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七手八脚得将檀朱雪扶起,却察觉他早已无气息,不由得心头一沉,面面相觑。

“将军!将军!你醒醒!”只有重乐急的直摇着檀朱雪。

“檀将军他……“有人开口,却无法成语。

“将军!将军!“重乐大声呼喊。

众人目光都望向身后呆立的安豫王,“王爷,将军他……“

安豫王瞳孔一缩,面色青白,手不自觉的紧紧握成拳。

“大夫来了,快让让!”有人拉着大夫气喘吁吁的赶到了。

众人赶忙让开,大夫走进,见重乐依旧挡在身前,忙道:“小哥,你让让。”

重乐回神,赶忙侧身让开。

大夫伸手查看檀朱雪情况,可手才触及躯体,便脸色凝重,看了片刻后,他摇摇头一脸惋惜,“完了,檀将军已经过去了。”

其实刚才众人已察觉了,只是还抱着点希望,此刻在听大夫说出,便是铁定的事实了,心头顿生悲恸,更有人失声大哭。

“不会的!”重乐闻言大急,拉住大夫的手直往檀朱雪身上放,“大夫你再仔细看看!檀将军他……他怎么……怎么会……”他怎么也没法把个“死”字说出来,一连几个“怎么会”只把眼泪逼出来了。

大夫看他一脸悲切,心头不忍,再次伸手察看,片刻后,他猛地放开檀朱雪急步退开,“大家快退后,千万不要碰檀将军!”

“大夫,怎么?”重乐问这大夫。

“怎么啦?”其余人等亦是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大夫。

“檀将军这是染了瘟疫!“大夫满脸偟色道。

一言出,众人惊,顿纷纷后退,一下子便离檀朱雪数张之远了,人人心中又惊又恐。如此说来倒可知檀将军为何去的如此之急,只是……怎么就染上瘟疫了?先前一点征兆也没有。

“瘟疫?“只有重乐还跪在檀朱雪身前,瞪大了眼睛看着大夫,“怎么可能!将军刚才还好好的!”

大夫摇摇头不理他,走到安豫王面前,“王爷,檀将军染了瘟疫已然过逝,这东西是会传染的,所以……”

安豫王听着,面色僵硬,眼中晦暗难测,挥手示意大夫退下。

“不会的!绝不会的!”只有重乐依旧不信,他看着檀朱雪,喃喃着,“将军刚才还好好的,他怎么可能染了瘟疫,怎么可能就死了呢?不可能!不可能!”

周围众将士看着心头难掩悲痛,想着昨夜还与将军饮酒舞剑,白日里还与他纵马通行,此刻竟是阴阳两隔,一时皆是黯然神伤。

安豫王站在原地,许久,只是看着雪地里的檀朱雪。

“将军,你醒醒!将军,你醒醒!”重乐摇晃着地上的檀朱雪,“将军,你起来啊,小姐还在家里等着你,将军……”

安豫王目光一缩,“葛祺,安排檀将军后事。“

“是。”葛祺躬身。

安豫王再看一眼檀朱雪,然后转身离去。众将士有的也跟着离去,有的素与檀朱雪交好的依旧留在原地。

葛祺目送安豫王背影消失后,才转身往檀朱雪望去。白日还意气风发的人,此刻却只是静静地死寂的卧倒雪地,一张俊美的容颜青灰一片。心头一黯,吸一口气,抬手,身后的侍卫便上前抬走檀朱雪的尸体。

“不!将军还没死!”重乐却一把抱住,“你们……你们想干么!不许你们动将军!”

一名侍卫上前拉住重乐,其余两人趁机抬起檀朱雪便走。

“放开!你们放开将军!”重乐挣开侍卫一把扑上去死死抱住不放。

一旁静立的将士有几人看不过去,上前拉住重乐,道:“你放手吧,将军已经去了。而且还是染了瘟疫,你这样……不但帮不了将军,小心自己也染上。”

“不会的!将军不会死的!”重乐哭喊道,“老爷吩咐我要好好照顾将军的,我怎么可以让你们带走将军……”

他一边哭一边努力的想将檀朱雪抢回来,可一人如何敌得过众人之力,只是拉拉扯扯中,不知谁碰落了檀朱雪头上的发髻,顿时发髻散下,蜿蜒垂落,乌发白雪,如此鲜明。

“将军!”重乐手一软,心头大恸,失声痛哭起来。

侍卫顿趁此机会抬人便走。

“将军!”重乐跪倒雪地,眼睁睁的看着发髻被人抬走。“将军!老爷、夫人还有小姐都在等你回去啊……你叫我怎么向他们交代!”

因是瘟疫死去,所以不能运回帝都,只有将檀朱雪就地埋了。另一边急报至帝都,皇帝闻报后甚是惋惜,追封檀朱雪为“震国大将军”,另急诏安豫王速速回帝都。

但安豫王却一直留在燕城,说与檀将军相交一场,想多陪他一些日子。其实,他知道她一定会来的。

果然,五日后,风挽华自帝都而至。

檀朱雪墓前,她抱碑而坐,寒天雪地里毫无感觉,就那样坐了一天一夜。安豫王就站在一旁陪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旭日升起时,才发现风挽华早已晕死过去,安豫王慌忙抱起她回到城里。

此后,连续三日,风挽华都在昏沉中,人事不知,只是泪流不止。

第四日,风挽华醒来,对安豫王说,想再去看看檀朱雪,不要让人跟着,就让她最后和朱雪安安静静的说说话。

安豫王亲自送她至墓前,然后离去。

风挽华静静的倚着墓碑坐下,看着那高高隆起的黄土坯,她的朱雪就这样躺在里面。心头撕裂般的痛着,可眼中却是干涩无比。侧首,脸颊贴着石碑,就好象依在朱雪的胸前,只是那石碑透骨的冷,一直冷到心底。

“朱雪……朱雪……若是你泉下有知,你便化作鬼魂出来见我一见。”她喃喃着。

可是四周只有风声叶声,只有未消融的冰雪,只有满天满地的寒气。

“朱雪……我舍不得你,可你怎么能舍得我……”她闭上眼睛,死死的抱着那冰冷的石碑。

时光一点点过去,可她就那样静静的坐着,静静的陪着她的朱雪。

一坯黄土埋英骨,从此,世上空留断肠人。

朱雪……

许久,墓前忽然想起一个极轻的却含着惊喜的声音,“小姐!"

风挽华一震,睁眼,便见一人捧着一个半尺高的青瓷罐立在身前。

“重乐!”

“小姐!”重乐一把跪在她面前,“重乐对不起你,重乐没有看护好将军。”

“你起来。”她想去扶他,可脚下僵麻,自己反摔倒在地。

“小姐当心。”重乐忙上前扶起她。

“重乐你怎么在这儿?”风挽华干脆坐在雪地上。

“小姐……”重乐未语先哭,双手将瓷罐捧到风挽华面前。

“这是……”风挽华看着眼前的青瓷罐。

“这是檀将军的血。”重乐泣声道。

风挽华一抖,半响后才颤着手接过,触手冰寒刺骨。

“小姐,檀将军是给人害死的,你要为他申冤!”重乐哑声喊道。

“你……你说什么?”风挽华一震,瞠大眼睛看着重乐。

“小姐看着罐中便会明白。”重乐抬首,泪流满面。

风挽华伸手去揭瓷罐的盖,可手哆哆嗦嗦的不听使唤,磕磕碰碰半天才揭开了,瓷盖一开,便看着了罐中一团黑红色的雪,都已结成冰团,一只黑色的簪子卧在上头,簪头是半边扇形。她心头一窒,抬手从头上取下一直银簪,簪头也是半边扇形,除颜色外,两支一模一样,合在一处,簪头正好是一整个的扇形。她顿时如不胜严寒般全身颤栗起来,几乎无法捧住瓷罐,不由拢在怀中,紧紧抱住,如同抱住世间唯一的至宝。

许久后,她才低低的哑声的问道:“重乐,你说,怎么回事?”

重乐当下将那晚情景细细说了一遍,说到檀朱雪尸身被抬走时已泣不成声。

“大夫说将军是染了瘟疫死的,所以尸身不能久留,要立即埋了,我怎么抢也抢不过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将军被抬走。后来,所有人都走了,我想着既然抢不回将军,那就要赶回帝都去告诉老爷、夫人和小姐。就在我起身的时刻,发现将军的发簪落在了血泊中,我想去捡,才发现簪子的颜色变了。将军的簪子是银的,我曾听说过银针试毒,而今簪子落在将军吐出的血中变黑了,岂不是说将军是中毒死的。”

风挽华听着,四肢如浸寒潭,胸口如有刀绞,眼前一片模糊。朱雪……你竟然是被人害死的?!她嘶声问道:“谁下的毒?”

重乐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谁这么狠心要害将军。我把那团雪连同着簪子一起收在瓷罐里埋在冰雪里,想带回帝都去,可又怕雪融成了水,后来想将军的死若传到帝都,老爷或是小姐肯定会来将军墓前看看的,所以我就等在这。小姐果然来了,只是身边一直很多人,我不敢让别人知道,好容易才等到今天小姐一人在这。”

“好,你做得对。”风挽华道,眼中却一串泪珠滚落,滴在瓷盖上,顺着缝儿流入罐中。“今日这话你再不要和别人说,便是回去后连老爷、夫人也不要说。”

“是。”

风挽华缓缓站起身来,目光苍凉的看着高高隆起的黄土坯。朱雪,为什么会有人害你?你那么的好,怎么会有人要害你?朱雪……朱雪……你等等我,我一定会查出到底是谁害的你!

两人回燕城,城门前安豫王等候久已。

“挽华,你可算回来了。”他迎上前,目光扫过她怀中的瓷罐与身后的重乐。

风挽华回头看看重乐,道:“这小子觉得没脸见我不敢回家去,这些天都躲在朱雪坟前哭,今天正好被我逮着了。”停了片刻,又低头看着怀中的青瓷罐,“这是朱雪坟上的黄土,等我死后便与我葬在一块儿。”说着抬眸看一眼安豫王。

安豫王闻言神色一怔,但没有说什么。“你饿了吧,我们去用膳。晚上早点歇息,明日我们便起程回帝都。”

“恩。”风挽华点头,又躬身一礼,“多谢王爷这几日的照顾,挽华铭记在心。”

“挽华!”安豫王赶忙扶住她,“你……你知道本王……能照顾你,本王觉得很开心。”

风挽华侧身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手,抬步入城,重乐跟在身后。

第二日,大军起程回帝都。虽然天气寒冷,但帝都里依旧一派繁华,因是年尾了,街上行人如织,家家户户都在采办年货,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长平街上有一家“仁安堂”,其主人苏源乃帝都名医,祖上三代皆为宫中御医,家传医术十分了得,只不过到了苏源这一代,却不再入宫为医,而是开了这家仁安堂为百姓治病。苏源仁心妙手,施药救人,其医德医术,百姓们交口称赞,自然这仁安堂也就成了帝都里最为有名的医馆。

已时,一名身形修长亭匀的女子入了仁安堂,女子身着银白色镶着狐毛的斗蓬,头上风帽戴得严严实实的,将一张脸几乎都掩在了帽中,她进得堂内即目光轻轻环顾一圈。伙计见有客上门,忙上前招呼,“这位是看病还是抓药?若是看病的话,左边是林大夫,右边是王大夫,只不过这刻都还有几位病人侯着,还得烦您稍稍等候。若是抓药,就请随小的到这边来。”

这几年苏源年纪渐大已极少出面,只让两名弟子坐堂,林、王二人自小跟他学医深得真传,来看病的百姓亦十分放心,除非是碰着了十分难解的病,才会劳动苏源出来。

“苏大夫在吗?”女人问道,声音轻淡而清雅,显见是极为年轻且有修养。

“林大夫与王大夫的医术亦是十分清湛,姑娘若是有何不适,林大夫、王大夫看了一样是药到病除。”伙计听着想这客人定是初来乍道不知仁安堂情况。

女子听了,却道:“我这病已有多年,看过许多的名医都不曾治好,听闻苏大夫有神医之称,是以专程来请苏大夫看病的。”

“这......”伙计犹疑。

“还烦请小哥通融。”女人微微躬身一礼。

伙计见之忙侧身避开,“小的进去问问,请姑娘稍候。”说着转身快步往里头去,过得半刻,一脸喜色的回来道:“苏大夫请姑娘入内。”

“多谢。”女子当下随伙计入内,转过两进门,在一座小院前停步,隔着门便可闻得阵阵药香。

“姑娘自行入内即是,苏大夫在里面。”

女子点头,推门而入。

院子里,一名须发皆白脸色红润的老者正坐在一棵老松下拨弄着药材,身边两个小童帮忙,听得开门声,老者抬头。

“苏大夫。”女子向老者微微躬身行礼。

“不敢。”老者起身回礼,“听伙计讲,姑娘患病多年看过许多名医都未能根治。医者讲究个望闻问切,可老夫看姑娘步态轻盈,听姑娘说话声音脆亮,倒不似重病多年之人。”

女子听得苏源如是说顿时心中欣慰,“苏大夫果然医术高明。”

“姑娘请坐。”苏源重坐下,又指指老松树下的椅上,“姑娘既然定要见老夫,是否是家中亲人有重病者不便前来?”

女子并未坐下,目光扫过两名小童,道:“苏大夫,能否换个地方?”

苏源一怔,然后想病人定是有何难言之隐,当下起身,“是老夫疏忽了,请姑娘随老夫来。”

他领着女子进到里屋,关上了门,又亲自沏一壶茶端至屋中的桌前,才道:“姑娘请坐,这里没有旁人,姑娘尽可放心说。”

女子这刻才抬手将风帽取下,顿时如明珠流光美玉盈辉,屋中华光灿耀,艳色夺人。

苏源只看一眼便惊鄂无比,“你.....你是......”眼前这张玉容之美平生未见,而帝都中会有如此美貌的那必是.......

“小女子风挽华。”女子淡淡道。

果然!苏源不觉颔首,“原来是风太傅的千金驾到,老夫失礼。”

风挽华移至桌前,抬手,露出一直掩于袖中的一个锦包,如捧水晶琉璃般轻轻的放在桌上。“苏大夫,挽华来此是有事相求。”

“小姐请坐。”苏源请风挽华坐下后自己才在桌前落坐,“‘相求’两字万万不敢当,老夫无它本事,也就能开方治病,若小姐有何疑难之病,那尽管开口,老夫必定尽心尽力。”

风挽华看一眼他,然后平静的道:“挽华来此是想请苏大夫看一样东西。”她将锦包上的锦布解开,便露出一个青瓷罐来,手轻轻的抚摸一下罐身,才揭开瓷盖,然后将瓷罐推至苏源面前。

“这是?”瓷罐隔着尺距便有冷气袭面,苏源凝眸看去,才发现罐中周围置着冰块,中间一团黑红的冰状雪团,雪团上一枚黑色的发簪,这色泽.....他心中一凛,抬着往风挽华看去,只看得一双凌凌妙目,无比的清湛却看不清情绪。

“想来苏大夫已看出眉目。”风挽华移眸看向瓷罐中,目光触及雪团时眸中神色一柔,“挽华是想请教苏大夫,这是什么毒?何处会有这种毒?”

苏源望着她,虽面上神色镇定,可心中惊疑不定。以他的经验,自是一眼就看出这雪团上的是毒血,因此上头的银簪才会变了颜色,只是.....这风家小姐怎么会带着这样的东西?

“苏大夫。”风挽华轻轻唤道。

苏源回神,便见风挽华平静的面容上已添一份哀婉,一双美目欲诉还悲,不由得心生怜惜。

“这是人死前吐出的血,这毒血令挽华日夜难安,只求苏大夫能告知实情,无论是亡者还是挽华,皆感激不尽。”

苏源心中一叹,道:“老夫须得细细的看一下。”

“多谢苏大夫。”

苏源找来一把剪刀,自雪团上刮下一块毒血,取过一个空的茶杯装了,然后端过一旁刚倒的还热着的茶水淋在杯身周围,杯中的毒血便慢慢融化。等毒血全部融成水后,他将茶杯移近眼前细看,看得一会儿,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然后他再将茶杯凑近鼻端细闻,几乎在他闻得一刻,端着杯的手抖了一下。

风挽华一直看着他,自然不会漏过他面上的神色,见他如此,不由得心生疑念。“苏大夫?”

苏源闻声抬头,眼中还残留一丝惊惧,然后看着风挽华的目光便慢慢的渗出一丝惋惜与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