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我径直往市集方向走,宝儿在后面颠颠跟在后叫着:“小姐,我们不是上龙山寺酬神麽?”
我头也不回道:“有甚好酬的,难不成我还感谢他让我大病了一场麽?”
宝儿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捂住我的嘴:“呸呸呸,小姐,你别胡说呀,是酬神保佑你康复了。”
我被捂得将近窒息,稍稍施了几成功力才拉下宝儿的手,她真是愈来愈力大无穷了,真不愧为点不通的武学奇葩。
“我现在要去来福客栈吃小笼包、听说书,既然你这么虔诚,就替我去酬神罢。”
宝儿眼儿亮了起来:“我也要去来福客栈。”
我睥她一眼:“那回府时爹或姨娘若问起呢?”
宝儿义正言辞:“小姐与宝儿一天都在龙山寺里酬神、帮老爷祈福。”
孺子可教也。
没想到我病了一回,来福客栈的说书先生就换人了,原先胖墩墩的白胡子老头换成了一尖嘴猴腮蓄山羊胡的男人。我怎么看他就怎么猥琐,连带着他那带着浓厚乡音的官话听起来也猥琐得很。且他的故事远没白胡子老头的刀剑江湖来得精彩,尽讲一些才子佳人的风月故事,听得我昏昏欲睡。幸好来福客栈的小笼包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味。大病过后我就一直都食欲不振,难得今儿这小笼包让我食指大动,当然就多吃了几个。待到猴脸讲到小姐赠予书生自己的贴身肚兜时,我已吃了两笼小笼包,望向宝儿,她面前已垒起了五个笼子,果然一山还有一山高。我即已吃饱,便抽空听了点故事,愈听愈是觉得这故事误人子弟,便趁机教育宝儿道,这肚兜儿是神圣不可亵渎的物件,切不可随意赠予男子。
宝儿甚是有求知精神地追问:“那我该赠些什么?”
这倒问倒我了,回想了这些年我所看过的各类书册,便说:“扇子罢,像是桃花扇,檀香扇等都是送礼的佳品。”
宝儿委屈道:“我没有扇子。”
我又道:“那么送香囊,再不济送帕子。”
宝儿泫然欲泣:“小姐,我没有这些东西。”
这的确是较为棘手的,寻常女子有的贴身物件,像是簪子、帕子、扇子、香囊等物件宝儿都是没有的。我苦苦思索了半响,这赠物即得是贴身物品,又得宝儿有,且还要不显得轻浮,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那物了。
我清了清嗓子,“送罗袜吧,大方得体又贴身,连古诗都说了,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多有诗情画意。”
宝儿寻思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点头:“对,就送罗袜,但是小姐,生尘是不是脏了的意思?”
我正色道:“非也,生辰生辰,是诞辰的意思,情郎诞辰时,你送上罗袜,多么情深义重。”
宝儿笑逐颜开:“小姐你真有才华。”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与宝儿腆着肚子回到府里时,爹正与柳家父子在厅里谈生意。我想着若是露了脸柳季东定又要纠缠个不休,于是便偷偷掩掩地溜回房。
房门一推开,我愣了一愣,范天涵闲闲地端坐在我房中翻着我的书册子,面前的桌子上还摆放了一个瓷碗。
见我进来,他抬头对我笑笑。
我心儿猛地一颤,许是最近被他灌药灌得狠,现下他清俊的模样在我见来竟比那黑糊糊的药汁还令人胆寒。
“听说你今儿求佛去了,这一求一整天的,求了些甚?”也不知道是什子心里,他的话在我听来句句嘲讽。
我拖了把凳子坐下,语气硬得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他不以为意地笑笑,端起眼前的碗。
我吓得从凳子上蹭起来:“我、我病已完全好了,你再逼我喝药,我定与你拼命的!”
我会反应如此之激烈是有缘由的,这厮两日前曾因苦劝我喝药无果而点了我的穴道捏住我的鼻子,如灌蛐蛐般的灌我喝药。
范天涵端着碗的手顿了一顿,笑道:“我自是知道你病已好,这是三姨娘炖予我的莲子百合。”
我讪讪的坐回去,嘟囔道:“三姨娘真多事。”
他慢悠悠喝着莲子百合,不时睨我一眼,那眼神竟无端使我一阵心虚。
我百无聊赖之际伸手去拿过他之前翻着的本子,到手后恨不得把这纸吞下肚。他、他看的竟是多年前我买来准备赠予大师兄的定情物《神雕侠侣》,我抖着手翻到扉页,上面赫然是我用小楷提的字“段郎,江湖险恶,带我闯!浅儿字。”
我各个内脏一阵翻腾移位,若非这实乃我的手笔,我断是要把写出如此肉酸之语的人毒打一顿的。
少女怀春是种恶疾,病入骨髓且无药可救。
我实在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这恶心肉麻之话定是让范天涵都看了去的。
果不然范天涵放下手里的碗,一手托着腮,一手曲起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着:“清浅,这段郎又是何方神圣?”
他的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实乃执剑的好材料。
我诺诺道:“段郎就是、就是来福客栈的那个说书先生讲的《天龙八部》里的那个段誉啊,会使凌波微步的那个,你没听过麽?”
他摇摇头,“这我倒是没听说。”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绘声绘色地跟他讲段誉和他的神仙姐姐王语嫣,他的兄弟乔峰、虚竹,乔峰又是如何失手打死心爱的女人阿朱……我正编排得兴起之时,突然听到宝儿在门口与人争执了起来,我停下来仔细辨听,竟是柳季东。
柳季东道:“我要见浅儿,你拦什么拦?”
宝儿道:“小姐身体疲乏,不想会客。”
柳季东又道:“我明明就听伯父说浅儿今天出府了,哪里身体疲乏了?”
宝儿道:“小姐吃了太多来福客栈的小笼包,撑着了,而且来福客栈的说书先生换人了,小姐很不欢喜,现在情绪很不好,你非要见她我可以帮你通报的,但是你也不是不知道,小姐生气时绝对犹如河东狮子吼……”
有宝如此,夫复何求求求求求求求求求。
范天涵敲着桌面的手指停了一停:“不是去龙山寺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吗?还顺道去了来福客栈罢?”
我正欲点头,他又做出一付疑惑的样子,道:“只是这龙山寺与来福客栈,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顺道也顺得委实没道理了罢?还是清浅你知道什么小道,即通龙山寺又通来福客栈的,下次也带我走走,这京城内的道路七拐八拐,总是能让人出乎意料的。”
我一口气哽在胸中,恨不得灭他满门。
门外宝儿已经打发走柳季东,推门进来笑嘻嘻道:“小姐,我打听到了,原先来福客栈的说书先生被新开的龙门客栈聘走了。咦?姑爷怎么也在这儿?”
姑你个球儿爷!
我奄奄道:“宝儿,范大人要回府了,我疲乏得很,你送送他罢。”
范天涵对于我的逐客令并无不快,反而配合地起身告别,临出门他手顺了一顺我的发尾,道:“清浅,你这扯谎的毛病改改罢。”
我的发梢忽地热了起来,传至发根,使我头皮一阵一阵麻麻的紧着。
成亲
我这人脾性不好,唯一可取之处便是随遇而安。至我于林,我便为鸟;至我于水,我便为鱼;至我于状元府,我便为状元妻。
两日前,我已与范天涵成了亲,他迎娶我的阵仗并不十分盛大,至少相对于他的身份地位而言是相当低调的。但拜了天地,叩了父母,我便是他结发的妻,这个身份令我不胜唏嘘。
拜堂的过程是漫长的,我眼前一直是一片红彤彤的,一切来往宾客亲戚朋友对我来说莫过于一双双脚尖,幸而有媒婆在旁跟我介绍每双脚尖的主人,我才了解到脚尖能诉说的故事有多么耐人寻味:范天涵二舅母脚尖不时去点三舅的脚踝;他大姨父伸脚绊了一下二姨父;而有一双红色绣鞋在我们拜天地父母时狠狠地碾着脚下地,据媒婆说,那是表妹。表哥表妹,古来都是个暧昧纠结的关系,真要人命。
新婚之夜很是蹊跷。
我爹讨了九个姨娘,四个出身青楼,故男女之间那回事我早略有耳闻,大概就是坦诚相见,痛上那么一回就成了。我皮肉素来不矜贵,十岁那年我帮宝儿上树摘桑葚,从树上摔了下来,摔断了手,疼了两天才让我爹请的大夫。(我一直认为这是我轻功练不好的根本原因,我有童年阴影)
总而言之,我一直觉得江湖儿女嘛,一点小疼痛算不得什么,故洞房这回事我看得还是比较淡的,毫无寻常女子的忐忑不安。没料到范天涵看得比我更淡,他掀下我的盖头,喝了交杯酒后与我道,我还有事,你好生歇着罢,便走了。我困得没法子,便真的好生歇着了。次日清晨,他叫醒我时我尚且不知道他昨儿夜里他究竟回房安歇了否。
他让我梳洗完毕后到大厅随他一起去拜见爹娘。
宝儿边帮我梳洗边碎了些嘴给我听,大概都是与那位热爱碾地的表妹有关,她还告诉我,我拜堂之时师兄出现了,准备抢亲,后被师傅敲晕了拖走。我对师傅这个处理很不满,这本该是个‘我是蝶儿在天上飞啊飞,你是人儿在地上追啊追’之类梁祝般凄美的爱情故事,被他搅和没了。
到了大厅,我见一庄严富贵的男人端坐在大厅,忙上去行了个礼叫爹,他抖了半天才说明白他是状元府的总管,范大人正等着带我去宰相府拜见公婆。我这才发现范天涵范大人在角落里窃笑,娘的。
宰相府大且金碧辉煌,相比之下范大人的状元府寒酸多了。宰相本人长得挺慈祥,宰相夫人也慈爱,对待我很是礼遇有佳的,反而让我觉得像是哪里不对劲,许是我天生骨头犯贱。
在宰相府用过午膳我们就回了府,范大人称他有堆积如山的公文要批,于是便躲进书房了,这一躲躲到连晚膳都没出房吃。这范大人倒是奇特,没成婚前闲得掉渣,日日以盯着我喝药打发时间,成了婚忽地就忙了起来。
大抵男子都是如此,婚前婚后总是要变个样的。
就寝时范天涵仍没现身,我晓得为人妇的总不能夜夜独自睡得香甜不理夫君死活,于是撑着眼候了他几个时辰,也幸得平日里半夜常被师傅大师兄折腾练功看星星看月亮的,所以一等等到两更天也没厥倒过去。我寻思着再等两更也是等不到的了,便兀自爬上床了,在床榻上翻滚了一圈,又下床点了蜡烛,心想这样若是范天涵回来了我也能辩解说我是等到疲乏地睡过去了。
我也算得上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儿。
今儿一早我就醒了,床铺看上去还是我一个人躺过的样子。我这人平时不顶爱伤感,但人在清晨总是比较脆弱的,昨夜里我留给范天涵的烛火早已燃尽,烛台叠叠积着烛泪。这一出嫁就被打入冷宫的,在婚姻界我也算一朵奇葩了,环视一回这个我睡了两晚却还陌生得很的屋子,我想回家了,想与我爹顶嘴,想喝各位姨娘的补汤,想吃阿刀烧的饭……
我不会碰巧提过我是随遇而安的人罢?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我就把思家这一伟大的情操抛诸脑后,招来宝儿探讨如何溜出状元府去新开的龙门客栈听白胡子老头说书。宝儿认为我作为新妇,不可冒冒然出门抛头露脸,会落人口实的。于是我俩只得打消了念头在府里闲逛着。这状元府小的很,前前后后不过五六间厢房,算上下人住的屋子也不过十来个房间。我与宝儿一下子就绕完了,最后停在后花园内。这后花园实在算不得个花园,花是一朵都没的,稀稀落落种了些竹子,还有石头砌成的几个小小假山。
我在后花园绕了绕,觉得无趣,便对宝儿吩咐道:“宝儿,去找李总管要些花籽,我们来装扮装扮这后花园罢。”
宝儿领命乐颠颠地跑去了,我找了块石头坐下,扯下竹叶玩,以前大师兄教过我用叶子吹奏曲子的。
“清浅,吹的是什么曲子?”范天涵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打断我的自娱自乐。
我随手丢开手中的竹叶,道:“不知道。”
他低首问我:“这两夜睡得可好?府里住得可还习惯?”
江湖儿女学不来拐弯抹角那一套,我这两日来想问他的事儿太多了,难得他送上门来给我拷问,当然老大不客气,哪里还有功夫回他问题,便直接道:“你是否不想与我同房?还是你有什么隐疾?你到底为何娶我?”
范天涵仰头望望天,深呼口气道:“我并无隐疾,同房的事总该等你对我有情意了再说,至于为何娶你,你不觉得待到成亲后才问这个有点本末倒置吗?”
嘿,不愧是饱读诗书的,他压根儿就只回答了有没有隐疾这个问题,男子总是忌讳别人对他某些能力的怀疑的,而其它的问题他都打太极地推开了。
我正待追问,宝儿就带着李总管回来了。
宝儿愤愤然的样子:“小姐,李总管说这后花园归表小姐所管,任何人不得擅动。”
我本欲安抚宝儿,但瞧见一旁沉默着的范天涵,突然觉得不想息事宁人了,便道:“笑话,我乃明媒正娶的状元夫人,连种棵花的权利都没有?我若高兴了想在李总管你房里种树你还得帮我撅坑!”
李总管是一直都没敢吭声的。
范天涵默了半响才道:“清浅,府里有府里的规矩,你也别为难李总管了,他只是按规矩办事,你若实在想种花,我令人再辟一块地让你种可好?”
我算是听明白了,在这状元府内,我的地位远及不上那个顶爱碾地的表妹。我本生性淡薄,做不了与人争宠之事,但范天涵此次做得太超过了,毕竟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在下人面前留点当家主母的面子给我也不为过罢?私下他再找个缘由说园子里种不得花,我断不会纠缠,但他非得在下人面前驳了我的面子,兹事体大。
我笑盈盈道:“这辟地之事我们再从长计议。不过听到状元府如此之有规矩,甚感欣慰,不知这位表小姐是否住于府内呢?”
李总管忙不迭地点头:“表小姐住西厢房。”
西厢。崔莺莺和张生以他们的经验告诉世人,实乃个偷情的好去处。
我笑得愈发慈爱了:“我是不大清楚这府里的规矩,但我听闻一般有规矩的人家礼节都差不多的,那这表妹至少要给表嫂请个安不是?但我至今没见着这表小姐的面,也不知是这状元府太大,表小姐一直找不着我的住处,还是表小姐等着我去给她请安?”
我自认这番话讲得很是尖酸刻薄,即嘲讽了这状元府里的狗屁规矩,又讽刺了那位摆谱的表小姐,还顺带消遣了这芝麻绿豆点儿大的状元府。
范天涵闻言脸色沉了一沉,我看着心里忒欢喜,既然会讲这番话,我就预着要与他吵上一吵的。
哪知这厮面上沉上一沉后望我几眼,又马上阴转晴,笑着道:“云儿到亲戚家去小住了,待她回来,我定让她去给你请安。”
他那犹如多纵容的笑让我面上讪讪:“呵呵,我道表小姐看上去不像无礼之人,原来是不在府里。”
他猛地又沉下脸道:“你何时何地见过云儿?”
语气竟是十分严厉的,我被他堪比川剧变脸的脸色唬了一唬,呐呐道:“拜堂时我见过她脚尖。”
他先是一怔,后笑开来:“你倒是窥一斑而知全豹。”
我没他好心情,这不是在演大戏,他那脸上一会儿一个颜色的,我也受不住,我拉了宝儿道:“宝儿,我忽地有点倦了,我们回房吧。”
我走得匆忙,没瞧见被我彻底忽视掉的范大人是个什么脸色。
回房后我就真的歇下了,昨夜睡得迟,身上本就疲乏得很,沾枕就睡,睡得极沉,醒过来时房里已点上了烛火,范天涵在灯下翻着公文。这昏昏黄黄的烛光,映的他侧脸温温的俊,我的胃抽了一抽,许是饿了。
范天涵突然抬眸:“清浅,饿了罢?”
我翻个身背对着他躺着,就闭上眼再睡上一觉罢。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被褥陷了一些下去,我死死闭着眼,娘的,离老娘远点。
他的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上,“清浅,别恼了,厨房刚刚送了莲子羹过来,喝一点?”他如是说。
我耳根子软,只要人家放低身段,我万万是端不高架子的,于是起床与范天涵一起喝了两碗莲子羹。
范天涵吃了羹后还是回的书房睡,我日里睡太多了,没再睡着,躺在床上恍恍惚惚地想着,他到底为何娶我呢,那个表小姐为何会住状元府而不住宰相府?
表妹
这,倒是出乎我意料的。
我尤记得她那天碾地时脚背用力绷紧那个彪悍劲儿,怎么着表小姐也不该是现儿立于我面前的柔弱女子呀。
她微微福着身子,欠了一欠,道:“子云见过嫂嫂。嫂嫂过门时子云拜会亲戚去了,没能早点来给嫂嫂请安,是以来给嫂嫂赔不是了,望嫂嫂原谅子云才是。子云听闻嫂嫂欲在后花园种花,故差人找了点珍奇花籽,还望嫂嫂不要责怪表哥与李总管,我自小身体不好,他们都惯着我。”
我这人易被皮肉所惑,见她长相楚楚,颇有四姨娘年轻时的模样,且讲话句句入情入理,得体的不得了,便即刻就原谅她了,而且还觉得范天涵与李总管太小家子气了,就爱小题大做。至于她在我们成亲时碾地的事,我也决定不往心里去了。古来多少表妹都是爱把表哥摆于心尖上的,我料她也是其中一员。
年少无知时,我也爱过人,尝过其中的苦悲,总有天一觉睡醒便会大彻大悟的。
我令宝儿沏了一壶上好的乌龙茶,招呼这位懂事的子云表妹一起吃茶拉家常。家常一拉,我才知道这位表妹的命途有多么的崎岖坎坷蜿蜒颠簸。
她两岁死了娘,三岁死了爹。她娘死因不明,她爹是在与仇家厮杀时为救突然冲入战场的范天涵而丧命的。从此范天涵把萧子云当足了自己的亲生妹妹,俩人焦孟不离,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
听完她血泪的上半生,我心下是唏嘘与愧疚的。若不是我的江湖梦与对待感情的不上心,我也不会与范天涵成了亲,那么也就不会生生拆散一对潜在的鸳鸯,更不会生生粉碎一颗少女琉璃心。
午膳我与范天涵、萧子云一起用的,这也是成亲以来我与范天涵第一次一起用餐,若不算上昨夜的莲子羹的话。
饭间我与范天涵言语都不多,萧子云兴奋地讲着她在亲戚家里的所见所闻,每讲完一件事儿就眨着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范天涵,他便会笑着点点头,道一句“云儿,快吃罢”。
我一直晓得范天涵对我是温柔的,即使他点我穴、灌我药,到最后他都会给我一颗梅子解苦,说也奇怪,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梅子。但他不愿唤我浅儿,他要唤我清浅,他却唤她云儿,用那种溺得出水的声音。凡事总是要经过一番比较,才知道孰轻孰重,我不是浅儿,她是云儿,胜负已分。许是人都有劣根性,见不得别人好,我突然难受起来,难受到饭都吃不到几口就匆匆回房,我想我这也算落荒而逃罢。
我这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顶爱赖在床上挺尸,范天涵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床上直挺挺地躺了两个时辰,他放下手里的碗来看我,“清浅,你是否哪里不适?”
我不动。
他手抚上我的额,“有发热麽?”
我拉下他的手,坐起身道:“没事,就是身上乏,许是之前病得久了。”
他这才放心道:“我见你午膳没吃多少,想是你尚未适应状元府的伙食,便让宝儿去叫了阿刀来教府里的厨子,这是厨子刚熬好的红豆汤,你起来试试看味道如何。”
我不明白他为何对我如此之好,就跟我不明白他为何娶我一样,而这两个不明白有时会让我惶惶终日,江湖,其实并不好混。
次日,萧子云一早就差人送了炖燕窝过来,这个行为使我很是无奈,尤其是我才喝了一口后宝儿就眼巴巴地看着我时,这把宝儿肥成球儿的预言也应得太快了罢?我该上街支个摊子开妙手神算的。
宝儿才喝完燕窝,萧子云就登门了,吓得我拎起衣袖就帮宝儿抹嘴。
相对于我主仆俩的手忙脚乱,萧子云显得不慌不忙,她微微欠了欠身,道:“嫂嫂,燕窝的味道可还好?”
我仔细回想了那一口燕窝,再结合宝儿边喝边下的评论,公平公正地道:“甜了点,下次让厨子少放点糖罢。”
萧子云面上贤淑的笑一敛,道:“是子云厨艺不精,下次改进。”
我与宝儿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道:“不会,味道好到丧心病狂。”
在家里我们都是如此这番安抚厨艺不精的二姨娘,每每逗得她心花怒放。但在萧子云这边似乎行不通,她默了半响,凌厉的目光射向宝儿道:“小丫鬟,你怎也知道我的燕窝味道如何?”
宝儿不敢回话,悄悄往我身旁挪了挪。我忙笑道:“味道很好,我忍不住和她分享了点儿。”
萧子云道:“多谢嫂嫂夸奖,我还怕是新来的小丫鬟不懂规矩,偷喝嫂嫂的炖品呢。”
言毕她转头对宝儿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干活罢。”
我看看宝儿,她小脸委屈得皱成一朵菊花,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道:“宝儿是我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不是新来的丫鬟。她素来不是很伶俐,若是不懂这府上的规矩,也还望表小姐担待着些。”
萧子云荡出一个笑,道:“原来是嫂嫂的人呐,真是见笑了。”
我不晓得她的见笑了讲的是她自己还是宝儿,但她的笑在我看来是顶不真诚的。昨个儿我还觉得小姑娘挺讨人怜爱的,现儿忽地觉得她有点讨人嫌了,唉,我这人也是顶爱小题大做的。
萧子云又道:“不知下午嫂嫂可有空,能否陪子云出街一趟?以往子云出街都是带着丫鬟,现在有嫂嫂作陪,定会趣味很多……”
出街这个提议让我心儿突突跳得兴奋,还要故作淡定道:“我大抵没甚要紧事,就陪你去逛逛罢。”
我们已是第三次路过龙门客栈了,去胭脂水粉店;去首饰店;现在在去往布店的途中。我已是三次生生见白胡子老头在客栈内讲得口沫横飞却只能眼巴巴路过,我终是忍不住了,站定脚步道:“子云,我们去龙门客栈喝口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