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舒理解地点头:“此事重大,耶长老还是要仔细想想。”

“便是应下,也非我一人之事。”

听到这句话,陆明舒轻轻扬了扬嘴角。看来,耶欢倾向于答应了,她已经在考虑实施的可能性。

想夺掌门之位,当然不是一句话就行。

天源海之争,关系到九州各派的布局,这里头有大局要顾,不然,就算赢了,她也会失去无衰高人的信重,坐不上掌门之位。

他们要做的,就是大局里面设小局。既要让对方在小局里失手,又不能失之大局,还要考虑到对方的反扑,难度可想而知。

但是,就如陆明舒所说,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不知道便罢,知道了选择放弃,那太难了。

耶欢缓缓问:“倘若我不答应,你又当如何?”

陆明舒不可能把事情全部告诉她,只说对自己起了杀心的就是周流宗掌门,为了安全离开周流宗,她必须除掉姚掌门。

“那我只好赖在广灵尊上身边不走了。”她淡淡笑道,“有一位无衰高人护着,谅他不敢对我下手。只不过我不喜欢这样受制于人。”

耶欢一口气喝完了整杯茶。

看陆明舒镇定的样子,似乎非常肯定,广灵居士会护她到底。

“你这么有把握?”

陆明舒摇头:“耶长老,我只能说,这个计划是可行的,至于把握,应该问真正实施的人,也就是你自己。”

耶欢实话实说:“然而我没有一点把握。倘若失败,我将会一无所有,这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耶长老是这样贪生怕死的人吗?”

耶欢神情不动:“你不必激我,事关重大,不是你激一两句就能做决定的。”

“那好。”陆明舒也就直说了,“恕我直言,耶长老已经站在悬崖上,而不自知。”

耶欢目光微闪:“什么意思?”

“你在周流宗内,本就深陷派系斗争,双方勉强可以说是平手。但是,你不知道掌门在其中掺了一脚吧?”

“他针对的是你,我不出手帮你,他就没有理由…”

“不。”陆明舒盯着她,“在你利用我的时候,就注定和我捆在一起了。你信不信,我来这一趟,掌门已经决定要除掉你?”

耶欢略一思索,大怒:“你在害我?!”

面对一位洞虚的怒气,陆明舒神情自若:“耶长老,有些话说开了,就没意思了。你的关照,晚辈铭记于心。但你让凤姑娘接近于我,难道就不是利用吗?既然你利用了我,我反过来利用你,又有什么可生气的?”

耶欢冷笑:“你岂能与我相提?”

“是不能相提,你是洞虚,而我只是化物。”陆明舒平静地说,“即便你利用我,但你也护了我,别人还会说你仁厚。但我若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你,便是以下犯上。”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修为的差距,她和耶欢一开始就不是站在同一层面上。

“但是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她继续道,“在我走进清净殿的那一刻,姚掌门就会对你起疑心。这个秘密太重要了,为了铲平道路,他宁可错杀,也不会错放。耶长老,你已经别无选择。”

“…”

耶欢神情变幻,她恨不得立时将陆明舒一掌拍死,但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她有些后悔了,为什么当初要挑中她,用来试探对手?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太过高傲而方便掌控的小辈,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机。

“你想我怎么做?”她问。

陆明舒露出一个笑容,耶欢不会愿意被她指使,不过,就算她不甘心,看到里面巨大的利益,她也会心甘情愿的。

“周流宗掌门的荣耀,够不够你赌一把?赢了,便是坐上掌门之位,输了,也未必就会丢掉性命——你一个洞虚长老,做好准备,要逃也不难,是不是?”

耶欢冷冷道:“既然要动手,那就没有输的准备!先天处于弱势,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还想赢?”

陆明舒脸上笑容更浓:“不愧是清净殿殿主,晚辈受教了。”

她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一些。耶欢这么说,那就是会全力以赴。

小岛的沙滩上,荀子宁一一把事情道来。

说完了,谢星沉半天没说话。

“怎么,没主意了?”荀子宁抓到机会就讽刺他,“没关系,反正也没指望你。”

谢星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你说的话有几分真实!”

“…”荀子宁当然不可能一五一十地倒出来,就算陆明舒说相信他,天轮这种秘密,能够随便相信别人吗?姚掌门的例子在前,相信也不能说!

“你说,她无意中卷入了周流宗的派系之争,得罪了掌门,所以不得离开?”

荀子宁点点头。

“为了安全离开,必须除掉周流宗掌门?”

荀子宁继续点头。

谢星沉又笑。

“你笑什么?”荀子宁从来没这么讨厌过一个人,他终于明白陆明舒说他,“一笑起来就想打”是什么意思了。看到谢星沉笑,他也很想打人…

“我不去问里面的缘由,总而言之,为了救她,必须除掉一位洞虚宗师,是吗?”

“没错。”荀子宁讥道,“如果你没办法,也无所谓,反正也没指望过你。到时候你在外海等着接她就是,要是接不到,那就是我们一起倒霉了。”

谢星沉摩挲着手中的七星坠:“其实,也不是那么难的。”

“你什么意思?”

“天源海之争,发生点意外很正常是不是?”

“废话!”荀子宁心说,自己挑中天源海这个时机,不就是因为那时候乱吗?

“但是你的手段太少了。”谢星沉摇摇头,惋惜的口吻,“单凭内乱,就想把一位掌门做掉,这想法够天真的。”

再一次被鄙视,荀子宁勃然大怒:“喂!你说话能不要句句带刺吗?”

谢星沉理都不理他:“先说说你手头有什么棋子吧。”

638章难以捉摸

陆明舒从清净殿出来,神清气爽。

——就算不神清气爽,她也要装出这样子,才能让姚掌门认为,耶欢已经上了她的贼船。

这种逼人上贼船的手段,不怎么光明,但是,鉴于耶欢利用她的时候没有手软,陆明舒也就不客气了。

这世上哪有利用了不用还的便宜事?耶欢护她的人情,有机会她会回报,但利用她这事,也别想就这么抹过去算了。

她一直这么小气!

回到广灵居士的小院,他正坐在水边垂钓,看到她,笑着点点头:“回来了。”

非常和善的长辈的样子。

“尊上。”陆明舒走过去,坐到水边的栏杆上看她垂钓,就像他心爱的晚辈一样。

“小姑娘还是要多出去走走。”广灵居士温言道,“成天窝在我这小院里,也太安静了。”

陆明舒目光闪了闪,拿不准广灵居士这是什么意思。

要说广灵居士对她所做的事一点感觉也没有,她是不信的。无衰高人,哪会这么天真无邪?

可是,他表现得太平常了,好像真的认为,她应该多出去走动走动,活泼一些。

他真的不知道,她正在搅风搅雨,要让周流宗大乱一场吗?

如果知道,为什么一句话不说,还劝她多出去走动?

“哪里都不如尊上这小院。”陆明舒说,“晚辈就喜欢安静。”

广灵居士道:“过得像个老头子,哪里好?”

“不吵,不烦,就好。”

广灵居士摇头而笑:“你啊…”

安静了一会儿,陆明舒道:“第二个,晚辈已经有眉目了。”

她说的是广灵居士给她的书册。上次把算出来的数字交给他,广灵居士消失了几个月,回来就大大提升了她的待遇。

陆明舒心里一琢磨,猜测那几个数字应该是某个坐标,或许是去往另一界的入口,或许那里藏有那位前辈的秘宝。总之,广灵居士所获颇丰,才会对她格外看重。

广灵居士微笑:“不急,你慢慢来就是。”

他这态度,让陆明舒更加拿不准了:“尊上…”

广灵居士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吵到鱼儿。”

陆明舒只能作罢。

一直到日落西山,两人都没再交谈。

广灵居士收了杆,陆明舒便告辞回去了。

今日只钓了几尾小鱼,广灵居士正在绕鱼线,一个长衫少年出现在他身后。

少年衣着华贵,眉目凛然,看着陆明舒消失的方向,说道:“你这么做好吗?”

广灵居士慢吞吞道:“明师弟觉得哪里不好?”

少年利剑似的浓眉扬起,更显咄咄逼人:“当然不好!就算我周流宗内部要清理,为什么要让一个外人插手?那成什么样子了!”

收完了线,广灵居士将鱼竿和钓桶都交给小童,自己往屋中走去。

“干嘛不回答?”少年紧追他的脚步。

广灵居士跽坐下来,说道:“正因为是外人,那才好。”

少年眉毛一挑:“难道你想事后处理了她?”

广灵居士笑着摇头:“明师弟,杀心别这么重。”

少年撇嘴:“既然不杀,那有什么好的?”

广灵居士慢吞吞喝完一杯水,才道:“这小辈,在数术一道上如此精通,观察力定然极为敏锐。本门已经安定上千年,许多东西,早已老朽。我们身在此山中,看不出问题,但在外人眼中,说不定就是个大大的破绽。让她给我们清理一遍,没什么不好。”

没等少年发话,紧接着又道:“何况,小姚最近几年是闹得有点不像话。”

“可他是我们自己选出来的掌门!”少年怒发冲冠,“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外人算计!”

广灵居士低笑起来:“你这护短的毛病,真是几百年如一日啊!”

“哼!”

广灵居士捧着茶杯,感叹道:“可惜这小辈心太野,不然的话,留她下来倒是不错。”

“这有何难?你要她留下,难道她敢不从?”

广灵居士摇头,语重心长地说:“明师弟,有些人,你留得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留得久了,反而会变成仇人。”

少年不屑道:“那又怎样?留她的心作甚?只要她的人留下,为我们所用就够了。”又不忿地接了句,“师兄你可真是越来越胆小了,堂堂无衰,就算你要留一个洞虚,人家也只能乖乖听话,一个化物境,何至于如此小心!”

仇人?简直笑话!一个化物境,有资格当他们的仇人吗?

“你啊!”广灵居士点了点他,“倘若她怀恨在心,在数据上做手脚呢?”

少年不服:“难道我们还靠她一辈子不成?学会她的解题之法,她就没用了!”

“她不会让自己没用的。”广灵居士笃定,“你就别费事了,我心中有数。”

“哼!”少年忿忿一甩袖,身影消失,只留下一句话,“随你随你,反正说不过你!”

从天亮说到天黑,荀子宁说得口干舌燥。

说完后,他自己也在奇怪。

为什么他要说这么多呢?明明打定主意,随便拿点消息糊弄他,别让他掺和正事,免得坏了大事。可是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把这事的关键点全都泄露得一干二净!

荀子宁回忆了一下。

他这人,在外人面前从不多话,所以周流宗一直流传着“他很高冷”的传闻。

这虽然只是他的一张面具,但荀子宁一直把这张面具戴得牢牢的。

目前为止,能让他脱下面具的,只有进入天轮,面对陆明舒的时候。

可是刚才…

荀子宁越想越心惊。

他从见到谢星沉开始,这张面具就没有真正戴上过!

到底为什么?

一开始被挑动情绪,后来…明明主动权在他手上,谢星沉只在他讲述过程中寥寥插了几句话,可是…

他看着谢星沉的眼神带着警惕。

就是插的那几句话,每一次都在最关键的要点上,为了把事情圆过来,他不得不一点点泄露出关键的消息。

他太轻敌了!

荀子宁终于领会到,陆明舒说他有主角病是什么意思了。

639章好有道理

听完荀子宁的叙述,谢星沉一直没说话。

荀子宁以为他在思考怎么救陆明舒的事,其实他在思考荀子宁这个人。

突然跑来一个人,拿着七星坠告诉他陆明舒没死,还说要弄死周流宗的掌门,才能救她出来,正常人都会多想几遍吧?

陆明舒没死,这件事很好验证。七星坠不是假的,古夏那边也有渠道,他只要稍加打听就可以。

所以,他信了。

但其他的事呢?

荀子宁一出现,谢星沉就知道,这个人来历不凡。

他实力强,根基深,非常自信,也很傲气。

但是他对他抱有一种古怪的敌意,不然的话,没那么容易挑动他的情绪。

谢星沉很容易想到,他的敌意来自于哪里。

陆明舒,肯定是陆明舒那边。

这个人,和陆明舒是既友又敌的关系。

要是这样的话,他得好好把握和荀子宁的来往,免得事情解决了,反而留下后患。

“你想好了没?”那边荀子宁等不下去了,“我还要回去,没功夫陪你在这耗。”

“你既然奉命出来办事,多耽搁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吧?”谢星沉很随意地说。

道理这样没错,但是,让他说出来就不爽了!

“你知道什么?我要是回去晚了,一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好吧。”谢星沉从善如流,“那你就回去好了,我不耽搁你。”

荀子宁忍了忍:“然后呢?你再背着我自作主张?”

谢星沉笑:“荀公子这话什么意思?我可什么都没说。”

“哼!”荀子宁才不相信,他会什么也不做。就冲这番交手,他百分百肯定,谢星沉不是那种袖手旁观的人。有能力的人,通常都不愿意把主动权交到别人手里,他是这样,陆明舒是这样,这个谢星沉,也逃不过!

荀子宁更加后悔了,为什么他会没有把持住,把底都给泄露出来了?明明那么讨厌对方…

“想要更有把握,必须里应外合。”谢星沉说,“你们周流宗有无衰坐镇,不会让你们闹得不像话的。斗倒一位掌门容易,想把他弄死就难了。”

废话!当他不知道吗?

“若是牵扯进他派之人,才会惹怒尊上!”荀子宁道,“你不是周流宗的人,如何懂得大派之争?”

谢星沉不以为意。七真观的规模是没有周流宗大,但派系斗争他没少经历,再加上中州的政局,他真不觉得,荀子宁的经验会比他丰富。

“我且问你,你们想弄死一个掌门,能不惊动无衰吗?”

荀子宁摇头:“当然不可能,所以我们…”

“掌门之争,是大事。只有在他们允许的情况下,才可以兴风作浪。你们首先要做的,就是争取无衰的支持。”

“我们已经…”

谢星沉抬起手,阻止他的话:“你们那种,只能叫试探。目前情况比较好的是,无衰高人对你们的小动作并没有表现出不满。”

“这还用你说?”荀子宁道,“我第一件事就是让她去广灵尊上身边。”

“仅仅这样是不够的。”谢星沉道,“你们现在没有闹出格,就算他们要护着掌门,也不会现在出手。反过来,如果堂堂掌门,连你们几个小辈的算计都挡不住,那就太没用了。”

“既然这样,你说这些不是废话吗?”

谢星沉摇头:“上位者的心思,瞬息万变,你以为自己摸准了,谁知道他下一刻会不会改主意?”

他们的力量太弱小了,想弄死姚掌门,就必须引入别的力量。这么一来,就变成了权力斗争。

这样的权力斗争,其结果很多时候牵系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换句话说,如果无衰高人想保姚掌门,那他们就赢不了。如果无衰高人觉得换个掌门更好,那姚掌门就必输无疑。

要怎么样才能让无衰高人心中的天平偏向他们,才是这时候该考虑的问题。

“你什么意思?”

谢星沉笑道:“不满要一点点积累,现在只能说,姚掌门并不能让无衰高人完全满意,所以我们有了操作的空间。接下来,我们只要让姚掌门的应对一步步失策,就能让无衰高人的不满逐渐积累,到最后放任他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