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上次那年轻男子的声音,谢怜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群鬼道:“城主,是谁放的火您抓住没有啊?”
“听说还偷了东西!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就是想再死一次!”
“真大胆子啊。又放火又偷东西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城主能放过?!”
“…”
虽然群鬼说的并不是他,但谢怜身为一个上次在极乐坊又烧房子、又偷偷劫人、又被花城放过了的人,听着感觉中箭无数,轻咳一声,心中越发歉疚,偷看一眼花城,恰好撞上花城也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目光赶紧逃开。接下来,只听花城淡声道:“偷走胎灵的人自己站出来。别浪费我时间。”
群鬼大惊,纷纷道:“我们中间?”
“我还以为是外来的…”
“谁啊赶快自己站出来吧!”
半晌,轩然大波已趋于平息,却无人站出。花城道:“很好,果然勇敢。男左女右,分列。”
群鬼虽然奇怪,但不敢对花城的话违逆分毫,立即照他所说的去做,刷刷的分成了两大堆。男鬼挤在左边,粗声粗气的;女鬼都在右边,几乎个个窈窕娇媚。花城和谢怜对视一眼,径直走到右边,在女鬼们中走马观花,几乎一眼扫过十只。数步之后,经过一个女鬼身前时,他足下微微一顿。这女鬼身穿长裙,脸上擦着厚厚一层□□,白得吓人,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但这过分艳丽夸张的妆容却略为眼熟,谢怜道:“兰菖姑娘?”
这女鬼一愣,仿佛她才见了鬼一般。果然,便是上次在鬼市街头纠缠谢怜、和猪屠夫当街对骂、还嘲笑他“不举”并将之宣扬得鬼鬼皆知的女鬼兰菖。
诧异过后,她叉起腰,昂头道:“怎么?你不举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又没冤枉你!难不成还要城主给我点颜色看看来报仇?”
虽然四周女鬼女妖们都有些紧张,但听她这么说,还是吃吃低笑了起来。花城也走了过来,虽然看不出他什么表情,那女鬼兰菖还是有点怕他的,姿势不敢太造次了。谢怜温声道:“那样的玩笑话,姑娘爱怎么说也无事。不过,那胎灵害人无数,甚为血腥,不能放任,还是请先还来吧。”
即便兰菖涂着极厚的粉,也能看出来她的脸色刷的更白了。她连连倒退,但她此时处在一群女鬼之中,没倒退几步就被旁的女鬼们七手八脚抓住,杜绝了逃跑的可能,只好叫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胎灵?”
谢怜道:“请还来吧。”
兰菖道:“我还什么?我没有啊!你说我从城主屋子里偷了东西,可是大家都知道,不能从城主的屋子里拿东西的,拿了什么都出不去的!”
群鬼都道是啊没错都知道,猪屠夫也在嚷。兰菖又道:“极乐坊失火也就是刚才一会儿的事,我一直在这条街上根本没离开,那如果我偷了东西,肯定还没来得及藏起来吧?”边说边摊手,展示自己两手空空,还拉起裙子示意自己没有藏东西。谢怜却道:“姑娘,上次我见你,寒风瑟瑟中,你也穿得极少。今日风和日丽,为何你却反而穿起了长裙?你是忽然想换件衣服,还是你想遮掩什么?”
听他一提,群鬼才发现,平日里,兰菖都是衣着暴露,谢怜说她“穿得极少”,已经是很客气的说法了,在大街上她几乎袒|胸|露|乳。今天的她却穿着一条长裙,把腰腿全都遮得严严实实,果然奇怪。而且之前花城带谢怜逛鬼市,群鬼起哄送小菜时,也没看到往日最爱在大街上骂街惹眼、积极宣传“是他不举不是我不行”的兰菖,微微骚动。谢怜缓缓地道:“你是没有拿走不属于自己的的东西,你只是拿走了自己身上的一部分而已。那胎灵,现在就在你腹中!”
既然,偷走胎灵的人没有用别的方法离开,也没有留在偏殿里,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这个人,是光明正大地从正门离开的。
如果这胎灵已经生出来了,那么,他就是一个孩子,一个独立的人。但是,这胎灵是在未足月时,就被强行从母亲体内剖了出来,所以,如果它的母亲把它再塞回自己的肚子里去,那当然还是算她“自己的东西”。不,应该说,那胎灵根本就是她身上的一块肉,是她的一个部分。毕竟母子血浓于水,这种情况下,他们就是一体,那女鬼当然能安然无恙、光明正大地极乐坊的所有门走出去。
所以,盗走胎灵的,一定是女鬼,就是这胎灵的生母。迅速封锁鬼市,把失火前后出现在这条大街上的女鬼都找来查一查,就一定能抓住。想来,这些花城在进偏殿后的一瞬间就都想了。
突然,兰菖大叫一声,猛地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第99章 施怪计开门盗鬼胎 2
谢怜道:“姑娘?!”
兰菖脸色煞白,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突然间,她肚子里仿佛什么东西爆炸了,原本还算平坦的小腹猛地膨胀成一个巨大的球形,几乎要把长裙撑裂, 还有滚滚黑烟从衣缝间溢出!
众女鬼松了手微微散开,兰菖双手勉强死死抱着小腹, 惊恐道:“不要闹了!”
竟是那胎灵在她肚子里闹腾了。花城从容地道:“哥哥退后。”
谢怜道:“无事!”
兰菖双膝猛地跪在地上,满脸痛苦地道:“听话!听话!你乖一点, 你乖一点好不好!!!不要再闹了!!!”
谢怜道:“兰菖姑娘,你把它先放出来吧。”
兰菖忙疯狂摇头, 道:“不行!不行不行!我一定会把他关在我肚子里好好养的, 他再不会出去害人了!城主我求求你们不要带走我儿子。我找了他几百年了!不要带走我儿子!不要把他交到天上那帮人手里!!”
看来,鬼市群鬼果然都知道谢怜是天界人士了。兰菖尖叫一声,抱着肚子在地上打起滚来,她的肚子仿佛不再属于她身体的一部分, 宛如一个活物,时而缩小,时而胀大,时而上下左右挪动,黑烟愈发浓烈,想来是这邪里邪气的胎灵回到母腹中养了一会儿, 恢复了一点元气,又要作怪了。女鬼们散开了一会儿又上去压她,根本压不住, 于是左边的妖魔鬼怪们纷纷嚷道:“看我们的!”上前来按。场面无比混乱,谢怜握紧了拳,道:“兰菖姑娘!你腹中胎儿的力量远比你强,而且它可以伤你但你舍不得伤它,你根本拿它毫无办法!你迟早会被它吸干破体而出的,快放它出来!”
若是兰菖不自己把她藏在肚子里的东西放出来,她迟早要被这凶残的胎灵吸干再撕成碎片,谢怜就不得不亲手剖开她的腹部。虽然比看着她被自己的儿子撕成碎片好,但如果没到万不得已的那一步,他哪里愿意做这种事?他不想做的,自然也绝不想花城代替他去做。可这女鬼兰菖性子执拗至极,就算痛得尖叫连连也不肯放那胎灵出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宁可自己来,一咬牙,道:“得罪了!”
谁知,他一把手放到芳心剑柄上,花城立即按住了他,沉声道:“不用。”与此同时,兰菖腹间忽然爆出一阵金光,刺得附近一堆妖魔鬼怪齐声大叫“哎哟!”,逃了开来,都道:“什么东西!”
谢怜定睛一看,那金光淡下去之后,那急着往外冲的胎灵仿佛被什么东西锁住了一般,兰菖的腹部也平了回去。而锁住它的,是她腰间一根腰带。
那腰带看似平平无奇不惹眼,可谢怜再仔细看,愕然道:“…这东西为何会在你身上?”
即便因为洗了太多次而褪色了,谢怜也能看出来,这条腰带,是天界的东西。
天界的许多东西,都是精巧的法宝。所以,在必要时,才显出了它护主应急之奇能。并且,就算这绣花纹路被磨损得厉害,谢怜也能确定,这一定是神官的才能用的“金腰带”。
看品阶,还是位上天庭的神官!
在天界,赠以金腰带,乃是一种颇为流行的风雅之举,是有特殊意义的。一位男性神官将自己的腰带赠与他人,这举动本身就带着暧昧含义,是什么特殊意义,可想而知,腰带这种东西,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赠送,也没那么容易遗失。谢怜道:“姑娘,莫非你这孩子…”
话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不管是不是魔窟,在大庭广众下问一个女子这种私密之事也十分不好,及时收住。兰菖立刻道:“不是!”
谢怜心想:“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干什么就说不是?”
他问道:“你这七八百年,可就是靠这根金腰带撑过来的?”
闻言,一众女鬼瞠目结舌:“…我的妈哟兰菖,你有这么大岁数了?!”
“你之前不都说你只有三百岁吗?”
“不对啊她还说过她两百岁的!!谎报年龄啊!!!”
这胎灵大约有七八百年的修为,那么,它的生母自然也差不多是这个岁数。可这女鬼兰菖又没那么深重的戾气,作为一只普通的女鬼,能留在这世上这么久,想来,这根带有法力的金腰带帮了她大忙。如果这胎灵的父亲是个神官,它这么凶残,也就愈发合理了。
一个神官,和一个凡间的女子私|通,结果不知是始乱终弃还是冷淡不理,这女子横遭惨事,腹中胎儿被人活生生剖出。如今母子两个都化为鬼类,那胎儿还很有可能杀人无数。无论怎么看,这事情的严重程度都不下于宣姬那桩,而且,似乎还有点眼熟。
那这事接下来该怎么解决,就很好想了。谢怜立即转身,对花城道:“三郎,这位姑娘…”
不消他多说,花城道:“你该怎么做便怎么做。不必问我。”
谢怜轻声道:“嗯。”
得了应允后,他转向兰菖。这时,群鬼都在追问:“兰菖兰菖,你这娃娃的爹是谁???”
“气呀!只管杀不管埋,只管生不管养吗?”
“究竟是谁呀?该上门找他算账啊?”
兰菖一咬牙,看着谢怜道:“…还能有谁?”
她没说出名字,谢怜也心领神会,道:“你跟我回上天庭吧。”
兰菖却立刻道:“不行!!!”
她说不行当然没用,行不行谢怜都是要带她走的。谢怜正了颜色,道:“这胎灵极为凶残,它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血,事到如今牵涉太多,你是护不住的,一定得到上天庭去对质和通报。那神官若是个磊落的,或是你们之间有误会,便让你们母子二人上去和他相认,再处理这孩子的事;那神官若是负了你,或是做了更大的错事,更要去向他讨个公道。不管怎么说,这胎灵是你儿子,也是他儿子,这事他父亲不管,旁人又怎么管?”
这一番话,群鬼颇觉有理。而且,让兰菖带子上天界大闹一番,听听都刺激得很,他们只怕闹得不大,越大越好,都劝道:“对啊兰菖,怕什么!找他算账去!”
“他敢不认账,咱们烧了他的庙!”
谢怜对花城道:“我先回一趟上天庭,速速通报此事。”
兰菖虽抗拒,但也知道没法阻拦,怔了怔,突然对花城拜了下去,道:“城主,多谢你收留的大恩大德!”
谢怜一怔,她接着道:“兰菖在极乐坊放火,实属无奈下策,坏了鬼市的规矩,对不住您!望您莫要见怪。”
她一贯泼辣浪荡,这时开口,却仿佛换了一个人,教许多素日面熟的妖魔鬼怪大惊。花城却是神色如常,对谢怜道:“哥哥此番走得匆忙,我等你下来,再好好款待。”
谢怜点点头,这便带了兰菖,直奔天界。
走在仙京大街街头,谢怜边走边在通灵阵道:“诸位!劳烦神武殿上见,有事商议。”说完一句便退了出来,不多停留一刻,先带了兰菖到神武殿。由于兰菖是女鬼之身,进不了那金殿,谢怜先和她在殿外等了一会儿,等君吾来了,亲自下了许可,兰菖才被放进来。
不多时,身在仙京的各位神官便都陆续赶到,一见谢怜身边跟着一只浓妆艳抹、和仙京仙风格格不入的女鬼,纷纷瞠目。一名黑衣神官迈入殿中,见了大殿中央的光景,顿了片刻,正是慕情。兰菖也望了他一眼,立即低头,嘴唇发颤。慕情却神色自若,只淡淡地道:“太子殿下,这女子是何人?”
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兰菖神色微变,看看谢怜,仿佛想起了什么,但不敢确定。这时,风水二师也到了,一对相貌有六七分相似的兄弟,一人一把纸扇轻摇,白衣广袖飘飘,画面甚为好看。师青玄边摇边道:“是啊观主,你今日怎么把女鬼也带上来了?”
谢怜莫名道:“观主?”什么观主?菩荠观?为何突然这么叫?再一想,多半是“千灯观主”!
他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假装没听到。师青玄得意洋洋,四下招呼一圈,又道:“咦?这位女鬼姐姐肚子里莫不是有东西???我怎么觉得…”
说着上去,似乎想摸摸。师无渡折扇一收,道:“青玄!”
师青玄马上缩了手,辩解道:“我只是感觉到很不好的邪气,想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师无渡斥道:“你是男子,又是神官,这里还是神武殿,怎能做如此有失体统之事?也不准变女相!女相做这种事照样有失体统,给我变回来!”
灵文摇了摇头,把文书夹在胳膊底下,上前来把手放在兰菖腹上。顿了片刻,撤手沉吟道:“好凶的胎灵。几百年了?”
谢怜道:“约七八百年了。”
他把如何两次遇到胎灵,胎灵如何残害孕妇,引出这女鬼的事说了。花城与鬼市一节隐了不提,兰菖自然也不会主动提。末了,谢怜道:“便是如此了。不知那位神官是否还在世或者在职,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他又是否知道这件事?所以我便带这位姑娘上来了。”
风信皱眉道:“如果没什么误会,也知道这对母子的事,还不闻不问放任了七八百年,也太不负责任了。”
裴茗抱着手臂,闲闲地道:“南阳将军这句话我同意,如此未免太不负责任。不知是哪位仙僚的遗果,要是还在任的话,还是自己站出来吧。”
话音刚落,他便觉有无数道目光扎了过来,神武殿上,一片无语凝噎。
半晌,裴茗才道:“…诸位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师青玄连扇子也不摇了,道,“我觉得没什么误解。应该说是对你太了解了。”
裴茗立刻道:“绝无此事!”
众人干笑一片,连师无渡和灵文的目光都不太信任。裴茗头都大了,扶额,恳切地道:“这…我是与一些鬼界女子交好过,但这位女郎,我当真从未见过。”
这话认真听听,倒也是可信的。跟哪个女子好过,难道他自己本人还不知道吗?裴虽花心遭人诟病,但不曾否认过任何一段情缘,做了就不会不认账,反正也不是玩儿不起。跟他交好过的女子,除非是像宣姬那样自己不愿跟他了,否则起码都是保证下半生衣食无忧,富贵蜜里泡着。若这女鬼生前当真曾与裴茗有过一露水姻缘,不至于沦落到被剖腹夺子、化为厉鬼的地步。
况且,裴茗看女人的眼光是很高的。跟他勾搭过的,无一不是姿容色艺非凡的女子,他还尤其好素颜美女。以殿上其他人所见,兰菖这般浓妆艳抹,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容貌底子、梳妆品位和言谈举止都远远没达到裴茗过往挑情人的标准,所以,他说没有这回事,大家心中隐隐还是信的。只不过,也只是“心中”和“隐隐”了。有机会看裴将军被将军,何乐不为?且袖手笑看他辩,信是不信,还不是看自己高不高兴?
原本,谢怜也觉得十有□□就是裴茗,毕竟他前科累累。但看裴茗神情,又觉不似作伪,便也动摇了。他想起花城似乎曾说裴茗这个人不玩儿阴的,不必害怕之类的,思索片刻,还是道:“之前兰菖姑娘含糊反问过一句‘还能有谁’,我也有点想当然了。不过,既然裴将军这么说,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未必次次都是同一个人。不如问问…”
谁知,兰菖忽然道:“不是他。”
谢怜一怔,转身。兰菖又重复了一遍,道:“不是他。”
灵文冷漠地道:“什么。原来不是吗。”
师无渡也很客气地道:“居然不是吗。”
“…” 裴茗对师无渡和灵文道:“我早说了不是。你们两个,落井下石。给我等着。”
众神官失望了一轮,随即更加兴奋了。裴茗毕竟是常年陷于桃色野闻的,便是他,也不新鲜了。而不是他,即是说,很有可能是在场或不在场的另一位男神官,恐怕要出来一位“后起之秀”了,怎能不兴奋?
之前在鬼市,兰菖分明有暗示是裴茗,现在却否决了,谢怜心中蹊跷,但面上不动声色,道:“嗯。那到底是谁?”
兰菖定定望着他,道:“你。”
谢怜以为她没说完,道:“我怎么了?”
兰菖道:“我说,那个人,就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鬼娃真不是大裴的,大裴也是难得背锅(。
当然更不是谢怜的!!!我是不会写这种情节的!!!!!
妈呀忽然发现卡标题卡得忘了自己没想好就点了保存…算了先用这个凑合着吧…………
今后谢怜的腰带肯定保不住的(。很快就会再和花花见面哒~
第100章 乱对簿啼笑皆不当
哪怕是兰菖这时候说“杀了我的人就是你”, 都不会比这句的效果更晴天霹雳了。
谢怜简直当场就被她劈晕了,道:“我?!”
君吾在上方宝座上扶额的手似乎也滑了一下。众神官静默了一瞬,立即齐刷刷望向他,君吾的手又摆正了, 用这个深沉的姿势继续扶额。众神官再齐刷刷望向谢怜。
终于要来了吗,万众瞩目的第三次被贬!
谢怜只觉整个心田大地都在颤抖, 生生把那句习惯使然、即将冲破牙关的“我不举”咽了下去。
这只是一句随口托词,不好在这种时候拿出来。而且, 上天庭有一个私底下流传颇广的玩笑总结,关于各位武神对于“女人”的态度:风信看到女人敬而远之;郎千秋看到女人就脸红;慕情拒绝看到丑女人;裴宿看到女人后面无表情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权一真是脑子里根本没有女人;裴茗则是满脑子都是女人。要是他喊出来了, 估计今后这个总结后面就可以加上他了。谢怜恳切地道, “兰菖姑娘,你冷静一下。绝无此事。”
兰菖一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道:“有的。就是你,仙乐国的太子殿下!”
“…”
虽说这女子死去的时间晚于他飞升的时间, 大致能对得上,但谢怜有没有见过她,他自己还能不知道吗?在四周窃窃私语中,谢怜敛了神色,严肃地道:“姑娘,我虽非什么圣贤, 但也知道一心一意。若我不是真心爱一人,断不会与这人有何逾越之举。若是有了,即便我砸锅卖铁收破烂, 卖艺街头养家糊口,也不愿让这人受一点委屈。此处是神武殿,你莫要信口开河。”
师青玄也道:“如果干出这种事的真是太子殿下,他怎么会主动带这女鬼姐姐上来对质?这位兰菖姑娘又怎么会到现在才认出他?想想都知道不对劲。”
显而易见的不对劲。然而,有热闹可看时,人家才不管你对劲不对劲呢,众人都持保留态度。还有神官瞎猜一气:“会不会是这样,会不会太子殿下失忆了,所以不记得自己干过的事了?”
“说实话,那我比较相信他胆子大到觉得过了八百年人家已经不认识他了。”
谢怜无言以对,提醒道:“为了证明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编造出另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诸君这个思路是不是有点危险啊。”
那边风信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又无法确认般地顿了顿,终是没说出来。君吾则轻咳一声,道:“仙乐,你之前,总共有几条金腰带?”
谢怜捂住了额头,道:“…那可就太多了。最少十条…”
慕情淡淡地道:“四十多条。每一条花纹颜色都不尽相同。”
话一出口,他才觉不妥,收住了话,因为立即有人想起了慕情曾是谢怜的贴身近侍,专管谢怜起居日常,才会对这种细节了如指掌。众神官心道,光金腰带就有四十多条,这位太子殿下当年还真不是一般的铺张娇贵。不光别人,谢怜想起来也很是汗颜,他那时候每天换一套华服,腰带的搭配也是根据衣服的不同而变换的,哪像现在,一整年就三套衣服反复换洗反复穿,这三套衣服还都一模一样,光看肯定以为他穷到只有一件衣服可穿。君吾又道:“放哪儿去了都还记得吗?”
谢怜和风信都是暗暗一噎。
谢怜揉了揉眉心,道:“咳,不大记得了。毕竟都是八百多年前的东西了,早不知道散哪里去了。”
不光有丢三落四的缘故,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和风信经常手头一紧张就拿东西去当。当了太多,真的不记得到底有没有腰带了。风信虽然也不太忍心讨论这个话题,但还是说了一句:“能拿到这金腰带,未定是给人送的,也有可能是捡的。”
君吾似乎本来也不抱什么希望谢怜会记得,道:“仙乐,我记得,你修的功法是要求必须保持童子之身的。否则便会法力大跌。”
谢怜道:“是。”
师青玄随口道:“哗,我一看太子殿下,就觉得他修的肯定是这种,果然如此。要是这样的话,别说跟人生孩子了,他估计手都没跟人拉过吧。”
谢怜刚要脱口道“是”,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在大红的喜帕掩映下,清冷如玉石,第三指系着一道细细的红线。这个“是”,就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出不来了。眼下殿上所有人可都紧盯着他呢,一看便知,这一卡,意思就是“不是”!
不过,“没拉过手”,这条线也太低了,就算拉过也没什么。师青玄立即改口道:“即便拉过手,也肯定连亲都没亲过别人。”
谢怜又想说“是”,但这一回,他眼前忽然升上来一串又一串水晶珠子般的水泡,水晶涣散,其后,便是一张闭着眼、俊美至极的面容,额心上方一个小小的美人尖,甚是好看。
这下,他非但没挤出一个字来,反而整张脸都红透了。
“…”
“…”
“…”
殿上诸神官霎时全都懂了,干咳声一片。师青玄开始后悔了,扇子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悄悄通灵对谢怜道:“太子殿下,不好意思啊。我只是想说服大家你是真的清心寡欲而已,没想到你不是。原来你有过这种经验的,看不出来啊!”
那句“没想到你不是”击碎了谢怜的坚强。他艰难地回道:“不要说了,那是,意外…”
君吾手握成拳抵在嘴前,更加用力地咳一了声,道:“那很好。这些年,你也没犯禁吧。”
谢怜终于松了一口气,道:“是。”
君吾道:“那就好办了。我这里有一把剑,名叫‘艳贞’,有一奇法,童子血在上面流过,不沾痕迹,越洗越亮。你取一滴血,滴了便知。”
虽然君吾收集各式稀奇古怪宝剑的嗜好大家也都知道很多年了,但众神官还是在心中暗道:“您为什么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剑,收起来干啥…”
谢怜觉得这状况真是莫名其妙,只想赶紧结束,灵文一取了那窈窕的“艳贞”剑来,他立刻举手在剑刃上刮了一下。无数双眼睛紧盯这边,师青玄拍手道:“好了。破案了!”
血珠滑过剑刃,果然不留一丝痕迹。铁证如山,众人只得散了,道:“啊,原来如此。”“那到底是谁啊?”竟都是兴趣缺缺,略感失望。
灵文客气地道:“这位姑娘,麻烦你老实交代了,到底是哪位神官吧。你腹中的胎灵若一直这么不安生,你又法力不济,恐怕只有与他有血缘联系的父亲才能温和教化。我…”
谁知,话音未落,兰菖又指向了灵文,道:“你!那个人就是你!”
“…”
灵文:“???”
灵文大概是刚从庙里赶来参加集议的,此时是男相,突然被兰菖指认为孩子的父亲,一脸莫名和震惊。众神官齐齐喷了。裴茗则道:“杰卿,你公文批完了吗就下去找姑娘给你生孩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恐怕就是所谓的现世报了。灵文摇了摇头,谢绝了师无渡要给“贤侄”发红包的慈爱之举,恢复了神色,道:“没批完,没空。”
这么闹来闹去,怀疑了好几个人,自然再不会有人信了。风信都看不下去了,没好气地道:“我懂了。这女鬼根本疯了,在这儿胡搅蛮缠乱咬一气,存心来闹事的。”
兰菖嘿嘿一笑,越发像个人间的疯婆子了。再这么下去,谁知道她下一个指控的会不会就是自己,众神官也改了口风,道:“是啊,谁知道那根金腰带是不是她偷的…”
“讲道理,我的金腰带都不止一条,我也不能确定到底有几条,也想不起来是不是都好好收着了。”
兰菖却不依不饶了,叉腰道:“怎么,现在想撇清啦?晚了!没门儿!是你、是你、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