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关掉水流的一瞬间,忽然听见了急促的呼吸声。
洗手间里有人。
霍刃不怕鬼,凭直觉能猜出来是谁,但是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能自由进入十七楼的,除了导师内管还有团队助理,就只有CORONA的六个预备成员。
今天是大年三十,其他四个都已经各回各家,而且先前都有和他通过电话。
悄无声息留在这里的,只可能是梅笙遥。
霍刃放轻脚步,一点点靠近陷在黑暗中的洗手间,再次听见了同样的呼吸声。
梅笙遥在哭。
他发出的是无声流泪的急促呼吸声。
霍刃定住脚步,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对这种呼吸声太熟了。
真正软弱的哭声,会如同求救信号一般有呜咽哽塞,以吸引其他人过来救助保护。
而压抑隐忍到极致的哭声,连仅剩的一点气音都会想要下意识掩盖,就只剩下间断性的骤然抽气。
少年和男孩只有一墙之隔,在这一刻已经同时察觉到对方。
霍刃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需要纸吗。”
隔间里传来马桶的冲水声。
金发男孩打开门,泪痕已经被尽数擦干净,神情平静又倔强。
“……你好。”他干涩地打了个招呼,径直绕开霍刃去前面洗脸。
霍刃侧身看向他,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他之前在跨年晚会屏幕上见过梅笙遥,心里总觉得哪里别扭。
答案是对方只有十二岁,可眼神举止都已经不像小孩。
霍刃虽然也年纪不大,但怎么也比他大三岁。
十二岁应该是刚刚上初一的阶段,同龄人身上还大多带着稚气和童真。
可梅笙遥自我封闭的那种气质,和一年前的霍刃一模一样。
他此刻看着洗手台旁洗脸的他,就觉得自己像是在照镜子。
梅笙遥洗完脸之后随意抓了张纸巾擦了下,简短地又打了一声招呼,扭头回了寝室。
霍刃没有贸然跟过去,还在原地思考逻辑。
他推理的速度很快。
梅笙遥的父亲是知名歌王,今年过年也大概率在中央台有演出。
母亲是影后,不清楚近期有没有戏约。
……也许是因为家庭才会心情这么糟糕。
霍刃在厨房里找到脱脂奶粉和一袋饼干,给这男孩冲了杯热牛奶,把两样东西一起放到了他门口的架子上,敲了两下转身走了。
再回十七层的时候,霍刃跟喂流浪猫似的又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饼干没有动,但是牛奶杯已经空了。
他们两人静默地共同度过了大年初一。
公司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地下一层食堂的厨子就剩两个,一大早笑嘻嘻地问霍刃中午想吃点什么。
梅笙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到了饭点才出来一趟,面无表情也不肯和他有眼神交流。
薄玦和谢敛昀的酷都是给外人看的,本性其实很和蔼。
这小孩冷的挺透。
霍刃没有打扰他的清净,自己舒舒服服的又补了半天觉,吃完钙片例行去压筋练腿,跳三个小时的舞然后看书到晚上,偶尔累了就侧头看看落地窗外近在咫尺的连环烟花,有种自己也变成富家小少爷的错觉。
到了大年初二,唯二的厨子之一临时请了个假,说是老婆要生了。
剩下那个厨子没权限开中央厨房的门,托内务给他们发短信问去三楼的员工食堂吃饭行不行。
霍刃答应的很爽快。
他还在看米格老师送他的乐理书,不知不觉地学到晚上七点半,后知后觉想起来要按时吃饭。
内务刚好打电话过来:“霍霍,梅梅他也没吃饭呢,你把他一块带下来吧?”
练习生对三楼熟,不会被一堆拐角和分道绕晕,但梅笙遥不一定找得到位置。
霍刃快速应了,拿好东西去敲梅笙遥的门。
门没锁,里面是黑的。
……这小孩已经下去了?
下去多久了?
霍刃心道不好,连忙下电梯赶到三楼。
餐厅里没人见到梅笙遥,显然是迷路了。
三楼去年临时改造过,功能区有好几个,中间的走廊分叉多,指示标牌根本不清楚。
霍刃自己在这呆了半年,有时候在三楼也迷路过。梅笙遥是第一次来这,估计更难。
他跑的速度很快,扫描式的一条条道路和房间找,就怕那小孩出什么事。
等外圈跑完开始找内圈的几条分支,他终于听见隐约的脚步声。
男孩就在两条道外,一脸迷茫和惶然。
“梅笙遥——”霍刃下意识地喊道:“来我这边,我带你去吃饭!”
卷发男孩立刻看向霍刃,不加犹豫的快步冲过来。
他在这转了三圈都出不去,急的眼眶都红了还不肯打电话求助。
“抱歉抱歉,我该带你下来的,是我没做好。”霍刃也不好意思牵他的手,带着梅笙遥往餐厅方向走。
男孩很没有安全感的牵住了他的衣角,动作很轻。
意外得到跟宠的霍刃顿住脚步,这会儿忽然能懂裴如也当初捡到自己的心情。
难道裴老师一直在把我当成流浪动物幼崽?
不会吧……
-2-
大厨为了补偿他们两,晚餐做了三菜一汤配两例点心。
梅笙遥确实饿坏了,闷头吃的飞快。
霍刃简单填饱肚子,坐在旁边等着领他一起回十七楼。
他对这男孩有种难兄难弟的感觉。
大过年的都住在这里,确实孤单。
梅笙遥注意到他的视线,扒饭的速度放慢了一点。
霍刃转而低头玩手机,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公司据说是为了稳定通讯和信息安全,派内务给他发了一部IPHONE3GS。
他原先用的手机是砖头般的诺基亚,按键上的白字早就模糊不清。
新手机根本没有按键,是神奇的触屏控制,划一下就可以解锁。
霍刃摸索着熟悉新手机的各种功能,这会儿才想起来QQ群好多消息没看。
【CORONA】
不谢:在家好无聊啊,你们在做什么?
龙笳:在温泉旁边喂猴子,你们看猴子的屁股!
龙笳:[图片]
龙笳:[图片]
龙笳:[图片]
龙笳:[图片]
薄玦:需要发这么多张屁股?
不谢:小池霍霍在忙什么,这两天都不在群里说话。
池霁:……在练声,好困想睡觉。
霍刃:我捡到梅笙遥了
群里沉默数秒,谢敛昀第一个回复他,语气非常激动。
不谢:梅笙遥在公司里?他已经在宿舍了?靠我明天的机票后天才到!
霍刃在群里两三句话把前因后果讲清楚,有点好奇。
霍刃:你急着见他?
不谢:我有首曲子怎么都搞不定,就等着遥遥救我,姜叔说了,我那些外包的活大年初五之前得全部卸完——这特么哪里卸的完啊。
池霁:是你当初接太多了啦。
霍刃转头看了一眼梅笙遥。
这么小就会编曲混音,好强。
谢敛昀的主要优势还是在写词和写曲上,就类似于做饭前的原材料准备。
好歌不仅要有充满特色的旋律,后期的加工也必不可少。
器乐,音效,人声和电子音乐的结合,以及速率和混声的搭配调控——
很多可以靠后天学习,但更多在考验一个人的乐感和创造力。
梅笙遥以为是自己吃的太慢了,快速把餐盘放回去拿纸巾擦嘴,像小跟宠似的凑了过来。
“我们之前联系不上你,这是新开的聊天群。”霍刃把手机屏幕递给他看,温和道:“你也加进来吧。”
“噢,谢谢啊。”梅笙遥在吃饱时眼神才像小孩,摸摸头道:“他的邮件我看完忘回了。”
“嗯,一起回去吧。”
他们两一前一后上了电梯,梅笙遥盯了半晌电梯门,小声道:“刃哥。”
“什么事?”
“等会我们能去工作间吗。”他握着自己的衣角:“我怕黑,不喜欢一个人。”
“当然可以,”霍刃安慰道:“以后我们六个住在一起,十七楼会很热闹的。”
“是啊,听说要住好几年。”梅笙遥扬起头浅浅一笑:“太好了。”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走廊的灯光顺着脚步依次打开。
“遥遥,你以前总是一个人住吗?”
“是啊。从六岁到现在。”梅笙遥犹豫了半晌,还是悄悄地牵霍刃的衣角,在陌生环境里没什么安全感:“佣人们都跟幽灵一样,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也不和我说话。”
霍刃要写乐理课作业,得先回房间拿书本草稿纸和乐谱。
他走到哪梅笙遥就跟到哪,眼睛里亮亮的。
小男孩身上没有那种稚嫩的奶气,更像是强作坚韧独立太久,难得能松懈一下。
他和霍刃一样,凭本能感觉对方是可以信任亲近的同类。
米格老师在放假过年之前给他一套书和光碟,大致介绍过这套教材的重要性。
ABRSM——英国皇家音乐学院联合委员会评级考试。
考试内容包括演奏、听力、视奏和乐理四大板块,一共分为八级。
这项考试在业余音乐考级中拥有全球一流的效力和信誉,凭借考级成绩还可以在申请欧美多所高校时获得不同程度的加分。
霍刃学完国内音乐学院两本时还算得上游刃有余,接触到英皇五级时开始越来越吃力。
记忆力已经不能帮他解决绝大部分问题了。
梅笙遥花了四十分钟帮谢敛昀写了个编曲修改思路,发完邮件时瞧见霍刃还在沉思不语,悄悄把凳子拉近了他。
“在看什么?”
“在做第六题,模仿创作。”霍刃把草稿纸推给他看,微微皱眉:“感觉写的不对,但找不出问题。”
梅笙遥昂头看他:“刃哥,我可以挨着你坐吗。”
“嗯?可以啊。”
男孩放松的趴在了他的胳膊旁边,信手写出一串音符,一手同时拿了红笔和铅笔,轮转着标注不同要素。
“首先要确定调式和最终式。”
笔尖字迹优美流畅,还伴随着即时视谱的哼唱。
“这两段乐音积极强势,是大调。”梅笙遥指尖一点,声音清澈:“模仿创作时音调最好不要大跳,半终止和终止处的和弦音尽量用长音,可以突出情感色彩。”
霍刃差点没有跟上他的思路,尽力调动着全部注意力和分析能力,看他即兴写出一长段的模仿旋律。
“像我现在这样翻写方式是一种,第二种是拆开揉碎化用新曲风,但保留原有动机和主和弦。”
梅笙遥把旁边的电子键盘拿过来,顺手给他扣上耳机又即兴弹了一段。
带着东洋风格的复古小调与题目上的五线谱曲风迥异,长音重音被信手拆碎反转,可演奏效果一样好的不行。
梅笙遥讲的不急不慢,声音低低的,有种不自知的从容。
霍刃凝神重写一段,递给他看。
“是这样吗?”
“比刚才好很多,乐句的强弱记号必须全都标清楚,”梅笙遥用红笔在最末尾标了个终止符,温和道:“以后记得写这个,就像是作文里的句号。”
霍刃笑着点头道:“谢谢小梅老师。”
梅笙遥没被年长者这么称呼过,低着头笑的很可爱。
到了大年初四大伙儿相继回来集合的时候,池霁第一时间发现霍霍被抢了。
小孩圈着他的脖子挂在沙发上,昂头打招呼时表情很酷:“Yo.”
谢敛昀冲过去给他塞礼物,强咳两声:“多谢救急,下次还找你。”
“以后你估计没时间接外包了。”梅笙遥凉凉道:“姜叔很严的。”
池霁试图把霍刃从他的胳膊里救出来:“你勒着他了。”
“不行,再抱一会,”小孩跟他耍赖:“我这是肌肤饥渴症。”
池霁闷闷哼了一声:“我也想抱。”
霍刃失笑:“我又不是泰迪熊。”
龙笳拎着行李去挑宿舍,远远唷了一声:“薄老师,我跟你住对门啊。”
对方直接往他脸上扔了个枕头。
大到空旷的宿舍层突然就有了烟火气,吵吵嚷嚷的很欢乐。
内务按着门口的广播铃催他们:“十分钟以后去十五楼会议层集合,姜叔在等你们。”
“来了来了——”
“龙笳你帮我找找我数据线在哪……”
“马上好!等等!”
六个人吵吵嚷嚷一块换好衣服下了电梯,在看见电梯门口杵着的姜叔时同时噤声。
姜叔面无表情道:“你们迟到三分钟了。”
他转身跟年级主任似的走路带风,六个人便交换着眼神怂怂跟在后面。
会议厅里不仅坐着一排常驻老师和助教,还配备了摄像机和打光师。
开场是例行公事的互相介绍,从成员到导师都熟悉了一遍。
“第一年你们没有做专辑出道的资格。”姜恕的老烟嗓自带威压:“第二年有三次考核机会,每个人主课必须至少拿到三个A才可以。”
这话说的笃定到毫无讨价还价的资格。
薄玦先前没了解这方面,有些诧异:“今年不出道么?”
姜叔冷冷看了他一眼,目光和刀子一样。
“你以为CORONA是什么?”
“找几个年轻好看的,随便外包两三张专辑唱唱歌跳跳舞,圈完快钱就地解散?”
他往前走一步,连随风扬起的外套都带着凌厉感。
“我们要做全球顶尖级别的男团。”
“要做到无人可以复制模仿的程度。”
“别说是一年,你们能力不足,训练不够,拖五年都极有可能。”
刚才还随意散漫的氛围突然被掐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