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主任嘿嘿一笑,接着说:“不过很遗憾,我研究生三年,加上工作快十年,看过各种各样的卫生纸的细微结构。但,就是没有看到过这种样子的。”
“特殊不是坏事。”我说,“特殊就有辨识度,就有希望成为破案的线索。”
“你是说,又要让我去超市里找各种各样的卫生纸来给祁主任看了吗?”大宝哭丧着脸。
大宝是一个喜欢勘查现场、检验尸体的人,但是让他去做这一些外围搜寻线索的事情,则总是老大不愿意。
但是他不做,谁去做呢?我笑着朝大宝点了点头。
回到了专案组,我看见陈诗羽已经端坐在那里了。她满头大汗,微微笑着,我就知道他们已经把木炭经营户拘传到案了。
我走到专案组的电脑旁,插上U盘,先介绍解剖的情况。
“根据解剖情况,死者应该是一名十余岁的男孩,全身没有其他可以帮助寻找尸源的线索,但是孩子丢失,应该会很快报案。一个十余岁的男孩,有自己的辨识能力,常人无法把他带出很远的距离,所以在案发现场附近寻找去年三月至十月失踪的男孩,应该很快能寻找到尸源。寻找到尸源以后,必须仔细询问失踪的具体时间和情况。”我说,“死者的死亡时间和我们之前在现场推断的一致,去年三月至十月,死亡原因,是吸入性窒息。”
“吸入性窒息?”赵局长问,“吸入了什么?”
“卫生纸。”
“卫生纸?”赵局长说,“卫生纸怎么吸进去的?那还是不是案件?”
我笑了笑,说:“根据现场的推断,应该是案件。至于为什么能吸进去卫生纸,我想,只有破案后才能知道了。不过,卫生纸的细微结构是有特殊性的,也就是说有辨识度。如果我们能找到同样的卫生纸,就可以划定范围,甚至作为之后的法庭证据。”
3.
通过尸检所获得的一些线索,虽然未知结果,但还是很振奋人心的。不过,这些刚刚被建立起来的破案信心,很快就被侦查部门对木炭经营主的外围调查和讯问情况所冲淡了。
“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这个木炭经营主梁文不是作案人。”主办侦查员信誓旦旦地说,“通过外围调查,梁文确实在去年过完年时,也就是一月底,就已经离开我们彬源市,去广东省打工了。通过对他的讯问,他声称自己是因为木炭生意做不下去了,所以弃了自己的原住处和铁箱子。那个铁箱子,其实就是他的仓库。”
“有旁证可以证明吗?”我问。
主办侦查员坚定地点头,说:“根据他的工友叙述,从去年开始,梁文就一直在一家建筑公司打工,因为他孤身一人,所以从来没有离开过。哦,离开过,就是一个月前,政府宣布拆迁征地令的时候,他回彬源市来,到区政府协商了拆迁补偿款的事宜。在彬源市住了一晚之后,坐高铁重新返回了广东。广东和我们那么远,要是来回,必须借助高铁和飞机。所以,我们也对购票信息进行了确认,梁文确实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只回来了一次,就是一个月前回来的。”
“一个月前的话,就和我们推断的作案时间差距很大了。”我说,“而且,如果是在他离开彬源市之前作案的话,我记得去年过年附近天气还是很潮湿的,过年还下雨的对吧。那么尸体就应该直接腐败了,也不会有成为干尸的机会。”
“按照你们的调查证据,确实可以排除梁文的作案时间了。”赵局长说。
我想了想,点头说:“确实,不仅从作案时间上可以排除,从作案人动机上其实也可以排除。只是我们之前没有想明白,就贸然抓人了。既然犯罪分子在铁箱门上写字,其动意就是为了延长案发时间。而我们从讯问中得知,铁箱子其实是梁文的仓库。储存木炭的仓库,显然不可能放在室外日晒雨淋。那么,这个箱子原本应该是在室内的。”
“对,这个梁文也说了,箱子是在他那一间破旧的小房子里的。”侦查员说。
我接着说:“如果是梁文作案,没必要还把箱子挪出来,放在小房子里更安全、更容易延长案发时间,就不必在箱子上写字了。”
“那,其他人作案,也一样没必要把箱子挪出来啊。”赵局长问。
“这就说明犯罪分子对现场有认知,但是并不是非常熟悉。”我说,“他知道这里有一间废弃的小房子,但是并不知道房子的主人会在什么时候回来。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把铁箱子挪出去,伪装成变电箱最可靠。”
“好像只有这样解释了。”赵局长摊了摊手。
“除了小房子和铁箱子,梁文还有什么证词吗?”我问。
主办侦查员翻开笔记本看了看,说:“他是这样描述的。现场电线杆附近五百米处,就是他原来的祖宅,面积有三四十平方米,他平时住在那里,做木炭生意。现在木炭生意不好做,于是最终放弃了。去年过完年之后他就去了广东,一个月前回来过一次。原来的祖宅在他离开后就已经废弃了,因为家具家电都已经变卖了,所以没有上锁。铁箱子里还有小半箱木炭,开始考虑出手,后来出去打工了,因为麻烦就没管了。箱子也没有上锁,就放在小房子的一角。铁皮箱子很轻,加上木炭一共大约五十斤。原来箱子门上是没有写字的。另外,他是土生土长的彬源市人,但是性格内向,也没上过什么学,父母去世之后就没什么亲戚了,也没有娶妻生子。所以,在彬源市没有什么熟人,也不知道什么熟人知道他的住处和住处的情况。嗯,恐怕就这些了。”
“话虽不多,但信息量很大啊。”我微微一笑,想了一会儿,说,“他的房子不远,可以带我们去看看吗?毕竟犯罪分子从房子里挪出了柜子,说明作案地点很有可能就是房子里。”
“可是,那一片都拆完了。”侦查员一脸惋惜。
“去看看吧,哪怕是废墟,我们也要扒开废墟看看里面的杂物。”我说。
在木炭经营主梁文的带领下,我们重新回到了现场。这一次,我和林涛都事先穿上雨衣和胶鞋。车子在行驶到离拆迁场不远的地方,坐在副驾驶上的梁文就指着远处的一片还没有拆完的联排平房说:“看,我家就在那里,最旁边的那一栋。”
“还没有拆掉?”林涛激动得满脸通红。
车子开到开不进去的地方,我们几个人跳下车来。即便天已经停止了下雨,但是地面还是泥泞不堪。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小房屋跑去,任凭泥水溅起,弄脏了我们的衣服。因为,一辆大的推土机正缓缓地越过泥地,向小房屋驶去。巨大的推土铲,慢慢地向房屋墙壁靠近。我知道,一旦接触上,那弱不禁风的小房子会瞬间倒塌。
我们一边挥手,一边叫喊着向推土机跑去,好在推土机即将推倒小房子的时候,司机听见了我们的叫喊声,踩住了刹车。
我们几个人跑到小房子的木门旁边,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气,看着对方满身泥点,还是忍不住笑了。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们及时地保住了最关键的案发现场,而这个现场里,很有可能就有我们破案的捷径。
休息了一会儿,我们推开了尘封的木门。
摇摇欲坠的木门一打开,就扬起了一阵尘土,呛得我们直咳嗽。屋内果真不大,也没有什么摆设,甚至连屋顶中央的日光灯管都已经破碎了。地面上堆积了各种各样的生活垃圾,上面覆盖了大量的灰尘。我们想寻找到曾经放铁箱子的角落,但是地面条件实在是太差了,所以根本发现不了任何痕迹,只能根据梁文的描述大概知道一个位置。
大宝在逛超市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我们的警车,于是跟了过来。他说自己逛超市找卫生纸实在太无聊,又没有什么目标,还不如来和我们一起看看现场。
地面上的垃圾实在是太多了,于是我们找来扫把,把垃圾堆在一起,然后逐一看看垃圾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这不扫不要紧,一扫还真的扫出来了惊喜。
我在清扫地面的时候,沾满灰尘的水泥地面上,突然出现了几个滴状的斑迹。我蹲下来仔细观察,虽然已经过了一年之久,但是依据我的经验来看,怎么看都像是从一米多高的位置滴落下来的滴落状血迹。
林涛见我有初步怀疑,于是用联苯胺实验进行了一个快速检测,没想到滴落状痕迹当真是血迹。我们赶紧用棉签擦取了血迹,让韩亮先行送往彬源市公安局DNA实验室进行检测,然后和尸体上提取的肋软骨DNA进行比对。如果DNA真的可以认定同一,那么这个现场就可以确证是作案现场,那么这个现场里面的垃圾,可就真的有希望发挥破案作用了。
在联苯胺实验呈现出阳性结果的时候,我的疑惑也同时油然而生。尸体我们检查得非常细致,全身不可能存在任何开放性创口。既然没有开放性创口,血液会是从哪里来呢?是犯罪分子的血吗?如果是犯罪分子的血,那就等于我们获取了最直接的证据。但是,如果真的是死者的血,又该如何解释呢?仿佛是灵光一现,我的脑海里产生了一种想法。
“哟哟哟,这个好,这个好!”蹲在垃圾堆旁边大宝正在清理垃圾,突然叫了起来。
我的想法思路被大宝打断,赶紧跑到大宝身边,说:“什么?”
“你看看这是什么?”大宝用镊子夹出一个抽纸袋。
“抽纸袋啊。”我说,“你咋知道这个抽纸袋,会和尸体里的卫生纸一致?”
“我也不知道啊。”大宝说,“但是这个抽纸是彬源市本地超市自己生产的抽纸,那么和我们平时在街面上见到的大众卫生纸肯定都不一样,既然祁科长说了卫生纸的纤维结构很特殊,那这种抽纸的可能性就很大啊。”
我想了想,觉得大宝说得很有道理,接着问:“垃圾里面都有什么?”
“有床单啊、啤酒瓶啊、塑料布啊什么的,都是基本的生活用品。”大宝说,“而且还有几盒卤菜都没有吃完,现在都已经发霉、变干巴了。”
“这显然不是梁文留下的。”我说,“说明真的有人把这里当成过‘据点’。那么,大宝说的可能性就进一步增加了。快,到这个超市找到这种抽纸,然后送祁科长那里检验!”
所有的检验结果在下午就全部出炉了。这时候我们才知道,去勘查小房子的决定有多么英明神武。
据说侦查部门对尸源的排查也基本完成,他们可能找到了几个疑似死者父母的人,然后采血进行亲缘鉴定。在亲缘鉴定结果还没有做出来之前,我们已经全部聚拢到了专案组,提前碰情况。
“通过对梁文小房子的勘查,我们找到了几滴血迹,经过DNA检验,确定是死者所留。所以,这个小房子应该就是本案的案发现场。”我说,“犯罪分子以这个小房子为据点,用某种方式导致死者死亡,然后装进铁皮箱,再把铁皮箱伪装成变电箱,搬到了电线杆的下面,这就是全部的作案过程。在现场,我们发现了一个抽纸袋,经过去超市取样,确定这个抽纸袋里的卫生纸纤维成分和死者细支气管里的纤维成分高度一致,这种抽纸就是导致死者吸入性窒息死亡的原因。鉴于这种抽纸是彬源市本地企业玲珑连锁超市自己生产的抽纸,所以,我们应该对玲珑超市在全市的五家门店进行排查,尤其是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的一家玲珑超市是重点排查地点。虽然年代久远,但好在这个超市保存所有的监控录像,所以程子砚和韩亮已经协助市局图侦部门开始对所有的监控进行调取。但因为跨度时间长,工作难度较大,所以我认为,要等到尸源确定之后,确定了死者的失踪时间,然后按照失踪时间来寻找附近几天内到超市里购买这种抽纸的人。那样的话,人就不多了。”
“是的,一切工作都建立在尸源查找到的基础上。查到尸源,案件就破获了一半。”赵局长说。
我点点头,补充道:“另外,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应该具有辨识能力,所以我分析凶手可能是熟人。所以在确认尸源之后,应该对死者父母的全部社会矛盾关系进行排查,进一步锁定目标。”
我的话刚说完,一名侦查员推开专案组的大门走了进来。还没见到人,倒是先听见了声音:“赵局长,尸源已经确定了,相关询问工作正在开展。”
“是不是绑架?”我急着问。
侦查员愣了一下,点头道:“好像是!”
死者叫作梁启发,男,十三岁,彬源市第四中学初一学生。去年四月十五日,晚上放学之后就没有回家。家长询问老师并查看学校监控后得知,梁启发是按时放学回家的。没心没肺的家长认为梁启发肯定是去同学家了,就没有在意,去朋友家打了一夜麻将。直到第二天一早,老师打来电话称梁启发没来上学,家长才急着去派出所报了警。因为失去了撒网寻找的最佳时期,派出所只有发动学校和亲属对学校周边方圆三公里的地界进行了寻找,未果。之后,这个失踪案件派出所一直在留意,但是梁启发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怎么能确定这是一起绑架案件的?”赵局长问侦查员。
我打了个手势,表示我先来说。我说:“刚才我想明白了。死者的死因是卫生纸堵塞呼吸道。那么,卫生纸是怎么吸入细支气管的?尸体上没有损伤,死者的血又是哪里来的?”
“鼻出血!”大宝举着手叫道。
“这位同学答对了。”我笑着说,“把这两个疑问给联合起来看,答案好像就出来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梁启发的鼻子出血了,犯罪分子用卫生纸给他堵鼻孔。一般自己堵鼻孔的话,卫生纸团是不会插太深的,也不容易被吸入,所以应该是犯罪分子堵的鼻孔。此时可能出现了什么意外,导致梁启发把堵鼻孔的纸团吸入了呼吸道,导致吸入性窒息而死亡。这是犯罪分子始料未及的,所以想了一个其实并不保险的抛尸办法。”
“你是说,凶手导致人死亡,并不是有意的?”赵局长问。
我说:“一个初一的学生,凶手想弄死他的话,有一百种办法。这种办法显然具有极大的意外性质。”
“是这样的。”侦查员说,“经过调查发现,其实梁启发失踪当晚,就有一个固定电话拨打了梁启发父亲梁超的电话,但是因为梁超在打麻将没接到。第二天上午,在梁超观看学校视频的时候,又接到了这个电话。打电话的人就说了一句‘孩子在我手上,等我电话告诉你交款时间地点’,就挂了电话。当时梁超就报警了。警察秘密对固定电话周围进行了侦查,无果。而且,再也没有人打过电话来要钱。因为梁超的仇人很多,这些仇人肯定都在看热闹,所以梁超认为只是有人恶作剧罢了。这个固定电话其实距离案发现场只有两公里,可惜后期寻找的范围虽然覆盖了案发现场,但依旧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伪装的变电箱。”
“你说梁超的仇人多?”我问。
侦查员点点头,说:“梁超是做小额贷款的,也就是民间比较多见的非法集资。后来倒闭了,欠了一屁股债。根据我们调查,至少有上百人在梁超那里都有债务。而且这上百人中,一半都是他的亲戚朋友。不过梁超债多不愁,有钱就花,当了个老赖。”
“既然是老赖,那么侦查范围就是那些债主了。”赵局长说,“杀人不是故意的,针对的又是弱小的孩子,还大多数是亲戚朋友,看来是那些债主的可能性最大。”
“有一百多号人,排查需要时间呢。”侦查员说。
“不用多少时间,下午就能破案。”是韩亮的声音。
韩亮走进了专案组,背后跟着捧着电脑的程子砚。韩亮做了个“请”的手势,让程子砚来和我们介绍他们图侦组的工作结果。
程子砚一如既往地用细细的声音说:“根据孩子四月十五日的这一情况,我们对前后三天的玲珑超市视频进行了分析研判。通过分析研判,我们锁定了一百零七张清晰的视频截图。这些截图都是事发三天在玲珑超市各个门店购买指定抽纸的人。刚才,我们到梁超家里,让梁超夫妇对这一百零七张截图进行了辨认,经过辨认,他们确定这个人和他有债务纠纷。”
程子砚在大屏幕上播放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视频截图,显示时间是去年四月十五日晚八时十二分三十九秒。
4.
根据梁超的叙述,这一百零七人当中,只有这个叫作文化的人他认识。按亲戚算起来,文化应该是梁启华的表姨夫。通过图侦技术判断,文化这一次去超市,不仅购买了抽纸,还购买了啤酒、饼干等生活用品,和小房子现场的杂物有一定的吻合度。因此,文化浮出水面,成为重点嫌疑人。
但是,案发过去一年半了,现场和尸体上没有获取任何可以直接证明犯罪的证据,所以赵局长存在顾虑,仅凭借现有的证据,他不敢贸然下令抓人。一旦打草惊蛇,文化做好了心理准备,审讯不下来,这个案子就会烂尾了。
专案组再次沉寂了下来。
“表姨夫?梁超欠他多少钱?”韩亮问。
韩亮的一句话,继续开启了大家的思路。
“本金是二十万。”侦查员说,“至于利息嘛,时间有点长了,不好算。”
“二十万,不多嘛,犯得着杀人吗?”韩亮说。
“二十万还不多?我好几年工资好不好。”大宝说,“再说了,刚才你不在,老秦已经分析了,梁启华的死亡是意外,凶手也没想撕票。”
“为什么利息算不清?”我追问道。
“合同写得很复杂。”侦查员挠挠脑袋说,“我们走访的时候,看了他们当年手写的合同,我还拍了照。不过我数学不好,这条款我看不懂,你们看得懂就看看。”
“有手写的字?”林涛跳了起来,“有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我知道林涛的意思,让侦查员不要纠结合同里的条款了,而是把那张手写合同的照片传到了林涛的微信上,然后让林涛把照片传回省厅吴老大那里,进行分析。
“你确定这张合同是文化写的吗?”我问。
“梁超说,按照他的规矩,谁来集资,就自己抄写之前拟好的合同。”侦查员说,“梁超确认当年是文化自己来送钱的,所以合同应该是文化自己抄写的。”
“那就安静地等吴老大的消息。”我说。
“别安静,先让重案队派人去把文化给控起来。”赵局长说,“省得跑了。”
等待的时间过得最慢,我们坐在专案组里,看着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以后,吴老大的电话才打了过来。
林涛一脸严肃地接完电话,沮丧地说:“吴老大的检验结果出来了,根据现场铁箱上的字体和合同上的字体,排除了铁箱上的字是文化所写。”
“排除?会不会是伪装字迹?”赵局长连忙问道。
大家都是一脸沮丧,心凉了半截。
“不会。”林涛说,“文件检验就是干这个活儿的。在文件检验专家的眼里,再怎么伪装字迹,都是可以发现共同点的。吴老大是全国知名的文检专家,这个不会错的。”
“没事,我们有个问题忽略了。”我胸有成竹,说,“这个案子不可能是文化一个人作案。那个箱子虽然只有五十斤,但是体积大啊,一个人要移出五百米找电线杆子伪装变电箱,还是很难做到的。如果有两个人抬,就会好很多。再者,程子砚你们那边获取的文化的影像是十五日晚上,那个时候梁超已经被控制了。如果是文化一个人作案,他是怎么可以脱身去买生活用品呢?”
“是了,箱子上面是另外一个人的笔迹。”赵局长说,“只要能确认笔迹,我们侦查部门再查出两人之间的联系,就可以证据确凿了。”
“从案犯心理上来看,另一个人很有可能是文化的近亲属或好朋友,可能从事和电工有关的工种。”我说,“侦查部门查到线索之后,不要打草惊蛇,先弄来这个人的笔迹。”
“吴老大今晚在办公室守着,你们一有结果,就传到省厅进行比对。”林涛说,“我们再不睡觉就会死的,所以等明天早晨你们的好消息。”
我早晨六点钟就接到了破案的电话,挂断了电话,又美美地睡了一个回笼觉。上午十点,我喊醒大伙儿打道回府。
“据文化交代,他是五年前在梁超那里放了一笔钱。”我说,“按照利息推断,到去年,梁超应该还他三十万。可是从前年开始,文化找梁超要钱,梁超就开始耍起了赖,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文化去法院起诉,判决了,可是执行未果。”
“恕我直言,对于民间债务纠纷,法院的执行力度真是弱得可怜。”大宝说。
我没接大宝的话头说:“恰巧这个时候,文化的父亲得了重病,他急于用钱。可是,无论他怎样软磨硬泡,梁超就一副嘴脸:‘你不是起诉我吗?现在有种别找我啊,去找法院啊。’被逼到无奈,文化只有动了歪主意。文化和他的弟弟文豪,彬源市的一个电工,两人先是到彬源四中附近看了地形,找到了梁文废弃在那里的小房子作为据点。毕竟文化是梁启华的表姨夫,所以文化很容易就把梁启华骗到了小房子里,进行了捆绑约束。”
“尸体干尸化的情况下,原来是看不出约束伤的啊。”大宝总结道。
我接着说:“在文化出去买生活用品、打电话的时候,因为文豪和梁启华并不相识,所以梁启华可能是因为害怕而开始喊叫。我们知道,那个时候,现场还是比较繁华的小镇。所以文豪赶紧捂压梁启华的口鼻腔,当然,也可能是殴打,但当事人不承认。这个动作导致了梁启华的鼻腔黏膜破损出血,文化回来后,对梁启华的鼻腔进行了堵塞止血。血止住以后,大家就相安无事了。因为当天晚上没有打通电话,所以三个人都熬了一个晚上没睡觉。十六号上午,文化继续跑出去打电话,而此时,梁启华的鼻腔又开始流血了。文豪没好气地给他堵上了双侧鼻孔。因为卫生纸塞得比较深,梁启华吃痛,开始喊叫。文豪无奈继续用手去捂压梁启华的口鼻。在挣扎当中,梁启华把纸团吸入了气管,导致吸入性窒息死亡了。文化回来以后就蒙了,他原来就是想用梁启华换回自己的钱,没想到事情惹了这么大,于是只有想办法藏尸,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文豪的笔迹和铁箱上的笔迹认定同一,两名犯罪嫌疑人对其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林涛说。
“又破一案,好棒。”大宝鼓掌道,“可是这兄弟俩会以绑架罪判死刑吗?”
“不会吧?”程子砚说,“其实这两个人也是挺可怜的,被老赖逼得走投无路。”
“因为文化并没有具体实施勒索钱财的行为。”我说,“而且梁启华的死亡经过我们的判断,也是无意所为。所以,不应该判那么重吧。但非法拘禁和过失致人死亡是跑不了的了。”
“再值得同情,也不该对孩子下手。”陈诗羽愤愤地说,“老赖纵然可恨,但是老赖的孩子是无辜的!”
“这个案件的新闻报道出去,算是给所有的老赖和债主们都上了一课吧。”林涛说,“我们真的需要一个诚信的社会。只有诚信,才有和谐。”
我点了点头,说:“总之,不论有什么前因,心中都不要存恶念。因为任何因素都可以放大你所作的恶,甚至超出你的想象。”
“昨晚睡得超好,今天是不是要找点事情做做?”大宝兴奋地说。
林涛听大宝这么一说,一把把我的嘴巴给捂上了,说:“从现在开始,老秦禁言!”
我挣脱了林涛,笑着说:“知道啦!不说啦!但是今天不会闲着的。龙番市局的四起案件还没有头绪,今天下午是专案组约定碰头的时间。我们看看那十几组侦查员调查的结果怎么样,说不定能找得到线索呢?”
从第一起案件发生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两个月了。在这气候交替、人困马乏的季节里,专案组百名刑警从来没有卸掉过压力。时间一长,大家的锐气严重受挫的同时,身体也都极度疲倦。有不少刑警因为长期熬夜,抵抗力下降而染病,但是因为警力匮乏,即便患病,依旧要撑在工作岗位上。
我们看到专案组成员们疲惫的表情,莫名地心疼。
就像是往常每周进行的专案例会一样,十几组侦查员的负责人依次介绍这一周侦查小组的侦查所得。
其实从走近专案组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周并没有特别的收获。侦查员们还是按照之前的部署,一边调查几名死者之间的共同矛盾关系人,一边调查几名死者在失踪之前的行动轨迹。经过这一周的调查工作,活动轨迹能调查出来的都调查出来了,没调查出来的,估计再能查出来的可能性也就不大了。而共同矛盾关系人这一点,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我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听得昏昏欲睡。
第五组侦查员开始汇报:“我们组这周还是对耿灵灿失踪前的活动轨迹进行了调查。他在失踪前的几天,因为刚刚刑满释放,所以一直在寻找工作。我们查来查去,各公司都称耿灵灿曾经来应聘过,但是并没有录用,所以也和他没有什么交情。”
我依旧是昏昏欲睡的状态。
“我们也拿着耿灵灿的照片,沿着他寻找工作所走的路线进行了走访。唯一可以说是和正常情况不太符的,也就是一个健身教练给我们说的情况。”侦查员接着说,“应该是耿灵灿失踪的当天,他在中强公司求职未果之后,途径龙番市中强写字楼下门面的一家小彩票站的时候,去买了一些彩票。从彩票站出来之后,这个健身教练就向他推销健身卡。因为耿灵灿的态度非常恶劣,所以这个健身教练对他有印象。据健身教练反映,耿灵灿在彩票站门口,曾经和一个衣着诡异的算命先生说过几句话,那个算命先生好像还给了耿灵灿什么东西。”
我猛地一下清醒了过来,急着问道:“那个算命先生是什么人?怎么会在彩票站门口?”
“这我们也详细问了。”侦查员说,“健身教练说,那个算命先生穿得很严实,看不清面孔和轮廓,不知道是什么人。至于算命先生什么时候坐在彩票站门口的,没有人注意过。我们问过彩票站老板,老板说从来没见过什么算命先生。我们守候在彩票站门口,询问了下班经过此地的群众,大部分表示没印象,也有几个人说好像见过算命先生。”
“街边的算命先生很正常吧,没依据证明他和此案有关啊。”林涛说。
我指了指韩亮,韩亮一脸肃穆,正在低头思考。
“你们都忘了吗?”我说,“韩亮当时遇险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说是遇见了一个‘高人’对吧?你们再问他一遍。”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韩亮抬起头来说,“我遇险的前一天,也是遇见了一个算命先生。”
“遇见算命先生就遇险?”大宝惊讶道,“既然这么吻合,就不会只是巧合了。”
“不仅如此,我遇见的那个算命先生也是遮挡得很严实,连性别都看不清楚。现在想起来,说话也好像有伪装。”韩亮说,“而且去那个养鱼场,就是这个算命先生让我去的。”
“那就是了!”我拍了一下桌子,“这就是关键点!凶手是利用算命这个点,诱骗被害人到指定地点的。”
“而且韩亮当时去的地方,是一个黑鱼塘。”陈诗羽说,“是黑鱼——塘,不是黑——鱼塘。也就是说,塘里都是食肉的黑鱼。我猜,凶手是要把韩亮干掉,然后让黑鱼啃噬他的尸体。”
韩亮脸涨得通红,看得出他内心的挣扎。
大宝打了个寒战,说:“亮,他怎么骗你去的?”
韩亮没有说话,但是大家都在看着韩亮,等待着他的回答。韩亮想了想,顾盼左右,发现大家都在盯着他。他知道,这个线索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但我也知道,此时的韩亮内心正在经历剧烈的挣扎和斗争。
过了许久,韩亮像是下定了决心,说:“这个算命先生说了很多算命的专业用语,我也听不懂。但是大概的意思是,因为我母亲的原因,我可能要渡一个劫。如果我非常思念母亲,可以在什么时候去什么地方,然后等待母亲的出现。”
我们都知道,韩亮指的是他很早以前就去世了的亲生母亲。
“这你也信?”大宝根本无法理解作为活百科的韩亮居然会迷信。
“我开始也不信。”韩亮说,“但他不仅知道我母亲的事情,而且知道我上次做的那件错事。现在想起来,他好像也就是知道一点皮毛,但是说得云里雾里的,把我绕进去了。我当时就坚信他能算到一切,而且他又不收钱,我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那你出事了以后,怎么也不怀疑?”我问。
“完全没有想到和算命先生有关。”韩亮说,“而且确实是车子的问题导致了我昏迷,我当时还后悔没有能见到呢。”
我皱眉想了想,对一大帮根本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的侦查员说:“来不及解释了,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但是我们必须要找最近的捷径。”
“好,你说。”赵其国副局长说。
“韩亮,在这个时候,我也就不考虑你的隐私了。”我说。
韩亮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韩亮做过一件错事,就是让一个女孩子怀孕了,而且没有选择和她在一起,最终女孩子流产了。因为这件事情,这个女孩子在一个微信公众号的下面进行了评论,发了长文控诉韩亮。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长文里,提到了韩亮母亲早逝,而且早逝原因还存疑。也就是说,这篇长文,可能就是犯罪分子锁定韩亮的原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微信公众号,也曾经报道过其他四名受害者所做的亏心事。”
“我查查。”程子砚拿出笔记本电脑。
“韩亮的事情非常隐秘,除了当事女子和韩亮知道,应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我说,“我们知道这件事情,是从一个微信公众号上得知的。而且,因为这种狗血的故事,其他媒体并没有兴趣,也就没有扩大化。我认为,能够泄露消息的,应该就是这个公众号和这篇长文。”
“查了后台,确实这个公众号曾经报道过四名死者以前做的亏心事。但是并没有直接指名道姓,而是客观报道的。”程子砚说。
“不需要指名道姓。”我说,“只要是有心之人,到事发地点附近去追问一下,就能问出四名死者的具体情况。然后用这件事情包装一下,加上算命的内容,来作为诱饵,把被害人骗去事发地点。”
“知道了,排查这个微信公众号所有的关注人。”一名侦查员说。
“关注人有十五万。”程子砚说。
侦查员吐了吐舌头。
赵局长说:“有没有其他可以缩小范围的办法呢?”
我皱着眉头说:“因为韩亮都不能确定算命先生的年龄、口音和特征,甚至性别都判断不了,那么唯一可以用于缩小范围的,就是算命这个身份本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