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词夺理!”
叶锦娘与四儿无奈地对望一眼,每天的争吵又来了。叶锦娘淡淡一笑,“四儿,扶我回房吧!”
“咣当”一声,叶锦娘跌倒在地,该死!看着地上折成两段的拐杖,她欲哭无泪。
昨日,秦琴与吉祥吵得厉害,秦琴一时气不过,抓起她身旁的拐杖,挥向吉祥。她记得吉祥只是用手臂挡了一下,而且,当时拐杖并没有坏啊!岂知,适才她只是稍稍一用力,便变得现在这样子了。
扶着床柱吃力地站起身子,试着慢慢挪动一小步,吁!还好,可以走,只是那双伤腿着力时有些刺痛,也使不上力气。双手支着桌沿,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
突然,叶锦娘忍痛地轻哼一声,又跌倒了!无力地看着自己的伤腿,神情落寞地叹了口气,她适才只是稍微走得急一些啊!
咬咬牙,锦娘深吸一口气,双手扶着椅子,用手臂使力,仿佛过了许久,她终于满头大汗地坐到了椅子上。
长长地吁口气,轻轻拭下额头的汗珠,抬起头,看到铜镜中自己狼狈的样子,衣衫脏乱,原本柔顺披在肩后的发丝也反抗似的凌空飞舞。
突然,扑哧一声,她笑了。“丑八怪!”她对着镜子轻轻眨下眼睛,“咦!”镜中怎么多了一个人,锦娘一惊回头,怔住了。
“你……”竟是时长风,静静地立在门边,不知有多久了。眼中还是那种让人看不懂的神情,深不可测,凝视着锦娘。
锦娘突然有些困窘,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红,不知所措地双手握紧,又松开,自己适才的狼狈一定都被他看去了吧?不知为什么,她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无能为力、狼狈不堪的可怜样子。
将凌乱的头发稍微用手拢了拢,微微一笑道:“你怎么来了?”再开口时,锦娘已恢复镇静,起码表面看来如此。她说的是“你”而非“时公子”。
时长风仍是无语,刹时,室中一片寂静,桌面上一叠宣纸,微风拂过发出沙沙声响。
许久,时长风的深邃清亮的目光突然变了变,淡淡一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几次讨扰叶姑娘,心中委觉不安,便自作主张选了一件礼物,送与叶姑娘,希望笑纳。”
这时,锦娘才发现,时长风手里拿着一件用布包裹的东西,打开来,竟是一件古琴。
“凤凰于飞!”锦娘一怔之后,惊讶地叫道:“这,这就是与九巧玲珑琴齐名的凤凰于飞!”
时长风眼睛蓦地一亮,“姑娘果然好眼力,这正是凤凰于飞!”
锦娘看了看琴,微微笑了,“相传凤凰于飞本为两把,一雌一雄,若是倾心相许的恋人同时弹奏,便如百鸟争鸣,凤凰展翅,情意绵绵,情深似海,奏出令天地都会为之动容的千古绝响……若锦娘没看错的话,此琴该是那把雌琴——凰,对吗?”
时长风眼光中闪过一丝惊艳,微微点头,“在下果然没有送错人!”
锦娘却轻轻喟叹一声,“时公子,你的好意锦娘心领了,只是这件礼物太过贵重,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这琴,我不能收。”
“叶姑娘何必客气呢?这琴于我来说只是家里贵重的摆设,时间久了,看得腻了,便会束之高阁;时间再久些,遗忘了,古琴染上灰尘,岂不可惜了?对姑娘这般爱琴人来说,却会截然相反,相信叶姑娘定会惜之爱之。凤凰于飞在姑娘巧手之下,展露世间,定会大发异彩,难道姑娘真的忍心,舍得它蒙尘,永远纳于库房阴暗角落之中吗?”
锦娘静静无语,许久,方抬头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把这般贵重的东西送给她?为什么要讲那些不是理由的理由?他们只是几面之缘而已,不是吗?他们虽非敌,却也非友啊!
是啊!为什么呢?连时长风自己都不知,看着面前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其貌不扬的女子,看着她恬静中带着一丝坚毅的温婉笑容,看着她智慧宁静的眸光如今布满了疑惑与不解……
他只是欣赏她的聪慧坚毅,只是惊叹她的才华横溢,只是怜她腿残体弱,只是莫名其妙地被她温婉气质吸引,只是……与之聊天便会心情舒畅,为什么呢?
直到时长风离开,心中仍在不断自问为什么。酸涩一笑,心中已略有所悟。只是为时已晚,当他再见锦娘时,早已人去楼空,不单是锦娘,秦琴与之贴身婢女都已无踪。
问过老鸨方知,秦琴本就不是他们楼里的姑娘,半年前突然出现,居于后院,卖艺不卖身,四大花魁,琴棋书画,其实也只是半年前才出现的。云楼依然是云楼,少了一位姑娘,还有另外三个惊艳绝世的美女。
时长风站在云楼门口,手中把玩着一瓶药——治腿伤的。除了自己妹妹以外,他惟一一次为另一女子费尽心思寻得的伤药,看来是无用了。时长风随手往远处一抛,仿佛那千金难买的灵药如同废纸一般。
抬头仰望长天,淡淡一笑,在燕城耽搁许久,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第三章
半年后。
“李兄弟,你来了,来,过来坐,呵呵,你今天可来晚了,错过了一场戏!”一桌子五大山粗的汉子对刚进茶鹏的中年男人打招呼道。
“啥好戏?”
“刚刚一个时辰前,来了两位姑娘,就坐旁边那张桌子,其中一个那眼睛,那鼻子,那长相,那叫一个水灵,跟天仙似的漂亮着呢!我老王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见到!”
“就是脾气大了点!”另一个接着说道,表情讪讪,“骂起人来,比我家那贼婆娘还凶呢!”
新来那位李兄弟好奇问道:“为什么骂人?”
“唉!还不是我们大家多看了她几眼吗?”老王说完,一张老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又解释道:“我们这小镇,哪见过那么水灵灵的女人啊!只是好奇看了几眼,好奇而已!”
几位年纪稍长的人连连附和道:“对对!好奇,是好奇!”
“还是她旁边那女子好。”有人道,“温温柔柔,笑起来,都能把人的魂勾走!”
“是啊!可惜是个瘸子!”
此时,原本坐在靠窗位置默默饮茶的青衣男子蓦地抬起头来,清澈的目光闪了闪,亮如闪电。
他对面的男子察觉出他的异样,疑惑地问道:“大哥,怎么了?”
时长风抿了一口茶,清俊无俦的脸上轻轻扬起一抹笑,微微摇头道:“没什么!”
会是她吗?那个在他眼前连续失踪两次的女子,适才她也坐在这个位置喝茶吗?
沉吟片刻,“二弟,你先去好了,我还有些事办,最迟下月初便会赶到。”
对面男子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咧嘴一笑道:“随你!”
时长风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
男子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大哥,那些人说她们好像是朝东边走的!”
时长风只是挑了一下眉,没说什么,转身出了茶棚,跃上马背,向东奔驰而去。
剩下的男子撇撇嘴,呢喃道:“大哥什么时候对泼辣的女子感兴趣了?”
“锦娘,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秦琴满脸不耐,无聊地揪着地上的草皮。
锦娘看看天色,温温一笑道:“再等等吧!”
“等等,这都等大半天了,半个人影也不见,那个死吉祥到底在搞什么……咦!有马蹄声,我去看看!”说完由地上一跃而起,性急地冲出林子。
锦娘等了许久,也不见秦琴返回,担心地蹙下眉,拄着拐杖一步步地走出林子,却见秦琴一动不动立在一匹马前,面孔正对着这边。看见她后,也不说话,只是一双大眼睛上下左右转动个不停。
锦娘目光变了下,脸上却露出笑容,拄着拐杖慢慢朝秦琴走去。
见她走进,秦琴眼珠子转动得更加厉害了,幸好,还有个眼眶拦着,不然非掉下来不可。
突然,马身动了动,由马后走出一人,白色衣衫,面目清俊,眸光雪亮逼人。
锦娘微讶,接着轻轻一笑,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温润的眸光转了转,看了眼天边仍热辣辣的日头,微侧着头,风拂过她的发丝,她笑。
“没有月光!”
又吸了吸鼻子,
“没有酒味……奇怪!时公子何以出现在锦娘面前呢?”
时长风马前悠然站立,直视锦娘的眸光亮得异常,走进几步,近看她染上风尘的双颊,眉间犹带着一丝疲倦,他笑,“天意吧!”
锦娘眸光闪了闪,垂眸,又抬起,见僵立的秦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说道:“时公子可否先解了我朋友的穴道?”
时长风点头,解了秦琴的穴道。
秦琴能动之后,一步跃到锦娘身侧,然后,指着时长风的鼻子破口大骂:“该死的王八羔子!敢点姑奶奶的穴!混蛋乌龟儿子王八蛋!说什么看见我就好办了!老娘是被你看的吗……”
锦娘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两下,被骂的时长风眉头深锁。蓦地,白衫一闪,声音戛然而止,秦琴穴道再度被点。
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时长风不理秦琴杀人眼光,锦娘也假装没看见她挤眉弄眼的暗示。
“第一次在天盟山庄,你是裁制嫁衣的小小绣工;第二次在青楼,隐身幕后,琴艺天下无双盖过花魁之首秦琴姑娘。”
旁边的秦琴射过来眼刀无数,时长风视而不见,继续道:“那这次呢?叶姑娘又扮何人呢?”
锦娘笑笑,正要开口,突然远处传来的马蹄之声却打断了她的话语,只见远处官道一人一骑,扬起漫天灰尘,快如闪电般向此疾驰奔来,待得再近些,锦娘蓦地惊呼:“是吉祥!”
在吉祥身后约百米外跟着一群身装官服的官差,不,不是跟着!确切地说应该是被众人追捕。
时长风见锦娘与秦琴的脸色同时一变,蹙下眉,当机立断地解开秦琴的穴道,一跃上马,俯身将锦娘拦腰抱起,安置身前。
秦琴呆了一下,来不及大骂时长风,在吉祥马奔过的瞬间,窜上马背。两骑四人一刻不停,向前疾驰,身后隐约听到追赶吆喝之声。
锦娘的头被按在时长风怀中,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强风由耳边呼呼刮过,腰身被时长风抱得紧了,有一些痛。身形随着马速上下移动,心口憋闷不舒服,却只有强忍着。
听得身侧的马蹄声,是吉祥与秦琴。
“死吉祥!做了什么把官兵招来了?你不觉无聊我还嫌烦呢!”是秦琴的骂声。
“要不是你们说不要杀人,我岂会让这些笨蛋在后面跟?早就一刀解决了他们!”吉祥回吼道,一边不忘打量身侧的时长风,见锦娘安然被他护在怀中,皱皱眉,也没说什么。
两匹马并驾齐驱,虽是好马,但都身负两人,快马加鞭奔驰许久,速度还是慢了下来,后面的官兵紧追不放,颇有不将之擒住不罢休的架式。
奔跑至两条岔路口时,时长风突然道:“分开走!”便当先一骑选择左边那条路。
吉祥马速稍缓,有些担心地望了锦娘一眼,一咬牙,拨转马头,带着秦琴朝右边疾驰而去。
锦娘头晕脑涨,也不知在马上疾驰了多久,待马速缓慢下来,时长风才松开她。锦娘抬起头,天近傍晚,他们的马早已离了官道,四周群山环绕着,如今走在这荒野小路上,马儿许是累了,走走停停,有时会俯下头啃几口青草,倒也悠闲。
“甩开官兵了?”
时长风点点头,俯身看了她一下,“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没什么!”锦娘强忍着心口的不适,看了看天色,有些担心地道:“不知他们两人如何了?”
“他们都会武功,应该无碍!”
“但愿吧……时公子,能否扶我下马,我……呕!”锦娘再也忍不住胸口翻江倒海的酸意,呕吐出来。她本是侧坐在马鞍之上,时长风为防她跌下马,一只手一直抱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抓缰绳,将她安全地环绕在怀中,这样,即使锦娘及时侧出身子,还是有些秽物沾染到了时长风的衣衫上。
“好些了吗?”时长风扶她下马,轻拍她的背,锦娘直到将胃里吐净,才算舒服。
时长风取下马鞍上酒壶递给她。
见锦娘迟疑,他轻笑道:“里面的是水,你先漱漱口!”
锦娘漱过口,去掉了嘴里难闻的异味,脸颊却依然苍白,抬起头,充满歉意地看向一直陪在他身侧时长风,“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衫。”
时长风微微摇头,“你没事就好!”眸光中流露出的担忧之色绝非假装。见她好了一些,时长风才将她抱上马。
此刻,锦娘只觉浑身酸软乏力,上马后,身躯偎向他,一动也动不了了,不但如此,连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黑。虚弱地张了张口,许久才说出一句话,声若蚊蚋:“天黑了吗?好快!”
时长风用手拭了拭她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担心地皱起眉头,刚才还不觉,现在发现怀中身体热得像火炉。怎么说病就病了?
其实前几日,锦娘不小心染上风寒便没好过,加上这几日来又一直与秦琴吉祥四处奔波,没有好好休息,适才在马上一阵颠簸,原本体弱的她再也捺不住折腾,病情加重了。
天黑前,时长风寻到一处还算干净些的山洞,并无动物的腥臭味,稍微打扫了一下,生了火,扶着锦娘在火堆前坐下。马上还有一些干粮,取了来,递给锦娘。
锦娘吃了几口,便再也咽不下去,只觉脑袋昏昏沉沉,身子又冷得发抖,无意识地抱紧自己。突然一件衣衫披到她的身上,正是时长风的外衫。
“这样暖和些!”说完,他又将火调得旺些,火光下,映得锦娘的脸颊红通通的。
时长风温和的语调再次响起:“你发烧了,可惜我身上的药虽多,却无一样能治风寒,你还是先歇息一会儿吧!”
“谢谢!”锦娘虚弱地点下头,就势在火堆边躺下,闭上眼睛。
时长风坐在对面,不时在火堆上加一些柴草,洞外山风呼啸,夹杂着几声动物的嘶鸣,洞内却是一片静谧,只有木材燃烧时发出的噼啪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