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小翠对于自家公子在大寒天里出门赏雪的兴致很生不满。这一点倒是同青豆达成了一致。

“公子,咱们回去吧,这满街的雪有什么看头?何必惹了一身寒气呢。”

“你不懂。”常知书含笑着对她摇头,“偶尔出来看看也是好事,我总不能一直待在院子里,那就违了当初来这里的意图了不是?”

小翠嘟囔了几句:“咱们院子里也有雪能看啊,不比这里的差。”

常知书看着她,有种孺子不可教的遗憾:“少了人气儿,哪里的雪不都一样了?”

青豆听着,在心里默默摇头。

雪天里赏雪看景,多半也只有这些富家子弟能看出别样意趣来。那穷困揭不开锅的,哪个不恨这般天寒地冻的季候?说不准熬不过去的,这一辈子也就这么的了。

正如此想着,街边有个叫卖的小贩很生热情地对着她一行人招手。

“哎,公子瞧瞧这个木雕坠儿吧!小巧精致,上好的檀木,也就剩这么几块儿了,过着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这些个小玩意儿,常知书自然是看不起的,当下也没打算理会就准备继续往前走。不料青豆远远看去,竟觉得那木雕很眼熟,不知不觉就转身走了过去。

摆在红绸布上的坠子,木雕中间镶了一枚玉石。和她曾经送给萧竹的那个极其相似,不过也只是相似罢了。

“怎么,你喜欢?”常知书在她身后,轻轻问。

“……没有。只是觉得和我以前的那个很像。”青豆言罢,把坠子放下,“抱歉,耽搁公子行程了。”

“就买了吧。”常知书平淡无波地伸手拿起她适才放下的那枚腰坠。

“老板,开价。”

青豆赶紧摆手:“真不用。我就是随便看看。”

小贩乐得笑开颜:“这个不贵,才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挺贵的。”青豆解释着,扯了扯常知书的袖子,“别买了吧,我不带腰坠的。”

常知书从腰间摸出一两碎银放在那摊子上,小贩立马捧着接住。

“多谢这位爷。”

青豆觉得自己是被无视的很彻底,见着他把腰坠递过来,也只好讪讪地收下。

但当坠子还没落到她手里,晴空中徒然乌云遮天,瞬间如夜黑降临。

青豆不自觉地手上一抖,那枚坠子就这么滚落在地。

就在玉石碎裂的那一刹那,四下里狂风乍起,风卷得路边的摊子摇摇欲坠,几近崩塌。吵杂声中,人们纷纷逃窜,抱头躲避,因听人在喊:

“有妖怪啊!——”

青豆本能地扭头去看天空,那墨黑如地狱的颜色里,无数黑影攒动,吞云降雨,电闪雷鸣,就像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来得毫无征兆,如此突然。

几道亮光如箭一般在她们四周落下,光团包裹着的里面正恰是那日夜里所见的吸云兽。青豆心上一惊,暗道不好,忙拽着常知书就要往回逃。

岂料“轰隆”一袭雷劈下来,正把他二人分隔开。

“常知书!”此刻也顾不得称呼,青豆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那边跑,岂料半路跳出一只巨型妖兽来,挡住她去路。

今日只想着出门,也没有带扇子,青豆忙往后跃了几步与那只吸云兽拉开距离。手上快速画符结印,在它脚上起了几条金色玄光锁,暂时封住它行动。

正在这个当儿,旁边已有一只朝她扑来,青豆急忙避开。匆匆抬眼望去,早不见常知书的人影,街上的行人不少被撕得血肉模糊,腥红的颜色看得触目惊心,也不知道那个半妖的公子是死是活。她咬了咬牙,恨不得此时铜扇就在她手边。

玄影飞射,小起了一阵风刃,青豆手掌一划,对面的妖兽脖颈上便出了一条血印。也许吃到了苦头,它没敢再靠近,小声咆哮了几句方转移目标去向他人。

青豆本想拦住,不料又是一阵风起,空中落下的吸云兽越发多起来,被这气流镇住,她没稳住身形直直摔倒在地。

手肘被撞得生疼,她把一口腥甜咽了回去,不知是何时,耳畔多了几道剑气破空的声音。四周起了无数抽气声,方才那些躲在角落里的人纷纷探出头来,见眼前之景,脸上尽露出惊喜。

“剑仙!是剑仙来了!”

“开封有救了……”

青豆还没仔细思考,在她眼前就重重摔开了一只被撕成两半的吸云兽。

悬空中,那些熟悉的蓝色道袍御剑而飞,满目都是妖兽四溅的鲜血和悲哀的鸣叫。一股莫名的快感从心底生出,她忽然很想笑,很想放声大笑。想必若是能看见所有的妖兽都碎成了片,只怕她会笑得疯过去。

原来复仇感竟是这样让她欣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远远的,听着有人声,声音不大,清清浅浅的。

“师叔,这里的百姓不少已中了妖毒,要不要就地逼出来?”

“不必,凡人的体质太弱,若用灵力恐伤及五脏六腑。把他们安置好,我自会配药解毒。”

“是,师叔。”

拜那吸云兽所赐,臂弯好像脱了臼,青豆吃力地用另一只手臂撑着想要爬起来。不想听得一阵脚步声在她背后停下,有人轻轻拉着她的胳膊想要扶她起来。

“这位姑娘,没事吧?”

青豆转过头,礼节性的笑道:“还好……”

抬眼的瞬间,不期然对上一双如夜空般深邃的眸子,这一刻,像是隔了万重远山,半世年华。

作者有话要说:师父在打了两章酱油之后果断出场了。

这一章量好足啊。偶自己都被吓到了。

嚯嚯嚯……狗血就是这么洒出来滴~

32

32、【日月倾城】...

时隔大半年再相见,他仍然和以前一样,黑发不羁的散在肩上,湛蓝的道袍,宽长衣袖,腰间一枚精致的木制坠子。只是那双眼睛里面,多了很多她读不懂的东西。

所谓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这一天会到来,其实冥冥中青豆也有预料到,只是她一直都没想好如何来面对罢了。

臂弯上的力道越发大起来。青豆就那么怔怔望着他,也同样见得他如此怔怔的望过来。

在周遭的吵杂烦恼里,萧竹很生大力地咬了咬牙,又惊又怒的表情毫无保留的现在脸上,本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咽下,踯躅好久,才生生憋出字来。

“你……原来在这里?”

青豆觉得有些尴尬,待要回话,可不知该回复什么才好,索性就闭口不言。未料,萧竹手上略一施力,想将她从地上拽起来。青豆疼得当即叫出声:

“哇,师父,你轻点!我手、手脱臼了。”

萧竹闻言眉间一蹙,手摸到她肘处,而后快速一推,伴随“啪”而来的刺疼,青豆倒抽了口凉气,再动了动手,果真是接好了。

“萧师叔!”

前面一个着普通弟子服的走了过来,见腰间的纹饰方知是石青门下的。

“城内百姓已安置妥当,开封府衙内有捕快前来询问,弟子适才派了人去处理。”

“嗯。”萧竹随意地点头应下,表情上倒看不出别的什么来,“可从那妖兽身上找出什么异常?”

那人自然正也颇为好奇地朝青豆扫了几眼,但碍于萧竹在旁,故立马谈及正事。

“回师叔的话,我等查看那妖兽尸首,却发现其中有几具在伤及心脉之后化为飞灰,只留下一张符。弟子猜测,极有可能是道家哪门修仙同道操纵的符灵。”

“哦?”萧竹扬起眉来,“符拿我看。”

那弟子忙不迭递上一张黄色灵符。

青豆探头看去,与她上次在屋中碰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还没等她细细思忖,就听得萧竹一声冷笑。

“就这点能耐,还妄想闹出天来。”

“师叔……”那人犹豫地打断他,“这解药师叔几时能配制好?要不要弟子去客栈寻几个房间?”

“也好。”萧竹把那符折成一小段收到袖中,“再带几个中毒的百姓过来。”

“是。”那弟子领命,抱拳退下。

萧竹看着很忙,随即又有几人上前传达盘云山炎阳掌门的吩咐,青豆考虑着要不要先回避,也正好能去看看常知书的境况。

余光瞥见她的窘迫,萧竹方停下这边的交谈,侧过身来轻声道:

“你现下住在何处?我一会儿有话和你说。”

因听他问,青豆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西郊的常府。”

*

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着实让整个开封都显得有些慌乱,崩塌的城墙和燃烧的房屋,在青豆看来格外的眼熟。因得是天子脚下,早已有不少官兵前来探查询问,或是帮忙救火。

一时间,原本在白雪皑皑之中沉睡的京城霎变得火光冲天,黑烟滚滚弥漫。

石桥旁边的小石凳上,常知书正坐在那里,周遭江湖扮相的几个人持了武器将他护在中间,看样子除了略有受惊之外倒也没受什么别的伤。

“青豆。”

远远瞧见了,常知书就招手唤她。

青豆左右看了看,方才走过去。

“你可还好?没事吧?”不等她说话,常知书却先关切地问来。

“我没事。”心道要说有事也轮不上她。

下上打量她许久,确定是真无大恙,常知书才放心笑道:“这便好。”

“今日是我没挑得时辰,不想居然会出这样的情况,害得大家受惊了。”

青豆抿了抿唇,并无甚表情:“公子要回去了吗?”

常知书点点头:“也好。”

“就回了吧。”

见得他站起来,弹了弹衣袖,四周几个护卫当即要同行跟随。

“你们几个。”青豆拦住其中两人,指了指他们身上大小不一的伤口,“那妖怪是带毒的,最好去找大夫看一看。”

那两人面面相觑一番,皆皱了皱眉,又看向青豆。

“看见那边的那位剑仙前辈了没有?”青豆赶紧热情的替他们指路,“他一会儿会配制这毒的解药,你们找他即可。”

两名护卫感激不尽,抱拳施礼后方转了方向而行。

青豆松了口气,复随着常知书往回走。

眄视看得她脸上多有抑郁的神色,双眉莫展,他不自觉开口:

“青豆。”

“嗯?”

“……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没有。”

说没有,这自然是假的。待得回到常府有了空当,青豆脚下生风马不停蹄奔往屋里,把这几月存的银两统统塞到包袱装好,胡乱又寻了几件衣裳,将门后立着的铜扇取下来往背上一抗就踏出门。

她回头对着那盆芍药很是歉然:“我要走了,可能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往后的事情,你自求多福吧。”

因得常知书回府,府中自然是好生忙乱的一番,人来人往,也没有人注意她的行踪动向。青豆低着头穿过花圃,飞快的速度,不由起了一阵清风,踩碎了一地的残花。

径直走到后门,她几乎是想都没想拉开门就待冲出去,岂料迎头便撞上一个人。由于大力而反退了好几步,脚后跟正碰及门槛,身形摇晃不稳间,却已被人伸手扶住。

宽袍玉带,道袍轻扬,淡淡的鸢尾香里带着一丝的危险。青豆没有哪一刻有想现在这般后悔,终究是嘴太快,为何要多此一举告诉萧竹住处,眼下便是连正眼也不敢去瞧他,余光只能对上他胸前丝丝缕缕的墨发。

“青儿……”

青豆想要从他手里抽回手,不想怎么也抽不出,手腕被他拽得生疼。

萧竹几近咬牙:“你这是又打算走哪里去?”不等她说话,又接着厉声质问。

“师父有这么让你生厌吗?你至于要……至于要一次一次的逃吗?”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青豆不由自主地往后躲,门外街上已有不少人往这边看来,眼里的神色古怪得让她觉得害怕。

这般畏惧和怯弱的表情,着实让他心里一阵刺疼。萧竹一把拽起她,不由分说地朝前走。

萧竹的仙人步自然是比她更为熟稔,青豆跟不上他的速度,却又摆脱不了他的束缚,没停歇的狂奔,都快不知道周遭是何处。

“师父,你放手!”她终于恼羞成怒唤出声,大约是听得些许异样萧竹才顿下了步子,青豆趁机推开他,离得几尺的距离,一言不发地揉着自己的手腕。

四下里漫山都是荒草,见不得半点人烟。

凌冽的风吹得他脑中稍稍有了些清醒,眉宇间浮云疏朗,怎奈染了一袭的涩然。

“是……我知晓我曾伤过你,是我不好,可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听我说话……”

“青豆……”他轻轻欺身上前,却不想,她又是往后退。

“师父你不用这样的。”青豆只垂下眸子看地上的草,“我如今既出了盘云山,按门规就不是你门下弟子,我们……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一点关系也没有?”萧竹看着她忽然有些自嘲一般笑出声来,继而伸手扳住她的肩,狠狠捏着她的下巴迫她抬头,“你说的这是什么傻话?我们……我们之间的关系,又岂是门规能约束的……”

“师父。”青豆出手挥开他,定定地看上那双黑眸,“你清醒点吧,你是仙人,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

“该清醒的人当真是我吗?”萧竹蓦然这般问来,食指轻轻抚上她的眉角,“你何尝不是最执迷不悟的那一个呢……小青豆,你有曾好好面对自己的心吗?”

“我早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了。”青豆生生别过脸,“所以,师父,你对一个没有心的人用情,是不是太不值得?”

朔风微漠,卷得他一身宽长的道袍翻滚如涛,此刻的乌眸黑睛好似看不明神色。他喉中上下翻滚,许久才低低道:

“青儿……我真看不懂你,你到底要师父怎样做才好……”

喉口里猛然一紧,青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四周一切都淡了颜色,冰冰凉凉的没有温度。像是有些认命的,又像是有些执着。

“师父,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能不这样一刀子伤我吗?”他笑得有些凄然。

青豆两手覆在他臂弯上,闭上眼,沉默片刻,幽幽道:“师父若是只觉得心头过意不去,我不会告知旁人……你的名声,盘云山的名字,青豆都会护着……我知晓自己的分量,也知晓自己的能耐,师父不用……替这种事情担忧。”

他的手心紧了紧,怔怔地注视着她,目光复杂,然后缓缓收回来,在袖下握成了拳,指甲深陷进肉里,鲜血溢出,却浑然不觉。

“好……你若真是这么想。”

萧竹哽语半晌,然后大笑出声。

“是,是我太过一厢情愿,是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我萧竹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妄想你倾心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