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够仕途得意,自有一段胸襟,倒不会因着凤仙源拒绝另嫁而生了仇怨之心,只是今日登门,被女儿崔纹函话赶话揭开盖子,瞧着天光下红衣少女侧颜袅袅,指春葱尖,繁花茂盛,终究忍不住出口探问,“凤娘子,我能不能问一问,你为何要拒绝我的提亲?”
凤仙源道,“崔郎君人品肖重,民女不过一介商女,抛头露面,自感不配,不敢应也。”
“凤娘子不必说这么冠冕话语,”崔郢截口道,“我既今日出口询问,便想听一听你心中的真话。”
凤仙源闻言怔了片刻,自然不好再说闺蜜之间小黑狗旺财之语,偏头思虑了一会儿,慢慢道,“崔郎君,我刚刚说的便是真心话,您乃世家子弟,年弱冠未久已经高官至四品,确实是闺中女儿心目中的好夫婿人选。我之所以不肯允婚,不是您的问题,而是仙缘自己的问题。”她道,
“您还记得家中的渺朱和鹦哥么?”
崔郢闻言面上露出错愕之色,“你之所以拒婚,竟是因着那两个通房?”他皱眉道,“我立身持正,对嫡妻自有敬重之心。那两个通房什么都不是,你实在不必计较,若你当真不喜欢这等事情,入门之前我自会打发了去。”
“不仅仅是因着这个。”凤仙源温柔但坚定的打断了他,“你那两个通房,崔郎君,可知道她们如今去了哪儿?”
崔郢忽然语塞。渺朱和鹦哥能够侍在自己身边,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鹦哥因着当初心生歹意,致使幼女崔纹函走失被打了板子发卖出去,如今早就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渺朱也渐渐生了骄纵之心,他有心冷落,也好一阵子没有见其的面了。
“崔郎君,你确实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凤仙源道,“聪明,博学,理智,似你这般的人,想来日后仕途定然顺畅,他日封侯拜相也未可知。我听了你的提亲消息后,常常想,我并非十分优秀,你愿意择选我为妻,定是因为我符合你选择续弦妻子的标准,而并非是因为你心悦我。若是女人嫁给了你,定会得到荣光;可仙源是个自私的女人,与其享有无尚的荣光,更想要的是切切实实的幸福生活。”转过头去,望着院中白杨树的方向觑了一眼,“可是铁勇不一样。他会因为我的欢喜而欢喜,因为我的烦忧而跳脚。我与他在一起,会十分自在,我想要过每一天都带着笑的日子。”
崔郢瞧着美艳少女隐隐发光而更加灼艳的少女,发觉自己喉咙干渴,竟无法出声反驳,顿了良久方苦笑道,“我素日瞧轻了女子,竟不知道,女子中竟也有如凤娘子这般聪慧决断的人物。”
“其实生而为人,除了性别,又有什么区别。只是太多女子将自己置于男子附庸之下,竟生生抹去自己的灵魂。仙源不是这等女人,若当真归于崔门,怕是日后定不合。与其如此,倒不如
“窈窈今日打扰你了,我带着她回去了。
凤仙源垂眸笑着道,“崔郎君慢走。”
她目送崔郢离开,直到崔郢的人影消失在宅门外,方朝着院中角落白杨树的方向唤了一声,“人都走了,你还不出来么?”
白杨树静默了一会儿,传出来沙沙声响,铁勇从后头绕出来,讪讪唤道,“阿元,你好啊!”觑着少女的眼睛晶亮雀跃如同太阳,“我以为你是眼睛被狗屎糊了才答应嫁给我这个大老粗的,没有想到,你竟是这样想的!”
凤仙源闻言扑哧一笑,嗔了铁勇一眼,“你当我是傻的么?婚姻这种大事,竟什么都不想就应了?”
“你既听了这么多,也当知道,我是诚心和你过日子的,日后你若负了我,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绝不,绝不!”铁勇举起手赌咒发誓,“阿元今日信我,我铁勇在此发誓,一生一世绝不辜负凤仙源一丝半分,若违此誓,罚我来世变个大□□!”
凤仙源扑哧一笑,伏在铁勇胸前,眼睛眨了一眨:阿爷,阿娘,你们在天有灵,瞧着女儿如今这般幸福,一定也会放心吧!
二月的春风吹解大地,这一年的春天是闰二月,长安城中的桃花都开的盛了,山间桃花方一点点打起骨朵。阿顾守孝之间闲来无事,便沉下心思精研丹青。守孝期间不宜用色泽斑斓的颜料,便弃了工笔,专研水墨,只以墨条描绘画面轮廓,于线条之上笔力更加精萃。
“县主的笔力较诸从前又有进益了!”伏牛山上草木葱翠,山亭之间,一名白袍俊美男子瞧着阿顾的《山水奇石素描图》,笑着评点道。
去岁年末,尚书右丞王颐出长安访友,路径泾阳的时候恰逢天降大雨,便叩杨柳庄求宿,二人以画相交,倒做了个画中之友,偶尔二人会相约在伏牛山中会面论画,伏牛山位于泾阳西侧,离杨柳庄不过三四里路,阿顾往来十分方便。
“瞧这画中石头,筋骨有劲道,这莼菜描县主如今用的几有刀斧痕迹。”
阿顾嫣然一笑,“王先生于画道之上于阿顾可谓师长,当初龙门石窟一语点破迷津,令阿顾能够顺利开始描绘人物,其后托人所赠《画品六论》,阿顾更是仔细拜读所获良多,实在是过赞了!”
“闻道不论先后,达者为师。”王颐笑道,“其实说起来,养贞浸淫丹青多年,画心已固,寸头无进。近年来与县主相交,瞧着县主丹青逐渐进益,倒是得了一丝灵感,如今瞧着,竟是又有精研。咱们年岁虽有些差距,从圣人那儿论,却是同辈,不如便以画友名分切磋?”
阿顾浅浅一笑,“敢不从命!”
夕阳落山,一时之间伏牛山亭宾主尽欢。从山间回到杨柳庄,阿顾心情极好。
朱姑姑令人捧了核桃百合羹伺候阿顾,打量着阿顾的眉宇,笑着问道,“瞧着县主您和王右丞倒是交情颇好?”
阿顾不疑有他,笑着应道,“是呀,我和王右丞结识也有几年了。当初在东都龙门石窟他曾经教过我人物画,可谓一句之师。后来因画交友,如今我在庄子上守孝,偶尔彼此有兴致,会一道以画相交。”
“原来这样。”朱姑姑垂眸笑道,犹豫了片刻,开口道,
“奴婢瞧着这位王右丞出身太原王氏,人品贵重,官居三品,又有个做皇后的同胞妹妹,做夫婿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县主若是有意,大可请人出面撮合。”
“姑姑,”阿顾面上微微变色,沉声道,“我敬你是曾在阿娘跟前服侍的老人,一直十分尊重。如今我在庄中给母亲守孝,这等子话如何是您该说的?”
“县主,”朱姑姑登时急起来,“便是公主,也只有盼着您好的,如何会计较这点子事。”她眼圈儿一红。
“便您是县主,一辈子最重要的也是嫁个好人家,这王郎君家世人品都是上上之选,因着前些年在外游历,方一直没有娶正妻。您守孝还有一年余时间,若是错过这个时段,王郎君另娶淑女,岂非错过一段好姻缘?若是您有意,咱们大可寻人悄悄传话,外头不露风声,到了出孝之后再过礼成亲,岂不是好?”
阿顾闻言心中烦闷,王颐人品自是贵重,风流旷达,只是不是自己心中的人,“姑姑你为阿顾着想的心思,阿顾知道。”她抬起琉璃眸,静静道,“只是母亲新丧未久,阿顾心中实未考虑过这等事情。再说了,阿娘临终前已透露出口风,将我许于桓氏。我如何能违逆她的意思?”
“哎哟!”朱姑姑跺脚叹道,“公主不过是病急从权罢了。桓衍那个傻小子,如何配的上县主您兰心惠质?”
“姑姑,”阿顾道,“阿娘素来将我疼到心里去,她做下的决定都是为我好的。我为什么要反对呢?”
朱姑姑瞧着她漠然的神色,灰了心,叹气肩头忽的衰颓下来,“县主目光如炬,老奴眼光浅薄,自是错了。老奴这就告退。
屋子中烛火微微跃动,映在少女睫毛下,添了一抹艳痕。阿顾目光中露出一丝辛酸来!
这一日,阿顾清晨早起,换上凤仙源特意送来的素衣,镜中一照,打版的缎子泛着光滑色泽,胸前纹着仙鹤图样,孤高清冷,别有一股素净之美。
碧桐瞧着六神铜镜中阿顾的妆容,精神振奋笑道,“赶阵子便是县主及笄的日子,今年县主守孝不能办,如今着着这件素裳,也挺好看的!”
素帘从外头打开,陶姑姑从外头进来,手中袖出一封信笺,“县主,外头送进来的信笺。”
“谁送过来的?”阿顾面上露出诧然神情,拆开信封,捧了素白纸笺卒读,见其上写着一些思念自己的话语,约自己明日午后在灞上驿站相见。最后落款竟是谢弼。
“这个姓谢的也太过分了。”银钿气的面色通红,“解婚约都这些日子了,竟送了这样的东西过来。她当县主是什么?”
“这封信不是谢辅机送过来的!”阿顾沉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睡过了,以为10点前能起来的。呵呵呵呵!
阿顾此时的心思我虽然没有写的十分明,但是你们这么聪明,一定猜的到。
大家猜的到最后送信的是谁么?又有什么打算?#作者君的脑洞究竟往哪个方向开你一定猜不到#
三十:三春已复倾(之捉奸)
“久不见卿,心中想念,十三日未时于灞上茶肆雅间等候,盼卿前来相见。”
“不是谢弼?”陶姑姑抖着手惊疑不定,“那是谁冒充谢郎君送的?”
阿顾执着手中信笺抖了抖,“这张信笺所用的纸用的是世面上最普通的素纸,墨迹也是普通松烟墨,瞧着不像是权贵所用,反而是平民才用的用物。谢弼就算如今置用,到底也是将门子弟,绝不会用这样的用物。”心中思虑片刻,问陶姑姑道,
“姑姑,这封信是怎么送过来的?”
陶姑姑皱起眉头,“是一个小乞儿送到庄子上,指明说是给县主您的。送了信就一溜烟的跑了,田妮想多问一句,也没有追上。”
阿顾闻言蹙起眉头,长安附近的乞儿没有一千也有几百,若没有留下什么指向性的线索,溜进人群就再找不到了。想了想,沉声吩咐道,“姑姑,让人准备准备,明儿午时我们去灞上。”
“县主,”陶姑姑面上浮现一抹担忧之色,“也不知道这送信之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咱们既然瞧破了其中算计,躲开还来不及呢,何必亲自…”
“此事我心里自有打算。”阿顾抬起头,目光射出坚毅自信光芒,
“这人既心有恶意,一次不成定会不死心再设计一回。这次咱们瞧出了破绽好歹还有个防备,若是不将她揪出来让她逃过了,下回再来,说不得就没这么好运了!”
灞上春日杨柳青青,是大周一个极美诗意地方。世人外放或贬谪离开长安,文人骚客常常前来此地送行,折下柳枝送予对方,留下了很多脍炙人口的诗篇。久而久之,这儿便成了长安城外一个繁华所在。几户商家开了茶肆草堂坐落在一旁,供送别之人小憩歇脚。
午时时分,一辆青布帷车悄悄到了灞上,阿顾揭开帘子瞧了瞧行客络绎不绝的茶肆,想了想吩咐道,“去杨柳草庐!”
碧桐应了一声,外头车轮碌碌转动,不一会儿,便入了茶肆一旁的杨柳草庐。草堂坐落在今次幕后之人约见自己的灞上茶肆一旁,内设简陋清雅,不如长安知名食肆一般分着雅间大堂,只众位来客混坐着坐在大堂之中。阿顾入内,便要了堂中一个僻静靠窗座位所在,清净不太受堂中众人所扰,且透过窗户,可以瞧见灞上茶肆大门进出客人情状。
桓衍今日追随在阿顾身边护卫阿顾,此刻神思恍然,犹如有什么心思似的。
阿顾瞧着他的模样,唤道,“桓阿兄?”
“嗯,”桓衍猛的回过神来,瞧着阿顾,“县主有什么吩咐?”
“我倒没什么。”阿顾垂头浅浅一笑,“倒是阿兄,阿兄最近可是有什么心思?”
“没有的事。”桓衍快速答口。“县主您想多了!”
阿顾微微一笑,也不继续追寻。忽听的草堂外来客询问之声,“伙计,堂中可有什么空位么?”讶然回头,见堂口天光明亮,一名青年披着一件大氅走入了草堂,英姿焕发,一段眉眼暖煦如同春山,不由得惊讶的瞪大眼睛。
竟是谢弼。
这个时辰谢弼当真出现在这儿,莫非这次灞上约见竟真的是谢弼所为?
谢弼甫一进门,瞧见了当窗而坐的阿顾,也不由的呆了一呆。
他昨日也收到一封阿顾约见的信笺,幕后之人的手段拙劣,错漏百出,谢弼和阿顾一般,很快就看出了破绽。若信上落的是旁人之款,他既瞧出了破绽,大可将书信掷在一旁不再理会,但对于阿顾心中总是存了一丝歉疚之感,见涉及阿顾,担忧阿顾遭了人陷害,便按着信中约见地点赶到灞上。他同阿顾打着一般心思,提前到来,在茶肆一旁的草堂中略坐一坐,观察茶肆的动静。没有想到,甫一进草堂,竟见着了阿顾坐在其中角落之中。
“县主!”
“谢郎君!”
二人互相道了礼,谢弼瞧着阿顾,经年不见,阿顾一身素服窈窕,清雅素约,五官清美更胜从前,胸前素纹绣制的仙鹤纹样灵动,眉宇间闪过一丝惊艳之色,带了一丝疑惑问道,“莫非今日当真是县主您约了我过来灞上见面?”
阿顾闻言噙着一抹苦笑,取出了怀中书信,“阿顾昨日收到了这么一封信笺,觉得不像是郎君的手笔,便亲自过来瞧一瞧。因着怕落入贼人算计,不敢直接入茶肆,索性就过来一旁的草庐等待看看待会儿有什么动静。竟没有想到,谢郎君也过来了。我刚刚有一瞬间还以为…这封信是真真郎君写来约我会面的呢!”
谢弼闻言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我昨日也收到一封可疑信笺。”
二人对视一番,竟是面面相觑。幕后之人苦心隐在中心,两头兜骗遮拦,将他们骗到灞上茶肆又有什么目的?灞上此地虽非长安闹事,因着常常有人前来送别,倒也人来人往,并非偏僻之处,他们二人早就相互分离,便是当真见上一面,又有什么关系?
天光清朗,谢弼瞧着阿顾,咳了一声,沉声道,“我从前年少轻狂,自觉对不起县主。今儿这事,也不知道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县主来的。辅机也不能多做些什么,只能帮着县主,若能帮忙解决了此事,也算是稍稍解了对县主的愧疚之意。”
阿顾闻言心中五味杂陈,“不必谢郎君这般费心了,我的事情我可以自行解决。”
岁月悠悠,经了当初那件事,一切到底不如从前。当初那个瞧着自己就心生欢喜,眉目柔软犹如一滩清水可以掬掌捧起的少女,在自己面前显露出柔软躯壳中的坚毅筋骨,态度别扭而拒绝。“阿顾,”谢弼叹道,眉宇间露出复杂神色,“我只是想为你尽一点心。”
天光过午,灞上人来人往,一名人影走近灞上食肆,行踪鬼祟,浑身黑色衣裳,面容用幂离遮住,问伙计道,“伙计,今儿有没有一对贵族男女到茶肆中见面?”
伙计闻声诧然,“没这回事呀?”
“没有?”黑衣少女失声,“怎么会?我明明…”面上忽然变色,想要悄悄溜走。谢弼随在其后面色铁青,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这般设计所为何事?”一把擒住黑裳少女,将她押在地上。黑裳少女惊恐叫唤了一声,想要逃逸开去,但身薄体弱,转瞬间就被谢弼制住,揭开幂离,露出隐藏的容颜来。
阿顾随在其后,瞧见少女容颜,失声唤道,“是你?”
这位幕后设计的少女,竟是当日自己从芙蓉园返回杨柳庄路上撞到的农家少女。
罗珂为谢弼所制,半跪在地上,面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阿顾冷哼一声,对谢弼道,“谢郎君,如今瞧着今儿这事是冲着我来的。和你倒没有什么关系。”
瞧着伏押在地上的少女,扬声问道,“这位小娘子,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竟这样设计我?”
罗珂伏在地上,闻言呵呵冷笑一声,别过头去,态度倔强,不肯作答。
长安天光清朗,平乐县主姬景淳这一日前往乐游原游猎,归来之时路过灞上,远远的瞧见一匹棕色骏马系在杨柳树下,撩起蹄子神骏非常,十分眼熟,不是别的,正是谢弼平日里的坐骑。小厮求水拎着毛刷梳理着骏马的毛发,远远的瞧见了姬景淳,神情十分慌乱,“平乐县主。”牙齿微微打颤发出相击声音,“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去乐游原游猎,来往自会经过此处。”姬景淳答道,眼睛微微眯了眯,“你人在这儿,想来你主子在里头了。”
“没有的事情。”求水矢口否认。
姬景淳瞧着求水这般诡异态度,心中起了疑心,“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勾当?”转身向着里头茶肆走去。求水苦苦追了上来,拦着姬景淳去路,“县主,郎君当真没有做什么事,您信小的吧!”
姬景淳冷哼一声,忽的猛然发难,出手制住求水。她身手利落,又出其不意,求水猝不及防,双手为姬景淳所制,背在背上,“哎”的叫唤一声,动弹不得,一张纸条从袖中滑落,落在地上。
“这是什么?”姬景淳好奇问道。英绮弯腰拾起纸条,递到姬景淳手中。求水瞧着“阿顾”送给谢弼的信笺落在姬景淳手中,登时惊的魂飞魄散,苦苦求道,“平乐县主,您千万别误会,这其中有些其他因由…”
姬景淳已经在明亮天光下展开信笺,见其上写着约见谢弼于今日午后灞上食肆的话语,落款乃是阿顾。脑子微微懵住。
这些年,谢弼一直追逐着自己,诉吐恋慕之意,甚至中途为了自己放弃了美貌尊贵的未婚妻,因着一意如此惹怒了圣人,光明的前程也遭黜落。她虽然没有完全软化,应允下来。但少女芳心被一个俊秀青年男子这么持久热烈的追逐,并非完全没有感动之意,如果肯承认的话,私心里早就将谢弼视作了自己的人。却没有想到,在谢弼与阿顾分手两年之后,竟与阿顾私下再次相约见面,且正正这么巧让自己直直撞见!
一时之间这个认知让她的脑中充满怒火,求水喋喋解释的的声音根本未听入她的耳朵,瞧着面前热热闹闹的灞上茶肆,冷哼一声,大步冲了进去,踢踢踏踏上了台阶,冲入二楼雅间,扬声喝道,“姓谢的,你是什么意思?”话音未落,瞧着此时茶肆中的场景,生生止住脚步,惊疑不定。
雅间中此时场景十分奇异。
一架山月屏风立在当中,阿顾由桓衍陪伴着坐在屏风后主座上,谢弼抱着手肘立在一旁。一名黑裳少女被人压着跪在雅间中央,瞧着阿顾,面容充满了不屑怨恨之意。——这个场景可不像是情人幽会,而似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雅,”谢弼瞧见姬景淳,不由放下手肘一怔,面上露出欢喜之意,“你怎么来了?”
姬景淳本是一腔热血冲动之情,抱着“捉奸”念头冲了进来,却不料瞧着这么一个场景,心中忖度着也许自己真的误会了什么,心中尴尬,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是好。谢弼略一思忖,却已经是明白过来,面上露出极致狂喜之色,柔声道,“阿雅,你肯来这儿,我当真高兴的紧!”
罗珂所设的书信很是拙劣,阿顾和他都能够看的出破绽,姬景淳冰雪聪明,难道竟是看不出来的?只是因着心中牵系谢弼,关心则乱,一时间竟为之所蒙蔽,冲动冲进灞上茶肆“捉奸”。他苦逐姬景淳多年,却始终不得姬景淳垂头应允。纵然前些日子唐氏倒台之后姬景淳对他的态度变的和缓了一些,却始终没有正面回应过自己的感情。这会儿忽然见了姬景淳因着一封假的“情书”真情流露,如何不是欣喜若狂?
姬景淳登时也明白过来自己此时出现在此地的意义,俏面上一红,瞪了谢弼一眼,不肯再停留下去,转身飞奔出去。
“阿雅,”谢弼唤着姬景淳,回头匆匆留下一句话,“顾妹妹,我有事先走了,这儿的事情你自己处置吧!”不再停留,追着姬景淳去了。
雅间之中留下一片寂静。
阿顾坐在座位上,面色雪白,瞧着谢弼与姬景淳之间欢喜甜蜜的景象,心思也不知是苦是涩,良久之后方发出一声冷笑,“既是闲人走了,咱们就开始正事吧!”
今日灞上茶肆之事许是涉及什么隐秘,适才谢弼在此地旁观,她确实觉得有几分碍手碍脚,怕泄露了什么丑事到谢弼耳中,倒丢了自己的脸面。此时雅间中清了场,放松了一口气,瞧着跪在室中地下的罗珂,悠悠问道,“之前在外头不好询问,如今你可以说了。”
罗珂跪在地上面色惨白,态度倔强强横。桓衍立在一旁浑身微微抖动,瞧着罗珂这般情状,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护住罗珂,跪在地上,“县主,一切都是桓衍的错,你若有什么火气,都照着我发,便放过罗珂吧?”
“桓郎,”罗珂惊叫一声,瞧着桓衍道,“事情都是我做下的,与你何干?”抬头瞧了上头作着的阿顾一眼,冷笑道,“我罗珂一人做事一人当,什么罪罚我自己担负。我不要你求她。”
阿顾瞧着面前的景象,只觉手心冰凉,一颗心慢慢沉到谷底,扬声垂问,“这是怎么回事?”
桓衍伏跪在地上,浑身剧烈颤抖,双唇哆嗦, “是我的错,我与罗娘子曾私下有一段情分,后又虽割断关系,她心中不忿于我,也未可知?先前县主说起路上撞见了一名女子,我就心中忐忑,怕那人正是阿珂;今儿一路到灞上我更是担心不已,怕阿珂一时忍不住,做下了错事。竟没有想到,竟真的是她!”
罗珂闻言泣不成声。那一年山清水秀,天光明媚,她背着背篓在大道上采桑,口中唱着欢快的小曲。一位少年郎君策马经过大道,停下叫唤,“这位小娘子,你这儿可有水饮?”年轻的男女相互吸引,很快陷入爱河。情浓之际桓衍做下许诺,回去向母亲禀报,到她的家中去提亲。那时候她真的是喜欢的紧,满怀甜蜜心思等待桓衍登门,等来的却不是情郎的应约提亲,而是面容沉重的分离。桓衍开口对自己说:他不能娶她了。她几乎不能置信这样的事实,又哭又闹,抓着他的手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桓衍的面上闪过黯然之色,却只是道,他们一家深受丹阳公主大恩,公主但凡有命,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此后,她浑浑噩噩了很久,方听闻了桓衍与宜春县主结下婚约的消息。
宜春县主啊!
听着县主这么高贵的名头,就可以想像,这位顾娘子是如何的天之娇女。那般身世尊贵,自然不是她一介凡女可以比的,可是她辗转反侧,越来越想看看,这个从她手中抢走桓郎的少女究竟是如何模样,所以那一天,她设计撞上了阿顾的马车,瞧见了阿顾的面容。马车中的少女容貌昳丽,修养颇佳,犹如天边的云朵,映衬的自己如同大路旁的小草,自惭形秽。
回去之后整宿整宿的睡不住,不由的发了狠,我在暗地里为了这段痛失的□□肝肠寸断,那位宜春县主坐享美满姻缘对自己的痛苦一无所知,凭什么一样是女子,她能够过的这么畅快?她在与桓衍情浓之时曾经听闻阿顾爱慕原神武将军谢弼,后不知因何原因双方解除婚约,其后谢弼丢了官职赋闲在家,也不知如今可是后悔了呢。便设计了今日之事,心中存着一点万一的指望,阿顾对谢弼仍然残留着一丝感情,而谢弼经了这段时间的浮沉心生悔意,二人会面之后解开衷肠,便能一续前缘,就可以将她的桓郎让出来,自己能够重新与桓衍重新在一起了。
至于若是自己行为不慎被发现了。
自己总是因着宜春县主无辜受累。总该让这位县主知道,她眼中幸福美满,是建立在什么样的痛苦之上。
她此时见桓衍已然立出来,自己再做什么掩饰也没有什么效用,索性破罐子破摔,呵呵冷笑,“宜春县主既然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告诉你。”
深情瞧了桓衍一眼,“我和桓郎两情相悦,甜甜蜜蜜之时,他曾亲口许诺会回去禀报后会娶我为妻。却偏偏丹阳公主恶霸,要将桓郎配了她的女儿。桓郎无法,只得弃了我们之间的盟约,转而侍奉起你们。”她抬头瞧着阿顾,眸光中充满鄙恶,
“你们这些年养着桓郎究竟是养着什么?有了合适的女婿人选就将他抛在一边。任他自生自灭。待到那边婚约吹了又装转头瞧见了他的好,死乞白赖要他做女婿。桓郎在你们眼中究竟是什么?一个有用就用没用就抛过墙头的备胎是么?”恶意瞧了阿顾一眼,“你是嫁不出去了还是怎么的?偏偏要扒着别人的夫郎?”
“住口,”桓衍狠狠打了罗珂一个巴掌。
罗珂“啊”的一声,被打的跌坐在地上,伸手捂着脸颊,不敢置信的瞧着桓衍,“你居然打我?”眼中充满了水花,“你居然为了她打我。”
桓衍眼睛染上赤红的光芒,“公主母女对我桓氏有再造之恩,若非她们当初施援手之恩,说不得我们母子早就饿死在长安街头了。我的这一身武艺及神武军出身也都是公主所赐。我容不得你对她们有半分不敬。”
罗珂呵呵冷笑,“得了吧?她们只不过将你当做一条狗,当初救你们也不是出自纯粹好意,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这般感念她们?”
阿顾何等冰雪聪明,听着桓衍和罗珂争执的只言片语,已经是明白过来。当初公主援助桓氏母子,便有几分以桓衍作为阿顾童养夫的意思。及至后来,阿顾心系谢弼,公主为了成全女儿一番心意,结交韦氏,为阿顾定下与谢氏的婚约。蒙娘子瞧在眼中,便觉得双方当初约定不再作数。后来桓衍邂逅罗珂,二人很快相爱,桓衍甚至答允了罗珂会回家禀报母亲迎娶她为妻子。谁料到风云变幻,阿顾和谢弼的婚约解除。公主在这次婚事中受了伤,转而重新起了撮合阿顾和桓衍的心事。桓家也不知作何所想,也许是贪慕阿顾身后代表的权势意义,也许是感念公主母女当初援救的恩情,又也许只是怜悯公主临终前一片爱女之心,应允了此事。桓衍便与罗珂断了联系。只是就罗珂而言,她本是一介农女,好容易寻了一个像桓衍一样能干上进的情人,突然间无故被放弃,心中自然不忿,竟是针对自己搅风搅雨,做出这许多事情来。
明白过来其中的因由,她便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她如今只想遵照母命,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却没有想到,自己在无意之间,竟成了别的女子心中的恶霸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设计后文情节high了。正文倒是没有写。
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评价今天章节里的这两对情人,交给你们吧!
预告,下一章九郎应该会出场了!
三十:三春已复倾(之甘心)
经历了这么一场风雨,杨柳庄依然风烟阵阵,明媚如同世外桃源。阿顾经了今日一事,只觉得心中疲累,歇了一回晌,洗了一个热水澡,重新换了一件衣裳,坐在屋中靠窗之处。
桓衍脚步沉重进来,瞧的倚窗而坐清雅美丽的阿顾,露出一抹苦笑,低低唤道,“县主。”
阿顾回过神来,问道,“为什么?”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她并没有觉得情感受伤十分伤心,只是心中深处有些不解,自己和桓衍从小一处长大,一直感情不错,从没有想过桓衍会有背叛自己的一天。
桓衍苦笑了起来。“也许,”他开了开口,苦涩道,“也许是因为县主太好了吧!”
“我初见县主的时候,县主从树屋里探出头来,像个小仙女,从小到大,县主在我心中就像是神仙中人一般,那么美,那么好,好到了我觉得自己离的太远,根本不敢喜欢上。”他想起了罗珂,眉宇之间染起了一抹柔情,
“而珂娘不一样,她不过是一个普通民女,没有你尊贵的出身,也没有你的美貌,至于琴棋书画那些东西,就更是一窍不通了。可以说,除了一个健康的身体,她什么都不如县主,可是她于我来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和她在一起,我觉得很踏实。”
阿顾闻言心中刺痛,冷笑不已。此前虽说桓衍心中另有恋慕女子,但她确实也没有说多爱这个男人,所以发现此事后只是略觉心中有点淤塞,并未有太过难过。但桓衍这段话却像是一根尖锐的刺刀直刺自己心灵。她因着幼时经历伤了双腿,内心更是敏感,十分在意自己的健康问题,桓衍这些解释虽然瞧着将自己捧的很高,却是直刺自己心中最痛之处,不由浑身颤抖情绪失控,怒喝道,“滚!”
“县主“桓衍瞧着阿顾激烈的反应吃了一惊,手足无措,“你没事吧?”
阿顾浑身发颤,指着门扇怒声喝道,“你给我滚出去。”
“县主,咱们好好的,不跟这等人生气。”陶姑姑抱着阿顾上前搀扶着阿顾,转头怒视桓衍,“县主都气成这般模样了,你还留在这儿,是想惹的县主不安生么?”
桓衍手足无措,只得从屋子里退了出去,挨在长廊转角处无力靠在墙壁上,只觉浑身无力,他笃信恩义,到如今,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屋中阿顾心中一阵气苦,陶姑姑等人瞧着阿顾这般模样,都是义愤填膺,“枉公主对他们母子这么好,竟这般忘恩负义,若不狠狠处置了这对狗男女,实在是难消心头之恨。”阿顾失声痛哭,觉得心中一片糊涂。今儿桓衍与罗珂这事犹如一擤鼻涕,黏在她身上黏糊糊的,觉得十分恶心,但待要说甩掉以外如何处理,一时间竟没个主意。
蒙娘子这些日子住在杨柳庄中,日子过的闲适安逸,几乎就要意以为一辈子安于此生活了。陡然听闻今日灞上发生的事情,不由又惊又怒,奔回家中拎了一个鸡毛掸子出来,匆匆走在庄中道路上,瞧见失魂落魄走过来的桓衍,怒喝道,“大郎。”
桓衍吃惊抬头,瞧见对面头发花白的母亲,不由腿一软,跪在地上,“阿娘。”
蒙大娘执起鸡毛掸子狠狠抽打桓衍背部,面上落下眼泪,“为娘叫你不听话,闯出了这等祸事。”掸子抽在桓衍的衣裳上,留下一道道的血檩子。
桓衍跪在地上不敢反抗,只求饶道,“阿娘,儿子错了。”
庄中之人承着公主母子恩泽,心中感激阿顾,很是看不惯桓氏母子作为,出来道,“蒙娘子,你若想要教训儿子,便自己领回家闭门教导就是。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这般蒙头抽打,是想要陷县主娘子于不义,让人觉得县主逼人过甚么?”
蒙娘子只觉面上发烧,讷讷不能言。她一生脾性正直,没有想到竟有一日落到这般尴尬田地,心中确实觉得理亏,不能辩驳,只是道,“您说的是,我这就带这个孽子回家去。”嗤声吩咐,“还不跟我回去,在这儿丢人现眼什么?”
桓氏母子因着丹阳公主从前视为未来亲家的缘故,在杨柳庄中住处极好,位于主屋后的一个偏院,独门独户。蒙娘子和桓衍进来屋子,桓衍在堂前跪下,将鸡毛掸子递过头顶,“阿娘,儿子知错了,您继续罚我吧!”
蒙娘子伤心不已,公主在她们母子落难之际伸出援手,她心中实对公主极怀感恩之心。立定心意是要报答的。没有想到儿子竟是做出了这等事情,执起掸子兜着身子抽过去。“桓衍,咱们桓家家风清正,素来讲究知恩图报,你做出这种事情,对的起阿娘自小的教导么?对的起桓家的列祖列宗么?”瞧着桓衍浑身伤痕,不由又是心疼又是愤恨,将手中的鸡毛掸子丢在地上,流泪泣道,“你竟做出这等事情,可叫为娘百年后如何有面目瞑目,又如何去见你阿爷哦!”
“阿娘,”桓衍上前抱着母亲的大腿,“您别这样。”
蒙娘子道,“儿啊,当初若非公主伸出援手,咱们娘儿两说不得早被一卷破席卷了,送到乱葬岗里去了。只要县主没有发话,咱们就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你明白么?”
桓衍大哭,“儿子明白。但是珂娘是无辜被连累的。我只求她没有事,她没有事,儿子什么都听你的。”
蒙娘子嗤声冷笑,“她无辜?宜春县主平白遭飞来横祸,岂非更是无辜?罗珂私下做这种事情,可曾有考虑半分,县主如今在守母孝期间,若是被人瞧见和从前的未婚夫私下相会,名声难免会坏了的事?你我母子深受公主大恩,她若真心爱你,如何会不感激曾对你有再造之恩的公主,竟反是这般怨怼?自来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分离也只是有缘无分,便是当真有怨,怨到你头上,怨到我这个老婆子身上也就是了。却怨怪到宜春县主头上。若是个好的,如何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桓衍讷讷不能言,“阿娘说的我心里知道,可终究是我害了她,若她因着这个而受罪,我良心不能安。”
“你有这个心,还是先想想自己吧。”蒙娘子道,面上闪过一丝疲惫之色,“如今出了这等事情,为娘是再没脸面留在庄子上了。待到事情了结,不管咱们是个什么结果,咱们收拾收拾,搬出去吧!”
桓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公主府住了多年,早就习惯了府中人事,到老临头,竟要被逼耻辱离开这儿,不由得又是惊又是悔,“阿娘,儿子恨不得死了算了。”
蒙娘子道,“大郎,咱们做人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桓衍伏在母亲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月到中天,阿顾在梦中惊醒,披着衫子坐在窗前,看月华如水,照在庄子中,一片清冷色泽。碧桐举了一件银白大氅披在她的身上,“县主,您别烦心了!”
阿顾回过头来,“烦心?不过是些繁琐事儿,还费不着我烦心。”
“县主能这般想可就真的好了。”碧桐笑着道,“那桓衍也说县主您是神仙中人,他瞧中那罗珂,是他自知村土,不敢厮配县主,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呀!”
阿顾微微一笑,“我知道啦!”罗珂于自己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她怎么瞧自己,自己并无所谓。一顿板子打出去就是了。至于桓衍,
阿顾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他们到底是一处长大,也曾认真想过要结为夫妇一辈子。如今出了这桩子事。若说要像从前一样心无芥蒂,是不成了。但仔细想想,他喜欢上罗珂是自己和谢弼订婚期间,其后阿娘暗示了结亲之意,他们也立即与罗珂了断,如今这趟子事全是罗珂自己心中不忿搅出来的。如何处置他却是个难题,若是重了,自己于心不忍;但若轻了,又如何对的起自己这几日心中的烦郁之情。
心中烦郁,索性将此事丢在一旁,眼不见不净。
过的数日,梳洗之后从屋子中出来,听闻小丫头们在院中悄悄道,“听说蒙娘子让人向神武军告了假,将桓衍留在庄中教子。这些日子,桓衍可受了好些母罚,出都出不了门呢!”不由怔了怔,微微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