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有人夸,不自觉就显摆起来:“那当然,有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这是头脑发达四肢简单。”还没得意够,对面就听雷涛那洪亮的声音,响彻云霄。

“奚画,你过来,到我这儿练!”

“……”

一过半个时辰,头顶上太阳渐渐大起来,奚画内心悲愤地上好弩/箭,狠狠抽了一发,她这才中一箭,也不知道要练到几时,偏生雷涛还跟看犯人似得在一旁专注死死地盯着,想偷奸耍个滑都不能够。

今日果然是多舛。

“哎……”

一口气叹了一半,身边忽听得一人道:

“小四,你这么射箭射一天都中不了五发的。”

“诶?”她一转头,便见关何站在左侧,抱着臂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手上的连弩。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奚画自地上拾了一根羽箭装上去,努努嘴,“靶子射好了么,就这么闲地四处溜达?”

“不过五箭而已,有何难。”他淡淡道,“我在这儿站着都看了你半个时辰了。”

她微愣一瞬,随即不相信道:“这么大口气……你靶子呢?”

关何颔首看向旁处:“在你右边。”

“我右边?我右边那不是……”

奚画视线一转,骤然噎住。

这家伙,居然是五发全中……

起初还以为是雷先生练习的靶子,没想到竟是他的……

奚画甚是不甘地扭过头来,认认真真把那连弩举起,正待要扳动上头的悬刀,关何却伸手一拦,正色道:

“你姿势没对,这箭射出去,也中不了靶。”

她狐疑地望着他,不情不愿地问道:“那你说怎么射?”

“把腰挺直。”关何几步走到她背后,抬手将她胳膊托起,另一手轻摁着上背脊,生生把她腰身板直。

“臂膀别动。”

没料到他会手把手过来教,奚画登时有些手足无措,正觉他胸膛贴上来,浑身便不由发烫,耳根更是烧得灼热。原想抽手避开,关何却似并未留意一般,掌心仍覆上她手背。

“别走神。”他皱眉叮嘱,“平视前方。”

“等……”

“看好靶心。”

他嘴唇离她耳畔只短短几寸距离,温热的吐息一阵阵扑在脸颊上。

脑子里一团浆糊,仿佛连前面的靶子也未看清,更不知手指何时扣下去的,听那短促的“嗖”响,回神过来时,羽箭竟正中靶心。

“好了。”关何松开手,朝她淡淡一笑,“现在可明白了?”

奚画只抱着那十字弓,半晌说不出话来。

站在附近的雷涛倒是惊愣在场,当即便抚掌喝彩,大步一跨,手便往关何肩上狠狠一拍,笑赞道:

“好小子!箭法不错啊!”

后者被他拍了个趔趄,险些没一头栽在地上。

“雷先生……”

“我来书院这许多年了,都未见过箭法如你这般准的!”雷涛将手一抬,扬眉得意道,“来来来,先生和你比试几把。”

“先生……”

“好多年没逢上对手,我这手都有点儿生了,啊哈哈哈——”

……

靶前,奚画蓦地收回目光,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弓,额上冒了几颗汗珠。

糟了。

方才……压根就没仔细看是怎么射的。

晌午时候,书院小校场上,奚画绕着那外圈跑得气喘吁吁。

她边跑边往头上瞧,蓝天白云,飞鸟一掠而过,细数着好像还有五圈,心里只感到无比的悲痛,恨不得倒下去死了算了……

“小四。”

关何在她旁侧跟着跑,好心提醒道:“我方才去和丁颜打了声招呼,她让你不必着急,慢慢跑就是。”

奚画喘着气儿,有气无力:“……我快跑不动了。”

“你还有五圈。”

“我知道……”听他这么一提,愈发觉得前路渺茫,奚画这跑速都快赶上走的了,她疲倦地看了看四周,轻声问道:“雷先生呢?”

他要是去吃饭了,自己正好开溜。

“在望台看着你的。”

“……”这老狐狸,宁可不吃饭也要盯着她跑完吗?多大仇啊!

“小四,你……”关何瞧她一张脸白的厉害,眉头微皱,“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好、好……”

奚画停下步子,捂着胸口就开始咳起来,喉咙又干又疼,这么一停了压根儿就不想继续跑。

关何看着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没、没事。”

她抬起头来,眼前一阵眩晕,好像有许多星星金光闪闪的。

“我……”

话才起了一个字,身形却稳不住,一头就栽到他肩上,双目一片漆黑。关何连忙伸手扶住她,心里不禁奇怪。

只是跑了五圈而已,能有这么累吗?

细思片刻似乎明白了几分。

也难怪常听西江说女子行动皆如弱柳扶风,想来是这个理……

“我怎么觉得很想吐……”

“你唤气太过频繁,大约是腹中不舒服。”关何将她掩在身后,微一倾身背她在背,回头道,“歇会儿罢,我带你跑完。”

“嗯。”奚画伏在他背后,不知为何竟觉异常的安心。

她闭上眼睛,轻声应道:“谢谢……”

大观楼望台上,雷涛端着饭碗,低头扒饭,甚是愉悦地看着较场上那背着奚画一圈一圈埋头跑的人,唇边荡开一抹欣慰的笑意。

而后仰首瞧着头顶碧空万里,感慨道:

“当真是个好天气啊。”

☆、第32章 【日月为明】

饭堂里,丁颜把两碟热好的饭菜捧上来,眼看奚画还靠在关何肩上睡得不省人事,不禁无奈地唤道:

“小四,快起来吃饭了。”

“小四……”

奚画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这才直起身子,睡眼朦胧地砸吧砸吧嘴。

“哎……”

丁颜瞧着好笑:“你看你,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啊?真的啊?”她下意识地去抹嘴。

“逗你的呢。”丁颜盛上一碗饭,递给她,“快吃吧,正好补补力气,看你累成这样……”

闻言,关何看了她一眼,甚是不解道:

“有这么累么?”背着她跑了五圈,也没她喘气这么大。

“累啊。”尽管预料到对方此刻或许正在鄙视自己,奚画也懒得多作解释,举箸夹了米饭往嘴里送,吃得心不在焉,“跑完就觉得困得很,想睡会儿。”

忙着洗碗的丁颜侧过头来笑道:“我们小四可是姑娘家啊,跑这么多圈能不累么?上回实打实的跑了十圈,可在家里休息了两日呢。”

她说着把碗里的水撇尽,摇头道:“雷先生也真是的,何苦这么为难人家……”

“不行,我困得很了。”奚画睁不开眼,摇头道,“不吃了。”

“不吃怎么行。”丁颜为难地瞧着她,“要不,你和先生说一声,下午家去休息休息罢?咦,对了,下午是上谁的课?”

略一思索,关何正要开口,那门外忽听一人唉声叹气道:

“怎么一到我的课就想着休息?难为我这次新编了个曲子,总觉得你们是在挑软柿子捏呢。”

奚画放下碗筷,忙回头,便见宋初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朝她瞧来。

“宋先生……”

“又被罚了?”宋初走到她旁边坐下,语气调侃。

奚画垂着眼淡淡颔首:“嗯。”

丁颜擦着手问:“先生吃饭么?”

“哦,不用,我吃过了。”宋初自怀中摸出一小包东西,递给奚画,“来,吃几粒吧,提提神。”

“是什么……”她好奇地打开纸包,但闻其间一缕清香,正是一粒粒香药小丸儿。

“你怎知道我困得很?”

奚画眼前一亮,伸手取了一粒,入口时清凉无比,精神一瞬就转好起来。

“吃饭时就听雷先生说你在跑圈子。”宋初淡笑道,“想你每回跑完都昏昏欲睡,故而就去街上买了一包。”

“吃完感觉的确好很多了。”奚画收好纸包,感激道,“谢谢宋大哥。”

“是么。”听她称呼的变化,宋初掩不住微笑,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转眸去看关何,“小关可要吃点?适才不是背着小四跑了五圈么?大约也累罢?”

关何开口便回绝:“不必。”

“你累么?”奚画见宋初提起,也不由凑上去问,“我重不重?和上回比有没有轻一点啊?”

“……差不多。”

“啧——居然差不多。”她万分沮丧地摇了摇头。

宋初抬手在她发髻上揉了两下,神色温和:“小四要真觉得累,下午回去便是。”

奚画本正有此意,点头要应:“嗯,那我……”

关何却忽而出声打断道:“我送你。”

“小关啊……”宋初扬了扬眉,脸上带笑,“她累你可不累哦,先生我还在这儿的,许你走了么?”

“……”关何颦眉盯了他许久,似乎是在想如何答话,“她身子不舒服。”

“嗯,我知道。”宋初正正经经地点头,“一会儿我送她便是。”

关何好心提醒:“你下午还有课要上。”

“那不打紧,可以送完再回来上。”

后者表情未变:“我也可以送完再回来上。”

“这怎么能行呢。”宋初苦恼地摆了摆手,“先生我可是准备让你们练半个时辰的琴,届时把课试的成绩给定下来的,你若走了,岂不是又要拿劣了?”

关何:“……”

四下里总闻得一股异样的味道,奚画和丁颜皆吞了吞唾沫,赶紧陪笑着打圆场:

“不、不了,我觉得……现在脑子挺清楚的,不回家也是一样……”

这会子,倒是他俩齐齐转过头来厉声喝道:

“不行。”

“……”

未时三刻,正逢午后,日头正大,不少人都窝在家里午睡,街上静悄悄的。两旁石墙上生着的野蔷薇在太阳底下显得愈发鲜红欲滴,铺了一地的碎花。

奚画抬头瞧了一眼,又拿偏头看着身边的关何,终究叹了口气。

“你跟来作甚么?我自己一个人又不是走不回去。”

“没事。”他不以为意,“横竖留下来也是拿劣,到外头来走走,心情还好一些。”

她汗颜:“……就有这么讨厌宋先生?”

“还好。”他习惯性开口,“只是觉得,和他处在一起有些不自在。”

“……不就是想出来溜达而已,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奚画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阳光直直晒着难免有些刺目,他二人遂捡了道旁树下阴凉之处而走,不多时便从石拱桥上下来,河风清新,水气拂面。

正对着的巷口旁蹲了一个孩童在玩地上的石子,一边儿的老妇坐在门前低头理簸箕内的豆子。

绿柳青垂,柳叶纷飞。

“阿婆。”小孩儿忽然走到她跟前,将其衣袖一扯,伸手就指向旁边的门楣:“你这个福字怎么贴倒了。”

“啊……”

老妇眯着眼颔首去瞧,笑道,“那字就该这么贴的。”

“这不对啊。”孩童一本正经地纠正,“前儿私塾里的先生才教了福这个字儿,你没贴对。”

“傻囝囝,那福字倒贴着,岂非是福到之意?难为你还念书呢,连我个老婆子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