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唤她大嫂,看来是承认她了。锦娘心中一喜,再一看冬儿,早已是红霞满面,羞得抬不起头。

锦娘微讶,“你是二公子的人?”

“啊……现在……还不是呢!”冬儿羞赧地低头说道。

意思是将来也许就是了!锦娘微微蹙眉,长风只说家里并无妻妾,却没说没有侍寝的丫头啊!轻叹口气,自己竟然这般善妒啊!

走进松林阁,冬儿将她安置到房间,说还要急事,便先走了。

锦娘静静地坐在窗前,走了大半个时府,也的确有些累了,将拐杖放到一侧,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腿。突然听到门响,她一回身,见是时长风来了。

时长风走到锦娘面前,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轻声道:“累了?”环顾一眼四周寂静的屋子,“怎么没有个丫头侍候?冬儿呢?”

“我让她走了。”

“骗人!

锦娘突然一笑,“那也要你心甘情愿地让我骗才行啊……”把头靠在他的怀中,过了一会儿,“长风,我遇见二弟了!

“二弟爱开玩笑,他没为难你吧?”

锦娘仰起头,对长风甜甜一笑,“他叫我大嫂呢,他可是她到时府后,第一个承认她的人呢!

时长风蹲下身,与锦娘平视,轻笑道:‘他本来就该叫你大嫂!”敏锐地察觉到锦娘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心中一痛,说道:“担心我爹娘是不是?”微叹,“适才在厅中,的确为难你了!放心,只是暂时的。晚上全家人会在饭厅用膳,爹爹一定会为难与你,到时不用隐忍,恪守礼教的大家闺秀,爹爹见得太多了……直接反击便是!”

“什么?!”锦娘微讶地半张着嘴巴,模样十分可爱,时长风看着一时情动,倾身吻了下去。

许久……

时长风对微微轻喘的锦娘说了一句:“爹爹爱才!”

“我……”

“你虽没有伶才俐齿,但应付爹爹出的难题想来应该绰绰有余。”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腿。

“你别多心,今天换成任何一人,爹爹都会是这个态度。而且,我要告诉你,你只是我时长风的娘子,而非整个时家的媳妇。莫要强求自己,明白吗?”时长风深邃清亮的眼中蕴含深意。

锦娘眸光晶莹闪烁,星光般颤动,许久,微笑着点头。爱你,今生无悔!

要说为难,时老爷的确有为难锦娘的心思,也像其他人那样对时长风带回来的女子竟然是如此普通且还有腿疾而惊讶莫名。

不会!不会!时老爷镇定得很,决非强装,自从得知他有个女儿竟然惊世骇俗地爱上他的结拜义弟,并且为此不惜假传圣旨,参与宫廷政变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事能惊动得了他了。

大儿子带回来的女子温婉宁静,他起初还以为是飞檐走壁、嫉恶如仇的江湖侠女。只是时府的长媳,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当得了的。

长子看似温文儒雅,恭顺谦和,其性情却最是冷淡,权力、金钱都不看在眼内,从小到大,在府中飘来荡去,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二子虽有人情味得多了,但却太过放荡,对他这个爹爹也不甚尊重,私底下竟称他为老狐狸。听听,这像为人子该说的话吗?

至于长女,那……更不用说,实在是让他汗颜,生出此女,一定是他的错,当初一生下来,就该狠心把她掐死才对。

惟一正常点的当属他的妾室为他生的小女儿了,只不过,与其他三子相比,性情又显得有些怯懦了。

唉!没有十全十美啊!

时老爷精心布置的晚膳,却因知府大人的突然来访而不得放弃。时老爷虽然辞官,但门下学生众多,这知府大人便是他学生之一。

时老爷没来得及,时夫人却是时间充裕。找个理由将时长风支开,便与锦娘话起家常来。

时夫人出自官宦世家,年轻时也是才貌双全的人物,与锦娘细细交谈,观其谈吐,进退举止,仪态从容淡定,颇有大家风范,心里也略略接受了她。她那儿子,性子难测,一般女子是不会看上眼的。

只是……

相貌暂且不谈,只是那双腿……寻思良久的话,还是说了出来。

“锦娘,听你这么一说,你与长风的相遇还真是机缘呢!我与你啊,也越聊越是投机,比我那女儿还贴心。”时夫人拉着锦娘的手慈爱地说道,“听长风提及,你的女红不错……你这身衣服上的荷花,是自己绣的吧?瞧瞧,洁净又高雅,穿在身上落落大方,只是,在时府却显得朴素了些!”

锦娘也是极聪明之人,自然听出时夫人话里有话,却不言语,扬起一抹浅淡的笑,静静地听下去。

时夫人见锦娘神色,微叹口气,直截了当地说道:“锦娘啊!自古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门当户对你也该是知道的,长风娶你,我不拦,况且你与我也颇投缘,只是这时家长媳不是谁都能当得的,别的暂且不说,单指……”时夫人声音顿了一下儿,看向锦娘的腿。

锦娘何等聪明,眸光一转,便什么都明白了。单指七出中恶疾这一项,她就可以被休弃,何况娶进家门呢!其实,时夫人算是宽容的了。

时夫人静默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老爷虽然辞官,但在此地也是名门望族……唉!你是聪明的孩子,有些话,我不说,你也该明白。”时夫人的心意很明显,做时家的媳妇可以,却决不可以是正室。

锦娘看着时夫人,慢慢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在苦笑。错了,其实,她不明白,她只是想要一份完整的爱而已。衣袖内的手死死握紧,她怕,她会忍不住去摸那双隐隐作痛的腿。

时夫人离开后,她便一直这样呆呆地坐着,无神的眼中露出迷茫与痛苦,连时长风什么时候进来都不知晓,直到长风由身后轻轻抱住她的身子,她才惊觉自己已经发呆许久了。

时长风轻轻说道:“娘是不是说了一些不中听的活?”

锦娘不语,许久,“长风,我很没用是不是?其实,你娘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啊!像我这个样子,连正常走路都不行,将来如何当时家的主母?也不配啊!”她苦笑。

刚说完,觉得环在腰间的手一紧,时长风的声音有些冷:“谁说我要让你让时家的主母的?”

锦娘身体一僵,心沉了下去,许久,“我……”知道了!”

察觉出怀中身体的异样,时长风轻叹口气,“你误会了!”转过她僵硬的身子,却见她脸上滑下的泪痕,眼中流露出一抹心痛的同时,又深深叹了口气,轻柔地道:“我不是对你说过吗?你只要当我时长风的妻子就好,其他的不要去管他。”

锦娘望着长风清亮闪烁的眸光,凝视许久,“长风,你不喜欢现在的我,对不对?”

寂静的屋中,时长风沉默不语,清澈透明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许久,方才叹息般道:“我不是不喜欢,而是心痛……我心痛那个总是面带微笑、自信沉静的锦娘竟然被时府这个看不见的手吞噬了,我心痛……”

“长风……”锦娘蓦地扑到时长风怀中,这是她与长风相识以来第一次主动,紧紧地抱住他,头埋在怀中,声音有些呜咽,“我……我明白,我都明白,只是你越疼我,越对我好,我便越觉得配不上你,我……我什么都不好,那么普通,腿又……我不相信老天爷会对我这般好,我怕……老天爷在戏弄我。这段日子患得患失,尤其是到了时府后,总觉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许久,耳边传来时长风一声长长的叹息,“傻瓜……”在锦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清亮的眸光闪烁着,瞬间,原本犹豫的心便有了决定,该是带她离开的时候了。

第九章

“爹爹的寿辰……他故意的!”时长风蹙眉,眼神不善地扫了面前的二弟一眼,“你这件事,没有你的份吗?”

“大哥,我才没老狐狸那般无聊,他一直希望你娶李尚书的小女儿,你呢?拖了三年不说,最后还擅自做主带个女人回家,偏偏这个女子既没有与时府相配的家世,又……”见时长风瞬间变冷的眼神,非常识时务地住了口,撇撇嘴,“大哥,我可没别的意思,先走了,呵呵!”说完,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书房,走人也。

时长风在书房沉吟片刻,正想去找锦娘,一抬头,无意间转向窗外,却见锦娘一身蓝色素衣正朝书房走来。

时长风起身迎了出去,“怎么来了?有事让下人传个话,我过去找你就是了。”

锦娘将身子重心移到他身上,歇息了一会儿,才笑着说道:“我到府中也有些时日了,想要逛逛,便一路走过来了,谁知书房离松林阁这般远……啊!你做什么?放我下来!”锦娘惊呼一声,又连忙捂住口,就怕自己的声音被路过的下人听到,窘得脸色红若晚霞,挣扎着要推开他下地。

时长风抱起她轻盈纤细的身子,轻笑,“这里不会有人看见……娘子害羞的样子还真美呢!”

锦娘红着脸,“胡闹什么啊!”四周望了一眼,确实没什么人,便由着他了。

将锦娘抱到书房一侧的躺椅上,俯身脱掉她的鞋袜,把腿放到他膝盖上。

锦娘犹豫地拦了一下,“有人来看到怎么办?”看到他为她揉腿,下人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呢!

记得上次在院中,她拐杖无意间滑了一下,险些跌倒,时长风一把将她抱起送回房间,却被途经的下人看到了,结果,第二日一早,时夫人便传她过去,轻言细语说了一上午的家常话,却是句句含着训斥,最后还是时长风解围,锦娘才得以脱身。

“这时候一般不会有人到书房的……走那么远的路,腿又酸了吧?是不是二弟又在府中布了什么鬼阵式,害你走冤枉路了?”

锦娘笑着将头依在长风肩上,“没有啊!就算有,那些简单的迷幻阵式也难不倒我的,倒是府中的小丫环总是被二弟戏耍,你这个当大哥的也不管管!”

“他若不找人戏耍一番,便不是他了。”时长风笑着说,只要不再找他娘子的麻烦,他才不管其他人怎样呢。而且多走路,有益身心健康,当然,锦娘除外。

时长风揉着锦娘的腿,闲话家常地问道:“这些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术,也都是门主教你的吗?”

锦娘点了点头,“是啊!不过我学到了只是一些皮毛,门主虽然在江湖上默默无名,又爱宝成痴,不过,他真的不是一般人呢!”锦娘说起门主时,双眸变得晶晶雪亮。

时长风微微有些吃醋,却也许久没见到锦娘这般神采飞扬的表情了,时府的环境太压抑,太严谨,束缚她了。她的身虽有疾,心中的双翅却是完整无缺,她该翱翔蓝天,搏击长空才对。怪不得小妹宁可独自一人在外养伤,也不愿意回到府中静养。锦娘与小妹虽然性情略有不同,小妹高傲,锦娘温婉,然而,其实在本质上,她们是一样的,坚强,勇敢,都有着决不亚于男儿的心胸与气魄。

寿辰后就带她离开吧!再待下去,他也受不了了。

“锦娘,爹爹下月的五十大寿让你负责打点是不是?”

锦娘微微一笑,“你知道了?我就是为这事才来找你的。”

时长风看着她温柔笑脸,叹了口气,“爹爹每次祝寿,都是娘负责的,其实也并不难……只是这次大寿却是爹爹辞官后第一次办,不能太过铺张,也不能太过小气,什么人该请,什么人拒之门外,什么人得罪不得,看似简单,其实里面却暗藏风险,毕竟今日不同往日,爹爹不在朝中为官,有些事情更要小心谨慎……爹爹让你负责此事,分明是要为难于你!”

“我知道啊!”时夫人只推说自己年纪大了,身子不适,便将此事交到她手上,她能不接吗?她对时长风笑,“你不是对我说过,若是爹爹出什么难题,不用担心其他,接下便是……放心了,我有分寸把握的,这件事我可以做好,而且也有好久没有动脑谋划了。”锦娘有些跃跃欲试,因为她深知,只有办好此事,时老爷才会真正接纳她成为时家的人,“只不过,需要你的帮忙。”

时长风怜惜地看她恢复自信的笑颜,微笑道:“娘子尽管吩咐。”

锦娘深吸口气,望着时长风,静静说道:“我要立威!”

时长风眼睛一亮,“说下去!”

锦娘接着道:“我在府中无权无势,充其量是时府的贵客,吩咐下人做事,未必会尽心去办,所以我要立威,这样我才好调动他们。寿辰在下月十八,虽然时间紧了些,但只要他们听话,这次老爷的大寿,我一定会办得风风光光。”

“好!”时长风点头,有些目眩神迷地看着她,锦娘自信温婉的神情,竟是那般娇艳夺目,忍不住便想……

“长风,别……嗯!”柔软的唇舌被时长风占据,酥酥麻麻的感觉由嘴巴扩散到全身,全部的神志被他轻易控制了,脑中谋划的千百种方法被迫消失,空白一片的脑中只剩下时长风一人……

锦娘命令时府的下人去采办做寿时给客人用的茶具,谁想下人们偷懒忘了检查,等锦娘拆开箱子查看时,竟有一半是劣品,锦娘脸一沉,当即便把负责此事的人叫到大厅。

看热闹的下人聚集在院落中,厅中四门敞开,众人窃语,乱哄哄一片,负责此事的两人打蔫般站在厅里。

锦娘出现后,四周立时安静了下来,慢慢走到椅旁坐下,身旁的冬儿乖巧地给锦娘倒了杯茶递过去,锦娘对她轻笑着点下头。冬儿这才站到锦娘身后。

冬儿是时夫人派来协助锦娘的,自从亲眼见到锦娘轻易地破了二公子布下的阵式后,便完全改变了对锦娘的看法,尤其是相处以来,锦娘温婉恬静、睿智敏感的性情,越发吸引了她,那张平凡的脸庞,那双跛腿反倒不是那么重要的了。

锦娘眸光冷凝地看着他二人,“王胜贤,你卖身时家为奴,签的是五年契约,如今这是第三年,是不是?”

王胜贤蓦地跪下,小声道:“是。”

锦娘又扫向他身侧之人,那人偷看锦娘神色,蓦地与锦娘冰冷的眸光相碰,凌厉的气势令他心中一颤,双腿一软便也跪了下去。

锦娘虽是柔弱女子,但心思聪颖,又在江湖历练多年,很会控制场面,揣测人心里,时府的下人哪是她的对手,因此只是刻意散发出气势,下人自然畏惧了。

锦娘冷漠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接着说道:“时成文,你与王胜贤不同,签的是终身契约,对不对?”

“是!”

锦娘又问:“这次负责采办茶具是你为主,他为辅,是不是?”清雅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冰一样寒冷。

时成文哆嗦一下,声音发颤:“是……啊!”

锦娘不再看他们,眉目一挑,对站在门侧的总管说道:“把账目拿来。”

锦娘轻轻翻看着账本,这期间,站在厅外的人又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锦娘并未理会。

看完账本,锦娘慢慢地抬起头,眸光扫过之处刹时安静下来。

“这次的茶具共花费三百五十八两银子,扣除那半劣质的茶具,共损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时成文每月的月钱是八两,王胜贤是六两。按府中的规矩,这是要从你们月钱里面扣的。本来有管家在,这些事情也不该我管,只是夫人既然将老爷的寿辰交与我负责,便容不得一丝失误。”话音一顿,拿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方道:“王胜贤,你卖身于时家五年,若是从月钱里扣除,只怕余下这两年,也只是做白工了,听说,你家里还有妻儿要养……”

王胜贤磕头道:“小姐开恩!小人愿意做牛做马,只求赏小人一家糊口钱。”若是每月月钱全部扣掉,他在时府倒是饿不死,但家里的妻小怎么活!

锦娘叹了口气,脸色缓和下来,“我适才询问过管家,你在这三年里,做事还算老实勤恳,这次也是初犯,我也总不能把你往死路上逼,这样吧!你每月只需交二两银子即可,你若是做得好,契约期限一到,时府也不为难你,放你走便是……按规矩,是要罚十鞭子的,看在你认错诚恳的份上,折半,打你五鞭。”

“谢小姐开恩!”王胜贤感激地磕头。

时管家突然开口道:“那亏欠的银子……”

“记在我账上好了!”却是时长风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

“只是……”管家还想说些什么。

时长风眸光一冷,“怎么?还有异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