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身边现在有把刀,哲别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拿过来,横在脖子前,然后用力一抹,黑暗铺天盖地而来,他直直地向前一栽,再无痛苦与羞辱之感。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在他脑中不知演练了多少次。男子汉大丈夫,士可杀不可辱,能够站着死绝不跪着亡。
可是----------
哲愤怒地曲着手指,想握成拳,重砸几下床,都没有成功。软绵绵的手臂,莫谈举刀了,连端个茶碗都是颤微微的,碗沿凑都凑不到嘴边。
死原来也这么难。
他有着猛虎的矫健,有着雄鹰的志向,有着狐狸的多谋,有着孤狼的冷酷,有着常人所无法想像的隐忍,虽出身低微,但凭着这些,在他而立之前,他从一个街头行乞的小乞丐,成了朝庭的大将军,而且很快就会成为大元帅------一个武将所能达到的极限。
一行苦涩的泪水从哲别的眼中无声地滑下,现在呢,他再也不会是大将军,也不会成为什么元帅,他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人。
身中数箭,从四王府的楼阁上摔下,箭钩生生地扎在胸前、手臂,大腿上,眼前绯红一片,血从嘴角不住地往外流,他依稀听到侍卫们向这边跑来的脚步声,浑身的骨头都象折断了,他不能动弹,只能躺在那里等着侍卫们的剑落在他的身上。
这样的情景,他想到过,但从没当真过,因为他自信在别人发觉之前,他已经做好了一切防范,谁曾想到呢,三王爷已经登上了大位,他正慢慢地与四王爷脱离干系,很快就会平步青云时,一切都成了轻烟。
他想再也逃脱不了了,他快要死了,一定是的。没能倒在战场上,而是以奸细之名倒在乱刀之下。
死吧,死吧!他在心中喃喃地说,等着黑暗的到来,那一刻,他的心里涌上了不甘和心酸。想起从前在街上乞讨之时,为讨到一个雪白的馒头,心中都会高兴半天,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懂什么是快乐了。要是知道努力这么久,最后是这样的下场,还不如永远做一个快乐的乞丐呢!
这些年,他过得太委屈。
阎王不知是嫌路途太遥远,还是跑错了路,居然把他给忘了。后来的事,他记得不太清,失血过多,箭伤又太深,骨头断裂,他无法保持清醒,当他恢复神智时,已是一个多月之后了。
这是飞天堡的船坞,他以前来过数次,陪四王爷坐船游湖,偶尔在这里小憩。小木屋的摆设没什么变化。为他煎药送饭的高壮男人,是飞天堡的一位管事,叫君南。君南告诉他,他的一只手臂和两条腿都已残废,以后再也不能骑马和拿刀,余生都要与床作伴。
哲别当时恨不得就碰壁而死,可是他腰部以下的肢体根本不听他的使唤,他连了却自己都无能为力了,这大概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哀了吧!
幸好他还有一份健全的神智。
救他的人是飞天堡的,这让他非常非常意外。在他的内心里,他认为君问天把他割成一片片都不为过,毕竟他曾经为四王爷做了多少对不起君问天的事啊!
君南很少讲话,除了在他吃药和用膳的时候进来下,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木屋外,木屋的门紧锁着,他听到湖水拍打岸边的声音,听到人群喧嚣,飞天堡象是发生了许多事,但没人告诉他。
他只有等了。
白一汉是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二个人,白一汉问君南他身体的状况如何,没有久呆,也没有和他说起什么。
昨天开始,照应他的人换成了另一个脸板得死死的男人,君南不见了。
又是一个黑夜的到来,外面下着雨,雷声隆隆,湖上象起了风浪,不时听到浪花与湖岸相撞的涛声。
黑夜与白天对哲别没有任何区别,他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就大睁着眼等着天明。
“堡主!”他听到照应他的男子打开门,谦恭地招呼。
“他醒着吗?”君问天的声音是一如往昔的冰寒。
“应该没睡呢!”
烛火缓缓移了过来,哲别的小隔间瞬时明亮,他不太适应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对上君问天的寒眸。
哲别吃惊君问天的憔悴和消瘦,在他的印象中,这个男人永远都让人猜不透,很难击倒。虽是一介商贾,却让拖雷想亲近又害怕。
“把大将军扶起来!”君问天向站在床边的照应他的男子说道。
男子从旁边拿出一个靠垫放在床背前,小心地抱起哲别,让他靠在上面,然后掩上门,无声地退了出去。
气氛有些缄默,没有人先开口说话,象是在斟酌语句。
哲别耐不住,先启口说道:“为什么要救我?”
君问天淡淡地挑眉,“有些事情太费解,君某需要将军的指点。”
“指点?”哲别冷笑,“君堡主你太抬举哲别了,我哪里配指点堡主。君堡主,你怎么知道我会遇难?”这是他心中一直惊疑的,他与堡主夫人见了面之后,先去了白莲的小院,发现人去楼空,急忙奔四王府,飞天堡的人怎么恰巧能救得了他呢?
“只兴四王爷把人安插在我身边,不兴我把人安插进王府吗?”君问天面无表情地倾倾嘴角。
哲别失形于色,“你…你都知道?”
“现在差不多了,但还有事不太明了。将军,现在不管是大汗还是四王爷,你好象都回不去了,想活着,呆在飞天堡,是你唯一的选择。”
君问天的音量不大,也不带着恫吓,可听着就是让人不寒而栗。
“君堡主,你说我想活吗?”哲别苦涩地看着没有知觉的右臂,掌心刀茧深厚。
“随你,我不强求,只要你把我想要的答案给我。”
“如果我不说呢?”哲别挑衅地看着君问天,情绪有些失控。
君问天拉了把椅子,用布巾找了拭,撩开袍摆,轻轻坐了下来,两腿交叠,目光平静,“不说就不说吧,白莲已死,朝庭大军刚从飞天堡撤走,你的话至多让我确定我的猜测,其实也没多少用。不过,听说四王爷正在四处找你,我和他最近有些误会,把你送给他,到是一份不错的大礼,那样我们有可能就冰释前嫌了。”
“哈哈!”哲别突然大笑起来,许久,笑声戛然而止,他蹙着眉,定定地盯着君问天,“君堡主,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让你失控的事情?”白莲是君问天的妻子,死而复活,又死,朝庭派兵围攻飞天堡,换了别人,早已惊得魂不附体,而君问天却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没那些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和他没什么关系。
有,当然有,他的小闯祸精、小娘子就有本事让他变成另外一个手足无措、毫无自信的男人。
“其实,我现在是生不如死,对任何人都没有用了。难得君堡主费了这番心把我救活,你想知道什么,问吧,我不会隐瞒。”哲别耸耸肩,嘴角勾起落莫的讥诮。
“我什么都不问将军,将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愿意说多少就说多少,我听着便是!”君问天状似很闲雅地换了个坐姿,不紧不慢地说道。
“谢谢堡主给我这一份可怜的尊严。”哲别深呼吸一口,“这些事压地我心头,一直渴望有个机会能一吐为快。就今晚吧,我没有什么顾忌了。堡主,你有一位非常聪明的夫人,很少有事能躲过她的眼睛,如果她在场的话。是的,她说得不错,我是大汗身边的人。当年,我在街上乞讨,有天和一个乞丐为一碗饭打了起来,我当时已经饿了好几天,再不吃会饿死的,我拼了命的与那个乞丐撕打,最后奇迹般的把一个比我高一头的乞丐打倒在地,抢到了那碗饭。不曾想,这一幕被大汗看见,他说欣赏我那份不服输的勇气,他带我回了王府,差人教我识字、习武,然后把我送进了四王爷分管的军营。呵,堡主应该知道,我对大汗是怀着怎样的一种知遇之恩,可以这样讲,我的命都是属于大汗的。花了六年的时间,我博得了四王爷的全部信任,做了他军中的将军。”
怕是气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哲别说得有些气喘,抬头看君问天,面色如常,不禁叹了一口气。
“这些堡主听着可能不感兴趣,我挑重点讲。成吉思汗亲征西夏,四王爷监国,朝中人人都认为下一任大汗定然是四王爷。四王爷怕夜长梦多,向堡主提出在堡主的地盘内,让堡主为他招兵买马,秘密建一支军队,以防不测,飞天堡所有的财物给他做昨时国库,以作军费。堡主你说这是大事,要给你时间考虑。王爷开始对堡主不太信任了,那时候,飞天堡中的几位佣仆就被赵管家换成了四王爷的卧底,四王爷仍不放心,找上白莲夫人为他监视堡主。”
“白莲夫人对四王爷一直爱慕有加,在王爷到堡中做客时,履次自荐枕席,都被王爷拒绝。王爷主动与她幽会,每次都是我接送白莲夫人。堡主你防卫甚严,白莲夫人很少探听到你的真实。有一次,她却为四王爷提供了一条有利的消息,飞天堡的姑爷骆云飞乃是大辽国的王子耶律著,这是白莲夫人与王子燕好时,王子亲口告诉她的。堡主恰巧在那时,对四王爷说要多少银子都给,但招兵买马这样的事,你一个商人做不来,明明白白拒绝了王爷。王爷没动声色,堡主不管怎样,对王爷还是有很多帮助的。王爷不知堡主有没发觉白莲夫人透露骆云飞是辽国王子的事,怕堡主杀人灭口,决定要让白莲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飞天堡。”
君问天幽幽吐了口长气,心“咯”了一下,拖雷知道骆云飞的身份,到是他不曾想到的,还有白莲与拖雷的通奸。不过,都麻木了,白莲不再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动一动就疼得他喘不过气来。她已经属于过去,现在他有了碧儿,从前什么样的疼痛只不过是为了衬托他现在的幸福有多么重。
哲别缓了一会,又继续说道:“王爷给白莲夫人备了一种药,那种药吃下去可以自闭气息二十四个时辰,和死人一模一样。堡主记得吗,前一天秋香忽然在半夜爬上你的床,你正要斥责时,白莲夫人闯了进来,打了秋香几个耳光,隔天秋香就不见了,事实是我当夜就打死了秋香,把她藏在莲园之中。白莲夫人约了堡主去湖边,一再挑衅堡主、羞辱堡主,终于激起堡主的愤怒,堡主刚掐上了白莲夫人的脖子,夫人突然就闭过气去,那是夫人预先服了药,一切都是计划好的,甚至连疯子老锅都是我早早把他绑在林子里,嘴巴塞着,让他看到那一幕,以后就可以借老锅的疯言疯语,给堡主敲敲警钟,让堡主一颗心悬着,永远都不得安宁。白莲夫人装棺后第二天夜里,该是苏醒的时候,我和几个卧底在赵管家的帮助下,把装着秋香的棺材换下白莲夫人的棺材,刚悄然出了堡,不曾想刮起了一阵大风,棺材飞上了天,我们用了半夜的功夫才在草原中心的湖边找到了白莲夫人,然后我把她带到了大都,藏在四海钱庄韩庄主隔壁的一个小院中。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似乎堡主夫人看见了我从棺材中把白莲夫人抱出来的,她几次三番暗示过我。”
君问天微闭下眼,那天碧儿从天上掉到草原上,刚好看到了那一幕。一切都是冥冥中的注定,从那时起,碧儿就和他扯上关系了。他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份福气,他的小闯祸精呀,现在睡了吗?是不是在恨他呢?
“王爷没有做到大汗,自然不敢善罢干休,招兵买马一事更加重要,他要蓄势以待,在合适的时候合适的机会,把属于他的大汗之位重新夺回来。他想借助堡主的财力与堡主和辽国的亲戚关系,帮他东山再起。大军围攻汴京,一直不攻,其实就是四王爷在等堡主的回应。堡主偏偏这时与大汗熟稔了起来,四王爷疾愤之下,放风给潘念皓,让他状告堡主杀妻,继而开棺发现尸体被换,让堡主陷入一团乱麻之中,这其实是四王爷给堡主的一个下马威。”
“包括白莲之死、绯儿之死?”君问天冷漠地抬起眼。
哲别眼中掠过一丝凄凉,“堡主,白莲之死不是四王爷送给你的一个大礼吗?一来再没人作证骆云飞是辽国王子,二来可以让堡主从杀妻案中解脱出来。堡主应该现在对四王爷感恩涕零的。打一下揉一下,这是四王爷喜欢的方法。绯儿之死。。。。。”他突然说不出来了。
“是你杀的吗?”
哲别痛苦地摇摇头,“不是我,不是…如果我预测不错,应该是赵总管杀的。”
君问天再觉得住气,平静的俊容还是稍微抽搐了下,“据我所知,赵总管应该是三王爷安排在飞天堡中的卧底。”
“是,他是三王爷的人,可也听从四王爷的吩咐。赵总管老奸巨滑,是所有卧底中身手和轻功最高的。大汗之位未确定是谁时,他一直都持观望之态,对两位王爷都不得罪。他是一棵墙头草,哪边风大就朝哪边倾。四王爷察觉我是三王爷人时,密令他杀绯儿震慑于我,卧底中也只有他可以做得天衣无缝。他戴了面具,妆成我的体型,先药迷了舒园的大小,然后奸杀了绯儿,故意让碧儿夫人理解成是我所为。没想到夫人根本不上当,她找到我,我立刻感到身份暴露,急急回王府探听,王爷对我下手了。然后我就到了堡主你这里。”一口气说完,哲别已是气喘吁吁,喝了一大杯水,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只觉得里面的内衫湿得透透。
君问天沉思着,久久都没有讲话。
听哲别说来,白莲之死,确实是拖雷伸出的友好之臂,骆云飞的身份原来早已暴露,这次再加上白翩翩的诡计,若追究,他君问天再有三头六臂,也逃脱不了。移棺换尸在白莲出现之后,与他再也扯不上边。但这支友好之臂伸得太晚也太残忍了。其实哪是友好之臂,分时是拖雷一步步逼着他就范。
“大将军,你怎么不好奇大汗对你的失踪不关注呢?好歹你也为他出生入死、潜伏这么多年?”君问天突然问道。
哲别长叹一声,“四王爷残忍在外表,大汗却是冷在心中。象我这样的将军,蒙古国有的是。我现在身份被四王爷识破,若我活着,他们兄弟日后怎么面对?大汗是存心不救我,不然四王爷也没机会对我下手。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我现在已是大汗的眼中的一颗沙子,揉掉才舒适。这二个月,我什么都想明白了。自己只是两个王爷手中的一颗棋子,明争暗斗,最后粉身碎骨的是自己,”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君问天漠然地扫了他一眼,站起身来。
“堡主!”哲别喊道,“飞天堡给你带来了巨大的财富,但也给你带来了巨大的危险,你身边处处都是陷阱、暗障,就连白莲夫人也对你不忠,你…不累吗?”
俊眉讶异地一扬,君问天低下眼帘,密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活着就是挑战,我喜欢这种感觉。谢谢将军对我讲的这一番话,我现在已无疑问了,说穿了,一切都缘于两位王爷之间的争权夺位,我想,我过两天该去大都拜望四王爷,感谢他送来的这份大礼。很快,就会尘埃落定。将军请尽管在飞天堡住下,可以一直住到老。”
“多谢堡主!”哲别突然强侧过身,单手对君问天施了个过首礼,“哲别有个请求,希望堡主成全。”
“说来听听!”
“堡主,这些年,哲别为博四王爷的信任,为他杀人无数,这条命早已罪孽深重,我现在这样子,活着也是一种痛苦。请堡主赐哲别一死,死后就葬于绯儿小姐的墓旁,我虽已成亲,但从未碰过那位夫人,绯儿小姐是哲别此生唯一的女人。生不能做夫妻,但愿死后能永不离弃。哲别不知父母是谁,没有家,绯儿小姐给我的温柔是我今生尝过的最大的快乐。身不由已,我不能给绯儿小姐任何承诺,甚至还让她为我葬送了生命,我想到了地府,能和她说对不起,能有机会好好疼惜她。堡主,请成全哲别!”说到最后,哲别已是泣不成声。
君问天用力地闭上眼,背过身,薄唇紧抿,许久后,他缓缓说道:“如你所愿!”
哲别笑了,笑得欣慰,笑得憧憬,笑得一脸幸福。
三十九,流水落花春去也(四)
三十九,流水落花春去也(四)
飞天堡,账房,桌上的白烛已燃去半截,白一汉手中厚厚的账簿也到了底,他揉揉酸涩的眼睛,扭头看看后面的账柜,夜雨的滴嗒声中,柜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叩击,他谨慎地瞅了瞅窗外,起身,从账柜的一格中拿下几本陈年的账簿,轻轻按了按柜格的里端,账柜忽然转动了下,出现了一个小门,君问天面容紧绷、拎着袍摆欠身走进来,账柜复又缓缓合拢,白一汉放上账簿,一切恢复如初。
“春香刚才来送夜宵,被我以堡主正忙的理由拒之门外。”白一汉哑声说道,顺手砌上一杯热茶。
君问天抿了几口,紧绷的神色好转了下,冷冷一笑,“吃夜宵是假,探听我的行踪才是真。婉玉的心思越来越大了,她已经把对我的儿女之情和大宋的命运联系起来。她巴不得我又能爱她,又能暗中成为大宋在蒙古一个有利的后备。白管事,拖雷是如此,大宋也是如此,辽国也是,我真的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这口气不无讽刺的意味,白一汉听了,轻轻一笑,“主要是堡主的财力和几座铜、铁矿,还有这飞天堡的地势,最最重要的是堡主对一切事物的驾驭能力,他们怎敢忽视呢!堡主,可是很奇怪,为什么大汗没有派人笼络你呢?”
君问天激愤的神情一沉,有些戚戚地倾了倾嘴角,“当今大汗心机极深,飞天堡在蒙古地盘之中,想要好好存活,只要我赎赂他的份,他又何需笼络我?”何况碧儿现在他手中,识时务者为俊杰,窝阔台知道自己掂得清轻重,所以才不闻不问,但又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呢?
“白管事,对大宋和大辽的所有生意全部停下,飞天堡以后不赚那些个银子。通知矿中的护卫,在风声稍微平息后,悄悄从湖边的暗道进入堡中,把那些个大宋来的侍卫给我除了,一定要小心行事,老夫人在她们手中呢!等堡中安宁,我要进大都拜访四王爷。”君问天冷凝的声音犹如从寒冰中穿透出来。
白一汉眼中显出一丝讶异,担忧地皱皱眉,“堡主,会不会太急了?大辽与大宋和飞天堡生意不是一年二年,突然停下,我怕会激起更大的风浪,惹毛他们,到时对堡主不利。这堡中现在几乎被大宋的侍卫占领,我们的护卫想进来,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擒获,到时会伤及堡中的佣仆和老夫人。”
“大辽自己朝夕难保,对飞天堡不会再有任何影响,我也让拖雷断了那份想与大辽联手的念头。大宋?哼,我非常讨厌被一个女人要挟做我不情愿的事,本来在商言商,有钱赚就行,但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我要全力资助蒙古攻占大宋,从江北到江南,远到闽南、云南,所有所有的缰土都归蒙古,我要宋朝皇帝成为蒙古人的奴隶,永世不得翻身。飞天堡这些年赚的银子,十几辈子也花不完,我无所谓以后赚多赚少。堡中原先的佣仆,你找个理由解雇,打发他们回家,然后护卫进堡就可放手做事,那些大宋侍卫,不留一个活口。”
白一汉跟随君问天以来,第一次听到他说话的语气透着浓浓的杀意,不由打了个冷颤,堡主这次真的被激怒了,“那…婉玉公主呢?”
俊容浮上一丝冷酷的狰狞,“我想她比较合适呆在青楼吧,等除去那些杀手,给我杀了那几只信鸽,把她送回花月楼,婉玉公主的风情也该让蒙古男人领略领略了。”他一直信奉生意双方礼尚往来,做了大宋的生意,他就必须负责婉玉的安全,事实他也做到了。若不是他暗中护着,她在花月楼能过得那般舒坦?偏偏有人不知足,她利用君仰山假扮杀手,上演一出苦肉计,逼他娶她。娶她不是他的底限,他也提防她玩什么把戏,顺着她的意娶了她,没想到,她戏瘾大了,越演越出格,她是太聪明还是太笨呢,真的以为他会为她心动,真的以为他会跪在她的罗裙下,乖乖听命于她?天大的笑话,她施计引来朝庭大军,把他陷入困局之中,害他的小娘子面临危险,这已到他的底限,他会让她为她的愚蠢付出可怕的代价。
白一汉替白翩翩不禁叹了一声,堂堂公主沦为娼妓,这事管不得别人,是她自取其辱。这些日子了,明眼人都看得出堡主夫人在堡主心中的地位,那是恨不得时时捧在掌心中、含在嘴中的宝啊!他记得堡主夫人与四海钱庄的韩庄主夜奔时,好友与妻子,那么大的羞愤呀,任何男人都不可能咽下去的,堡主平时就是一个容不得有一丝欺骗的人,可他生生地咽了下去,而且对夫人更加疼爱备至,不是爱到极点,一个男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那个碧儿夫人斗,婉玉不是一点的蠢呀!
“堡主,我记下了,明天就着手进行。哲别那儿怎么办?”
“迷雾全部散开,我心中全部了然。解决了大宋的事,我该和四王爷有个了断,不想再纠缠下去,我烦了,不愿再顾忌什么。”碧儿月份一天天大起来,他要尽快把她接回身边好好照顾,这才分别了两三日,他已觉得过了百年、千年一般的漫长。“哲别,你明天在绯儿小姐的墓边买块墓地,把他葬了!”
“哲别死了?”白一汉瞪大眼。
君问天沉痛地点点头,“死,现在对于他来讲,是种幸福,他走得很安详。君南有消息过来了吗?”
白一汉刚想说话,听到回廊上响起衣裙拖地的磨擦声,两人对视一眼,相对坐下,把书案上的账簿打开。
“夫君!”门外,白翩翩娇美的嗓音柔柔如一曲弦乐。
“二夫人还没歇着吗?”白一汉起身打开门,白翩翩颈上扎着纱条,端了碗参汤,清丽绝伦的面容上笑魇如花,“夫君在忙,我哪敢先睡。白管事,你的那一份,我让人放在花厅,请过去用吧,免得凉了。”
“多谢夫人。”白一汉当然听得出白翩翩口中支开他的暗示,礼貌地施了下礼,转身走了出去,掩门时,失笑地摇了摇头。
“夫君,这是翩翩亲手为你煮的参茶,是漠北雪山上的千年寒参,非常提神养生的。”白翩翩款款在君问天对面坐下,美目流转,“前几天夫君为照应翩翩,昼夜不休,翩翩过意不去,现下翩翩能起身了,该翩翩侍候夫君了。”
这话说得又是乖巧又是娇媚,听着人骨头都起酥了,但好象对君问天没起多少作用,他也不是太冷,就是象没领会她的意思吧,目光一直没有移开账簿,口气淡淡的,不亲也不疏,“搁下吧,我把前些日子为琐碎之事积下来的事务忙完,再喝。”
白皙的小手撒娇地遮住账页,白翩翩娇媚地一笑,“人家都端来了,夫君喝完再看也不迟。”
“你听不明白我的话吗?”君问天俊眉拧成一个大结,不耐烦地抬起眼,“我不喜欢做事时有人打扰。你病刚初愈,这些事让下人做就行了,你回莲园去吧!”
白翩翩娇脸一红,“前几天有夫君在身边陪着,一下子就成了个习惯,房中没有夫君在,翩翩怎么也合不上眼。夫君,这雨夜风凉,你都几夜没合眼了,我们早些回莲园,明日再做也不迟。而且,翩翩还有些事要请夫君帮忙呢?”
“婉玉公主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君问天讥诮地眯起眼,故意跳过她前半截的话。
白翩翩的神情突地郑重起来,“可否请夫君为我联系下骆姑爷?”
君问天挑了挑眉,“怎么,想与骆姑爷叙家常?那你去骆家塞好了,他和青羽该到家了,我让白管事为你安排。”
“不是,夫君,翩翩听说骆姑爷是辽…”
“听说的事未必是真,飞天堡前两天的情形你忘了吗?”君问天冷冷地打断了她,“我就是个生意人,那样的情形多了会毁坏我飞天堡的声誉,我想过两天安分日子。婉玉公主肩负大宋使命,抱负远大,我这种生意人无法理解,不要浪费口舌了。你呆在飞天堡,就是堡中的二夫人,请恪守本分。若有别的事,就请离开飞天堡,我不会拦阻的。”
“夫君,你怕了?”白翩翩心底稍稍有点失望。“其实你不要担心的,大宋的缓步正在开往边境,我会让人来保护你的。”
“多谢美意!婉玉,你现在坐在这儿,是以什么身份与我讲话?”君问天慢条斯理地问道。
“你的二夫人呀!”白翩翩回道。
“好,那以后和我讲话除了堡中的事务,其他的我一概不想听到,这话你听得懂吗?”
“我。。。。。想我有些明白了。夫君,我会记住的!”白翩翩咬着唇站了起身,她本意想让君问天为她联系骆云飞,促成大宋与大辽的联兵,一起对付蒙古的侵略。她刚刚接到父皇的来信,说蒙古向大宋借道。借了,大宋会很快攻占大辽,然后,蒙古有可能集中兵力对付大宋,不借,可能刚好给了蒙古一个向大宋发兵的借口。左右都为难,但如果大宋和大辽联兵,情况就不同了。但看君问天的意思,想必被前几天的事震住了,不想扯进国与国之间的纷争中,她今晚这招美人计好象没起到什么效果。前几天昼夜照应她,他到底是何意呢?识破她的计谋?没有对她动心?白翩翩心中泛起了嘀咕。
“夫君,那翩翩不打扰了,”她幽幽怨怨地往门外走去,临出门前,突地又转身,环住他的脖颈,飞速地印上一吻,“夫君,等你,在床榻。”她对着他的耳边,吹气如兰。
君问天面无表情地推开她,低下头专注地看着账簿,什么也没回答。
白翩翩等了一会,有些难堪地搓了搓衣角,轻叹一声,飘出了房门。
听到脚步远去,君问天咬着唇,从旁边愤怒地扯过布巾,狠狠地拭着嘴唇,直到唇瓣发白。
“啪!”扯布巾的动作太急,带动了旁边一个小包袱,包袱掉在了地上。
君问天弯身拾起,记得这是碧儿临走之前给他的,说是白莲的东西,他这两天顾着虚与委蛇地对付白翩翩,还没顾上看呢!
碧儿说里面的东西对抹去他心底的阴影会有帮助,他的小闯祸精呀,在他对她那么冷时,仍把他的事放在心上,想起她抱着他埋在他怀中,一口一个老公的喊着,小手还调皮地钻进他的衣襟,和他笑闹,他的心不是在跳动,而是在颤动。
包袱里就两样东西,一幅白莲的画像,几张写得密密的书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