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尧的意思是,他会很快结束掉如今这样的混乱局面吗?不过想想也是的,如今皇上沉迷炼丹,太子病重,宁王被抓,国事看似全都落在晋王和薛相手中,可是,那些只是表面现象,薛相在朝势力虽大,但手底下办实事的人不多,因为薛家虽为百年世家,但真正的实权并无多少,更是与军方,兵部的交往不深,真要做点什么事情,并没有太多助力,但袁家和裴家不同,裴家的势力由明转暗,这十年韬光养晦,低调隐忍,背后实力到底有多强大,从魏尧的能力来看,就足以说明,而袁家,当年为了不步上裴家的后尘,自请离京,去岭南镇守,如今成立袁家军,实力不容小觑,如果裴家要扶魏尧上位,恢复当年盛况,那么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袁家除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年袁家背地里出手,给出了致命一刀,如今裴家卷土重来,定不会放过他们。
而这一次就不知道鹿死谁手了。
魏尧既然会说出‘不会太久’的话,那可见这回去岭南确实做了些确切能伤害到袁家的事情,所以才能这样笃定。
也许,离魏尧上位的时机不远了。
而到那个时候,她又该怎么做呢。魏尧若真成了太子,或者成了皇上,那她还能如现在这样完完全全的拥有他这个人吗?
太子被宁王刺伤,在这样一件震惊朝野的皇家丑事还未完全被消化的时候,从岭南,又爆出了抚远侯的种种罪证,从南往北,三洲十三府上百官员联名怒告抚远侯,侵地扰民,贼官一气,私收剿匪税,说是这些年在岭南境内猖獗的盗匪与官府私相勾结,官府明面上年年收重税剿匪,然而每年都剿不了,长此以往,重税压身,让边境百姓苦不堪言,曾有官员弹劾抚远侯,但都遭到了**,有几个还因此丢了性命,但现在,三洲十三府的官员们再也忍受不了,联名上告,势要将抚远侯的罪行公诸于众,哪怕大家都丢了性命,也要上奏。
而这些折子全都有岭南总兵陈大人亲自护送入京,陈大人在来京的路上,兵分十八路,扰乱了抚远侯派出刺客的视线,让陈大人得以把众官员的折子平安送回京城,送到皇帝的案头之上。
因为事情十分严重,皇帝也被从丹房里请到了乾元殿议政,看了那些被置于案头的折子,皇帝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咬牙启齿将折子重重摔在龙案之上,吓得殿中官员们全都缩了缩脖子,薛相左右看看,上前禀道:
“抚远侯私收税务之事,臣从前也有所耳闻,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并未敢胡说,今日看来,这些证据,罪名昭昭,证据确凿,又有三洲十三府的官员联名上告,臣请皇上将抚远侯召回京城,交由刑部审讯,以平众怒。”
兵部尚书上前辩称:“皇上,贸然将抚远侯召回京城,只怕会引起岭南地界军心不稳,还是应该先调查这些上告的官员,连同他们提交的证据也要一条条详查之后,才能定夺啊。”
兵部尚书这番言论之后,引起兵部和几位将军的附和,抚远侯是岭南三军统帅,与兵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支持者众,但薛相如今在朝中也是颇具话语权,有不少趋炎附势的文臣跟着薛相后头与兵部众将军辩论,文臣善辩,武臣善战,一番舌战之后,自然是薛相率领的文臣们占据了理论上的上风。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久不听政事,乍一听头疼欲裂,臣子们的辩声听起来就像是隔了一间房,具体说了什么,他听不太懂,虽然每个字都能听见,可是这些人说的组合起来,他就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什么抚远侯,什么侵地扰民,什么私收重税…这些事情,只要深想就觉得头疼欲裂,心烦意乱。
为什么这些事情,殿上这些人不能私下解决,非要闹到他面前来呢。朝廷每年花那么多俸禄养这些臣子,遇到事情了,他们不仅不能解决,还要一次又一次的来烦他,越想越觉得气闷,殿上臣子们激烈辩论,皇帝的思绪却已经飘回了他的炼丹房,他研制的一味丹药,今天下午就能出炉,也不知药效如何,回去以后,得找几个小太监来试试药才行,还有东边的炉子里今日刚添了药引子,那药引子是他想了好几个日夜才想到的,不知有没有用…还有那…
正想的起劲,一道洪亮的声音,如雷劈一般吓得皇帝形神俱裂,从龙椅上滑坐到了地上。
是兵部尚书喊得那一声,习武之人,中气十足,喊出来颇具神威,然而谁也没想到,安坐龙椅之上的皇上居然被吓得从龙椅上跌坐到了地上,众臣大惊,秉笔张太监立刻过去将皇帝扶起坐好,冕旒之后,皇帝的脸色十分不好,一是因为被吓,二是因为丢脸。
想起先前兵部尚书问他的话:抚远侯不能轻易召回京城,请皇上三思定夺。
皇帝一拍龙案,怒意十足:“既然有人告了抚远侯,那如何不能将其召回京城审问,三洲十三府的官员难不成都是糊涂的不成?着刑部主理,薛相辅之,将抚远侯即刻召回京城,此案必究到底!就…就这样吧。退,退朝!”
第209章
皇帝这番话说的十分清楚, 一句退朝以后, 他便站起了身,打算从帝台上走下,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对正欲行礼的众臣们说了一句:
“这件事,直到有了结果, 再来告诉朕, 中途无需回禀。”
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脑子里实在容不下其他烦心事了。这些臣子领着国家的俸禄, 难道不该做些实事出来嘛。嗯,对,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的。
去他的抚远侯,去他的国家社稷, 去他的一国之君, 都没有他的丹药让他高兴。
皇帝离开乾元殿之后, 众臣面面相觑,总觉得皇上最近的行为有点不对, 在处理国事上太过草率,一味的偏向了薛相那边, 众臣不禁在心中暗想着什么原因,难道和宁王刺杀太子,太子身受重伤有关系吗?因为太子受了重伤, 所以这个太子的位置可能要易主了,晋王是二皇子,太子被废,二皇子可能就是太子了,所以皇上才对薛相一党特别纵容,甚至让薛相主理抚远侯的事情,这可真是让人意外啊。
要知道,抚远侯是收我兵权的军侯,而薛相只是个文臣,让薛相和刑部主理抚远侯的事情,那摆明了是想在这件事上杀了抚远侯的威风,削弱抚远侯的实力,看来这朝中,真的是要变天了。
至少从抚远侯这件事上就不难看出,太子只怕是要废了,晋王马上就要上位了。
有好些个心思灵活的,赶着第一波上前向薛相道喜,薛相看的出来,还是十分受用的,一路呵呵呵呵的出了大殿,云公良和魏尧走在一起,魏尧双手拢在袖中,不言不语,云公良看向他,轻声问了句:
“皇上的身子…如何了?”
满朝文武只看见朝中风向转变,却没几个真正关心皇上的身体如何。
魏尧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没有回答云公良的话,云公良便猜到皇上的身子是真的出了问题,要不然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做出这样草率的决定呢。
抚远侯纵然有罪,可是毕竟是一等军侯,被三洲十三府的官员联名告发,这样的大事,至少得先让刑部大理寺调查一番再做定夺,而不是让薛相和刑部直接把抚远侯抓回京城受审,这样不仅让南方的军方势力产生动摇,更会让抚远侯狗急跳墙。
至于薛相那边,众臣可能想到的是太子病重,晋王可能会顶替而上,成为新一任太子,薛家的声势会因此水涨船高,可是他们也不想想,抚远侯是什么人?他会束手就擒,被薛相拿捏住?只要稍微往深里想想就知道,薛相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能得到什么好吗?到时候跟抚远侯斗个两败俱伤,就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被抚远侯反咬一口,那也够薛相一党喝一壶的。
“岳父最近怎么样?”
自从薛相得势,对云公良手下的人大肆更替,有形无形中都架空了云公良的权利,让他成了个光板相国。
“最近吃得好,睡得香,肩上前所未有的轻松。”云公良边说边笑,相比从前那成天忙碌的时候,现在的他确实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不复从前为国事操劳的焦虑。
魏尧轻笑,云公良以为他不相信,又娓娓追加道:
“你别不相信啊。我以前想不明白,觉得人既然来这世间一遭,总要做出点功绩,才不枉为人,当官之前,我是侯府的庶子,处处要看嫡母,嫡兄的脸色,当时觉得若不读书,那这辈子就毁了,特别不服气,日夜苦读,让我考了个不错的功名,拜得名师,走上这条路,外放那十二年,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敢有任何懈怠,终于老天给了我个机会,让我到了京城里,赶上恩师隐退,将这一班子交到我的手中,让我凭借这样的资历,坐上了相国的位置,看似风光了这么些年,实际上各种苦楚辛劳,只有我自己知道。废寝忘食,虚耗精神,积累下了一身的病。”
“不过现在,我算是想通了,人活着干嘛非得这么累呢。短短几十年的命,到最后也不过就是一杯黄土。我从前信奉的是儒家思想,仁义礼智信,不敢有丝毫懈怠,但现在,我更倾向于道家,无为而治,一切顺应天命,顺应时局,顺应命运本身的轨迹…”
云公良对魏尧说了很多,翁婿俩走在出宫的狭长通道之上,难得的安宁清静,魏尧安静的听着云公良的话,云公良不紧不慢的与他说着,平静又淡泊。
“说实在的,上回苏铎的事情,让我很害怕,招福她娘是那样的身份,我一早就知道,她曾经想过要一死了之,怕连累了我和孩子,所以那时我才生了退隐之心,想带着她离开京城,但想来那样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反而是逃避,将一切都推到了你和招福身上,留下苏铎确实是个祸端,也是多亏了你。”
云公良这是第一,与魏尧当面提起这件事情,发自真心的对魏尧道谢,是魏尧的当机立断,把他和范氏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魏尧微微一笑:“没有事先与岳父商量,是我的错。但事急从权,苏铎是驸马,又是吏部尚书,平常想要靠近他很难,那天晚上是个绝好的时机。”
道理云公良都懂,点头说道:“你做的对,若是与我商量了,只怕我还没有你的魄力。”
“太子的伤只怕好不了了,你说皇上会有立晋王为太子的心思吗?”云公良又把话题转到了这件事上面。
魏尧深吸一口气,无奈一叹:“只怕父皇现在,什么心思都不会有了。”
果然,他猜的不错。
云公良眉峰微蹙:“真的很严重吗?”
魏尧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其余就没有多说什么了。云公良明白他的意思,皇帝身子大不如前,最近更是糊里糊涂的,连抚远侯这么大的事情他都不管不顾,那么废不废太子,他可能确实也管不到了吧。
“裴家到底是裴家,纵然沉寂十年,可一出手,却是这等翻云覆雨的威力。皇上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只怕就是十年前将裴家流放西北了吧。”
裴家不是袁家,一直都以辅佐皇室,安定天下为己任,就算是受君疑惑,都未曾改变其忠君之心,毕竟如果当年裴家有任何异心,在皇帝下达流放裴家的命令时,裴家就会奋起反抗,那时候,说不准这个天下是不是还会姓魏,但裴家没有做,而是安安分分的做了一个臣子该做的事情,原以为好的态度会让皇帝收回成命,就算不收回成命,那至少也不该再做打压,然而…裴家满门女眷的性命还是因此而赔了上去。
这让裴家怎么能够咽下这口气呢。韬光养晦,暗自疗伤,等到十年之后,卷土重来。
在裴家回京之前,京里出的那些大事,如今想来,哪一件和裴氏没有关联呢,杜抻被抓,举家流放,褚闻杰被杀,如今轮到抚远侯了,这三位便是当年诬告裴家的主力,一个接着一个的倒台,表面上看起来,他们自己做错了事情,跟裴家没有任何关联,跟定王没有关系,然而背地里若非裴家干扰,又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呢。就连太子,晋王,宁王的事情,若说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云公良一万个不相信,毕竟这件事到最后,受益最大的,只会是裴家和定王。
对于云公良的评价,魏尧冷笑一声:“有好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无法挽回。最近发生的事情,也让我觉得很无奈,然而想停止却是不能了,只能顺着这样的轨迹做下去。”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快要走到宫门的时候,云公良才停住脚步,拍了拍魏尧的肩膀:“如今你是淑妃和裴家的支柱,今后会如何,谁都说不清楚,但只有一点,做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凭心而为,不可做那良心不安之事,功绩是一时的,但良心不安却会追随一世。”
他始终觉得,魏尧不是个功利之人,淑妃复位,裴家回京,他暗地里做出很大的贡献,但未必就是为了自己,当年他的父亲将外祖家流放,将他的生母驱逐出宫,让他在宫中过了好几年孤立无援,处处受欺的日子,据说当年他悄悄跟着外祖一家流放到西北去,可见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帮裴家回京,为的是裴家死去的那些女眷,为的是不再让裴家留在西北,如今裴家确实回来了,但是裴家要报仇,要向他的父皇和兄弟们复仇,裴家把魏尧推上至高之位的代价,就是要铲除他的父皇,他的兄弟,这些事情,若是成了,那么终将成为魏尧今后人生中难以消除的不安,他会一辈子带着愧疚坐在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一年两年不觉得有什么,三年四年,五年八年,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依旧难以摆脱害死父兄的阴影,如此周而复始,煎熬一生。
云公良的话让魏尧动容,似乎被人直接说中了心思一般,对着云公良深深一揖:
“多谢岳父指教,凭心而为四个字,我记下了。”
‘我记下了’这几个字,就像是一句重如磐石的承诺般,深深的印刻在了魏尧的心中。
第210章
因为皇帝的一句话, 使得原本暗潮汹涌的朝政变得更加波涛汹涌了, 薛相让刑部发通缉令直接将抚远侯擒回京城,刑部尚书赵畅和定王魏尧皆以抚远侯未审讯定罪为由,拒绝签发通缉公文,薛相气极,想把这事儿禀告皇上知晓,想告刑部和定王不配合, 然而他的奏折送入宫中, 就被驳回, 理由是皇上有令, 抚远侯案未有结果之前,不得再禀。
薛相无奈,只好跟晋王商议, 由晋王派人去岭南,将抚远侯请回京城来协助审理案情。但谁都知道抚远侯的势力有多大, 如何选人却成了晋王最头疼的问题, 最终选了一个袁家旁支远亲前往岭南, 言明需客客气气的把抚远侯请回京城。
这件事进行期间,魏尧和刑部就没什么紧要的事情要做, 魏尧乐得每天在家里陪伴云招福,跟云招福身边的奶娘学了好几天, 从每天吃什么,要注意什么,多长时间要起来走一圈, 坐躺分别是多长时间合适等等一系列的问题,事无巨细,尽数掌握。
到现在大半个月过去了,魏尧已经掌握了很多技能,包括已经会煮简单的面条和煮鸡蛋了,这源于有一日夜里,云招福肚子饿的难受,厨子才刚刚回去歇着,云招福不愿把人家再喊起来,想忍一忍的,没想到魏尧自告奋勇去厨房,奋斗好长时间都不回来,云招福怕他把厨房给烧了,于是起床去看他,就见厨房地上,桌面上一片狼藉,不过魏尧手里却端了一碗仿佛闪着金光的面条,还很专业的加了个鸡蛋,可把云招福给感动的要命啊。
尽管那碗面条现在回想起来淡而无味,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觉得很好吃。
在魏尧的精心喂养之下,云招福觉得自己至少圆了好几圈,走起路来都有些吃力的感觉。
一个月以后,抚远侯终于被晋王‘请’回了京城,云招福以为,这下魏尧得有事干了,没想到,他还是成天窝在家里陪她,弄得云招福都有点拿不准了,问他:
“抚远侯回京了,你怎么不去审讯?”
魏尧拿着本书,躺在阴凉的紫藤花架下面,一边吃水果,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审讯有薛相在就成了,我不便干涉太多。”
云招福看着魏尧,略微狐疑的看着他,一语就猜中他的意图:
“你们想害薛相?”
魏尧将书本放下,与云招福四目相对,习习凉风吹来,飘着池塘里的荷花香,魏尧的眼睛里满是光亮,一闪一闪的透着狡黠:
“也不能这么说,薛相他博古通今,又壮志凌云,刚正不阿,抚远侯到底是我嫡母的兄长,沾着亲呢,我不便插手。”
魏尧的这理由也是够冠冕堂皇的,云招福暗自替薛相捏一把老汗,这薛相现在就觉得自己已经把控了朝政,宁王被抓,太子重伤不愈,仿佛这储君的位置已经到了晋王的手中,而朝中大半官员,也在表面上对他表现出了臣服,薛相对现在的形势相当满意,所以,才不会非要拉着魏尧一起审讯抚远侯呢,魏尧在他眼中,依旧是个没有前途的皇子,何必让魏尧跟着他打酱油,占便宜呢。
夫妻俩目光交错,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双双忍不住笑了起来,云招福捧着肚子,笑的肚子一动一动的,魏尧立刻坐起来,把手放在她肚子上,仔细观察着肚子里的小家伙有没有跟着动起来。
云招福好笑的看着他:“嬷嬷说了,孩子越大,动的越少,昨儿晚上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魏尧不死心:“我有感觉,他今儿会动。”
云招福:…
等了好半晌,肚子也没什么动静,魏尧只得放手,摸摸鼻子:“那个…兴许是睡着了吧。”
将手一拿开,正端起一杯茶要喝,肚子就幅度很大的动了一下,把云招福都动的眉头蹙了起来,魏尧见状,赶忙把手里的茶杯放下,可等他把手回到云招福肚子上的时候,肚子又恢复了平静。
看着魏尧那恨不得把小家伙揪出来打一顿的样子,云招福笑的不行。
这边定王府一派祥和安静,外面可就波诡云谲,翻天覆地了。
先是抚远侯回京以后,没有先为自己申辩,而是把这些年在岭南做的功绩翻出来说了一遍,从他如何保家卫国,安民除匪,到他怎么节约军费粮草,为民请命,一桩桩一件件也都罗列出来。
然后再将薛相命人罗列出来的那些罪行一一对应辩解,虽仍有洗不干净的嫌疑,却也终于让薛相察觉到这个对手不是想象中那么弱。
朝中有不少官员,在抚远侯没回来之前,与薛相站在一边的,可是当抚远侯回京以后,就直接调转矛头,站到了抚远侯那边,一时间两方势力不断攻歼,来回数十招都未见胜负分晓。
在这场薛相和抚远侯的争斗中,原本应该是主理的刑部反而退到了后面,每当薛相要求赵尚书要履行职责的时候,赵尚书都以调查中作为搪塞,拒绝与抚远侯正面对上,薛相就以为刑部惧怕抚远侯的势力,甚至还觉得这是刑部和定王讨好抚远侯的手段,害怕他们连成一气,于是越发纠缠抚远侯一党纠缠的紧。
抚远侯不胜其烦,却也无可奈何。
来到宫中,见到了皇后娘娘,又一同去看望了受伤未愈的太子,离开东宫以后,皇后与抚远侯坐到殿中说话。
皇后从见到抚远侯开始,就一直哭诉:
“那些见风使舵的人简直可恶,见太子重伤不愈,便断定了皇上会让晋王上位做储君,处处针对本宫,针对兄长,针对袁家,兄长如今还被他们以那些可笑的理由请回来协助调查,还不就是欺负我们袁家无人了嘛。”
抚远侯是个近五十岁的高瘦男人,看着有些文弱,留着山羊胡,一身武将的朝服穿在他身上颇具威严,不理皇后哭诉,自顾自问道:
“只有两个问题,第一,太子的伤真的好不了了吗?第二,皇上的身子到底怎么样?”
皇后擦拭了眼泪,对抚远侯回道:“太子的伤,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伤了肺脉却是难以改变的,只要呼吸就会牵动肺脉,今儿咳嗽不止,久而久之,身子只会越来越弱,虚不受补,怕事难恢复从前康健了。至于皇上的身子,我也悄悄找太医院问过,甚至把太医院的脉案都抄录了一份出来,并无不妥之处,只说皇上因为日夜炼丹,休息不好,肝火旺盛…兄长有所不知,皇上最近的脾气真是大的惊人啊,我去见了他几回,都被他骂出来,那之后,我就再不敢去找他了。只是让人盯着淑妃宫里。”
抚远侯眉头紧锁:“皇上为何会对你如此,从前对你就算不亲热,却也绝不会这样…可有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如果没有发生什么的话,那么皇上这样的行为绝对担的上‘性情大变’四个字。
皇后思前想后,回道:“也许就是那件事吧。太子受伤之时,我曾命人去请皇上来瞧瞧太子,可皇上不仅没来,还让太监送了几罐他自己炼的丹药过来,我一时气不过,就把他的丹药给砸了,从那之后我再去见他,他对我就这样暴躁了。”
“那淑妃呢?皇上把炼丹炉设在淑妃宫中…是淑妃让皇上沉迷炼丹的吗?”
抚远侯总觉得皇帝这突然喜欢上炼丹很奇怪,虽然京中曾经传过这消息去岭南,但抚远侯还是想问问皇后,其中是否又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不管是与人相处还是打仗,总要了解清楚情况,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提及皇上炼丹,皇后不禁一叹:
“唉,这件事其实也怪我。当初裴氏回宫,我一时气不过,就将远在外面的南国夫人给请了回来,我知道皇上对她还留有旧情,想让南国夫人回来杀杀裴氏的威风,让皇上别专宠裴氏,让裴氏知道知道,皇上并不是对她一个人不忘就情。”
抚远侯点头:“这件事情我知道,你在信中提到过,那后来呢?南国夫人不也是你杀的吗?”
皇后没有否认,气的甩了甩袖:“她该死!我是想让她回来给我挤兑裴氏的,可没想到这个南国夫人比裴氏还要野心大,她不肯入宫侍寝,却要在宫外与皇上私会,那阵子皇上几乎夜夜都出宫留宿到她那里,她哪里是不肯入宫,是不肯入宫为妃,她的野心是皇后,她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觊觎本宫的皇后之位,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裴氏没挤兑成,险些引狼入室,这才把她杀了的。”
“说起来,皇上之所以沉迷炼丹,有这南国夫人一大功劳,就是这南国夫人将皇上引到了这路上,想借此控制皇上,南国夫人没死之前,皇上就在宫外与她炼丹,南国夫人死后,皇上回宫,把丹房设在了裴氏宫中东南角的偏殿里,倒是裴氏,在皇上决议炼丹之前,来与我说过好几回,我都给她驳回去了。等我发现不对的时候,皇上已经沉迷下去,谁说话都不理了。”
皇后将后宫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抚远侯知晓,抚远侯听在耳中,觉得有些纳闷,他回京的一路上,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淑妃裴氏和裴家最为可疑,毕竟要搜集他的罪证,还要让三洲十三府官员联名告他,没有点本事,还真办不到。
第211章
裴家若还是从前的裴家, 那的确值得忌惮, 可是现在的裴家嘛…
抚远侯又问:“裴家回了京城以后,可有过什么大动作出来?”
皇后知道抚远侯是担心裴家是不是真的卷土重来了,想了想以后,回道:“大的动作没有什么,但上回西北边境萧国来犯,是定王领兵去增援的, 打了一场漂亮的仗, 也不知道是不是裴家人暗中相助。”
抚远侯眯起眼睛叹息:“定王出征西北的事情我知道, 严格说算不上是裴家的本事, 定王能脱险立功,靠的是他自己,全程没有裴家的人出现, 他自己就能把我派出去的人全都解决了,确实是有点本事的。”
如果撇开定王的存在会对太子有威胁不谈, 抚远侯也承认, 定王魏尧是当今皇上的所有儿子里, 最为出色的那个,不禁暗自叹息, 若定王是他的外甥,那他这一路走来, 能少费多少心思。
如今太子重伤,这储君的位置的确会有所不稳,若是真到了那一步, 那他们袁家这么多年的努力将会付诸东流,得提前想好对策才行。
“皇后觉得定王怎么样?”
抚远侯对皇后问道。
皇后刚要回答,但一想就觉得不对了,瞪大了眼睛,对抚远侯问:“兄长这是何意?”
太子病重之际,兄长居然询问裴氏那贱人生的孩子如何,这是存心膈应她吗?
抚远侯眉峰微蹙:“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皇后就真的没有想过,如果皇上真要废了太子的话,那皇后和我们袁家该何去何从?”
皇后咬紧了牙关:“兄长是想弃了太子?”
抚远侯没有说话,皇后心中却如火烧般难受,原以为兄长回京了,自己能有个依靠,就算太子出了点问题,但只要袁家一如既往的支持,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谁知兄长却和其他人一样,对太子产生怀疑,甚至还处处称赞她死对头的儿子,这口气皇后觉得无论如何都忍不下去。
但如今的形势,她不忍又能怎么样呢?太子病重,皇上不问朝政,她这个皇后形同虚设,能够依靠的,唯有袁家而已。
“兄长,为了袁家,本宫理解兄长想重新找人接替太子的意愿,但是本宫想问兄长,裴氏是什么人,裴氏的儿子就算再出色,能够与我们坐一条船吗?他恨你,恨我,恨袁家还来不及呢,兄长无论想到谁,也不该想到定王的。”
这么一说,抚远侯倒是想起来自己和裴家的恩怨,当初裴家西北流放,说白了就是他一手策划,裴家落得如今的下场,最恨的人只怕就是他了,定王只要有一点血性,只要稍微估计一点裴家人的感受,都不可能与他为伍。
果断将这个念头摒弃,抚远侯不再提这件事情,转而换了其他话题:
“可查出来,背后陷害太子的是何人?”
虽然是宁王刺杀的太子,但是抚远侯和好些人一样,都不相信宁王是出于本心这么干的,他必然是受了谁的指使,才会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情来,只有抓住了指使宁王这么做的人,才能知道到底背后是谁在害太子。
皇后让自己平静下来,恢复了端庄:
“派出去调查的人这两天就该有结果了,宁王在出事前一段时间,跟一个叫做韩平的人接触颇多,现在只要找到这个韩平,一经审讯,大概就能知道,幕后想害太子的到底是什么人了。”
“韩平?”抚远侯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在宁王落难以后,就是这个韩平一直在接济宁王,前前后后,给了宁王有七八万两银票,银号里的人见过这韩平几回,说每回只要这个韩平在,宁王都能拿出好几张大额银票出来通兑,因为数额巨大,所以银号的伙计就认识这个韩平了。”
皇后在太子遇刺当时,的确是想把宁王碎尸万段的,但是后来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宁王已经被贬黜王府,不会对太子造成什么伤害,同理,太子对他也没有威胁,为什么宁王会突然对太子下手呢,若说是为了安国公,可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宁王不作为,非要等到被贬黜之后好几个月才动手呢?若太子不召见他,他是不是这辈子都没有动手的机会了。
种种疑惑让皇后反而相信了,宁王不会是幕后黑手。
“之前抓了安国公的长子安城来审讯,韩平这个人就是安城供出来的,并且将韩平的画像画了出来,供官府抓捕,两天前,我的人来报,说是在保定见过此人,已经派人去抓了。到时候,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皇后将希望寄托在这个韩平身上,若是能找出幕后黑手,她说不定还能为太子再扳回一城来,只希望这个韩平别像个泥鳅似的难抓。
抚远侯知道这些后,提出:“你的人在什么地方,我多派几个去,你的人抓人不行,这件事情宜早不宜晚,必须今快查清楚才行。”
太子现在的声势刚刚不稳固,若是时间长了,拖延下去的话,只会对太子的声望越来越不利。
皇后知道这个道理。将她的人传回来的书信尽数交给了抚远侯,抚远侯拿了书信,便离开了皇宫。
两天之后,抚远侯的人果然不负众望,成功将潜逃在外的韩平给擒回了京城,抚远侯亲自连夜审问之下,韩平差点被打死之前,终于吐口承认了是自己挑唆宁王对太子下手的,而背后指使他的人则是一个叫做蔡志成的人,这个蔡志成似乎挺有名,韩平一吐口,就有狱卒说出了其身份——晋王府的长史,忠勇伯府次子,其妻乃是薛家的旁支表亲,当初就是拖了这门亲的缘故,才在晋王身边谋取了这样的职务,后来因为办事能力还可以,就一直在晋王身边替晋王办事。
有了这份证词,抚远侯瞬间就缕清了关系,蔡志成告诉他,他让韩平在宁王面前说,当初安国公府的案子是太子在背后推波助澜,是太子害的宁王这样凄惨,一步步挑起了宁王对太子的恨意,正巧赶上了太子召见宁王,宁王想也没想,就藏了一把匕首带进了东宫,因为他的身份,入宫无需检查,就这样,宁王见了太子以后,恨意席卷而来,想也没想,就在太子的身上捅了个窟窿眼儿,酿成大祸。
这件事情,单独看,是看不明白的,但是连在一起就很明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