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披上一件斗蓬,她摸摸鼻子,无言地跟上君问天。

十六,多少事欲说还休(下)

十六,多少事欲说还休(下)

归宁原来是新婚首次回门。

因为舒园挨得近,赵管家只派了一辆马车,两个家丁提了礼篮骑马跟在后面,两个丫头坐在车夫的边上,车内就新婚夫妻二人。一上马车,君问天一张冰脸还没有消融,身上残留着股酒气,气势不言自慑。碧儿吐吐舌,不知道君堡主哪里又不爽了,安全起见,沉默为安。她把玩自己的十指打发时光。

车内不宽,两个人并坐在羊毛毡子上,马车一颠簸,两个身子就碰到一起。她小心地往边上挪挪,能挪哪里去呢?还没挪远,下一个颠簸她又跌到了他身上。

“呵,君问天,我不是故意的哦!这飞天镇上的路也该修修了,飞天堡不是有钱吗,可以做点善事呀!听说搭桥修路,最受乡民赞许了。”她耐不住,先打破沉默,不然这气氛压抑得让人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瞪着她,恨不得把她身上瞪出个大洞来,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心。她和韩江流聊什么,聊得眉眼都是娇柔,还大言不惭地说恪守本分,那幅模样,她从没在他面前展露过。要么就是一蹦三丈的,对他吼;要么象只老狐狸似的,和他说些令他寒毛直竖的话;要么就装糊涂,让他对她的好胎死腹中。他根本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可却又情不自禁被她牵着到处转。

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因为讨厌,所以生气,生气后是满满的无奈,无奈还是想她在眼前晃动。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真的无语。

“君问天,”碧儿不在意他的冷漠,很包容地笑笑,侧坐对着他,一手撑着颊,两只大眼眨都不眨地盯着他,“我们要在一起呆很久呢,为了温馨相处,我想我们彼此至少要对对方坦白,不要让对方乱猜疑,你猜我也猜,要是产生误会怎么办呢?如果我闯了什么祸,你直说就好了。如果你有什么为难的事,说出来,一起想想办法呀。我也算识几个字,有点见识…呵,自恋滴说,我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她的态度很诚恳,言辞也非常真挚,君问天眼中终于有了点温度。至少她注意到他不是吗?

良久,他终于启口:“我不清楚你有多大的本事,但我现在还没到需要你帮忙的地步。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会开口。你记住你自己讲的话就行,恪守本分,不管是表面还是内心,都要做到。”他说得够明晰了,他现在有些贪心,要锁住她的身,也要锁住她的心。她是一块未雕琢的美玉,现在正在慢慢绽放出自己的芳华,他感觉到了。商人重利,既然美玉自己送到他手中,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松手,也不愿她的光华被别人窥见。

碧儿心虚地嘟起嘴,“我有呀,这二年,我说到就会做到。”她眼珠一转,玩味地倾倾嘴角,逗他道,“那么君问天,你的内和外也属于我吗?”

他一怔,这时,马车又是一个颠簸,她跌在他怀中,他顺势搂紧了她的腰,直直地看到她眼中,“你想要吗?”他慢悠悠地问。

碧儿的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缓缓坐正,“呵,我还是不要了,免得你的红颜知已们把我咒死。你还是做你的多情堡主,我乖乖地当贤淑的堡主夫人。哇,也过把大富人家的少奶奶瘾。君问天,你的银子很多吧,我真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君问天不悦地拧眉,她该死的在转移话题,“这到也是,你有什么资格配拥有一个完整的我?”他闪窜怒火的双眼逼近地锁住她的锁线。碧儿有点被吓住,吸血鬼之所以让人害怕,是因为他阴冷的震怒时所散发出来的力量有极大的威胁性,她直觉地想躲开他的视线,可是他坚如钢铁的手指扣紧她的手臂,令她动弹不得。她干干地笑道:“嗯嗯,我连帮君堡主提鞋都不配,所以我有先见之明,离你远远的。”

“好个先见之明…。。”他如何听不懂她语气中的嘲讽,脸愤怒地凑了过去,灼热的气息吐在她的颊边。

碧儿晕眩无力地轻呼:“君问天,放开我,我们用语言继续,不需要配上动作…”

他近似失神地盯着她布满红晕的柔细脸颊,急促地喘息,包里在纯男性炽热的气息。碧儿不由自主地闭上眼,语敢间断嗫嚅地问:“君问天…。你…。又能要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君问天的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穿透迷雾,进入他眼中的,只有她因紧张而微张的小巧唇瓣,他心底涌现一股强烈的渴望…。渴望用他的唇覆盖她轻颤的红艳唇片。

“君问天,停止靠近…。。”一股战栗窜过她的背脊,那种不熟悉的感觉,令碧儿突然感觉自己好脆弱,她想起他差点失手掐死她,她的声音不由自主流露出内心的恐惧,而显得楚楚可怜。君问天脸色突地一白,象被雷击倒了一般…

“堡主、夫人,舒园到了!”马车停下来,丫环毕恭毕敬的回禀让碧儿感到眼前飘过大朵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

“知道了!”碧儿如蒙大赧,狂喜地高声应道。

君问天失落地松开双臂,低哑苦涩地叹了口气:“我…。不会再伤害你的,碧儿,不要怕我。”

碧儿忙不迭地点头,发觉自己竟两腿发软,扶着轿门都站不起来,不得已倚向君问天适时靠过来的身子。君问天抱着碧儿跨下车,这让早早守候在大门外等着迎接新婚夫妻的舒富贵和舒夫人看在眼中,不由喜出望外。君堡主多疼碧儿呀,小两口亲亲热热的样子真让人欣慰,先前的担心真是多余的。

寒冬的大雪层层叠叠遮住了舒园的残破,满目望去,银装素裹,舒园显出一种难见的淡雅。客厅中早早升起了火盆,门框也挂上了棉帘。舒富贵虽然对新女婿有点畏惧,不过现在讲话不那么唯唯诺诺了。

“君堡主,你们这次回大都,何时才能回来?”

“要到明年春天,草原上的草开始泛绿时。”君问天说着话,眼睛瞄着和舒夫人拉家常的碧儿,她也在偷瞄他,两人视线一对上,都急慌慌地躲开。

“呵,那要好些日子见不着了。请代我向老夫人问好。”

“嗯!舒员外如果差些什么,直接找赵管家就可以了。”君问天心不正焉,气恼碧儿转过了身,他只看到她的背。舒富贵听他语气一冷,吓得闭上了嘴。

两个男人静坐听女人聊天。

舒夫人对碧儿现在是完完全全的一脸的慈眉善目,笑得肉挤在一团,连眼睛都找不着了。“飞天堡比舒园舒适多了吧?”

碧儿撇下嘴,心口不一地笑笑,“还好啦,不过舒园有娘亲在,也很舒适。”

“瞧你这张甜嘴,就会哄娘亲。”舒夫人嗔怪地看着碧儿,心中是一团暖和。

“娘亲,怎么没见绯儿?”她都坐好一会了,也没见着绯儿来打招呼。

“我在这!”棉帘一掀,绯儿跨了进来。

看到绯儿,君问天不禁自问:如果他今日娶的是绯儿,而不是碧儿,情况会不会好转点?

绯儿穿着一件粉紫碎花的棉裙,头发柔顺地放在身后,整个人显得娇小玲珑,看起来很招人怜爱,和碧儿的独立、活跃是两种不同的类型。

绯儿盈盈欠身,向他问候,他回礼,叹了一声,眼中只看到一头不驯的卷发、眼瞪得大大的碧儿。如果没有和碧儿相处过,他可能也会和别的男人一样,认为自己选择错误。不过,现在,他一点点都不后悔。

绯儿没有坐下,对着碧儿朝外使了个眼色。

“哦,娘亲,我房里的东西收拾好了吗?我今天要一并带回飞天堡。”碧儿找了个理由,站起身来。

“我陪你去看看。”绯儿不等舒夫人开口,自告奋勇地说。

两个人来到碧儿以前的闺房,掩上门,绯儿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神情有些烦躁,“这个,你带在身上,到大都后,君堡主一定带你去几位王府转转,如果有人向你打听我,你把这个给他。”

“你直接说他的名字,我送到他手中不就行了。”何必象个待宰的羔羊,傻痴痴地等呢!碧儿有点想不通,接过信,封得严严实实的,但重量不轻。

绯儿白了她一眼,“他那么尊贵的人,名字怎么能随便提?你照我的话做就是了。”

“如果没人问呢?”

“那…。。那…。你就烧了,不…。他一定会问的,不存在如果。”绯儿慌得脸通红,眼珠没主张似的乱转。

碧儿叹了口气,“绯儿,那个面具将军很久没来飞天镇了,是吧?”

绯儿眼眶悄然湿了,假装坚强太久,现在突地撑不下去了,不再顾及骄傲,嘴唇哆嗦着,“我…。以为你这次成亲,他…。。一定会过来的,可是,我却没有等到他…。。。”

“是哲别将军吗?”

“你…。。怎么猜到的?”绯儿眼瞪得溜圆。

“分析呀!上次拖雷王子来飞天堡,身边随从很多,将军只有哲别,然后晚上就在舒园看到了面具男;我去飞天堡参观那天,哲别找君问天有事,我回到舒园,你房中就多了些首饰、衣衫;成婚当日,来了两位王子,三王子是第一次来,你当然不可能认识他身边的将军,怎么猜测,也都是哲别将军。对吗?”碧儿明亮的眼眸盯着惊得嘴半张的绯儿。

“其实不是我厉害,是猜测的范围太小。”碧儿看穿绯儿的心思,补充道。

“他来来去去多次,为什么没向爹提亲呢?而且他为什么要戴面具?为什么要晚上鬼鬼祟祟跳墙过来?定下亲,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见吗?”

绯儿探着床榻,缓缓坐了下来,表情极为无助。

“你问我,我又问谁呢?呵,可能我根本就不敢知道答案。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戴着面具。那应该是春天吧,我替娘亲送绣品去绣铺,因绸庄来了一批新式绢纺,我贪看,一呆就呆到天黑。回来时,经过舒园旁边的一个小树林,突然看到飞天堡的堡主夫人和丫环急匆匆地从里出来,我躲在树后,好奇地往里一看,就看到一张戴着面具的脸,我吓得尖叫出声,面具男摘下面具,对我温和地笑着招呼,问我是哪家小姐?他身后还站着个人,可是他挡着,我看不清楚。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是舒园的绯儿,他突地上前抱住我,说爱慕上我的可人。我…。羞得心乱乱的,也无力挣扎,他抱着我跳墙,来到我房间,一晚上都没离开。我知道那样不对,可是我又象中了邪般,他高大、英武,为他着了迷。我不知道他是谁,后来有次在街上看到拖雷王子和君堡主一起走时,我才知他是拖雷王子的哲别将军。他在街上看都不看我一眼,晚上过来时,他说那是为我的闺誉着想。就这样一直到现在,他说等从西夏征战回来,就来提亲。可我听说蒙古并没有对西夏开战…。。”

真是个白痴呀,碧儿很想对绯儿大吼,这摆明施的是美男计,为的就是掩护树林中的那个男子,再有一见钟情,也不可能发展如此神速吧!连身子都被他轻薄去了,甚至为守护这份感情,冒着生命堕胎,现在可好玩失踪。很没创意的恶质男人表现,不负责任,不带感情,纯粹是公事公办。这绯儿还在痴心妄想,真是让人佩服她的纯蠢。不过,没与外界接触过的闺中女子,又有谁识出这份险恶呢?

碧儿咽下欲出口的责备,耸耸肩,“你真的想嫁他吗?”

“嗯,我心里只有他。你如果碰到他,不要问太多,他是个骄傲的人,现在才被重用。”

碧儿一仰头,做了决定,“我知道怎么做,不会让他太难受,但一定会让他给你一个答复。”

“一有消息,你就让人送信给我。”绯儿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行。但绯儿,我先打击你一下,希望不要太高。消息有好也有坏,你都要承受。”

“先别说…。”绯儿可怜巴巴地摇头,恍惚地打开门,“那我就不想有消息了。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大驼鸟。”碧儿盯着她的背影,嘟哝着。

“东西收拾好了吗?”君问天倏地出现在门前。

碧儿抬头,他正巧站在屋檐的阴影下,背后是眩目的白雪,令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不搬来搬去了,很麻烦的,反正两年后我还要住回来。”

她非要这样一再提醒他吗?好象说这话,她心里很舒坦似的。二年以后,她真的还能回到这里?他没这样的想法。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自言自语,他从没发表过看法。他又没为难过她,目前为止,都很尊重她,甚至对她的父母都格外包容,她就什么都不明白?去他的那块破地,君问天牙痒痒的,发觉自己的火气瞬间“兴旺”起来,连忙提醒自己忍耐、忍耐。

“飞天堡也没地方放那些东西。”他口气硬硬的,扫了一眼她的闺房,寒酸得让他吃惊。

碧儿在想事,没注意听他的话,只是应付式的点了点头,连他拉着她的手出来,她都没发觉。

“要回去了吗?”直到轿帘掀起,碧儿才醒悟过来。

“当然,该做的、该说的,都好了,你还有什么事吗?”君问天挑了挑眉。

舒富贵和舒夫人脸上已经挂上了离别之色,绯儿站在客厅外,沈妈在抹泪。

“哦!”碧儿留恋地看了眼舒园,不情愿地跨进车内。

车行了一会,碧儿稍微正常了点,一脸的乖巧,“君问天,你说忽必烈小王子可爱不可爱?”她故作不经意地问。

“我没注意。”君问天无表情地端祥着她,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

“我蛮喜欢小朋友的。”

“那你自己生一个呀!”他眼中一亮,不由兴奋起来。

她赏了他一个大白眼,“我和谁生去?这是两个人的事,我现在还没嫁人,怎么生?”

“那昨天的成婚算什么?”他的语气突冷。他还没死,她已经在打算嫁人了吗?

“是工作,是修行,是煎…。”她及时打住,不敢继续形容,君问天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她换上一张亲和的笑脸,挽住他的手臂,“君问天,我们停战吧!做好朋友,好不好?”

他身子一僵,不习惯她太过亲近。

“你想怎样?”他的声音不自然地沙哑。

碧儿做了个深呼吸,眼睛眨了好几下。

“到大都后,带我去看看小王子?”

“到大都后,带我去逛青楼,看看你的红颜知已?”

“到大都后,带我去见见三王子和成吉思汗?”

君问天的下巴猛地落下,两眼瞪大如铜铃,线条绷紧的脸上,哭笑不得。

十七,谁共一片春愁(上)

十七,谁共一片春愁(上)

隔日,天空飘着零星的雪花,如片片飞絮在天地间洋洋洒洒,风冷得象刀子划在脸上。碧儿在君子园用完早膳,绣珠已经麻利地给她整理出两个大包裹放在床上。

“不要忙了,没看天在下雪吗,一定走不了的。”碧儿站在窗边,看着庭院中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的几棵树。

绣珠抿嘴一笑,“夫人,你还不了解堡主吗,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定下的事从来不会更改,莫说外面下雪,下冰雹也是要走的。”

碧儿翻了下白眼,君问天会这么有个性?

“绣珠,你原先是在哪个部门,不,是哪个庭院做事的?”她闲着无事,随便问道。

“过世的夫人说我手脚不麻利,又没眼头见色,就让我负责客房的打扫,有客人来时,也帮厨房端端盘子。”

“听说堡主夫人是个大美人?”

“美女蛇也很美的,可是会咬人。”绣珠小声嘀咕了一句。

碧儿杏眼圆睁,直直瞅了她一会,她似乎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一个美人,而且是一个下人。“她…。。对你不好吗?”

“在飞天堡中,下人没有评价主子的权利,夫人也不会对谁好与不好,她永远高高在上,无人看懂她的心思,除了春香。”

这话明显带了点怨愤在里面,她现在的身份是飞天堡新夫人,不能象个八卦婆,到处打听前夫人的事,适可为止。春香现在都一幅盛气凌人的样,可以想像以前一定很得宠。飞天堡,富虽富矣,人物太复杂滴说。

“夫人,谢谢你留下我,我一定不会偷偷爬上堡主的床。”

“呃?”

“以前秋香和春香同时侍候夫人,秋香不知怎么的,有天夜里,堡主睡在账房中,夫人让她送参汤给堡主,她就偷偷爬上堡主的床,被夫人发现,以后就不见了。”

碧儿愣了愣,看看天色,决意不发表任何评论,“我…去看看堡主收拾得怎样了,你把屋子收拾好,给我拿两本书,在大厅等我。”

汗,君问天怎么品味这么低,连下人都染指,没救得了。她摇头叹气,有点吃不消。

她现在已经摸透了飞天堡的地形,穿了几道拱门,来到一个僻静的九曲轿的池亭中,无聊地仰首看着铅灰色的天空,想静静地呆一会,身子却敏感地警戒起来。收回目光,瞧见潘念皓扬着一抹流气耍帅的笑容一步一步欺近她。

恐怕是见她独处,又想来非礼,这人真是放肆得可以了。碧儿心中冷冷地一笑。

“夫人好雅致,独自一人在此赏雪,我那个前表妹夫呢,怎么这样不怜香惜玉?”他手持扇子作状斯文地扇着,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季节,碧儿直替他抽搐。

“看来你是个中好手,也是脸皮超厚的另类。”她毫不掩饰眼中的讥讽,瞥了他一眼。

潘念皓一手撑着亭柱,握扇的手轻佻地在她面前晃动,正好把她围在死角内,让她闪避不得。

碧儿耸耸肩,“这招已经使过了,换个别的花样吧!”

潘念皓邪气一笑,轻轻的喘气,借机汲取她身上的馨香,更放肆地移近她。

“潘公子,你上次说空棺、实棺什么意思?”她仰首,目光炯炯地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