的局势而惊慌失措,他的表情和神态都远比他的主人阎铁珊要来得镇静,他淡淡开口道:“既然阿青姑娘是来帮陆小凤的,请恕霍某不招待。”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说话时缓慢而温和,这样的语气,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很注意的听,而且都能听得很清楚,这是一个自傲又自负的男人。
阿青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起来,看着水阁之外。
西门吹雪轻轻的吹了吹,鲜血就一连串从剑尖上滴落下来。
此刻,他的对面只有一个少年还站着,少年的手中握着一柄宽厚沉重的宝剑。
这少年乃是独孤一鹤门下,峨眉七剑之一的苏少英。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忽然道:“再过二十年,你剑法或可有成!”
苏少英道:“哦!”
“所以现在我已不想杀你,再过二十年,你再来找我吧。”
苏少英突然大声道:“二十年太长了,找等不及!”他脸中一阵热血上涌,手里的剑连环击出,剑法中竟似带着刀法大开大阖的刚烈之势。这就是独孤一鹤独创的“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这七七四十九式独创的绝招,可以用刀使,也可以用剑,正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功夫。
这种功夫竟连陆小凤都没有见过。
西门吹雪的眼睛亮了,看见一种新奇的武功,他就像是孩子们看见新奇的玩具一样,有种无法形容的兴奋和喜悦。
他直等苏少英使出了三七二十一招,他的剑才出手。
因为他已看出了这种剑法的漏洞,也许只有一点漏洞,但一点漏洞就已足够。
阿青皱了皱眉,从桌上拣起一根牙筷,手腕一翻,射了出去。
“铛!”
半寸。剑尖离苏少英的咽喉,只差半寸。
那牙筷横在苏少英的喉咙处,生生抵住了西门吹雪的乌鞘剑。
花满楼的耳朵动了动,他微微笑道:“阿青,你救了一个人。”
阁外,苏少英目光有些茫然地望向这边,刚刚在死神手上走一遭的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阿青见他看向自己,便灿烂地朝他一笑。
苏少英愣愣地看着她。
而坐在水阁内的阎铁珊,他的眼珠却更加突出了,他紧紧盯着这个用一支牙筷救下苏少英的少女,目光中露出恐惧。
如果只有西门吹雪﹑陆小凤和花满楼三人,他或许还有机会逃脱,但这个女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
阎铁珊忽然一屁股坐下,他的眼角突突地开始跳动,白白胖胖的脸,突然露出种奇特而恐惧的表情,看来又苍老了很多,他叹息道:“严立本已死,世界上活着只是阎铁珊,我自认不欠你们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子来对付一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