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进来吧。”水生飞快抓件衣裳先披上,同时把晓白按回床上去,这才摆出爹爹的派头回答。

肃渊稳稳重重地走进来,少年的脸上有不符合年龄的成熟,眼里却带着掩不住的担心:“听说四弟和六弟把蛋摔了?这是—”

水生抓抓头,把还在哇哇哭的小东西送到肃渊眼前,“那,这个就是你的小弟弟,叫,叫—就叫朝风吧。”

朝风?肃渊又惊又喜地看着这个粉红的小肉团。怎么会是个人形的小婴儿呢?可是,真的很可爱。这是他的小弟弟,最小的小弟弟。他小心地伸出手去摸小东西的脸,触手嫩滑,小东西止了哭,睁大水汪汪的眼睛看他一会,忽然咧开花瓣似的小嘴笑了。

“爹!”一阵风卷进来,带着年少气盛的尖锐,“白侠和碧岸把蛋摔坏了?”

“没有。”水生转身把朝风抱给他看,“涯迟,这是朝风,你们的小弟弟,刚刚出壳的。”

“朝风?”涯迟低头看那个开始吃手指的小东西。这就是他的小弟弟吗?真是很小很小的一个小东西。他和哥哥还有前面几个弟弟都是在出壳几年后才化成人形的,成人之时便是少年形体,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应该,还只是个婴儿吧。轻轻把那小嘴里的指头拉出来,宝宝似乎不大高兴,但也没有哭,转着眼睛想了想,干脆伸出小舌头在他的手指上舔了舔。软软的,湿湿的,像小猫的舌头一样,舔得人痒痒。

“水生,”还是林瞳先反应过来,“别让朝风着了凉,先把他包上。”

“我有衣裳。”涯迟反手把外衣脱下来,想包在朝风身上。

“哪里用你的衣裳。”林瞳把原来用来给蛋保温的小被子展开,小心翼翼地包住那个又在快活地吃手指的小东西,“等下让人去找个摇篮来。”

“对对—”水生开始掰着手指数,“要摇篮,要被子枕头,要做小衣裳,要准备吃的东西—这个,龙的宝宝吃什么?”

“吃奶?”晓白凑过来,“我小时候就吃奶。”

“你是狐狸,这是小龙。”林瞳又好气又好笑。

“你怎么知道是龙,说不定不是呢。”水生反驳。

“就算不是龙,也是水族,你见过水族有奶的吗?”林瞳真是啼笑皆非,“不过,既然已经化成人形,或许人乳也可…否则,就用茯苓粉菱藕粉大概也行…”

“那还要准备什么?”水生一束腰带就打算往外走,“我这就叫人去弄!”

“恐怕—”林瞳苦笑着把小东西抱高些,“应该先准备尿布…”

五个人,十只眼睛,一起看看那满脸无辜的小东西,再看看林瞳绣暗银云纹的淡青长袍—一幅山河地理图出现在上面,而且那条河还在慢慢向下延伸,越过他的衣角,滴落在地…

 

第87章 我是龙生第九子2

 

世界是复杂的。这是朝风总结出的第二条人生哲理。

真的很复杂啊,比如说,光爹爹就有三个:一出壳第一眼看到的长腿呆美人是爹爹,就是在他出壳以前就常常亲他的那一个;第二眼看到的大眼呆美人是小爹爹,身上总有股很香的味道;还有一个就是林瞳爹爹,他曾经在这个爹爹衣裳上画了一幅山河地理图,幸好没人因为这个打他的小屁股。三个爹爹都很疼他,但林瞳爹爹就管得严些,整天就听见他在说:“水生,不要喂朝风太多甜食,对牙齿不好。”要不就是:“水生,你该多让朝风自己玩,不要总抱着他。”

哼,不让他吃甜点,不让他赖爹爹怀里?好吧,他生气了,不跟爹爹们玩了,去找哥哥!

可是找哪个哥哥呢?哥哥的成份似乎比爹爹更复杂:稳重严肃的是大哥肃渊;冷气四射的是二哥涯迟;很少说话,似乎总在倾听什么的是三哥求宁;莽莽撞撞,每次抱他都用好大力气的是四哥白侠;最喜欢水的是五哥其文;长得一模一样的是双胞胎碧溪碧岸,只不过六哥碧溪总是笑得很温柔,而七哥碧岸则一眨眼睛就露出一种坏笑,叫人看了后背上冒凉气;另外还有一个八哥灵洮见得不多,所以每次闻到陌生的气味就知道是他来了。

这么多哥哥,到底要找哪一位呢?朝风坐在小摇床上,用胖胖的小手托着小下巴开始思考。大哥?不行。林瞳爹爹对大哥特别严格,每天都带着大哥去碧灵殿“煮食”(按:为主事之误,朝风小脑袋里现在只能想到吃的问题),去找大哥,就等于被林瞳爹爹看到。二哥?也不行。二哥在跟着怀青叔叔学剑,现在又加上了四哥。上次七哥要抱他去看二哥练剑,被爹爹把他夺了下来,还板起脸骂了七哥一顿呢。可见,去找二哥和四哥也是不行的。那三哥怎么样?三哥跟着一个漂亮叔叔和一个不大漂亮的叔叔学弹琴唱歌,爹爹还带他去过一次,可是那个地方怪远的,还要坐马车,他一个小宝宝自己是不可能去的。五哥跟龙叔叔在学什么“鱼水熟”(按:为御水术之误),不能去的道理同上。那六哥七哥怎么样?他们两个应该在后边书房里读书,到书房只要穿过一个大院子,不太远,他认得路。好,决定了,就去找六哥和七哥。

打定主意就行动。于是,在大家都以为这个小宝宝应该在床上睡午觉的时候,朝风第一次上演离家出走记。卧房的大门槛真是高,简直像爬山一样,刚刚爬上去,重心一动,朝风大头朝下,咕碌碌就顺着台阶滚到院子里去了。好在银光殿的台阶很矮,院子里又长满了青草,没怎么摔疼。但是朝风自出壳以来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本来嘴一咧就想哭,忽然间一只蝴蝶打从头顶翩翩飞过,朝风立刻就忘记了摔跤的事,脸上挂着那么颗要掉不掉的泪珠子就跟着蝴蝶爬出去了。

爬啊爬啊,蝴蝶似乎有意在逗这个小宝宝,飞得并不快,却也不让朝风抓住。直到朝风爬得气喘吁吁,手上膝盖都沾满了泥,蝴蝶才拍拍翅膀,越飞越高,让朝风眼巴巴地看着它飞出院墙去了。

朝风看看四周,这里好象不是书房那个院子啊!正在傻眼地想要不要哭,以及如果哭了有没有人会听见的问题,忽然听到有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碧岸,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咦,这不是六哥的声音吗?朝风立马来了精神,四脚并用地就往院子里爬。

七哥的声音赖皮地传出来:“好碧溪,别生气,不就是亲一下嘛,我也让你亲回来好了。”

“什么碧溪!你该叫我六哥!再说了,谁要亲你!”

“别啊,你就比我早出壳那么一小会嘛。”

“一小会也是哥哥!”

“不叫!”

屋子里半天没声音,好一会才传来六哥无奈的声音:“算了,随便你吧。我要回去念书了,一会林瞳爹爹要来检查的。”

“等一下嘛,书房里闷死了!碧溪,我们去看陆判官办事好不好?每天都有人到他那里去打官司,我们去听听?”

“我不去,吵得很,我还是喜欢在家里读书。”

“…那,我们去看二哥和四哥比剑?四哥昨天还说今天一定要打败二哥的,你说他能不能赢?”

“这个,难说了。四哥力气大,可是二哥比他厉害,怀青叔叔说二哥是难得的学武之材呢。”

“那我们去看?”

“…不好吧,林瞳爹爹知道了会生气的。碧岸,你怎么总想出去玩?爹爹布置的功课你做好了没有?”

“…爹爹自己都不做功课…”

“爹爹用不着做功课。”

“谁说的!林瞳爹爹上次给爹爹布置了功课,爹爹都没做!”

“你又瞎说。什么功课?”

“那,我也没听见,我只听见林瞳爹爹说:水生,我给你布置的功课,看来你一样都没有做哦—”

嘻嘻,碧岸七哥学林瞳爹爹的口气学得好象哦!

“怎么会…那,那爹爹说什么?”

“嗯,爹爹说:坏蛋,你那是布置的什么功课,越来越色!”

嗯,七哥学爹爹也很象。

“那到底是什么功课呢?”

“我也不知道。什么叫‘色’?”

“这个,论语里说:色难。就是做到对人和颜悦色很难。那,‘色’大概就是和颜悦色的意思吧。”

“对哦,林瞳爹爹一向都是和颜悦色的。碧溪你真聪明。啾—”

“…你,你怎么又亲我?”

“我看爹爹都是这样对小爹爹的。他一说:晓白你真聪明,就亲小爹爹一下。”

“那是爹爹可以那么做,你不可以亲我!”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不可以。”

“…”

“…”

“…碧溪—碧溪你生气了?”

“…”

“碧溪你别生气,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碧湖底下有两个很奇怪的东西!”

“又骗人,碧湖底下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真的!是爹爹说的,有一天他跟小爹爹说:无鸡和小米在碧湖里已经八年了,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碧溪,你说无鸡是什么东西?”

“无鸡?无鸡,大概就是没有鸡吧?”

“没有鸡又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了。”

“我们去碧湖看看吧?”

“你又淘气,被爹爹知道会打手心的。”

“爹爹才舍不得打我们。我们去找其文,他跟龙叔叔学了这么久,一定能带我们到碧湖底下去。我们去看看那个无鸡是什么。”

“不行。林瞳爹爹要是知道一定不高兴。再说了,就算爹爹舍不得打我们,被二哥知道了一定会打我们屁股的。”

“真是的,二哥打屁股好疼,上次我被他打了,疼了好几天呢。”

“谁让你总是淘气。别再说了,我们赶紧回书房去,一会林瞳爹爹要来检查功课的。你书背熟了吗?”

“…没有…”

“那,字写好了吗?”

“…没有…”

“那怎么办?你还想出去玩?”

“好碧溪,你替我写字好不好?我现在就去背书,你替我写字,别让林瞳爹爹罚我好不好?”

“…你呀!好吧,我替你写字,你赶快去背书—又亲我!”

“嘻嘻,碧溪你最好了!”

屋子里没声音了。朝风坐在门口傻傻张大了嘴巴:怎么,六哥和七哥就这么走了?那,那他怎么办啊?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都不等等他,他还没爬进屋子里去呢,早知道就哭几声了,免得六哥和七哥都看不到他。

朝风一咧小嘴巴就哭起来了,可是随他哭得哇哇响,泪珠滚落一地晶光闪烁,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自然也就没人理他。朝风哭得没意思了,委委屈屈地止了眼泪,终于挪动小屁股往屋子里爬去。六哥和七哥刚才在里面干什么?

里面也没有什么啊!普通的一间屋子,普通的床啊桌子啊椅子啊,还没有他住的屋子大呢。迎面一堵墙,上面挂了两幅画,哇哇哇,画着两个美人啊!左边一个红衣金冠,双眉斜飞,英气勃发却又美若天人;右边一个紫衣绣带,眉梢带笑,虽然是在画上也似乎眼波流转。

两个美人啊!朝风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他最喜欢美人了:爹爹是美人,小爹爹是美人,林瞳爹爹也是美人,连几个哥哥也都是美人,所以朝风都喜欢!这两个美人比爹爹还好看呢,当然就更喜欢了。流着口水爬上前去,伸手一摸—银光一闪,美人都不见了,面前的墙壁好象突然后退了一大块,屋子居然变大了,变大的空间里摆着一张小台子,台子上面一个玉钵,玉钵里面—太高了看不见。

朝风很郁闷地看着那台子。美人到哪里去了?怎么会出来一个石头碗?好象和他平常吃茯苓粥用的碗又不大一样。美人会不会在那个碗里?于是,扶着台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去够那个碗。够呀够,手指头终于碰到了,然后身体一晃,一屁股坐到地上,摔了个仰八叉。碗翻了过来,差点倒扣在他的小脑袋上,里面冰凉的水淋了他一脸,好象还有个滑溜溜的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掉在他的小肚子上,不偏不倚掉在肚脐里,朝风只觉得一丝凉气透进了肚子里,不痛,可是也很不舒服。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朝风终于又号啕大哭起来,这次比较有效,哭了没几声就听到门口传来他此刻最最想听到的声音:“朝风?”是爹爹!

水生在银光殿里感觉到自己设下的结界被破了,连忙赶过来,还以为会看到什么潜入银光殿的不法之徒,谁知道却看到一个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小朝风,身边的地面上滚了一地珍珠。

“爹…爹…”朝风哭得气也喘不过来。

“乖,朝风乖,不哭了,爹爹在这里。”水生连忙把宝宝抱起来,猛然看到那只摔成两半的玉钵,脸色顿时一变—离魂珠哪里去了?

当年林瞳为了晓白重练定魂珠,没想到练出个副产品,就是离魂珠。离魂珠之力与定魂珠恰好相反,珠在体内能使人魂灵离体。林瞳怕这个东西被人乱用,便让他将之封在银光殿里。他在这里设了个结界,以无忌和小米的画像做为灵符,一来保护离魂珠,二来在思念两人的时候就来看看,稍解相思之苦。方才在银光殿里猛然感觉到灵符移位,结界被破,果然离魂珠不知去向了。

“水生?”林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出什么事了?朝风怎么在这里?怪不得刚刚侍女来报说朝风失踪了,现在肃渊涯迟他们都在外面乱找呢。”

“林瞳,离魂珠—”

“离魂珠怎么了?”林瞳走进来,面色也不由一变,“有什么人进来过?”

“应该没有。”水生凝神感觉一下,“再没有别人的气息了,除了朝风—”

朝风?林瞳伸手把还在抽噎的朝风抱过去,一眼瞥见朝风肚脐,脸色顿时又是一变,“离魂珠!”

“在哪里?”水生连忙伸过头来。

“这里。”林瞳面色凝重,把朝风抱高些。圆圆的小肚脐四周有一圈奇异的紫色花纹,只是颜色正在渐渐变浅,最后就在二人的注视之下消失了,要不是林瞳刚才一眼看见,还真难以发现。

“这是什么?”

“离魂珠入体的痕迹。”

“离魂珠在—”

“在朝风体内。”

“怎么会!”

“是很奇怪。按说离魂珠不经自身灵力炼制很难融于体内,但这花纹消失,就说明离魂珠此刻已经融入朝风血脉之中,成为他的一部分了。”

“…那,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朝风会不会魂魄离体?啊?”

“…我也,不知道。”

“朝风,朝风!”水生急了,抢过朝风连声叫,“朝风,还认识爹爹吗?”

“爹爹—”朝风缓过点劲来,伸手抱着他颈子,埋头在他肩上继续哭,不过声音小得多了。

“别急,现在看来似乎没有什么事。”林瞳拉过朝风的小手,送了一缕灵力进去试探,稍稍放下了点心,“不过,这结界是怎么打破的,难道也是朝风?”

结界?水生回头看看,没有别人的气息,那,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朝风打破的。可是,他还是个小宝宝啊!他的两个哥哥碧溪碧岸经常到这里来玩,可是从来没发现这里有个结界,甚至连灵符也没有看见过,朝风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两个人,四只眼睛,一起落在朝风身上。而那个哭累了的小家伙,早在爹爹温暖的怀里睡过去了,丝毫也不知道自身的特殊,更想不到日后会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