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摄政王缓缓步入。“你来了。”他的语气有些压抑不住的欢喜。
“是,堂弟来了。”连成恭低了头,脸上略略发热。
“我来的目的,想必王爷清楚得很。”秦商又突兀地冒出一句。
连成碧脸色微讶,随即又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连成恭回过神来,连忙好意替秦商说话。“秦弟他是有事——”
“我是问你。”连成碧的神情发冷。
“我?!”连成恭一愕。“我-我是——”
“我让他带我来的。”秦商道。
“好。人已经带到,锦乐侯你可以走了。”连成碧挥了挥手。
“我?”连成恭隐隐感到天雷阵阵,在自己头顶上盘旋。
“不是你还有谁?”连成碧不耐。
“好——我走,你可别后悔!”连成恭怨念地盯了连成碧一眼,愤然回身奔出了摄政王府。莫非是堂兄被秦商的美色所迷,要对自己始乱终弃?
有道是多情自被无情扰。
连成恭垂头丧气地走在平水岸,不知不觉又到了凌波道。他停下脚,摇摇头,最终迈步而入。
动真情什么的,果然不可靠。
五十七章 意外出现的沈离
摄政王府的后花园美仑美奂,然而最为特别的便是园中用竹篱圈出的鹿囿。竹篱上爬满了凌霄花,绿叶繁茂,其间点缀了桔红色的花朵,一簇簇如小手随风轻摆,惹人喜爱。
竹篱内一片盈绿草地,数只梅花鹿懒散地或站或立,丝毫不惧人音。不远处尚有孔雀踱来踱去,其中有一只浑身雪白,显得格外醒目。竹篱间有青翠竹屋,屋檐下风铃声声。整个鹿囿野趣横生,如同世外桃源,避世良所。
清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冷声道:“王爷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喜欢这儿么?”
连成碧唇角带笑,牵过一只看上去性情温顺的母鹿。“这是阿茴,它们之中最漂亮的一个。”
母鹿阿茴蹭了蹭他的手心,十分乖巧。
清葵虽然被这场景所动,但心中有事也无心相赏。“成碧。”
连成碧身形微僵,转过身来望着她。“清葵,其实你要找我,不必通过锦乐侯。”
“成碧,我想问你一件事。”她紧紧盯着他的眼。“沉莲在哪儿?”
连成碧凤目一僵。“郁沉莲——失踪了?”
“不错。”她仔细地观察他的神情,却只找到毫不作伪的惊讶,心中疑惑。难道这件事真与他无关?“你当真不知道?”
连成碧收回放在阿茴头上的手,若有所思地踱了两步。“失踪?”
“成碧。”清葵已没有了耐性,索性向前走了两步,与他面对面,启用了魅目。自从采纳了郁沉莲的内力,她的魅目进展已是一日千里,如今要让连成碧说实话应该不难。
连成碧神情微怔,双目暗沉了些。
“沉莲在哪儿?”她逼近他,双目璀璀。
连成碧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失踪一事,是否与你有关?”
他依然摇头。“无关。”
“你有没有设计伤害他?”
他眉头微蹙,坦然回答:“没有。”
清葵看了他一会儿,收回了眼,不知道该不该松了这口气。
片刻之后,连成碧清醒过来。
“这是你第二次对我用媚术。”他沉下声,极度不快。“还是为了郁沉莲。”
“对不住。”清葵神情凄惶。“我以为是你——”
“你以为?”他脸色发白,蹙紧了眉。“清葵,为何你要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地伤我?!我不是已经祝福了你们,为何你还不信?”
清葵怔怔地看着他。
“你可知道我是用了什么样的决心才能对你放手?”他惨然一笑,退后两步。“未想到一出了事,你还是第一个想到我。”
清葵心中情绪颇有些复杂。她和郁沉莲一直认为连成碧心机深沉绝没有那么容易罢休,所以总对他留了个心眼,多了份防范之心。如今看他如今这般神情,再加上之前魅目问出的结果,令她不确定是否真的误会了他?
联想这些年来,他虽行事阴险手段毒辣,却从不曾用到她身上。
“成碧。沉莲失踪,我实在心急,所以才对你用术。”见他神情如此惨淡,她不免有些内疚。
连成碧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蹲到母鹿阿茴的身边,轻抚它的背脊。“前些日子在幽州发现了徐守立的尸首,是被活活烧死的。如果我没想错,一定是郁沉莲所为。”
清葵垂下头没有说话。
“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追究。既然如此,郁沉莲失踪一定是在那之后。”连成碧思量片刻。“我会让人去查他的下落。还有一件事,不知你是否有所留意。”
“什么事?”
“之前与他合作时,我发现他偶尔运功都会有些异状,双眼发红像换了个人一般。不知道他是不是修习了什么邪门功法?”
清葵微愣,随即又摇了摇头。“不清楚。”
两人又闲谈几句,清葵告辞,连成碧也未挽留,只吩咐了下人将她送出王府,态度温文让她心中颇有些诧异,同时对他的说辞更多了几分信任。
目送清葵远离之后,连成碧才走出鹿囿,脸色苍白,运气从周身几处大穴取出数根寸长金针。
金针取出,他的脸色才稍稍恢复血色,长舒了一口气,身形略有踉跄。
“主上,此法极伤身,还请主上保重身体。”
苏颜一脸担忧地出现在他身后,屈膝行礼。
连成碧凤目微冷。“谁让你擅自现身的?”
“主上…”苏颜咬牙。“属下甘愿受罚。但金针刺穴,以剧痛保持清醒的方法实在太过伤身,且耗损真气。请主上下令,属下愿再行采补,以助主上恢复。”
“不必了。”连成碧看也没看她一眼。“此法用多必惹祸端,以后也不必再做。而且本王也不再需要了。”
苏颜有些失落,随即又跪拜道:“恭喜主上心愿将成。”
“传令下去。”连成碧挥挥手,似有些烦闷。“加快速度,全力查找郁沉莲的下落。一定要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他。”
“接令!”苏颜略一犹疑,又开口道:“主上,刚刚接到消息。属下安排去刺杀萧错的那批人失败了。”
“失败?!”连成碧猛地回过身来,目如利刃。“怎么会失败的?”
苏颜面露惧色,略一畏缩。“本来已经快要成功了,可少阳派的沈离恰好路过那处,把他们给救了。”
“沈离?”连成碧皱了皱眉。“这么巧?把这件事查清楚。”
“是。”
连成碧取出紫竹笛放在唇边吹响。苏颜的神情立刻变得有些惊惧。
一名黑衣侍卫应声而落。“主上。”
“任务失败,你应该知道有什么惩罚。”连成碧瞥了苏颜一眼。
苏颜面色惨白。“属下…知道。”
“好。刑留,苏颜就交给你了。”
秦峰和丹君守在摄政王府门口不远,见清葵出来,连忙上前。
“可有消息?”
清葵摇摇头,神情失落。“看来跟连成碧没什么关系。他说会派人帮我查沉莲的下落,但连我都找不到,别说他了。”
丹君和秦峰对视了一眼,均有些失望。
“清葵,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先回天水门再做计较。”
“也只能这样了。”清葵点头。“若过几日还未有他消息,我只能回月氏求助于君上。”
丹君安抚地拉着她的手臂拍拍。“没事的。没有坏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没错。”清葵其实很疲倦,几夜未眠再加上劳心劳力,早已耗尽了她的精神。虽然她向来修阴阳养身之道,也扛不了这样的耗损。“其实并非毫无线索。回去再说。”
之前与连成碧的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清葵另一件事。
郁沉莲修习“美人谱”,使得他不仅恢复了之前被吸走的内力,且更上一层直接到达第五层,她之前为他高兴,却忘记了这功法的副作用。
之前在第四层时便已出现易狂躁,双瞳泛红的症状,为何到最终层后却反而没有了?
还是——他向她隐瞒了其中的副作用?
他心知肚明,这功法带来的副作用可能会让他失常,所以才有了对秦峰的那一番话。而在他明明知道自己可能会失常的情况下,还将那几名藏音楼的兄弟打发去查前楼主的事情而不是帮他一起去杀徐守立,未免太过奇怪。
秦峰听清葵这么一提点,倒是咂摸出了一些门道,自告奋勇回了藏音楼打听郁沉莲让那些兄弟所查的事件。而清葵则回了房,倒头睡了一天一夜。
原本还可以睡得很长,是丹君小心翼翼地唤醒了她。
“清葵,有人想见你。”
“谁?”她趴在枕头上迷迷糊糊。“除了沉莲,谁也不见。”
“可这人是沉莲公子的爹。”
清葵猛地清醒了过来。“镇国亲王?”
镇国亲王一身便服,在雅间内品茗听曲。
清葵坐在他对面,对这种毫无准备下的会面颇觉不自在,尤其是如今又把人家儿子给弄丢了。
“商门主。”亲王长了对精光内敛的鹰目,声音浑厚。“头一回见面,恕老夫冒然来访。”
“亲王何须客气。清葵是小辈,劳烦亲王亲自来访,实在惶恐。”
她说着这些场面话,暗想着郁沉莲的相貌大概是随了母亲,与亲王倒是不甚相似。这位亲王显然是把她的底摸了个一清二楚,这才找上了门。
亲王呵呵笑了两声。“关于门主与小儿之间的事,老夫亦略知一二。原本以为只是江湖儿女之间的小打小闹,却不想他这次来北都,明确地表示了不愿认祖归宗。”
清葵一怔。眼前这位年过四旬的中年权贵依然笑意温和,这言语却别有深意。
“其实不愿亦无妨。只是老夫对他亏欠太多,却无法补偿,始终令老夫不得安心。如今他报了仇,却销声匿迹,难道真这么狠心要与我这父王断绝得一干二净?”
他盯着清葵,像要从她这里得到问题的答案。
清葵讪讪笑了笑。这问题很难回答,若她解释说郁沉莲并非自愿失踪,想必又要给这位亲王增添一些担忧。但看他的言语,似乎又有些指责她拐跑郁沉莲的意思,若她不解释,想必又令这位亲王心生间隙。
“亲王,事情是这样。”她莞尔一笑。“因为成玉他另有要事,所以先行离开了北都,尚未来得及向亲王道别。待他处理完事务之后,必会返回北都再与亲王相见。”
“当真?”镇国亲王鹰目微利。
“当真。”清葵面色不改。“亲王请放心。成玉他不愿认祖归宗,并非要与亲王断绝关系,而是因为他不想再打扰亲王目前的平静,再加上他实在无意于爵位才有此一说。亲王豁达,自然会理解他的选择。”
亲王凝神看了她一会儿,渐渐收去了笑容,感慨一声。
清葵替他满上茶水。
“看来成玉这孩子,倒是挺有眼光。”他微微一笑。“清葵姑娘,以后还要劳烦你多照顾他。这孩子从前吃了不少苦头,性情也有些沉闷,还望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清葵连忙摆手。“我就喜欢他这个样子。”
亲王一愕,随即面如春风拂过。
清葵微窘。
送走亲王,清葵和丹君两人不敢耽误,立刻踏上了返回天水宫的归程。一路顺利,不过短短数日之后,已能望见天女山巍峨秀丽的山峰。
傅云和方骓得了消息,已在山脚下守候。萧错依然没有醒来,只是已度过了危险期。
傅云将在路上无故受人袭击的事一说,令清葵颇有些后怕。当时情形紧迫,自己又挂怀郁沉莲的下落,就这么让他们两人带着萧错离开,的确有些不妥。
只是袭击他们的人又是哪一边的?
方骓略一犹疑,道:“也许是冲着我来的。藏音楼行事一向狂妄,得罪了不少门派,与我结仇的也不在少数。这一次是我连累了傅公子。”
傅云连忙开口道:“未必是因为你。所幸有沈公子相救,大家都无恙,勿要怪责自己。”
“沈公子?”清葵挑眉。“哪位沈公子?”
“就是少阳派的那位沈离沈公子啊!”
清葵才想到这号人物。
“商门主,你终于回来了。”
清葵转过头去,却见台阶上俊朗青年背光而立,唇角带了一丝不羁。“我说过要来找你,门主当日之话可还算数?”他身后站着一名衣衫简朴的少年,垂首而立,几乎没有存在感。
商清葵望着沈离,渐渐展开一个堪比三月春光的微笑。“当然算数。”
五十八章 关于沉莲的秘密
据沈离自己所说,他是特意从少阳派偷溜出来到天水门做一“拜访”,谁料恰好在路上碰到了被人围攻的傅云和方骓,顺手将他们救了起来。至于那位少年,也是他路中所结识的一位剑客,功夫相当不错。
谈话间,清葵不止一次地偷眼瞄向那位身负铁剑的沉默少年。不为别的,只为他的容貌跟沉莲实在有几分相似,尤其像当年在天女山时的少年郁天,那双墨色泛蓝的眸子如出一撤。
她也向沈离打听这位少年的情况,奈何沈离也对他知之甚少,摸摸头什么也答不上来,只知道这少年有个极其乡土的名字:小春。
因为连成碧的离开和萧错的昏迷,天水宫内隐部和术部无人带领,难免有些混乱。清葵花了好些时间整顿,又提拔了新的人选带领两部,才将局面逐渐稳定了下来。
在这期间,沈离也帮了不少忙,闲暇时便来找她聊天。他甚少提及少阳派的事,倒常常说起周游各地时所见的风土人情。幽里的刺绣节,临淄的蹴鞠赛,西域的葡萄美酒,岭南的荔枝集市,引得她心驰神往,忘记了疲累忧虑。
少年小春跟沈离寸步不离。他不爱讲话,却时不时会在沈离的身后不经意地看清葵一眼,尤其是她与沈离相谈甚欢的时候。每次看清葵时,他的神情总显得有些隐忍怪异。清葵察觉到了,也装作没有发现。
“说起这鱼,”沈离指了指餐桌上摆在正当中的清炖白水鱼。“钦州有个风景绝佳处名为游龙涧,其中生着一种叫噬牙的鱼,身长不过数寸,通体血红色,牙齿锋利。据说这种鱼专吃活物,若是人掉了下去,不到半刻便会被吃得精光,最后只剩的一副骨骸浮上来,尤为可怖。”
此言一出,丹君惊恐地睁大了眼,傅云脸色一白,连方骓也有些不自在。原本伸向鱼的筷子顿时都收了回来转向别处。
唯有清葵听得饶有兴趣。“这么说那水里岂不是没别的活物了?”
“正是。”沈离微微一笑,夹起一片鱼,仔细挑去了刺放到她碗里。“这鱼繁衍后代的能力极强。由于水中的活物都被它们吃了个精光,它们便分成几群,互相撕咬吞噬。所以这游龙涧里总有几个月水色翻红,令人望之生畏。”
小春的眼睛盯着沈离的动作,似若有所思。
清葵夹起鱼送进嘴里,犹在思索。“不对啊,若真有这样的鱼,顺着那涧里的水游到河里,岂不是所有河道都遭了秧?”
“清葵有所不知,这鱼偏生只能活在这游龙涧内,一旦出了这游龙涧,必死无疑。”沈离说得眉目飞扬。“当地人说这鱼乃饿鬼道内的饿鬼所化,被天神拘禁在这游龙涧里不可出去。有人曾以铁丝制成渔网捕过这鱼,据说其味鲜美无比,远胜过这白水鱼。”
清葵做了个恶心的表情。“这样凶恶的鱼,再鲜美也没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