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骁随手将茶盏中的茶水泼了,倒了盏酒,一饮而尽,隔了好久才沉声道:“他没别的话同孤说么?”

顺子跪下来,眼泪滑下,磕头:“王爷让属下一祝太子千岁。”

祁骁心中蓦然一疼,顺子接着磕头:“二祝尊体常健。”

顺子再磕了一头:“三祝如同梁上燕,岁岁年年长相见。”

祁骁狠狠吸了一口气,竭力压下胸口悸动,半晌哑声道:“孤…知道了,替孤给你们王爷带好,去,去吧…”

顺子复又给祁骁磕头,转身往外走,他身后的随从随之鱼贯而出,祁骁余光扫到一人,眼中蓦然闪过一抹异色,厉声道:“站住!”

顺子身子一下子僵了,吸了一口气躬身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祁骁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一随从的胳膊,猛地将人拉转过身,那人仓皇看向祁骁,平淡无奇的脸上有些惊慌,祁骁死死的看着他,半晌道:“你们先走,孤有话同他说。”

顺子想要拦着,犹豫再三,还是带着人出去了。

厅中再无他人,祁骁定定的看着那人,冷笑道:“岭南王,孤是什么凶神恶煞,让你如此害怕,值得易容过来?”

百刃怔怔的看着祁骁,眼泪瞬间滚下,假面皮不自然的抖动,半晌嘶声哽咽道:“柔嘉都没看出来…”

祁骁双目赤红,狠狠甩开百刃细瘦的胳膊,冷声道:“愿意来就来,不愿意就罢!何必做这样子?!”

百刃让祁骁推的一个踉跄,腰肋撞在桌角,疼的他出了一身的冷汗,百刃狼狈的揉着疼的地方,先是哽咽,而后忍不住哭出声来,声音越来越大:“若…若不是…怕让人看见…若不是怕再给你惹麻烦…我早就来了,半年了…我想你想的…骨头都疼…”

百刃仿佛那流浪多年,终于回到故土的小兽一般,哭的声嘶力竭:“但万一…让人看见了呢!万一呢…岂不是又给你添了麻烦,但我忍不了了…我受够了!我只想…看看你,我知道…知道你正在要紧的时候…我没想…给你添麻烦,我只想…看看就走,我只是看看,只是看看,看看…就好…”

百刃眼泪滂沱,委屈哽咽:“看了,我就走…”

祁骁眼泪滚下,狠狠的将人搂进了怀里。

原来爱的透心彻骨了,心竟真的会一模一样。

若不是怕给他惹是非,祁骁又怎会忍住这半年的入骨相思?!

第九十四章

太子府正房里间暖阁中,祁骁拿了棉布沾了烈酒,小心的将百刃脸上的假皮洗了下来,假皮在百刃脸上粘的时间太长了,洗下来时,百刃脸上皮肉已被烧的发红,祁骁心疼不已,急声道:“你做什么弄这劳什子?!我曾听闻有人常年易容,最后脸都溃烂了,你万一要是…”

“进城前我才戴上的,无妨。”百刃疼的直抽冷气,祁骁拿冰水拧了帕子给百刃敷脸,不多时就好了许多,祁骁又翻了进上的冬日擦脸的脂膏来,取了些揉在手心里,小心的给百刃擦在了脸上,百刃舒服许多,轻声笑道,“好了…一点也不疼了。”

祁骁定定的看着眼前这熟悉的面庞,半晌无话,百刃有些讪讪的,垂眸低声道:“也…也不单是为了来看你,听说柔嘉这一胎不太好,我跟太妃都不放心…”

百刃抬眸看了祁骁一眼,小声道:“白日间往贺府送东西的时候,我也跟去里面给柔嘉请安了,她比我想的好很多,可见没事了,我…我都听说了,这半年,你照看她良多,多谢了…”

祁骁嘲讽一笑:“你们不必都来谢我,我对她好,从来就不是为了她。”

百刃心里一疼,偏过脸低声道:“岭南也都好…我抬举了董先生为文相,本也轮不着先生的,只是前头的那些人都死在大乱中了,先生临危受命,倒也担下来了。”

“夏家在军中渗透颇多,有些人当时虽没跟着反,但到底有些疑影儿,大多都不能放心,我同他们商议了下,索性用了顺子,他的根基在皇城,最能让人放心,他虽没资历,却有大功,那会儿…他救了不少人,平乱后的城防也都是他布置的,一丝岔子也没出,倒能让人信服。”

祁骁点了点头:“我奶娘早没了,他父亲走的早,在这边也没什么亲眷了,如今落在南边,也算是造化。”

“殿下的那位严嬷嬷,如今依旧伺候着太妃,我问过她,若她想回皇城,我就封一份厚礼与她,然后好生送她回来,她说太子如今府中内宅无人,用不着她,倒不如留下陪着太妃,太妃确实离不得她,我也就没再说什么。”百刃想了想,又道:“还有,敦肃长公主的意思我知道了,替我谢过公主大恩吧,回去我使老嬷嬷去同康泰说,她若是愿意,我就嫁了她,当初我本要将她一同处死的,只是太妃说的…到底是女儿家,没插手过那其中的事,不可下杀手,我一想也是…甫一继位就将庶出的弟妹全杀了,与名声太过难听,就放过她了。”

百刃低声道:“我那最小的兄弟…为绝后患,我将他过继给本家的一个叔叔了,名字也改了,以后他若能安分守己最好,若不能…我再让他安安静静的消失,也就罢了。”

百刃絮絮的,又将岭南如今内务捡着要紧的都说了说,末了干笑了下:“这…还是以前你教导我的呢。”

祁骁静静的听着百刃说话,半晌道:“那你呢?这半年…你怎么样?”

百刃愣了下,笑了下低声道:“还好,有时虽费心了些,但至少不必日日担忧母妃,皇城这边有你,柔嘉母子的安危我也能放心,别的也都还好。”

祁骁抬手轻抚百刃尖了的下巴,手滑下来,又摸了摸百刃的肩膀、手臂,腰肋…厚厚的侍从服里,百刃身子瘦削的可怕,祁骁淡淡道:“这是还好?”

百刃眼眶发红,祁骁将人拉到榻上,替他将棉衣脱了,又将里面的中衣脱了,看着百刃赤|条条的身子,祁骁眼中半分欲|念也无,只是心疼,百刃尴尬的很,笑了下道:“每日太忙,夜里也睡不大好,就…瘦了些。”

祁骁还记得百刃还没走那会儿,骨肉云亭,因日日喝汤的缘故,皮肉上好似敷了一层凝脂似得,瓷人一般,那会儿祁骁每晚都是这样将他脱的一丝|不挂,让他赤着身子睡在自己怀里,现在再看…

祁骁闭了闭眼,哑声道:“你都不吃饭的么?”

百刃眼眶也红了,垂眸低声道:“吃的,但就是…就是一直瘦,决意要来的时候我还想这样也好,只消稍稍易容,就没人认得出我来了,没想到还是让你认出来了…”

百刃抹了下眼泪,哽咽道:“还是让你认出来了…”

“若我没认出你,你就准备看一眼,就走么?”祁骁定定的看着百刃,“你就忍心?”

祁骁忽而明白了为何方才顺子哭的那样厉害,他不单是因见了旧主心伤,怕更多的是…在替他们难受,历经万险,好不容易见到了,竟是迎面相逢不相识。

百刃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忍心…我知道,就是今天没法与你相认,不消几年,你定有办法让我名正言顺的来朝贺的。”

百刃抬头看向祁骁,目光澄澈:“我能等。”

等你君临天下,等你入主四海,等你名正言顺的接我入朝。

从此之后,非死生不能离。

祁骁长叹,小心的将百刃揽进了怀里,扯过锦被给百刃披上,低声道:“你放心,不用几年…单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耽搁那么长时间。”

这样将人抱着,跟觉得他瘦的可怕,祁骁自认分离半年,自己已经够煎熬的了,也只是稍稍瘦了一些,但百刃这…祁骁心疼的红了眼,蹙眉哑声道:“隔着被子都觉得硌得慌,这半年你到底是怎么过的?!”

百刃忽而有点担心,忍不住细细解释:“我…我多吃些,过不了多久就能长回来的,那会儿刚来太子府的时候,不也是一点点养起来的么…”

百刃这半年醉心政务,根本没留心过自己形容,现在心里却忍不住有些发虚,他怕祁骁不喜欢他现在这样了。

祁骁看出他的担忧,但没说什么好听的来宽他的心,说假话有用么?傻子也看得出来,比起当日月色下竹林中一下子惊艳了自己的小世子,现在的岭南王,容貌差了何止一分二分,这身子,更是能以枯槁来形容了。

祁骁一言不发的将百刃放开,看着他有些惶恐的眼眸,慢慢的脱下了自己衣裳…

祁骁抬手将床帐放下,自己是不是还如当日一般喜欢他,就让他自己细细体会吧…

月上中天,暖阁中百刃犹在细细低吟,时不时的还会发出几声带着哭腔的含糊求饶声,江德清中间还披着衣裳去床下听了听,想要劝劝,犹豫了下还是摇摇头笑着走了,只是嘱咐了耳房里值夜的几个大丫头,耳朵灵着些,一应东西都时时准备着,等着太子什么时候叫人伺候,这几个丫头都是自小在这府里的,十分知道好歹,清楚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只是点头答应着,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但直等到天蒙蒙亮时,才听见里间屋子里祁骁要茶。

“将热水放在蝶几上,下去吧。”祁骁只着一件丝裤,赤着上身,眼中尽是餍足,低声吩咐道,“去炖一碗燕窝来,不要放姜丝,再告诉厨子里,早膳早早准备出来,只要些清淡的就好。”

丫头们垂眸应着,将屋里的茶换了,又将凉了的几碟点心撤了下去,另拿了刚热好的上来,都收拾好后鱼贯退下,自始至终都没看榻上一眼。

祁骁下床给百刃倒了杯热茶,转到榻上来将被子掀开些,轻笑:“好了,人都下去了,来…先喝杯茶,一会儿再吃东西。”

百刃身上尽是淡红印记,细瘦的双腿还在不自觉的颤抖,半分力气也无,祁骁坐了下来,含了茶水喂他,宠溺之心毕现,百刃喝了几口茶才舒服了一点,忍不住低声呻吟道:“没死在大乱里,竟…险些死在这里…”

祁骁失笑,放下茶盏轻轻的将人抱了起来,手滑了下去,低声问:“这儿还疼么?”

百刃的腿突然抽动了下,蹙眉道:“疼…”

祁骁低声哄:“我先给你擦擦…上了药就好了。”,祁骁心中轻叹,之前两人虽有诸多亲昵,但始终没做到最后一步,自己怕百刃受不住,一直帮他适应,可惜这半年…又同一开始一样了,自己折腾了这一晚,百刃那处怕是伤着了。

万幸江德清贴心,药也准备下了,祁骁替百刃清理之后给他上了些,不多时百刃就觉得好过了些,祁骁又给他喂了一碗燕窝下去,脸色马上好了许多,祁骁坐回床上,将人揽在怀里缱绻亲昵。

“腰酸么?”祁骁让他趴在自己怀里,替他轻轻揉着腰,百刃点点头,有点委屈,“疼的很。”

祁骁轻笑,人前再淡薄冷酷的岭南王,到了自己怀里,就还是那个可人疼的小世子。

祁骁轻声哄他:“怪我怪我,不过…太子妃,我看你方才也是很喜欢的样子啊,后来虽一直哭,但还是让我上的射了好几…”

“祁骁!”百刃满脸通红,将脸扎进了蓬松锦被中,呜咽道,“你再说,我…我再也不同你好了!”

百刃甚少直呼自己名姓,除非是这样气急了,祁骁心中好笑,见好就收,轻声道:“好好我不说,听话,起来,一会儿憋着了…”

百刃忿忿,祁骁说了半日的好话,奈何百刃那里不舒服,怎么躺着都难受,还是抱怨:“你太凶…我明天大约也起不来…”

虽是埋怨,祁骁听了心里却暖的很,轻声道:“那就别起,你…你着急回去?”

百刃抬头看了祁骁一眼,半晌垂眸小声道:“其实…岭南并不像皇城这边有这么多事,且…同我作对的那些人,大多都死了,没什么可忧心的,而且,就是有些小事,还有…还有先生呢,并,并不那么着急…”

祁骁唇边溢出一丝笑意,百刃脸越发红了,索□了底:“其实…我来之前就交代清楚了,母妃和先生他们都知道的,我本想着悄悄的留下来一个月,想法子多见你几面…”

百刃面色发窘,又将脸埋在了锦被中,闷闷道:“只要你瞒得住,不让人知道我在你府里,我…住个一两月是没事的,有事儿了我就回去露个面,再…再回来…”

祁骁心中一片柔软,连人带被子一同抱住了,轻声道:“你放心,我定能瞒得住,且…这样奔波的日子,我不会让你过很久。”

第九十五章

虽是头一次,但祁骁自认做的温柔,事后也替他清洗上药了,可惜翌日百刃还是发热了。

百刃怕泄露了风声惹麻烦,一直拉着祁骁不让他请太医,祁骁哪里听他,早起一见不好就让人去宣太医了,百刃急的脸发红,压低声音急道:“万一他出去乱说…”

“乱说什么?”祁骁将人按回榻上,低声道,“一会儿将帐子放下来,只露出一只手,谁知道里面是你?且我请的人定出不了岔子的。”

若不是自己嫡系,又怎能放心他给百刃看病。

百刃一听更不放心了,睁大眼睛道:“太子!人家是瞎的么?我这手哪里像女人的了?再说一把脉,不什么都知道了?”

祁骁嗤笑:“我房里有个男孩儿,这事儿稀奇?”

岭南王闻言瞬间眯起双眼,低声道:“这事儿不稀奇?”

祁骁自悔失言,轻笑着哄道:“罢了,我还没审你,你倒先来盘问我了,我房里清净不清净,你自去问江德清。”

百刃自然相信祁骁这半年不会背着自己乱来,但还是忍不住吃味,下意识反驳道:“真有什么,江公公会跟我说实话?”

祁骁失笑:“那你要我如何证明?罢了,我都同你说了就是…”

百刃心中警钟大响,急声道:“还真有?”

祁骁轻叹,拿过热帕子给百刃轻轻擦脸,小声哄道:“还记得那次我们去庄子上玩,回来后…你手上的红痕让皇帝知道了的事么?”

百刃点点头,祁骁轻声道:“那之后皇上为了试探我,曾赐我一个丫头,眉眼间长的同你有几分相似的,还记得么?”

百刃蹙眉:“你…”

“我什么都没做。”祁骁垂眸,自嘲一笑,“只是想你想的受不了的时候…会让人将她叫来,看看她,赏她几匹布料,赐她几副头面,我话都没跟她说过,每次也只让她站在外面…隔得远远的,看起来才像你。”

世上没不透风的墙,百刃住在自己这儿,之前这事儿没准就会让他知道,倒时候更是麻烦,索性自己说个明白,祁骁怕百刃心里膈应,又道:“你不高兴,我寻个人家将她远远的嫁了就是,好不好?”

想着祁骁想自己想的受不住的样子,百刃哪里还会生气,顿了下低声道:“好,她…她一个女孩儿家,只因为长了这模样就让人当做棋子摆弄,也是可怜,你多陪送些嫁妆吧。”

祁骁淡淡一笑:“我府里往外嫁姑娘是常有的事儿了,只要是之前老老实实的,我都没薄待她们。”

至于那作死的…也自有她们的好去处。

百刃点点头,祁骁想着百刃方才质问自己的样子好笑,故意冷下脸道:“我这半年因为你的缘故,连这寝室都不曾来过,日日宿在书房里,你倒是有胆子来盘问我,如今我已认罪画押了,你也都招了吧,这半年,岑朝歌可凑到过你跟前,跟你说些无关政事的话?”

若说这半年来有什么事是祁骁后悔的,莫过于当初没有赶尽杀绝,一时心软留了岑朝歌一条命,起初祁骁只想着是替百刃积福了,却不想两人竟还有相见的机会,这半年说祁骁一点也不担心是假的,百刃心里有自己,自然不会理会岑朝歌了,但岑朝歌呢?看着昔日的青梅竹马,现今的岭南王,他会不起别的心思?就是不为了昔年的情分,单是为了现在的前程,岑朝歌怕也会有一二动作吧?说他什么外心思也没有,打死祁骁他也不会信。

百刃闻言愣了下,祁骁冷笑一声,看来果然有。

百刃有点心虚,其实初起刚回去的时候两人并没见过几面,处处忙的不可开交,吃饭的空都没有,谁有那个闲心,但过了几个月,各部都进入正轨,大家渐渐地都腾出手来的时候,岑朝歌确实是起过别的心思的。

百刃记得那会儿岑朝歌先是寻了些当年的旧物来,什么百刃写给他的扇面子,什么他给百刃送的扳指玉佩,都是些小物,但偏偏都有些“典故”,百刃其实忘得差不多了,但偶然看见时还是会不自觉的愣一下,每每这时,岑朝歌心中都会自得不已,面上却故意做出一副心痛神伤的样子来,有日晚上,岑朝歌竟然亲笔写了一封花笺,桃花染就的花笺上寥寥两行字…九月九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趁没人防备的时候,岑朝歌将花笺偷偷放在了百刃书案上,他写的情深意重,百刃看了后,也确实是黯然心伤,可惜伤的不是他。

偏生那晚百刃因为想祁骁难受一夜没睡,第二天神思倦怠,强撑着处理政务,岑才子却会错了意,以为百刃是想起昔日种种所以才这幅情形,顿时信心大增,当晚竟直接找了去。

百刃晚间批文书睡的晚,见岑朝歌来了不疑有他,只当是有政务,不想让下人退下后岑朝歌竟露出一副情意缱绻的样子来,眼中含情脉脉,上来就拉扯百刃的手,一咏三叹:“如何就这样瘦了呢?你这样,我心里怎么受的住?看你这样,我真是…不如死了的好!”

听惯了祁骁那温柔中带着霸气,霸气中又带着宠溺的情话,乍一改听这戏词儿一般的酸话,百刃骨头缝里直冒寒气,可惜岑朝歌还以为百刃是让自己感动的说不出话来了,又深情道:“百刃,人言姻缘之事,都是月老早就牵好了的,就如你我,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谁都离不开谁的,当日大乱时我就知道,这是老天爷的意思!他看不得太子棒打鸳鸯,看不得我痴情错付,所以才有了后面种种,你放心,以后…我们谁也不离开谁。”

百刃想起昨晚的那张花笺半晌无话,只回了他一句:“给本王滚出去。”

祁骁冷下脸时太吓人,百刃撑不住,全招了,末了小声解释道:“后来他又做过几次怪,我都没理会他,之后我给了他一个闲职,远远的派走了,你别再为难他…老文相当日慷慨赴死,替我将大印送了出来,这份情谊我如何也报答不了了,只得还给他儿子了,且…说到底,朝歌并未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他只是顺遂日子过习惯了,吃不得苦,老文相走后,他性情更是大变,每日伤春悲秋,也是可怜。”

祁骁挑眉冷笑:“他还可怜?照这么说,那你我岂不是该去死了?他父亲是为大义而死,且你还替他报了仇,如今还给了他这一份尊荣,他还想如何?”

百刃苦声道:“他那性情你还不知道么?能如何?让我斥责过几次,也就不敢怎么样了,且…”,百刃怕祁骁还要纠缠这个,小声道:“我还没提你当年伙同喜祥给我下套的事,你倒要先来审我了。”

祁骁一时语塞,顿了下不自在道:“罢了,老文相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

百刃忍不住笑出声来,低声道:“之前的事…都当没有吧,你不怪我曾倾心他人,我也不怪你百般算计,说到底…罢了不说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百刃虽如此说,祁骁心里也明白,到底是自己亏欠了百刃。

“你还病着,不该让你说这半日话。”祁骁给百刃倒了一盏清茶,小心的给他喂下去,低声问,“那处还疼不疼?再擦些药?”

自然是疼的,但早起刚上过药,百刃懒得再折腾,摇头道:“不了,等一会儿看看太医如何说吧。”

祁骁点头,转头对外面厉声道:“去看看!请太医的是不是死在半路上了?!这边病着,经得住他们这样拖延?”

外间守着的大丫头闻言连忙出去看,不多时就将人等了来,祁骁果然将床帐都放下,那太医起初一看是男人的手还暗暗吃惊,手一搭上去就释然了,做了半辈子的太医,什么事没见过,什么病没瞅过,太医不动声色,半晌退了出来,细细的跟祁骁说了半日的话,又问了祁骁几句,祁骁照实答了,那太医了然一笑,低声道:“太子正值好年纪,血气方刚,这也正常,只是里面那位小少爷年纪小些,怕是有些受不住,不过这个好说,几…几次之后也就差不多了,可是…”

太医想了想道:“按理说不该啊,不过…从这小少爷的脉象上看,这是个心思重的,且平日操劳过多,竟有些气血不足,比起那处的外伤来,这倒更是个大症。”

祁骁咬牙,瘦成那一把骨头了,气血能足才怪!祁骁蹙眉道:“可好治?”

太医点点头:“少年人,只要心绪开了,饭用的好些,再捎带吃些补养的东西,慢慢的就好了,只一样,不可急功近利,老参什么的万万不能用,身子太虚受不住,反受其害。”

祁骁点头:“去开方子吧。”

太医点点头,刚要退下时祁骁突然道:“孤忽而忘了,太医刚说的是什么病?”

太医一愣,随即躬身道:“太子并没什么病,只是连日来辛苦了些,昨夜怕是又睡晚了,今早头疼不止,也是寻常症候,只消喝两幅安神的汤药,再好好歇歇就好了。”

祁骁满意一笑:“太医院那边的脉案存档,就劳烦太医了。”

太医点头:“不敢。”

祁骁偏过头:“江德清,给太医拿一封厚些的车马费。”

江德清垂眸:“是。”

里间暖阁里,祁骁喂百刃吃下药后也上了榻,让百刃趴在自己怀里,蹭不到那处,百刃舒服了许多,百刃微微红着脸,低声道:“你不出去?”

祁骁淡淡一笑:“刚报了病,出不去了。”

百刃抬起头来看祁骁,随即明白过来,笑了下,祁骁轻轻抚摸着百刃的后背,低声道:“方才太医的话听见了么?今后在我这里,让你吃什么就得吃什么,给我快些补回来,单是瘦些也就罢了,竟还弄得什么气血不足,除了那日日包戏子玩粉头的,我就没听说过哪家年轻少爷能得这病!”

百刃理亏,小声讨好道:“如今回来了,自然能养回来的…”

祁骁心里熨帖,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下轻声道:“自然,好好的养回来,咱们以后还有一辈子要过呢…”

百刃心里发甜,不自觉的哼哼着撒娇:“身上酸的很…还困,这药里竟有蒙汗药吗?”

祁骁轻笑:“你昨晚才睡了那几个时辰,自然会困,睡吧,我搂着你,这样可好些?腰不酸了吧?”

祁骁温热的手掌轻轻摩挲百刃的后腰,百刃果然舒服不少,不多时就睡着了…

第九十六章

百刃怕让人看见自己,每日连正院的门也不出,幸得他也不觉得闷,能日日看着祁骁,别说是只能在这院里,就是只让他待在一间屋子里哪都不去百刃也愿意。

且这更合了祁骁的心思,自那处隐伤好了后,不必再忌口,祁骁就让膳食房的人每天流水席一般的做各色吃食,正饭自不必说,单是屋里摆着的点心祁骁都有定数——半个时辰一换,午膳前多摆咸的荤的,午膳后多摆蛋蒸的奶酥的,每次都是十二个花样,两日内不许重复,每次撤下去,百刃动了哪种的,哪种动了几样都要一一记录在案,哪个厨子做出来点心百刃吃的多则另有赏赐,每日的膳食也是遵这个例,膳食房的人见状做的菜色点心和各色汤水越来越精致,几日下来,手艺直逼御膳房。

百刃在岭南苦行僧似得过了这半年,如今相思已解,见膳食如此精致诱人吃的果然多了,有个积年的伺候祁骁的老嬷嬷怕他突然长了胃口要积食,特特做了糖渍山楂上来给百刃消食,颇具成效,祁骁当即赏了一荷包的金瓜子。

这样锦衣玉食汤汤水水的养下来,不过十日,百刃就换了个人似得,面上带了些血色,下巴圆了,身上也带了些肉,不那样吓人了,晚间两人躺下时,祁骁搂着怀里的人轻叹不已:“果然…孤才是治你的良药啊。”

百刃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祁骁笑着捏了捏他下巴,轻声道:“这几日可闷了?”

百刃摇摇头:“白日间要写给岭南的文书,晚间跟你下棋说话,还好,这些天你一回府就也闷在这房里,可觉得无趣?”

祁骁勾唇一笑:“哪里,是别有趣味。”

百刃不解抬眉,祁骁自得一笑:“金屋藏娇的趣味,你不懂。”

百刃哭笑不得,转身就要躺下,祁骁忙拦着笑道:“先别睡,现在睡怕会积食,反倒伤身了,说会儿话。”

“说什么呢。”百刃想了想道,“对了,今早刚接着岭南的信,想着跟你说,因你上朝去了回来就混忘了…康泰说了,她要嫁。”

祁骁失笑:“这都要嫁?呵呵…好吧,她挑了哪一个?”,祁骁还依稀记得敦肃长公主跟他说的那几家子是什么情形,倒是难为康泰还能挑出一个满意的来。

百刃半晌道:“驸马表姐家的公子…就是工部员外郎李大人的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