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妩泪盈盈看着他,静华轻笑:“都坏了这么多年了,要是哪天你突然老实起来,我还不知这是不是别人假扮的呢。”

刚才还说自己是坏蛋,听到这话却又急了,红妩忙准备反驳,没想到眼里的泪水一时却收不回去,憋了一阵,倒含着泪“哧“一声笑了出来。

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样子,静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红妩这可就借题发挥了,大叫着静华哥哥笑话人,把头埋到他怀里就是不起来。

倚着静华坐在床上,红妩又顺便抓住他的右手放在膝盖上察看他的伤势,结果没看两遍,又嚷着静华哥哥的手真是好看,就把静华修长白皙的手指放在嘴里乱啃一气。

静华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添上了一桩爱啃他的毛病,只好无奈笑笑。

这么闹了一阵,红妩总算消停下来了,静华拍了拍她的肩:“妩儿,我近两日就要启程回苏州了。”

虽然知道静华是不会在金陵久留的,但是离别这么快就来了,红妩还是愣了愣,揪住他的衣袖:“静华哥哥…”

“妩儿…”静华一笑,低下头看她,眸中柔光浮现,“我在苏州,等你归来。”

两日后就算红妩怎么耍赖央求,静华还是动身回了苏州。他走的那天下了雨,金陵的青石街巷中氤氲一片。

江云怀和红妩一同到驿站为他送别,静华安慰好满脸不情愿的红妩,向江云怀拱了拱手:“江公子,一切有劳。”

江云怀还了礼,静华笑笑,笼在细雨中的白衣胜雪,转身上了马车。

站在驿站外,看着乌篷的车子在官道上越势越远,红妩猛地把手中的纸伞塞到江云怀手中,跳起来大喊:“静华哥哥,我会很快回家的!”

她喊声颇大,远远传了过去,进行中的马车内静华自车帘内伸出一只手来,轻挥了挥。

修长的手在挥过之后就垂下,缩回了车帘内,红妩却还是神思不属,呆呆看着那个方向。

撑着伞过来遮住她的头顶,江云怀笑着用手在她脸前晃了晃:“怎么?看到慕先生走,难过了?”

红妩转过头来,脸上茫然的神色稍纵即逝,又转成色眉色眼,一把搂住他的腰:“美人给我抱一抱,我就不难过了!”

江云怀岂会老老实实当她的“美人”?手腕一翻,把她不老实乱摸的双手缚在怀中,笑得温文:“顾小姐,既然慕先生不在…那在下就僭越一下,替他来管教你如何?”

红妩忙不迭摇头:“使不得,使不得,有你管教顾小姐早就死定了!”

话是这样说,江云怀也不会真来“管教”她,送走了静华之后,红妩在武林盟中的日子还是过得风生水起。

江云怀处置了钱为岐,又出其不意斩杀了风无情,正是乘胜一股作气,挫一挫辉教锋芒的时候,事务自然繁忙。而那日在灵堂上他特地让红妩在武林盟众人面前露了面,后来也会特地将她带在身边,有意无意的交给她一些武林盟中不要紧的事务去办。

红妩对江湖向往得不得了,对江云怀派给她的小事十分上心,诸如跑腿送信、督阵汇报之类的事情都拿足了劲头去做,她生性热情,又擅于结交各色人等,不过一段时间下来,武林盟上上下下就给她混得熟了。有时候江云怀带着她在武林盟里走一圈,碰到跟她打招呼的人,竟然比跟江云怀打招呼的还要多。

这么一来,红妩就忍不住在江云怀面前卖弄自己人缘极好,完全盖过他这个笑面虎盟主之类的云云。

江云怀就笑笑地看着她:“顾女侠如今风头正劲,在下佩服…”

红妩嘿嘿一笑,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得意非凡:“江少侠不必客气,多加努力,来日必当迎头赶上!”

江云怀笑了笑,恰好一阵风吹过,就掩唇轻咳了两声,他主持卫家丧礼时伤了神元气还未复就又血战风无情,虽然回来后有静华开下药方调理,但他总不得休养,每日仍旧劳神伤力,终于还是留下了些病根,不时就会咳几声。

见他咳嗽,红妩就扑过来抱住给他抚背,嘴上还是不饶人:“哎呀,不过随口一说嘛,江少侠你是急什么?”

被她合身抱住了腰贴在身上,江云怀只有含笑看她一眼。

日子这么过着,红妩间或也会给静华传去一封书信通报平安,不知不觉季节由初夏转入了盛夏,又从盛夏转成了初秋,眨眼已经是秋高气爽的八月天气。

这天红妩刚领了一帮弟子在外巡街完毕,回到住处就听到青雨提高了声音:“少爷你身子还未大好,怎么能前去应战!”

红妩凑到江云怀房中一看,他拿着一封书信坐在桌前,旁边青雨梗着脖子,急红了一张脸。她就上去插了嘴:“什么信?有人邀战?”

江云怀笑笑:“辉教右护法沈明昊,约我一月后在燕北空山一战,要报风无情之仇。”

红妩听后点点头:“你要去么?”

江云怀笑着顿了顿,突然抬头看向她:“你以为如何?”

红妩一愣,没想到这种事他居然回来问自己,瞥到在一旁拼命给她递眼色的青雨,就笑:“你自己都打算去了,还来问我做什么?”她又歪头想了一想,“不过既然你决定了要去的话,我就认为你是有把握全身而退的,所以我没什么意见。”

看着她笑了笑,江云怀开口:“辉教自风无情死后,这两个月间连丢了湖州和杭州两座堂口,如果这时候我再不赴约,难保他们不会逼急了全力反扑。”

言下之意,就是打算去迎战了。

青雨急得跺脚叫:“少爷!”又含恨瞪了红妩一眼,“顾小姐你就知道拉少爷出去折腾!”

红妩不知道这帐怎么就算到自己头上来了,很委屈地挥手:“你别骂我啊,这要是静华哥哥,还能说怪我,你家少爷我根本就拉不动嘛。”

青雨淡哼一声,万分鄙视的口气:“你最会煽风点火!”

红妩哈哈就笑了起来:“小青雨,你这模样好像吃醋嘛。”

她跟青雨一旦斗上嘴就刹不住,最后还是江云怀笑着把他们劝开。

江云怀决定的事情,就绝无更改,又是匆匆半月过去,安排好武林盟中的部署,江云怀就动身赶往燕山,这一次轻装出行,只带了青雨和红妩两个人。

燕山到处北域,风土人情和江淮一带大不相同,入了豫州之后是沃野千里,一马平川,等临近京畿地界,又是群山巍峨,沟壑连绵。他们越往北去,天仿佛就越高,空中湛清的气息也随着烈风扑面而来,不同于江淮的草木茂盛,官道旁的黄土也□出来,石块矗立其间,却也不显萧瑟,只有峥嵘硬朗。

红妩从未出过远门,这次到了北方,看什么都是新鲜的,要不是每天有江云怀督促着,她真的能在驿站里住下就不走了。

辉教右护法沈明昊为人孤傲,和那天红妩见过的夜逐有天壤之别,这样一个人当然不屑于另设诡计圈套战胜敌人,这也是江云怀敢独身赴约的原因之一。

决战之地沈明昊选在空山脚下的红叶寺,当天江云怀留了红妩和青雨在前庭中吃斋饭,独自到寺后的塔林中应战。

他走了之后,青雨急得在寺里团团转,红妩倒是镇定得多,边抱了一壶茉莉香片看空山上的红叶,边跟主持老和尚打趣。惹得青雨连连瞪她,一双清澈的剪水瞳里含怨带愁,就只差写个“没心没肺”的字条贴在她脑门上了。

等了半个多时辰,青雨终于急得要拽着红妩冲进塔林的时候,红叶中一道暗色的身影快步走出,正是沈明昊。看也不向他们看一眼,沈明昊脚下不停,径直穿过寺院的厅堂,向外走去。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红妩就轻舒了一口气,虽然眉间的神色仍旧镇定,但沈明昊进塔林时拿在手中的那柄长剑已经不见。对于剑客来说,失剑,耻辱等同于身死。

“少爷!”青雨惊喜地叫了一声,迎上林中走出的那道青色的身影。

江云怀持着出云剑,缓步走出红叶林,依旧是带着轻淡笑意,抬头向这边勾了唇角。

红妩站着等他走近,才走上去站在他面前,笑笑:“云怀。”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身子,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欢迎你平安归来。”

笑着搂住她的肩膀拍了拍,江云怀笑:“谢谢你,妩儿。”

青雨接过江云怀手里的出云剑,站在一边,抬手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晚上他们三人借宿在红叶寺中,吃过了晚饭,青雨就捡了江云怀沐浴更衣的时候,把红妩拉到了禅房外的枫树下。

刚站好红妩就打趣:“怎么,吃醋吃得不行了,要跟我挑明了?”

青雨瞪来一眼:“顾小姐,你能有点正形不能!”说着低下头,脸上带了些局促,“顾小姐,说实话的话,我不喜欢你,你人又轻浮,又不懂关心少爷…”

扣住双手,他放低了声音:“这话我一个下人,原不该说的,可是…少爷他过的很苦。在外人看,少爷是江家的长公子,又年少得志,做了武林盟主。只有我知道,少爷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抬头看着红妩,他咬了咬唇:“顾小姐,你有父母和表兄疼着,或许想不到…少爷还年少时,老爷是从来不管少爷学了什么武功的,只每隔一个月就用木棒考核一次少爷的进益,哪一次下来,少爷都是满身青紫,旧伤还没养好,新伤就又添上了。有次老爷下手重了,敲断了少爷的肋骨,少爷下了练武场就吐了血,人也站都站不起来,老爷看到就只是说了句下月别误了练功,就扔下竹棒走了。那年少爷还不满十五岁,烧了好几天,一个多月都下不了床,还是老管家看不过去,向老爷告了假,才免去了那两个月的考核。我家老爷痴迷武学,夫人又冷情冷性,唯一对少爷关爱的,就是常到山庄来拜访的卫老爷了。少爷一向爱戴卫老爷,待卫小姐也呵护有加,就是亲妹妹也不过如此,卫家出事,最难过的就是少爷,可他还不能垮,他要垮了,就没人替卫老爷和卫小姐报仇了…”

静静听着,从上次江云怀呕血病倒,都没听到洛阳江家那边传来任何消息,甚至连慰问的一封书信都没有来看,红妩就想到了江云怀和父母并不亲厚,却没想到亲情竟然淡薄到了这个地步。

青雨哽咽着说不下去,红妩笑了笑:“小青雨,我做你家少夫人怎么样?”

脸颊上还带着泪珠,青雨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也吓得不轻:“顾小姐…”

红妩笑:“我喜欢云怀…”她摇摇头,语调中还带些迷茫,话却很清晰,“不对…我爱云怀,当然会一直陪在他身边,让他好好的,每天都开心快活,不会让他再伤心难过,独自一个人…”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她眯眼笑起来:“小青雨,我要跟你家少爷成亲,做你家少夫人!”

就算见识惯了她的性子,这种婚姻大事都能随口说出来,还是吓了青雨一跳,连哭也忘记了,呆呆看着红妩:“顾小姐…”

红妩打了个响指:“就这么定了吧,你以后别叫我顾小姐了,就叫‘少夫人’吧,先喊喊,以后也喊得熟。”

说完背着手,自顾自就走了,走到禅房前还仰天笑了一声:“云怀美人!我们来私定终身吧!”

呆立在院中的青雨一阵无力:好在她还记得这叫“私定终身”。

作者有话要说:喏,私定…终身了…

第八章

红妩软磨硬泡,三个人又在红叶寺住了几天,才启程回金陵。

他们来时秋霜已降,回程路上就更是秋色渐深。刚出京畿宿在客栈里,当晚寒风一夜摧折,天气就骤然凉了下去。第二天红妩推开窗子,正对着庭院中一棵柳树,风起枝动,那一树刀刃一般的柳叶竟不黄自落,洋洋洒洒漫天翻飞。

没想到北方的柳叶会落得如此肃杀凄艳,红妩跑到门外,站着看得都有些呆了。

对面客房的廊下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负手站立,曼声吟哦:“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这首《浪淘沙》原是六一居士春日故地重游,有感所作,现在是深秋,这中年书生吟这首词其实并不应景,但不知为何,此情此景,听到这几句,却又觉得分外合适。

江云怀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静静站在红妩身边,等中年书生念完,笑着朝对面拱手,微微颔首。

中年书生也朝他拱了拱手,提起客房门边的行囊,潇洒走出客栈。

红妩这才醒悟过来,挥手冲他的背影喊:“念得很好啊!”

那中年书生早走远了,也没理会她。红妩叫了后,转头看看江云怀,迟疑了一下才说:“云怀…这里离洛阳,是不是近了?”

江云怀笑笑:“是已经近了。”说过这句话之后,他就不再说话,重新沉默下来。

看着他,红妩歪歪头,走过去拉住他的手:“云怀,我爹整天喜欢臭着一张脸,不过他说罚我一般也就说说而已,没几次真下去了手。我娘别看温温柔柔的,还就她能治住我爹了,有次我闯祸,我爹拿了竹板要打我,我娘急了,一把揪掉了他一撮胡子,把我爹疼得。还有静华哥哥,你是见过的,在家里总是护着我,我在外面惹了事也总给我收拾残局,对我那么好。我家还有一个不成器的阿福,带他出去,撞见对头跑得比我还快!还有管家顾恒,很能干,就是不爱说话…”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大约是觉得不好意思,停下来揉揉耳朵:“云怀…我是说,我家也可以是你的家…只要你愿意…”

江云怀安静听着,笑了笑:“嗯,我们一起私定终身,对么?”

红妩知道他兴许是在房里听到了那天青雨他们俩的谈话,她脸皮再厚,这次也红到了耳朵根,偷看他的脸色:“你…都听到了?”

眼中带着笑意,江云怀看她:“顾小姐,你叫那么大声了,我能没听见么?”

红妩恼羞成怒要跳起来,她的手却蓦然被反握住了。牢牢地拉着她的手,江云怀笑着,黑瞳中有明亮的光芒:“妩儿…”

那双含笑的星眸越来越近,红妩等着他温热的鼻息喷到自己额前,很轻的,他的唇碰了碰自己的额头,低而清越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妩儿…我是江家长子,私定终身是不行的。”笑着看着她,他顿了一顿,“我们可以…先立个婚约。”

一动不动地被他清爽的气息包围住身体,红妩的四肢都要僵了,似乎是愣了很久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云怀…你是说…你要跟我成亲?”

“或许要等到一年之后…” 笑了笑,江云怀停下,“今年我想替卫伯伯和紫堇守丧。”

摇了摇头,红妩的身体蓦然活起来,跳起来紧紧抱住他的脖颈:“云怀!云怀!”低头照着江云怀的唇上就是一口啃下去,她又大叫起来,“云怀和我有婚约了!云怀美人是我的了!”

知道她正常不上一时半刻,马上就会恢复老样子,被她吊着脖子粘在身上,江云怀只有无奈地轻笑。

那边客房里,给喊声吵醒的青雨打着哈欠,往这边斜瞟:“叽叽喳喳不成样子。”

要有婚约,自然就得先拜见父母高堂,他们再出发,这一路南下,去得就不是金陵,而是苏州。

红妩私自出门也有三四个月了,她性格大大咧咧并不怎么想家,但毕竟是年少第一次离家,开始还不怎么样,越临近苏州地界,就越心急起来,几乎想插翅飞回家里去。

好不容易奔波数日,他们前一天在驿站休息了一晚之后,第二天晌午刚过,就远远看到了苏州城的城墙。

红妩催着马一阵狂奔,停也不停地直冲着城门跑进去。守城的卫兵见这匹马来势汹汹,惊慌之下不辨何人,正想拦下来呵斥,红妩缰绳一勒,大宛骏马硬生生在城门前停下,她笑嘻嘻地盘在马鞍上横过一条腿:“各位校卫的大哥,我又回来了!”

早有眼尖的卫兵认出了这就是本城大名鼎鼎的顾家大小姐,平地里眼前都是一黑。

红妩得意哈哈大笑,被随后赶过来的江云怀笑着扯下马来。

进了城,红妩倒不急着回家了,先拉着江云怀在南市上转悠了一圈,又到玄武大街上指给江云怀看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留醉楼,这才晃到自家门口。

一走几个月,红妩早把自己是偷跑出去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也不怕被顾老爷逮到骂了,大摇大摆带着江云怀和青雨就进了大门。

她走得招摇,刚进门就撞见正急匆匆从里面走出来的阿福,不知为何,阿福肩膀也塌下来了,眼睛也肿着,低头只管往外冲,竟然连迎面走来三个人都没有看见。

红妩挡过去,笑嘻嘻叫住他:“小阿福,不认得小姐我了么?”

愣愣抬起头看过来,阿福呆了一阵,叫:“小姐…”

看他神色太反常,红妩这才觉出不对来,忙问:“家里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福不知是不是忙着出去办事,对红妩的问话充耳不闻,眼前一片茫然,“您可回来了…快去看看表少爷吧…”

一时没听清楚,红妩又问了一句:“静华哥哥怎么了?”

阿福一呆,神志终于清楚起来,先红了眼圈:“小姐…表少爷他…大夫说过不了今冬了!”

红妩直直看着他,阿福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她说话,正要再唤一声,身边掠过一阵风,红妩已经丢下身后的江云怀和青雨,头也不回地向后院冲去。

静园里的梅树叶子早落了大半,红妩在门口的台子上连绊了两下,手蹭在石板上,破了皮鲜血直流,她浑然不觉,爬起来仍旧往小轩里跑。

半年前还时时敞开着的那扇窗子如今紧紧关了起来,红妩跳上台阶撞开门板,扑到房内,眼前一片影绰。

“妩儿?”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讶异,静华的语气里随即有了笑意,“你回来了?”

红妩循着声音望向窗边的软榻,静华正半躺在榻上,把手里持着的书放下,顿了片刻,向她伸出手:“妩儿,过来让我看看手上的伤。”

慢慢走过去,红妩每走一步都轻轻吸气,等走到榻前的时候,眼中的泪水却还是无声地滑了下来,蹲在他身前,张了张嘴,声音早就嘶哑:“静华哥哥…”

轻托住她的脸,替她拭去了泪水,静华笑笑:“是不是见阿福了?这小子又拿什么话吓人了?”

快要溺毙在绝望中的神思清醒过来,红妩忙仰着头看他,眼中充满希冀:“静华哥哥…阿福是胡说的对么?”

先拉起她的手,按住穴位止血,又从怀里拿出手帕来将伤口上的浮尘擦掉,静华才笑了笑:“这苏州城里…还有比我更好的大夫么?”

吸了吸鼻涕,红妩有些放心了,凑过去想要抱住他的身子,却突然停下来,她这才想到,从她进来起,静华就只是半躺着,既没有坐起,也没有下榻。

他刚才看到她手上的伤,却只是让她走近来给他看,更没有起身去拿药箱…

“静华哥哥…”轻声地叫他,红妩俯身搂住他的身体,将头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错乱而微弱的心跳,她仰起头,逼回眼眶中的泪水,看着他笑:“静华哥哥,我回来了。”

搂着她的肩膀轻拍着,静华微笑,慢慢抚摸她散在肩头的长发:“妩儿又长大了。”

跟在红妩身后赶到的江云怀和青雨站在房门口,青雨泪窝浅,又喜爱静华,偷偷低下头抹了抹眼睛。

江云怀沉默着把脸侧向一旁,深秋日落得早,梅林的尽头,正巧是一轮灰白的夕阳,冰冷地挂在苍青的飞檐之上。

因为静华病重,顾老爷顾不上再教训红妩私自离家几个月的事情,红妩也到了家,连行囊都不放下,连人带物就住进了静园小轩旁的房中。

她到家了才陆陆续续知道,静华现在不但不能久站,连平躺得久了也不行,必须每日把枕头垫得高高的,半卧着休息,日常饮食就只能喝些淡粥,有时还会再吐出来。

心疾严重到如此地步,绝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红妩不敢跟静华问,就去逼问阿福,阿福倒是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

静华从金陵回来后的半个月里,每日还都管着布庄和府内的事务,谁知半个月后有一日却突然在布庄中晕倒了。管家顾恒慌张着把静华抱回府,静华又一直不醒,于是只好请了大夫来看,谁知那大夫把了脉后只有一句话,过不了冬了,料理后事吧。顾府上下都慌成了一团,顾夫人听到讯息,眼泪都快哭得干了。幸亏到第二日头上,静华总算清醒了过来,醒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自己开了一个药方命人去抓药,宽慰顾夫人不要担心。

他医术高明,神色又镇定,大家就都以为那大夫是误判,略微放下了心,谁知道静华这一晕,身子就再没好过,虽然顾老爷和顾夫人心疼他,每日不停地把珍贵的人参鹿茸流水一样往静园里送,静华的病却仍旧缠缠绵绵,两个多月下来,不但不见好转,还一日比一日更差了。

直到十来天前,那日阿福正送了茶水进来,静华正倚在榻上看账目,咳了两声,就拿帕子堵住了嘴,等再移开来,阿福就瞄到中间一团暗红血迹。这时家里人才知道,静华咳血的症状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瞒着众人没让发现。

阿福说着就又掩住脸呜呜哭了起来,红妩听到最后,反而越来越沉默,阿福说完,看她还是低着头不言语的样子,忍不住撇撇嘴:“小姐啊,不是我说你,亏表少爷待你这么好,表少爷都病这么重了,你连人影都不见一个…”

还是没说话,红妩却伸手就敲了下他的脑袋,又顿了一下,才开口:“你放心,我会救静华哥哥的。”

阿福捂着额头,颇不相信地看她:“小姐,你能治表少爷的病?”

“我不能。”红妩抬起头来,她神色里带着茫然,口气却斩钉截铁:“不过不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我都要去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