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相道:“记得这张悲喜面吗?很适合你。”

谢怜睁大了眼,恐惧如虫潮,密密麻麻爬上心头。他勉强道:“…拿开,拿开…拿开它!”

白无相笑了起来,道:“看样子,太子殿下的记性不太好啊。既然如此,我来帮你想想,好吗?”

语毕,不由分说,便将那张惨白的悲喜面和无边无际的黑暗融为一体,沉沉地向谢怜脸上压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不要乱猜剧情自己吓自己哈。

预警:切卷啦!

下一卷为第四卷,切时间线,港第二次飞升。第四卷不长哈。第五卷为最终卷,可能比预计的稍微长一点。

第181章 花灯夜一钱买孤魂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啦~

本卷为过去时,时间线为仙乐亡国后第一次被贬。接第二卷。不太长~

谢怜是生生惊醒过来的。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猛地坐起来,一把捂住了脸。

惊醒的原因是一个梦。梦里,他的父王母后悬梁自尽了,他看到了,却无喜无悲, 无泪可流, 木然地准备给自己也准备了一条白绫,刚把头伸了进去,就看到下面有个戴着悲喜面的白衣人冲他冷笑, 心里一惊, 绳圈收紧, 阵阵窒息感袭来, 他便醒了。

窗外天光已白, 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殿下!你醒了吗?”

谢怜随口道:“醒了!”

剧烈地喘息了好一阵, 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是在榻上, 身下是地上的一张草席。虽然垫了许多稻草,柔软异常,但对他来说还是不怎么舒适, 至今他仍习惯不了这种简陋的床具。这里也不是客栈宫殿,而是一间破败的太子庙,他躺的地方, 就是已经被砸烂后搬空了的后殿。

方才出声喊他的是风信, 一大早出去带回了吃食,还在外面催促他出去用餐。谢怜应了, 爬起身来。

梦中那窒息感过分逼真,他的手不由自主抚上了颈间。本意是想去确认并没有绞首的白绫或是致命的勒痕,谁知,竟是真的摸到了一样东西。

谢怜先是一惊,扑向不远处丢在地上的镜子,拿起来一看,一道黑色项圈环于白皙的颈项之间,至此,这才终于冷静,全部记起来了。

咒枷。

谢怜的手指试探着轻触这个东西。

一旦被贬为凡人,除了衰老会比寻常人更缓慢一点,就没有更多特权了。但君吾给他打上这咒枷的时候,还是手下留了情,打开了方便之门。

这道咒枷虽然锁住了他的法力,但同时也锁住了他的年岁和肉|体,使他不老不死。并且,君吾对他说,如果你能再次飞升,前尘如何一笔勾销,这个东西也会给你取下来。

可是,这个东西戴在身上,就像是一个犯人脸上被黥了字的罪人,无疑是刻骨的耻辱。想到这里,谢怜把手伸向一边,抓起一条白绫就往头上套。抬起手臂时忽然想起梦中那脖子被慢慢绞紧的恐惧感,犹豫了片刻,但最终还是把它缠了上来,将脖子和下半张脸都一丝不苟地包住,这才走出去。

风信和慕情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风信带了热气腾腾的馒头回来,慕情正慢条斯理地吃着。风信递了两个给他,但谢怜看到那白干白干的粗笨食物并无食欲,还是摇了摇头,没接。风信道:“殿下,早上你总得吃点东西,咱们接下来要干的事,可不是坐着不动就能应付的。”

慕情眼皮子也不抬一下,道:“是啊,不吃这个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了。再晕一次还不得也是吃这个。”

风信瞪他:“你怎么说话的?”

谢怜飞升几年,早忘了吃饭的滋味,前些日子有一天险些晕了,才想起来原来他已经三四天什么都没吃了,慕情说的是这一茬。一旁谢怜不愿这两人一大清早又斗起来,及时岔开话题,道:“走吧,今天还不知道找不找得到活干呢。”

原先的谢怜,既是金枝玉叶,又是天人之体,不食人间烟火,自然不需要为生计发愁。但如今,说他是太子,仙乐国已经没了,说他是神仙,也早就被贬了,大体与凡人无异,自然得操心一下日子怎么过。修道之人老本行当然是抓鬼做法事了,但也不是每天都有妖魔鬼怪给你抓、有法事给你做的,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还是得找些零散活计,比如帮人卸卸货、出出脚力什么的。

可就算是这种零散活计,也不一定能抢得到。因为如今,流离失所的贫民太多了。这些贫民看到有活,不需要付工钱,给个馒头半碗饭就愿意干,一涌而上,这边几人哪里抢得过他们?就算能抢过,谢怜权衡之下,说不定还会觉得别人比他们更需要那份活。果然,晃了半天,又是一无所获。慕情道:“咱们就不能找个稳定体面些的活干吗?”

风信道:“废话。能找到早找到了。体面的活不得看脸吗?就殿下这张脸谁不认得,给人认出来是谁,稳得了?”

慕情不说话了。谢怜则把蒙着下半张脸的白绫缠得更紧了。的确,万一给人认出来他是谁,要么他们自己脚快逃走,要么给人乱棍打走。比如镖师,谁会放心让来历不明、脸都不肯露的人做镖师?他们又不能去做害人行凶的黑打手,选择就非常有限。

神是不可能会为吃不饱饭而烦恼的。但人是要吃饭的。谢怜从小就不用考虑这种事,这算是十几年来,这个问题真正困扰到他。而如果神连饥饿的滋味是怎样的都不知道,那么,神又如何能得知饥饿的信徒的心情?又如何能与之共情?事到如今,也只能当这也是一种历练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一大群人都凑了过去,三人也随着大流过去看了看,几个武人和丑角在人群中起劲吆喝,竟是有武人在卖艺。慕情又提议道:“实在不行咱们去卖艺吧。”

谢怜也在考虑这个,还未答话,风信边看边道:“说什么傻话,殿下千金之躯,怎么能去干那种事?”

慕情翻了个白眼,道:“砖都搬过了,卖艺有什么不一样吗?”

风信道:“搬砖是靠自己力气吃饭,但是卖艺是供人取乐,给人当笑话看,当然不一样!”说着,那蹦蹦跳跳的丑角摔了一跤,众人哈哈大笑,他又爬起来哈腰点头,在地上零零星星捡了几个赏钱。见状,谢怜心生一股抗拒之意,用力摇了摇头,把“卖艺”这条路从脑海中划去。慕情见了,道:“行。那就当东西吧。”

风信道:“已经当了很多东西了,要不然也撑不到现在,剩下的不能再当了。”

突然,人群后方传来阵阵惊呼,有人喊道:“兵来了!兵来了!”

一听兵来了,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不多时,一列士兵手持兵刃,新甲铮亮,威风凛凛,在街上大摇大摆走过,看到有可疑的便抓了盘问。三人躲在人群里,听旁人议论:

“这是在抓谁啊?”

“放心,不是抓咱们的。我听说了,是抓潜逃的仙乐皇族的。”

“据说有人在这附近看到了可疑人物,所以最近城里都查的很严。”

“真话呀?不得了不得了,居然逃到咱们这儿了!”

闻言,三人交换几个眼神,谢怜低声道:“赶紧去看看。”

其余两人点头。分别默默离开人群,不引人注意地走了一段,这才汇合,飞奔而去。

奔到一座荒僻的小山林前,谢怜远远地便看见林中升起一道浓烟,心下大骇,难道永安的士兵竟已经找到这里、放火行凶了?

奔近前去,树林中藏着一座破旧小屋,不知是从前哪个猎人守山时留下的房子。那浓烟正是从屋里飘出的,谢怜失声道:“母后!怎么回事?你在吗?”

喊了一声,一个妇人就迎了出来,喜道:“皇儿,你来了?”

正是王后。她一身布衣荆钗,还消瘦了不少,与过往的贵妇模样稍稍有些差别。见母亲没事,又满脸喜色,分明无异状,谢怜这才放心,又忙问道:“那烟怎么回事?”

王后不好意思地道:“…也没怎么回事。我今天想自己做点饭…”

谢怜哭笑不得,道:“别了!做什么饭?你们每天吃风信慕情他们送过来的东西就好。这烟太惹人注意了,有烟就有人,会把永安兵招来的,方才我们在城里已经遇见他们了,这座城也会戒严,我们又要换地方了。”

风信和慕情进屋去把烟灭了,王后也不敢大意,去屋后和国主商量。风信出来低声道:“殿下,你不去看看国主陛下吗?”

谢怜摇了摇头,道:“不了。”

他们父子二人,一个是亡国之君,一个被贬天神,真说不上来谁比谁更没意思,都没面子,非要他们面对面坐下来也只会干瞪眼,并不会好好谈心,因此能不见就不见。谢怜扬声道:“母后,你们待会儿收拾一下,我们今天就离开。晚上过来接你们。我们先走了。”

王后连忙又走出来,道:“皇儿,你这就走了?这么多天没来,怎么一来就走?”

谢怜道:“还要去修炼。”

事实上,是还要去找活干,不然根本凑不齐这么多人的口粮。王后道:“早上吃了没?”

谢怜摇头。三个人现在都是饥肠辘辘了。王后道:“这样最坏身体了,幸好我方才煮了一锅粥,快进来吃吃吧。”

谢怜心道:“您煮一锅粥,怎么会起那么大烟,活像烧了一座宫殿似的…”

王后又对风信和慕情道:“你们两个孩子也过来一起吃吧。”

风信和慕情二人没料到居然还能有此待遇,连连推辞,王后却坚持。二人只得也小心翼翼地在桌边坐下来,都是有些受宠若惊。惊是惊喜的惊。

然而,等王后端上那锅东西之后,他们的惊喜,就变成惊骇了。

返城后,慕情的反胃还没有停止,跌跌撞撞地道:“我以为…那粥,气味闻着像炖糠水,没想到,吃起来,也像!”

风信咬牙道:“住口!不要再逼人回忆那锅东西了!王后毕竟是…万金之体…从不下厨…这样已经很…呕!…”

慕情哼道:“我说错了吗?你要是觉得不像炖糠水,你…去求王后再赏你一碗吧!呕!…”

两人呕来呕去,谢怜抓住他们,连连拍背,道:“别呕了!看,前面…好像有活干了!”

果然,三人踉踉跄跄走上前去,有几个颇为光鲜的小头目正在大街上吆喝着拉人帮忙,报酬还算不错,而且人头不限,来多少用多少,三人连忙应了,混在一群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贫民里,成群结队来到一处泥泞的空地。此处似乎是有人要修建新宅,因此要开始修整了,先将此处填平。三人卖力干活,浑身都沾满了泥水。风信一边运土,一边铁青着脸、捂着肚子骂道:“…我操了!我感觉那锅炖糠水在我肚子里成精了!”

谢怜背着一筐土回头,小声道:“你还能坚持吗…要不要先在旁边坐一下?”

慕情对谢怜道:“你还是去旁边呆着吧。”

谢怜道:“不用。我还能坚持。”

慕情翻了个白眼,道:“你还是别坚持了,你衣服脏了我还得给你洗,我宁可把你这份活一起干了。”不远处有人喊道:“好好干活,不要说话!不要偷懒!还想不想拿工钱了?”

风信顽强得很,还是继续坚持,还背了比原先多两倍的泥土,道:“又没多少钱,值得这么大呼小叫作威作福吗?”

好容易从烈日高悬的白日奋斗到日落,总算大功告成。身体上,三人倒还不算累瘫了,只是如此劳累,却仅仅是为了一点并不丰厚的工钱和口粮,心较之身体更为疲倦。他们好容易得了空,躺在稍微干净点的一片地上休息,这时,另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来了。几个汉子搬着一尊石像,慢慢走来。

谢怜微微抬头,道:“那是什么像?”

慕情也看了一眼,道:“镇在这里的新神像吧。”

谢怜不语。

若是在从前,毫无疑问,镇地首选神像,一定是他的太子像,现在却不知是哪位神仙了。多半是君吾,也有可能是哪位新晋神官。

顿了一阵,谢怜还是忍不住想看看,取代了自己的会是谁,于是勉强起身,凑到前方人群里去看了看。那石像背对着他,看不清脸,不过,似乎是跪着的。这就让他更好奇了。哪个神官的神像会是跪着的?他便又绕了一大圈,转了一个弯去看。

这一看,他整个脑子都空白了。

那张神像的脸,居然就是他自己!

那跪地像被安放到地上,一旁有人粗鲁地拍拍它的脑袋,道:“总算运来了,这孙子,还挺沉!”

“干什么弄这样一尊像啊?怪难看的,弄个神武大帝来不行吗?这不是那个谁嘛…”

“那个,是吧?现在不是说拜了他就会倒霉吗?你们还敢拜啊?还特地运过来…”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拜瘟神的确会倒霉,可这石像又不是拿来拜的,是拿来踩的。把瘟神踏在脚下,可不就能保佑自己好运常青?”

众人恍然大悟,都道:“好寓意,妙寓意!”

风信和慕情也觉察了不对,上来一看,也是说不出话了。风信当场要爆炸一般,慕情一把拉住他,眼神警告,低声道:“太子都没喊,你想喊什么?”

谢怜的确没出声,风信不确定他是不是另有考量,也不好轻举妄动,勉强咽下,眼睛里却是要喷出火来一般。终于,有个人嘀咕道:“这…是不是有点不妥啊?好歹是个神,是太子殿下。”

“嗨,仙乐都亡了还太子殿下呢。”

更有人道:“此言差矣。我们踏瘟神,非但没有不妥,他反而要感谢我们才是。”

谢怜忽然道:“哦?为什么要感谢你们?”

那人振振有词道:“寺庙的门槛见过没?千人踩万人踏,但是,君不见多少富贵人家上赶着想买一条寺庙的门槛来给自己当替身?因为每踩那门槛一脚,那门槛就替他们赎了一分罪,还了一分债,积了一分阴德。这跪地像的意义也是一样的。我们每在他头上踩一脚,或者吐一口唾沫,不也是在给他太子积攒功德?所以,他应该感谢我们才是…”

谢怜再也听不下去了。

那人说到“感谢”二字,他抬手便是一拳,扑了上去。

人群里登时炸开了锅:“你干什么!”“打人啦!”“谁在闹事?!”

风信早就想揍人了,也是大喝一声,加入战局。慕情不知是自己投入的还是被波及的。总之,三人都开打了。混战中,谢怜好几次险些被扯下脸上白绫,幸好没有。三人都身手了得,但对方人多势众,加上后来慕情拉住了那两人,警告他们是不是想打死凡人罪上加罪,这一架打得憋屈至极,最后,虽然打了个痛快,但三人也被赶了出去。

沿着一条河满身狼狈地走了一阵,三人的步子慢了下来。慕情顶着一脸青紫,怒道:“辛辛苦苦劳累一整天,最后打了一架,什么都没拿到!”

风信抹了嘴上的血,道:“这时候了你还提钱?”

慕情道:“就是因为这时候,所以才更要提钱!这是什么时候?食不果腹的时候!就算不承认也没用,没钱就是不行!你们不能忍忍吗?”

谢怜不语。风信道:“怎么忍?都被做成那种跪地像给人踩脸了!敢情被踩脸的不是你,说得这么轻巧。”

慕情道:“从战败到现在,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了,而且今后一定还会遇到更多。如果他不能尽早学会习以为常,恐怕就不用活了。”

风信反感地道:“习以为常?对什么习以为常?对别人的侮辱?对凡人踩他的脸习以为常?为什么要对这种事习以为常?”

谢怜烦躁地道:“行了!别吵了。这种小事还值得这样大吵一通?”

那两人齐声闭嘴。

顿了顿,谢怜叹了口气,道:“走吧。找辆车,去接母后他们。今晚要离开这座城了。”

风信道:“好。”

二人并肩走了一段,忽然发现慕情没跟上来。谢怜回头,疑惑道:“慕情?”

沉默一阵,慕情道:“太子殿下,我想对您说一件事。”

谢怜道:“什么事?”风信不耐烦地道:“你又怎么了?都说了不跟你吵了,你还想怎样?”

慕情道:“我想离开。”

“…”

虽然他开口之前,谢怜已经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但等他真的开口说出这句话,谢怜还是屏住了呼吸。

风信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什么?”

慕情挺直了腰板,一双如黑曜石般地眼睛定定,神色冷静地道:“请您允许我离开。”

风信道:“离开?你离开了太子殿下怎么办?国主王后他们怎么办?”

慕情张了张嘴,最终,道:“抱歉,我无能为力。”

风信道:“不是,你说清楚,啥叫无能为力?”

慕情道:“国主和王后是太子殿下的父母,而我也有我自己的母亲,她也需要我照顾。我不可能说,我去照顾别人和别人的父母,不去管我自己的母亲。所以,请您谅解,我无法继续再跟随在您身边了。”

谢怜觉得有点晕,靠在了一旁的墙上。风信冷冷地道:“这是真的原因吗?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慕情道:“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觉得,眼下我们都陷入了困境之中,而对于该如何摆脱困境,我们想法不一样。恕我直言,再这样下去,一万年也无法摆脱这种困境。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

风信气极反笑,点了点头,对谢怜道:“殿下,你听到了吗?记得我当初怎么说的吗?你要是被贬了,他肯定第一个跑路。我没说错吧?”

慕情似乎被他微微激怒了,淡声道:“麻烦你不要绑架我。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心,没有谁生来就注定是人间正道、世界中心的。也许你喜欢围着另一个人转,但别人未必跟你一样。”

风信道:“你哪来那么多遮遮掩掩的辩解酸话?懒得听。直接说一句我就是忘恩负义了怎么着不行吗?”

“够了!”

听谢怜出声,二人双双止住。谢怜把手从额头上拿开,转向慕情,盯着他看了一阵,道:“我不喜欢勉强别人。”

慕情抿了抿嘴唇,仍是站的笔直。

谢怜道:“你走吧。”

慕情看他一眼,一语不发,向他鞠了一躬,当真转身走了。

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风信不可置信地道:“殿下,你就真这么放他走了?”

谢怜叹了口气,道:“不然呢?我说了我不喜欢勉强。”

风信道:“不是?这小子!他搞什么啊他?他也就真走了?!跑路了?我操了!”

谢怜在河边蹲了下来,揉着眉心道:“算啦。既然他心已经不在我们这里了,留下来还能干什么呢?拿绳子绑着他、让他给我洗衣服吗?”

风信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一起蹲了下来,半晌,气道:“妈的,这小子是可以共富贵、不可以共患难,一出事就跑了,你对他的恩情他半点不记!”

谢怜道:“是我说别让他记着的,你也…别挂嘴边算了。”

风信道:“那他也不能当真不记吧?我真是操了!不过殿下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离开的。”

谢怜勉强笑了笑,说不出话。风信又站起身来,道:“咱们是要去接国主和王后了吗?我去找车,你先在这儿等着。”

谢怜点了点头,道:“麻烦你了。小心点。”

风信应了,离去。谢怜也站起身来,又沿着河走了一段,整个人还有些飘乎乎的没有实感。

慕情的离开,真是让他大为震惊。

一来,他从没想过,一个如此亲近的人会说离开就离开。二来,谢怜总是相信“永远”,比如朋友就是永远的朋友,不会背叛,不会欺骗,不会决裂。也许会有分别之时,但绝不应该是因为“日子太糟过不下去”这种理由。

这就像是一个故事里,英雄和美人,天作之合,就应该长相厮守,永永远远。就算不能,那也一定是因为决绝惨烈的死别,而不该是因为英雄爱吃肉美人爱吃鱼,或者英雄嫌美人花钱大手大脚美人嫌英雄习惯不好这种缘故。

瞬间一脚踩空落地万丈,发现自己还在人间。这滋味可真不好。

胡乱走了一段,迎面忽然飘来许多璨璨的金星。谢怜这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发现竟是一盏一盏的花灯,漂浮在水上,随着江流朝这边姗姗而来。还有几个小孩儿,笑嘻嘻地在河边耍闹。

谢怜想起了:“啊,今天是中元了。”

以往在皇极观,中元节都会举办盛大的法会,早早就开始期盼,是不可能忘记的。如今却是压根不记得了。他摇了摇头,继续前行。这时,前方路边传来一个声音:“小娃娃,买不买呀?”

这声音苍老至极,还带着森森鬼气。谢怜本能地觉察不对,抬头望去,只见方才那两个小孩抱着手里的灯,停在路边,又是好奇、又是怯怯地看着什么东西。

他们对面的黑暗里,坐着一个人。似乎是个黑袍老者,脏兮兮的与黑夜融为一体。他手里托着一盏花灯,对那两名小儿阴恻恻地道:“我这儿的灯,可跟你们怀里抱的普通花灯不同,这都是稀奇宝贝,点上许个愿,保管灵验。”

两小儿将信将疑:“真、真的吗?”

那老者道:“当然。你们看。”

他手里那灯,分明并未点燃,却忽然发出一阵不详的红光。而地上摆着的十几盏灯也是,幽幽绿光时隐时现,诡异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