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王崔氏心中,此举只是溺爱孙子,可是真要在族人中传开来,影响最大的还是三郎。压制庶孙的时候,老太太本身也就是对嫡孙的科举前程心中没底,这不是佐证了三郎徒有虚名?

这哪里是疼爱三郎,这是给三郎头上扣屎盆子。

再说,对于外九房来说,祖孙几代人都读数为业,道痴小小年纪有得了生员,正是前程大好的时候,说什么“当避北方”的话,压制的目的也太明显了些。难道,大家都是傻子不成?

王杨氏连为婆婆辩白两句的余地都没有,只好道:“三郎一直赞二郎,二郎总有金榜题名时,婶娘您就等着享福吧。”

王宁氏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是个不知情的,神色稍缓,道:“二郎的前程也好,其他也好,还有我这老婆子操心,就不用亲戚惦记。不是我刻板,只是二郎年岁小,这边即使有什么吩咐也不好应承。若是府上有事,只管寻我老婆子罢。”

王杨氏红着脸,道:“这是自然。”

她虽恼着,心里却明镜似的。王宁氏此举,是在防范十二房,怕他们再生出别的事端来,给道痴带来不好影响。

这份慈爱与关切,她只有敬佩。满腹埋怨,都是对婆母起的。

王宁氏说完当说的,便起身告辞。

王杨氏亲自送到二门外,看着王宁氏上了马车,才沉着脸回房。

丫鬟婆子见状,都屏气凝声,以为她是为新姨娘之事不快。许嬷嬷甚至体贴地问询,要不要给新姨娘预备“补汤”。

王杨氏摇头道:“勿要多事。”

许嬷嬷劝道:“太太,这世人都爱晚生子。冯氏随老爷去任上,一去七、八年,要是生个小姐还好,不过一副嫁妆,要是生个小公子出来……”

王杨氏听了,有些心烦道:“嬷嬷莫要再唠叨这些。你去老太太院子里打听打听,十月里是否如此如此。”

听说牵扯到道痴,许嬷嬷脸上添了郑重,应声出去打听。

等到消息打听回来,王杨氏立时黑了脸。那番不知所谓的话,王崔氏竟然不是悄悄与道痴说之,竟然当着宗房王珍的面。

十二房的脸,真是丢尽了……

道痴在西城转了一圈,想起从王府里带回来的那些道家之书,还有“刘安点丹”,就寻杂货铺买了一个尺宽的小石墨,又去寻豆腐坊,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一罐子卤水与一罐子泡好的黄豆。

当天晚上,道痴便给大家演示一番。

没想到,大家脸上没有诧异,反而看着道痴笑。

道痴眨眨眼,反应过来,道:“大家都见过做豆腐?”

王宁氏笑道:“也就是你这孩子小,觉得稀奇;这本是市井寻常之物,活的久了就看见了。”

饶是几人没有被“点丹”之事迷惑,可也都被这小石磨吸引住,商量着厨房什么东西是需要磨的。

后来寻了一斤多芝麻出来,道痴任劳任怨,将芝麻磨成了芝麻酱,还出了二两香油,满屋子的芝麻香。

王宁氏与燕嬷嬷不吝赞美,将道痴夸了几遭;孙嫂子虽不爱说话,可在前两人赞扬道痴时,也跟着说两句好话。

王宁氏想着今日已经是腊月十二,年货也开始预备得,祖孙两个便说好次日去街上置办年货。

翌日,祖孙两个出门,置了半车年货回来,多是吃食等物。过年的新衣,早在十一月就买了布,使人缝了出来。

祖孙两个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回到家时,便听到一个消息,家中来了客人。

王青洪登门,在客厅里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

如此之举,已经算是恶客。

一是不递帖子就直接登门,而是主人家不在还不走,倒好像是责怪主人家慢待客人似的。

王宁氏的脸色冷下来,轻哼道:“真当十二房好欺负?”

道痴道:“多半是为十月里的事情来的,我陪祖母一道去见客。”

王宁氏点头应了,带道痴去了南厅。

王青洪早已等的不耐烦,并不相信王宁氏不在,只觉得王宁氏端架子,才这样拖着自己。

可是十月里的事情,到底是十二房理亏,要是真闹出去,十二房就要再次成为宗族口中的笑话。

王青洪惜名,怎么会让事态发展至此,这才有了登门赔不是之举。眼见道痴扶着王宁氏进来,看了不看自己一眼,王青洪心里冷哼一声。

十月里的事情,固然王崔氏不对,可祸根子还是道痴。

扯着面皮,王青洪给道痴与王宁氏道歉。

王宁氏哪里看不出他的言不由衷,只是无意计较,支应两句见王青洪软硬话都说了,便吩咐人“点汤”。

王青洪觉得自己仁至义尽,心里舒坦多了,见道痴始终沉默不语,板起脸来差点要训斥一顿,不过眼角扫到王宁氏,又闭上了嘴……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崔小舅、刘大舅 (上)(求月票)

王琪计划的很好,腊月十四同道痴出发去武昌府,小年前左右回来。除了在路上的四、五天之外,还能在武昌府暂留三、五日,吃喝玩乐的时间足够了。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出门的东西都预备好,马车与跟着的人也定了,他刚想要出门去寻道痴,看看那边准备的如何。

可是刚走到前院,他就见两个内侍带了几个府卫进了大门,被堂哥带着引到前厅。

那两个内侍不是旁人,正是世子身边的黄锦与吕芳。

两人是过来传话的,世子请王老太爷与太夫人去王府。

世子传召,王老太爷与太夫人收拾一番,便出了家门。等到二老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太夫人双眼红肿,王老太爷也一下子老了许多。

王琪察觉出不对,没等凑上堂兄跟前打探,就见堂兄红着眼睛过来寻他。

王琪小心翼翼上前,道:“大哥,到底怎么了?是……姑母病了?”

王珍点点头,闷声道:“七郎,姑母情形不大好,大夫说就这几日了。祖父祖母的意思,是让你进王府,陪姑母最后一段日子。王妃那里,祖父母已经请了恩典。”

王琪只觉得脑袋里跟惊雷似的,一震一震的生疼。

王夫人是王老太爷幼女,年纪只比宗房长孙王珍大几岁,今年还不到四十岁。

王琪父死母丧,王夫人待他如子,他便也待王夫人如母。姑侄感情最好。

尽管八年前二郡主夭折后,王夫人的身体就不大好,可谁也没想到她这坚持不下去。

王琪的眼圈立时红了:“怎么会不好?我放假前,还去见过姑母,怎么说病就病了?”

王珍道:“听祖父的意思,姑母身体早就不好,这几年也是日日要吃药,能熬到今天,已是不易。”

王琪低下头抹了一把眼睛,哑声道:“好,我这就去王府见姑母。明日出行之事,大哥帮我取消了,再使人告诉二郎一声。”

碰到这样的大事,哪里还有心思闲逛,他恨不得立时飞到王府。

民间有句老话,叫“年关难过”。除了市井习俗,年前清理债务外;还有就是老弱病患,腊月也是最难熬的。好多积年的病患,都是熬过一个腊月就能太平一年,熬不过去就拉到。

王夫人这里都安排请娘家人交代遗言,那定是大夫发话,只剩下熬日子……

道痴当日得了消息,便过来宗房见王珍。

原本他想着是不是回王府探望王夫人,可到了宗房这边,晓得除了王老太爷与太夫人外,王夫人只召了王琪,连王珍等嫡亲侄子都没有没轮到,他就熄了去探望的心思。

对于重病的人来说,折腾见客才是折磨。

回到家中,道痴与王宁氏提及此事,又引得老人家一阵唏嘘。

王夫人入王府前,王宁氏也曾见过几遭,印象中是个开朗大气的好姑娘,没想到后来入了王府。说到底,儿女都是孽。若不是二郡主早夭,王夫人也不会伤了身体,郁郁寡欢至今。如今她油尽灯枯,心里割刀子的又成了她的父母。可怜宗房老太爷与太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唏嘘过后,祖孙两个依旧准备过年之事。倒不是她们多冷情,实是她们祖孙拉见过王夫人的次数都不超过一个巴掌,接触有限,心里并不怎么难过,只是有些担心王琪。

没等王琪出王府,次日外九房就收到拜帖,还是两张。

一张署名为“侄崔皓”,一张署名为“姻侄刘万山”,抬头都是姻伯母,自称“小侄”。

道痴看到这两个帖子有些傻眼,这两个人名虽是初次听闻,可这两个姓氏熟。崔是他生母的姓氏,刘是顺娘外家姓氏,名义上也是他的外家。

拿着这两张拜帖进院子时,道痴心里直犯嘀咕,不是他想的那两家吧?

王宁氏看到两个帖子,脸上也露出诧异。

对于署名“刘万山”张,老太太道:“这是你大舅舅,身上是举人功名,早年进京应试,后来就断了音信……”

说完这个,老人家又拿起另外一张,道:“这个崔皓,当是你生母的兄弟。你出继时,我同洪大老爷问过你生母的娘家人。如今虽说崔家在安陆还有几房,可算是来都是隔房表亲,你生母的亲兄弟只有这一个。只是当年不忿你生母为妾之事,怒而出走,多年不得音讯。”

道痴看着这两张拜帖,崔家的那张鎏金,刘家那张用的是市面上不常见的云纹纸,只从拜帖看,就不像是上门打秋风的。这样很好。真要是借着长辈的名头打秋风,才叫人头疼。

明日造访就明日造访吧,自己这当“外甥”的,好生等着便是……

同对外九房这边的礼数周全相比,崔皓则是做了十二房的恶客。

他不仅不告而至,而且对王青洪这个表哥也没什么好脸色,直接要见王崔氏说话。

失踪了十几年的表弟露面,王青洪原想端着架子教训一二,可是看到崔皓冷冰冰、满眼漠然的神情,他又硬气不起来。

崔皓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直接往王崔氏那边去。

王青洪心中不虞,想要开口拦下,不过想了想,还是随着崔小舅去王崔氏院子里。

王杨氏得了消息,不过嗤笑一声,并不起身,继续教五郎背《三字经》。

许嬷嬷不安道:“太太不过去瞧瞧,瞧着那一位可是来者不善。”

王杨氏道:“来者不善又如何?谁亏心,找谁去。只是可惜了了,这热闹是不好看的,我还是安静地教五郎为好。”

王崔氏房里,果然十分热闹。

王崔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全无平素的傲慢,拭着眼角道:“皓哥儿,这都是命数。你姐姐是我的亲侄女,我还能害了她不成?”

崔皓冷笑道:“姑母没害我姐姐,当初哄着她做妾的是哪个?许诺生下孩子,记做嫡出,继承十二房家业的是哪个?我还以为姐姐跟着姑母,终于享福了,才走了无牵无挂。没想到,姐姐还是真是福薄的。”

王崔氏叹气道:“谁愿意如此,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崔皓挑眉道:“我姐姐既福薄,享不得二房太太的福,可到底挣命生下王家血脉。听说王家三郎敏而好学,我姐姐地下有知,也当安心了。”

一句话,听得王崔氏与王青洪都变了脸色。

王崔氏忙道:“皓哥儿,三郎是你表嫂所出。”

崔皓挑眉道:“哦,三郎不是我的亲外甥?那五郎是我的亲外甥?”

王崔氏讪讪说不出话,王青洪见崔皓阴阳怪气的,有些忍不住,皱眉道:“五郎才四岁,你姐姐都没了十几年,怎么会是你姐姐所出?”

崔皓看着王崔氏道:“看来我是误会,莫非我那亲外甥,也是福薄的,早早就去了?”

王青洪心中不忿,可也没脸当着崔皓的面说道痴出继之事。

王崔氏这会儿脸上已经平静许多,抬起头来,对崔皓道:“你既寻上门来,想来也打听的差不多,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说起来,这边是亏待那孩子不少,都是有苦衷的。你是那孩子的亲舅舅,出继这样的大事,本不当越过你。可是当时你又没有音讯,想要商量也不能。”

崔皓怒极反笑,道:“那姑母说说看,到底是什么苦衷,使得姑母失信与亡人,又闹出出继的事来?”

王崔氏的眼中露出几分哀痛,将那八字纯阳的话又说了一遭。出继之事,则成了十二房的精心安排。否则的话,王瑾以庶出身份,也没资格入王府伴读。

王崔氏说的理直气壮,王青洪在旁,身板也直了一些。

崔皓拍手脸道:“真是我的好姑母,真是我的好姑母!怕是姐姐地下有知,都要感谢姑母‘厚爱’。原来姐姐在姑母心里分量这样重,已经越过亲孙子去。为了姐姐的缘故,亲孙子说扔都能扔。还有头一回听说,在王府熬个不入流的小吏,竟比科举仕途还有前程。听闻姑母最重嫡长孙,怎么没将王三郎送到王府?”

王崔氏被说得面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

王青洪见状,忙上前扶住,对崔皓皱眉道:“好了,如何待王瑾本就是我王家事,崔皓你差不多就行了。”

崔皓闻言,站起身来,看了看不敢与他对视的王崔氏,又看了看满脸不耐烦的王青洪,咬牙道:“我总算是见识什么是‘背信弃义’,老天有眼,总会有报应!我姐姐被你们借着子嗣之名,骗进府中,屈居侧室,结果不仅丢了性命,连留下的血脉也被你们践踏至此。若是姐姐地下有知,会与我一同诅咒你们十二房早日断子绝孙!”

怒极恨极,他神色已经狰狞。

说完,不待王崔氏母子反应,他就大步流星地出了屋子。

王崔氏脸色青白,身子微微颤抖,显然被这恶毒的诅咒吓到。

王青洪也阴沉着脸,不知心里在思量什么。

走出了十二房的崔皓,回头看了看十二房的门匾,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恨意……

第一百二十七章 崔小舅,刘大舅(下)(求月票)

同样是少小离家老大回,崔皓是怒中含恨,刘万山则是怒中含愧。

当年他刚及弱冠就中了举人,信心满满地进京应试,十年时间,四次应试,都是名落孙山。家财散尽,加上妻子高氏亡与产关,妻儿具亡,心灰意冷加上无颜回乡,他就应了别人的请,以幕僚身份随人出京,去了临洮府(治在兰州)。

在离京前,他曾叫内弟高凤远捎信回乡给已经出嫁的妹妹刘氏,言明自己的无奈,并且将自己的落处写明,省的妹妹担心。

到了兰州没两年,他就收到高凤远的信,提及刘氏典卖嫁妆,妹婿王青洲准备乡试。他内弟有心帮衬,可外九房长辈固执,他那边虽勉强算是姻亲,可也有些远。

刘家既与王家做姻亲,对于王宁氏也是相熟的,看到这封信,只有感慨老人家的清高固执。

刘万山接到信,心疼妹子,将自己攒下的薪俸收拾收拾,合计百余两银子,兑成一块金子,托送信人带回乡。

次年,高凤远的第二封信到了,是报喜的信,提及王青洪中举。

刘万山想着自己京城居、大不易,就又收拾了五十两银子给妹子捎带过去。

收到王青洲暴毙的消息时,已经是他到又一年后。

此时,在上官的介绍下,他娶了上官守寡的外甥女做填房,也以举人身份补了吏员。对于家乡有个妹子需要接济之事,他丝毫没有做隐瞒。

妻子亦是贤惠的,除了银两外,另置办了几样体面又轻便的礼给未曾见面的小姑子。

刘万山想着兰州离安陆虽路途遥远,可总算走动起来。妹婿既过世,剩下一门孤寡,自己能帮衬就帮衬些。

外甥回了信,写的字并不好看,可是想想外甥的年纪,刘万山就不好计较了,只是在回信时,给外甥带了两张好字帖。两家就这样往来了起来,虽说隔着三千多里,可信件始终没有断过。从一封封书信中,刘万山晓得外甥很出息,过了童生试。

想着外甥要娶妻、外甥女儿要出嫁,刘万山又吩咐妻子准备了财物,使人带回安陆。

然后,没有然后了……

不仅没有回信,身边送礼回乡的旧仆也了无踪迹。

刘万山想着两地数千里之遥,是不是老仆被谋财害命了?

使人打听了一番,也不见有什么消息。原想要请人走一趟安陆,结果正好地方有一知县出缺,刘万山被推举上去,为一地父母,暂时无暇他故。

西北虽苦寒,民风彪悍,可当地人性子多质朴,嫌少有狡诈奸猾之辈。

虽说西北马贼向来不绝,可刘万山运气好,正赶上西北马贼青黄不接的时候,地面上太平了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