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越来越困难,钟品清一肘击在他的胸膛,他低呼一声,从她身上滚下来。她连忙抓起衣衫将身子裹住,愤恨地道:“如果不是清姐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么会费尽心思去救你?”

“你认识清儿?”杨恪诧异地问,“她在哪儿?”

钟品清脸上挂着泪,倔强地说,“三年前,清姐姐从皇宫里逃出来,被烟熏伤了肺,强撑着支持了三年,两个月前过世了。临死前她嘱咐我,要我将你救出,助你夺回皇位。你将她害得那么惨,家破人亡,她到死都还惦记着你,你对得起她吗?”

杨恪颤抖着,死了,清儿死了?

原本以为,上天给了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世上再没有后悔药可买,更没有破镜可以重圆了。

“那你又是谁?为何与清儿长得一模一样?”

钟品清浑身一抖,十指慌张地交握:“我…只是一个流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她长得这么像,也许,这就是天意。”

流民?他真是流民吗?

一身的武艺、不凡的见识,真的只是一介平民女子?

追问无益,杨恪忆起刚才的缠绵,微微皱了皱眉,不过只是临幸了一个女人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这样想着,心底深处却隐隐有一丝痛。

“这三年,她过得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钟品清激动地喊,“病成那样,却没有一天清闲日子,为了活下去,不停劳作。甚至、甚至…”她没有说下去,杨恪手心里发冷,也没有追问,只是喃喃道,“是我的错,是我…”

“当然是你的错!我救了你的命,你却夺了我最宝贵的东西,你有什么面目见清姐姐!”她歇斯底里地喊,然后脱力似的坐下来,抱着双腿呜呜地哭。

不管表面上装得多么坚强,她始终都只是一个不满十九岁的女孩子。

安静的柴房、两个受伤的人、相对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恪终于开口:“你的真名叫什么?”

“清明。”她轻轻地说,声音里带着哽咽,“柳清明。”

记得那个面容憔悴、嘴唇乌青的少女,缠绵病榻的时候,曾对她说,我们长得这么像,名字里也都有一个“清”字,缘分真是不浅,说不定,前世我们真是姐妹呢。

杨恪长长地叹息,靠着柴堆闭上双目。良久,他说:“我会像对清儿一样对你。”

柳清明自嘲地笑:“我只是个流民,出身低贱。”

少年帝王猛地抓住她的双肩,郑重而严肃地说:“从今天起,你就是钟品清,朕的钟皇后,你最好记着。将来朕若是还能夺回江山,必然少不得你的那一份。”

话音未落,便听见门外有人道:“杨公子,寨主有请贤伉俪。”

二人再次走进首阳山寨的正厅,厅内除了寨主崔翰和王龄之外,还有一个陌生人,柳清明觉得他很眼熟,一时间却又记不得在何处见过。那人却是记得的,站起身,朝她拱手一拜:“参见陛下,参见钟娘娘。”

“你是?”

“娘娘可还记得,那日襄月城中助您劫法场的几人?”

柳清明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你是何人?”

“臣是慕容将军座下的一名五品守备,名叫君太平。”他恭敬地说,“这次是奉了慕容将军之命,前来保护两位。一直寻到首阳山下,听陈涧西说,两位上了山,便跟了过来。”

“你认识涧西?”

“在下也曾是锦衣卫,后来才随慕容将军去了朱厌城。”君太平转身对崔翰道,“寨主,慕容将军的提议,您可同意?”

柳清明微微皱眉,看来慕容北早就知道首阳山寨的底细。她偷偷瞄了一眼杨恪,他的脸色有些深沉。

“联合反江王,在下自然不会反对。”崔翰面色一冷,指向杨恪,“但要拥立这个昏君,恕我难以从命!”

“可节律皇帝是先帝唯一的儿子,而崔家受先帝大恩…”

杨恪举手制止他说下去,望着表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江王谋逆,大曦朝已经乱了,我是名正言顺的曦朝帝王,只有拥立我,才能尽早结束战乱,这并非为了我一人,而是为了天下苍生。”

崔翰哈哈大笑:“天下苍生?真是可笑,你竟然也会关心江山社稷?你不是喜欢琴棋书画么?还谱了一支琴曲,叫什么《破军》,曲风倒是兵戈杀伐,但你能上战场吗?能号令天下吗?”

原本如水般温柔的目光开始凝结成寒冰,这位曾经沉醉于美人诗词中的帝王张口,缓缓地吐出一个字。

“能。”

这个字,他说得千回百转、荡气回肠。

柳清明的心头不禁汹涌起热血,仿佛看到一块顽石,在岁月的侵蚀之下,慢慢风化成一柄利剑。

崔翰眼中满是惊讶,面前的这个少年与他记忆中那一个差别太大,让他有一瞬间恍惚,仿佛回到多年前随父亲觐见先帝天赐皇帝时的情景,那是一个勇武的帝王,将朝纲交给穆太后,而自己亲征犬戎,他的名号令四方藩属胆寒。天赐帝驾崩后,他也曾感叹,为什么那么勇武的帝王,会生下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

但这一刻,他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位皇帝。

父子,终归是父子。

“那两万流民,我收下了。”崔翰沉思片刻,“我要建立一支骑兵,可以横扫天下的铁骑,需要战马五万匹,如果你能找来五万战马,我就忘却过去恩仇,拥你为帝,对你誓死效忠!”

五万匹战马?柳清明不禁心惊,现在的杨恪,身无长物,到哪里去弄这么多的马?正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少年的身上,他仰起头,看向那块牌匾,黑底金字,是父皇的手笔,每一撇每一捺都带着征战四方、睥睨天下的霸气。

“我答应你。”

第三章边关

〔或许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一个天长地久,比如文卉心中的文羿,那像是她的城。〕

“杨恪,你到哪里找五万匹马给他?”柳清明牵着白马,问身边牵着枣红马的少年,两人由寨中山匪带领,从后山下山,按原定计划前往高丽。陈涧西和君太平一人牵了一匹马,跟在两人身后。

“总会有办法的。”

“难道你想问高丽王要?”柳清明问,“高丽马恐怕崔翰看不上眼吧。”

杨恪苦笑,他心中其实并没有更好的计划。

“前面就是山阳镇了。”领路的山匪说,“山阳镇后就是月门关,小的只能送几位到这里了,告辞。”

月门关是大曦、高丽、犬戎三国交界的地方,地势险要,有天下第一关之称。杨恪微微皱眉。江王发下的海捕公文应该已经到了,这一关可不好过啊。

自从听到山阳镇三个字,柳清明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杨恪问:“你没事吧?”

她忽然停下步子,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杨恪愣住,羊肠小道的尽头立着几座破败的屋子,似乎已经荒废了很久,只剩下几片土墙,地上满是瓦砾木材,又积了厚厚的土,像是被战争蹂躏过的村子,只是已不知是哪年月的事情了。

牵着马,柳清明缓缓走进村落,目光眷恋地在这片已成涂炭的土地上流连。停在一坯土墙前,她蹲下身子,拨开地上的泥土,眼中蒙起一层雾气。

“这是什么?”杨恪看了看土下的东西,竟是一块酒牌,小酒铺子里用来写菜名的,已经断为两半,上面歪歪扭扭的字都快看不见了。

“这个村子,是我的家乡。”

杨恪一惊,诧异地望着她。

“我曾住在这里。”她抬头,看着那坯墙,“爹娘开了个小客栈,勉强够度日。家中还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弟妹,算是儿孙满堂,其乐融融。但是,十四年前,两支军队在这里大战,村子被卷入战火,家和幸福,全都毁了。”

“他们为什么要毁掉你们的村子?”

柳清明悲哀地笑:“我哪里知道为什么。”

“你的父母呢?”

“不知道。”她的眸子空荡荡的,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那年我才五岁,那些人在村子里烧杀抢掠,爹不敢抵抗,带着我们全家进了山,在山中走了数日,我生病了,病得很重,根本无钱医治。几天之后,爹带着我一个人回到了这里,村子已经毁了,爹将我放在这坯土墙下,让我在这里等他,他很快就会回来。”

杨恪奇怪地问:“他要去哪?”

“爹没有再回来。”有晶亮的东西从她眼中滑落,滴在土中的酒牌上,晕开一朵美丽的水花,“我被他抛弃了,被我最亲的人抛弃了。”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生生地疼,杨恪用衣袖为她拭去泪水:“总有一天,我会帮你找到他们。”

柳清明摇头,找到找不到,都已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乱离人,不如太平犬,他们恐怕早就已经湮没在兵荒马乱之中了吧。

“后来呢?你怎么活下来的?”

“后来…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柳清明目光有些游离,“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救你吗?三岁那年曾有一个相士来我家,说了一番话,爹娘都当他是疯子。没想到后来遇到了清姐姐,真是天意。”

“他说了什么?”

柳清明愣了一下,发觉自己失言,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土墙后忽然传来石块滚落的声音,陈涧西和君太平连忙冲过来,挡在杨恪二人前:“谁?出来!”

静默了片刻,一个年轻女人从墙后颤抖着走出,一身荆钗布裙,模样说不上漂亮,却有一股灵秀的书卷之气。她扶着墙,看了杨恪一眼,吓得脸色惨白:“请、请不要杀我,我只是、只是来采药。”

海捕公文中说杨恪是江洋大盗,杀人不眨眼的恶徒,想来这女人是看过城墙上挂的画像了。君太平说:“公子,少夫人,这个人留不得,以免走漏了消息。”

年轻姑娘面如死灰:“我、我不会说出去的,求求你们…”

柳清明心中急转,若有所思地问:“你是山阳镇里的大夫?”

年轻女人点头。

“正好。”柳清明眸中漾起光华,“请姑娘送我们一程吧。”

山阳镇是北方重镇,也是三国商人来往通商之地,若不是战乱不断,倒还能算得上繁荣。日头很大,守城门的士兵百无聊赖,坐在石墩子上打呵欠。据说这石墩子是五百年前尧朝开国皇帝出关攻打高丽时的下马石,如今却成为他胯下之物了。

一个九品巡检过来踢了他一脚:“打起精神,要是放跑了钦命要犯,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不情愿地站起身,拿着画像一个一个仔细查验,脑子里想的却是天香楼里的小红:“喂,你站住!”

正想走进城去的年轻姑娘停下步子,勉强笑道:“军爷,什么事?”

“这是怎么回事?”士兵指着她身后,两个农夫打扮的男人抬着一只担架,上面睡了个人,用白布盖着,旁边有个村姑捂着脸哭。

年轻女人赔笑道:“这是李家屯的李四,得了急病,我走得急,没带上药,便带他回医馆医治。”

士兵来到担架边,先比对了两个农夫:“把白布掀开我看看。”

“是。”其中一个农夫掀开布,露出一张漆黑的脸,嘴唇乌黑,看起来似乎很虚弱。他又照着画像看了半天,着实不像。巡检过来,看到年轻女人,连忙恭敬地说:“原来是文大夫啊,近日可好。”

“还好,尊夫人的病可还有发作?”

“自从吃了您开的药,就不曾了。”巡检问那士兵,“检查出什么了?”

士兵摇头,巡检道:“还不快让文大夫过去!”

“是,是。”

顺利通过城门,那捂脸哭的村姑抬头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正是男扮女装的杨恪。担架上的病人微微掀起白布,却是柳清明:“看来还算顺利。”

“我已经带你们进来了,可以放我走了吧?”文卉战战兢兢地问,杨恪低声道,“为免别人起疑,带我们去你的医馆。”

文卉满脸为难,却也不敢反对,只得带着几人往回走。路边传来争吵声,文卉停下步子,微微皱起眉头。

几个高大的汉子正在调戏一个年轻女子,女子一脸孤傲,冷冷地盯着他们,其中一个汉子怒了,伸手便去拽她的胳膊。周围的人都当那女子是卖艺的下等人,也不想管这闲事,都当是看戏。

文卉有些生气:“又是这些人。”

“他们是什么人?”

“是山阳镇里有名的混混,上次还差点拆了我的药铺。”正说着,那汉子与女子撕扯之间,竟然将她的袖子扯下一块,几个混混都浪笑起来,文卉气不过,就要上前,被杨恪一把扯住,“文大夫,莫管闲事。”

文卉见那姑娘脸上也有些愤怒,却也并未发作,只当她是吓得手足无措,心下不忍,一咬牙便冲了过去,一把将那女子拉到身后。

“你们不要太无法无天!”文卉冲几个汉子道,却全无底气,几个汉子略一怔,随即大笑起来,“文大夫,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还想多管闲事?”

“你一个弱女子,真是勇气可嘉啊。”另一个笑道,“比你那窝囊废男人可好上千百倍,不如你跟了我吧,无论哪样功夫,我可比你男人好多了。”

文卉满脸通红:“你,你们别太过分了!”

在山阳镇,她一向赠医施药,颇有些名声,众人见这几个混混对她无礼,都有些气不过,一时间纷纷谴责,一个老妪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拿起手中的拐杖就朝领头的混混脑袋上打:“我打你这个没良心的不肖子,上次你老娘我得了重病,你求爷爷告奶奶,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借遍了都没人肯借你钱,是文大夫妙手回春,我才能活到今天,那可是一个子儿都没有收啊,我打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娘。”那个领头的混混不敢躲,连忙跪了下来,“娘,我错了,您别打我。”

“还不快向文大夫磕头请罪!”老人家气得气喘吁吁,那混混连忙给文卉磕头,“文大夫,我不是人,请您原谅我。”

文卉这下倒不好意思起来:“不妨事,你快起来,以后多多收敛便是了。”

“是,是。”那个混混又磕了一个头才起来,冲另外几个吼道,“都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跟我送娘回去。”声音一软,连忙扶住那老妪,“娘,走,咱们回家去,别生气了。”

混混一走,众人就散了,文卉对那年轻女子道:“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那女子的声音冷冰冰、硬邦邦,模样却是极美的,杏眼微睁、冰肌玉骨,“多谢大嫂相救,感激不尽。”

“没关系,你行走四方,要多小心。”文卉打开药箱,拿出一包药,“姑娘,你是从北方过来的吧,北方天气干燥,这边湿气大,从那边过来的人都容易得湿疹,这个药你先拿去,以备不时之需。”

女子依然冷冷的,也不多说一句话,接过来,转身便走。

见她仗义执言,杨恪和柳清明对她都不禁生出一丝敬意:“文大夫,人已救下,快走吧。”

文卉的药房在城西,铺面并不大,上面挂着一块黑色的匾额,倒是干干净净。一个年轻男子正在给病人抓药,露出温和的笑容:“卉,你回来了。”

“羿哥哥。”文卉眼中浮现一丝诧异,“你不是该值夜么?怎么回来了?”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那年轻男子笑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校尉准了我一天的假。”

杨恪依然用手帕捂着脸,但另一只手已经握紧了袖中的匕首。文羿看了看担架:“是急病么,快抬到后院去吧。”

文卉似乎没有告发他们的念头,微微点了点头,带着杨恪等人来到后院,院子里整齐地排列着许多簸箕,里面晒着各种各样的药材,空气里弥漫着药物特有的清香,众人不由得神清气爽。

文卉开了一间偏房的门,安排几人进去,柳清明起身:“那是你的丈夫?”

女大夫唇边有了一丝羞涩的笑意:“是的,他在城楼上当值,是个守城的兵士。”

陈涧西两人变了颜色,握紧了剑。柳清明朝他们摇了摇头,对文卉道:“文大夫,实不相瞒,我们并不是什么江洋大盗。他…”望了杨恪一眼,“他是我的丈夫,乃忠烈之后,被奸臣陷害,九死一生才逃出来。我看姑娘是有情有义之人,还望姑娘能收留我们几日,待我们想好出城的对策,立刻离开,绝不拖累姑娘。”顿了顿,她又说,“姑娘也可以将我们出卖给总兵,说不定能为尊夫换来平步青云。”

文卉上下打量杨恪,见他文文弱弱、模样俊美,的确不像杀人越货之辈,便信了几分,又听到“出卖”二字,不由得涨红了脸:“我虽然是一介女流,但也能分辨忠奸。这几日,我定当为诸位尽力隐瞒。”

柳清明正要道谢,忽然听见文羿在外面呼唤妻子,文卉告辞出去,杨恪沉声问:“你信她?”

“她是个单纯的女人。”柳清明将散乱的头发一拢,“不过,我们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文卉出来,见丈夫正摆好了晚饭,眼中浮起一丝幸福的笑意,文羿温和地问:“那病人怎么样了?”

“用了药,好些了。”文卉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告诉丈夫实情,好让丈夫替自己拿个主意,还没来得及开口,敲门声震耳欲聋地响起,有人在门外大声叫道:“文弟,大事不好了!”

房中的杨恪等人本能地拿起剑,紧张地盯着院外。文羿开了门,门外是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子:“陈大哥,出什么事了?”

“文弟,沙漠蝎子军打过来了,已经兵临城下!”那男子急得满头大汗,“快,快跟我走,校尉让我们在城墙上集合。”

文羿大惊,迟疑了片刻,“大哥,你先走,我换上战袍,随后就来。”

文卉满脸担忧:“要打仗了吗?”

“蝎子军是沙漠里一支沙盗,原本只是普通匪寇。”文羿阴沉着脸,“但五年前他们的统领都松杰不知从哪里带回了一种奇怪的武器,名叫轰天炮,所射出的火弹足以将沙地炸出三丈大小的坑。靠着这轰天炮,都松杰横扫沙漠,一连毁了‘松莫’、‘戒南’、‘云度’三座绿洲城池。可谓勇猛无比。”

文卉更是着急:“听说蝎子军非常勇猛,而且生性残忍,一旦攻下城池,就会杀光所有男人,将所有女人贩卖为奴,羿哥哥,你要千万当心啊。”

文羿穿上战袍从里屋出来,紧紧握了握她的手:“不必担心,我不会死的。”他拿着长枪,转身冲出门去,背影竟然如此高大挺拔,文卉突然觉得他很陌生。

听到蝎子军三个字,柳清明眼中闪烁起异样的光华,杨恪微微皱眉,他曾听江王提到过这支蝎子军,轰天炮杀伤力惊人,恐怕大曦、犬戎两国都希望能将这支军队收入麾下,但都松杰野心极大,想要建立一座沙漠帝国,难以招安。不能为我所用,就只能除去,只是要打败蝎子军,谈何容易。

“陛下,我大曦的精锐之师都在朱厌城,山阳镇虽然也布有重兵,但守城的将领司徒总兵受江王猜忌,派了个文官监军,姓蔡。曹监军没什么本事,又贪财贪功,恐怕这座城…”君太平面色凝重,良久才重重吐出几个字,“守不住了。”

陈涧西兴奋地道:“如果山阳镇破,我们就可以乘乱出关了!”

“过了山阳镇,就是莲华城,一旦蝎子军攻下莲华城,距京城就只有三天的行程。”杨恪双眉纠结,“我大曦的百年基业,绝对不能就这么败了!何况蝎子军所过之处,都会成为焦土,我不能让大曦的百姓遭受这样的劫难。”

两个侍卫沉默无言,杨恪回头看了看柳清明,她一动不动地望着桌上的油灯,灯火将她的容颜照得阴晴不定。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打开门,竟然是白日里那位少女,她的脸色苍白,嘴唇青紫,门一开便软软地倒在文卉的怀中。

文卉连忙给她把脉,脸色一变:“糟了,是热病!”

她将少女扶进屋来,两个护卫挺身挡住,杨恪问:“她怎么了?”

“热病,若不及时救治,恐怕有性命之虞。”文卉急道,推开两人,将少女扶上床,“少夫人,能帮我煎药吗?”

文羿随陈大哥来到城墙之上,北门之外四十里就是摩卧儿沙漠,一支排列整齐的军队从地平线上奔驰而来,掀起滚滚的浓烟,一眼望去简直像是从沙漠而来的沙暴。遥远的天空之中有猎鹰盘旋,传说蝎子军的统帅都松杰酷爱养鹰,所训练的每一只都有转眼间夺人性命的本领。

“是都松杰亲自来了。”陈大哥脸色煞白,这个山阳镇土生土长的汉子有一种北方人的倔强和刚强,文羿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恐惧:“探子说,是五万人的大军。山阳镇只有不到一万的守军,敌众我寡…”

“没出息的臭小子!”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两人连忙回头行礼,“校尉大人。”

“你这个臭小子!”人高马大,满脸络腮胡的校尉高成用刀鞘打了文羿的头,“平时你疯疯癫癫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也只当你是一时戏言,如今大战在即,你要是动摇了军心,小心我军法处置!”

文羿连连称诺,高成比起别的校尉,很是平易近人,与属下皆兄弟相称,平时也极为照顾他,他自然对他尊敬有加。

“司徒将军就快到了,还不站回自己岗位!”

文羿回到墙边,蝎子军越来越近,骑兵之后是整齐的步兵,沉重划一的步伐,和着同样节拍的铠甲摩擦声,如同天边的闷雷。透过滚滚浓烟,他看见骑兵之前还有一排器械,个个如同水牛般大小,下面用两只钢铁轮子架着,轧过戈壁滩时发出阵阵雷鸣。

轰天炮!

四周鸦雀无声,谁都知道,在这可怕的武器之下,即使山阳镇的城墙再高再厚,也不过是湿沙塑的城池罢了。

恐惧如同藤蔓植物,在所有守军的心中蔓延,城内想必也已经乱了吧,许多人卷着细软,携家带口从南门出逃,想要去南边避祸。但能否逃掉,只是个未知数。

司徒将军到了,对于文羿来说,这位将军是高不可攀的,他穿着一身银色的战袍,英武不凡。一个纤瘦的男人跟在他身边,比他矮了半个头,面白无须,一身的文人气息。看到远处的蝎子军,他吓得脸色苍白,往后退了一步,还是侍卫扶着,才不致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