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相信你,”周洛阳说,“只要你说了我就相信。你只是有双相情感障碍,又不是有癔症。”
杜景捋了下头发,疲惫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周洛阳说:“可是在机场租车的人,又是谁呢?”
“我不知道。”杜景说,“现在我有猜测了,也许是另一个时空里的我。”
“平行时空吗?”周洛阳想起素普的话来。
“咱们得想个办法,先离开这儿。”周洛阳现在大致明白了,他觉得这件事,一定与凡赛堤之眼有解不开的关系。未来!他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杜景的记忆,说不定与未来有关!换句话说,导致这一切产生的原因,当下还没有发生!
会不会是未来的杜景,通过凡赛堤之眼,回到了那一天?可是周洛阳又觉得这个推测,隐隐约约有点不对。
“杜景,”周洛阳恢复了以往的镇定,说,“我相信你的话了,咱们得找个地方,想想办法,他们很快就会冲进来,等不到十二点。我知道只要时间回溯,这一切就相当于没有发生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收走了凡赛堤之眼,再把它拆开研究,破坏了它的功能,回溯就不会发生了。”
“你说得对。”杜景睁开眼,打起精神,说,“我来想想办法,不能落在他们手里,我不知道王舜昌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但你的猜测很可能发生。”
周洛阳转头看窗外,特警已经开始准备,再转头看杜景。
他的眼神带着茫然——杜景所背负的,何止太多二字?他只比自己大了一岁,却经受了这么多的考验,哪怕在此时此刻,他仍肩负着让两人脱离危险的责任。杜景的意志只能以“强大”来形容。
而这一切,全是为了他。
杜景走向站在窗边的周洛阳,带着少许紧张,说:“所以你原谅我了。”他又故作轻松地说:“可以让我继续当你男朋友,不炒我鱿鱼吗?”
周洛阳哭笑不得,杜景朝他伸出手,等待着他的谅解,周洛阳则把他拉向自己,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
“对不起,”周洛阳说,“你太累了,做这一切,真的太累了。”
杜景抱着他,那力度却更大。
“你早该找个时间告诉我这一切,”周洛阳说,“而不是现在。”
“未来是不确定的。”杜景的心跳很快,周洛阳抬头看他,看见他的瞳孔收缩,手上全是汗。
他知道杜景正处于一种极度的不安与恐惧之中,每次抱着他的时候,杜景都有一点这种表现,只有今天尤其强烈。
“等等,”周洛阳注视杜景的眼睛,说,“你确定该说的都说完了吗?我最后再确认一次。”
纯粹出自直觉,周洛阳知道杜景也许还有什么话没有说。
果然,杜景承认了。
“我带着你,几次踏入危险。”杜景喃喃道,“也许很不合常理,毕竟没有人会让自己喜欢的人遭遇危险……”
周洛阳瞬间明白了,声音发着抖:“因为你知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死,为什么?”
杜景没有说话,侧头望向别处。
“你的记忆里……”周洛阳说,“有我的死亡,回答我,杜景!”
杜景再看周洛阳时,双眼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洛阳紧紧握着杜景的手,蓦然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用枪指着你。”
第67章 现在
周洛阳也曾想过, 假设他与杜景调换位置, 任何涉险任务, 他一定不会让自己喜欢的人参与。起初他只将此单纯地当作杜景离不开他,有他陪伴时,能发挥得更稳定。
毕竟他们向来就是这样的, 这也是信任的体现之一。
他终于确认,自己总说不清杜景对他的感情是否爱情的原因了,其中的关键一点就在于此。
直到今天, 他才终于明白, 杜景并非不想保护他,而是他早已知道, 自己会在什么情况下死去,在那天到来之前, 他已无所畏惧。
“什么时候?”周洛阳说。
“回国正因那段记忆的瞬间涌现,”杜景放开周洛阳, 低声说,“我终于知道,不能再在协会里待下去。”
周洛阳问的是根据杜景所谓的“记忆”, 自己会死在哪一天, 杜景告诉他的却是,自己回到他身边的原因。
他不能再等了,当这段记忆出现时,他知道自己已与周洛阳相守时日无多,但这一切还没有来, 甚至……
“未来可以被改变,哪怕它成为了既定事实的过去。”杜景说,“你害怕吗?”
“不,”周洛阳说,“一点也不,只是这个结果让我觉得有点……荒谬。”
周洛阳想说我既然已经决定与你在一起,就不会再惧怕离别,但这话已经没有必要再重复了。
“先想个办法,离开这儿吧,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周洛阳望向窗外,他对自己的生死已不放在心上。
杜景看了眼表,还有十五分钟。
“牧野,”杜景说,“你的人呢?”
杜景过去敲门,让牧野出来。
牧野说:“商量完了?”旋即又看了周洛阳一眼,周洛阳的表情很镇定。
“你们玩得挺大啊,”牧野又道,“哪怕现在让你们走,也离不开宛市,时间拖得越久,你们就越没有胜算。”
杜景答道:“少废话,开始吧。”
牧野看了眼手机,上面是小弟们发来的信息。
“祝你好运吧,”牧野答道,“只能这么说。”
夜幕降临,最后十分钟里,杜景沿着侧门内的隐藏楼梯快步上去。
“这还有个密室?”周洛阳打着手机上的电筒照明,难以置信道。
杜景:“预防有人抓赌,总要有所准备的。”
那道紧急出口通往三楼,杜景拿出牧野给他的钥匙,打开了三楼一间单位的门。楼下已传来最后通牒。
“……周洛阳、杜景!”王舜昌的声音道,“再不出来,我们就要采取武力突破了……”
“他们不敢惊动太多人,”杜景说,“不想把事情闹大,人手不够,没法封锁整栋楼。”
周洛阳收起光照,上了顶楼天台,楼里的住户大多在底下看热闹,杜景躬身到得天台上,让周洛阳不要探头,另一侧则是几名在楼顶监视的昌意同事。
接着,两人飞速翻上了阳台的晾衣绳,一先一后,飞快地滑向二十米外的另一栋民居。
“他们……”楼顶监视的探员马上道。
杜景一招回旋踢,将同事放倒,说:“合作愉快。”
紧接着杜景长身一跃,从挂绳上飞身下去,周洛阳在另一栋稍矮楼房的天台上打了个滚站起。
“牧野怎么会帮咱们?”
“他怕咱俩一起被抓,”杜景说,“没人还钱。走!来得及!”
周洛阳与杜景快步下楼梯,一辆车停在楼外,杜景拉开车门上车,驾驶位上坐着牧野的左右手,那戴眼镜的年轻人。
“两位好久不见,自我介绍下,在下宗颂。”年轻人说,“现在去哪儿?”
“随便往哪儿开,”杜景说,“先离开主城区。”
宗颂打方向盘,一脚油门,开了出去。不远处小区内,牧野已抬起双手,从麻将馆里走了出来,被特警带走,其余人展开了地毯式搜查。
王舜昌站在麻将馆里,难得地骂了句脏话。
宛市华灯初上,宗颂看了眼导航,忠诚地执行了老板交给他的任务,既没有问他们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也没有问他们接下来如何打算,只开车朝不堵的方向走。
周洛阳的心情还未能平复,转头看着车外璀璨的繁灯,杜景则始终注视着周洛阳的侧脸,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两人对视一眼,周洛阳什么也没有说,这一刻他的心里反而无比地释然。
车流明显地慢了下来。
“临时岗哨,”宗颂说,“不知道是查你们还是查酒驾的。要冒险试试么?”
岗哨前的交警打着电筒,朝经过的车辆驾驶位、后座依次查看,查一辆放一辆。
“查我们的。”杜景马上判断出来了,“我俩这就下车,麻烦你了。”
道路正中央,杜景开车门,与周洛阳下车,在夜色里转身跑了。
但这个举动瞬间就被交警察觉。
“是他们!找到人了!”
杜景牵起周洛阳的手,跑上路边,两人飞快藏入了夜色。周洛阳的心脏快跳出来了,想起那夜在香港的夺命狂奔,说:“这次只要他们开枪,无论如何你不能……”
“不会开枪。”杜景显然很有信心。
一时间周洛阳只感觉仿佛到处都是注视他们的目光,宛市恰逢高峰期,吃完晚饭的行人三三两两经过路边,交警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头顶还到处都是摄像头,他们简直是在天罗地网之中奔逃。
周洛阳平时只觉得中国治安好,但一到杜景出事要跑路时,才觉得监视无所不在。
“还有多久?”周洛阳说,“我跑不动了。”
“三个小时四十五分钟。”杜景看了眼表,说道,“他们拿到表以后,一定会第一时间去研究,有便衣!”
“不要袭警了!”周洛阳说。
杜景一旦与便衣打起来,他们就没办法脱身了。
“进地铁站。”杜景搭着周洛阳,匆忙排开几个人,进地铁站。一旦有地铁作掩护,形色匆忙便不再可疑,周洛阳过路时还不住朝被撞到的人道歉。
杜景打开检修用的安全门,与周洛阳闪身进去,说:“这里走。”
两人沿着地铁内的检修通道快步行走,在黑暗里一前一后,杜景不住看表,周洛阳已快没体力了,这场逃亡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而且还没吃晚饭。
十二点还没有来,有生以来,周洛阳第一次觉得三个小时如此地漫长。
“自从认识你……”周洛阳在黑暗里喘着气说。
杜景这一路上,始终紧紧地握着周洛阳的手。
“……我的人生简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周洛阳答道,“从没想到,我会有一天在宛市的地铁里,躲避公安与私家侦探的联手追捕……”
“对不起,”杜景说道,“我也想过,要不是我,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很好,”周洛阳说,“比普通人的生活充实多了。”
他拉着杜景的手,看了眼表——胜利在望,还有二十分钟。
“有人来了。”杜景听到了脚步声。
周洛阳:“地铁停开了,是例行检修吧?”
“是来抓我们的。”杜景从脚步的匆忙上判断,说,“你还能跑吗?”
周洛阳说:“我实在跑不动了,我去引开他们吧……杜景,我已经跑了将近六小时……”
杜景坦然道:“那就走吧,没有关系。”
两人离开检修道路,来到地铁出口,数把枪抵在杜景头上,突如其来的强光让周洛阳睁不开眼。
“跟我们走,”王舜昌说,“不要再跑了,杜景,你应该知道,咱们之间利害关系是最轻的。”
杜景没有回答,现出了诡异的笑容,十二点整。
刹那间,无数念头在周洛阳内心深处涌起,又消失,就像面前的刺眼强光无声无息地暗了下去。
他翻过身,杜景却蓦然转身,紧紧地抱住了他,吻住了他。
终于回溯了,周洛阳筋疲力尽,连续六小时的奔逃虽并未在他们的身体上留下疲惫感,心里的疲劳却还在。
他们躺在了前一天夜里,家里的床上,二十四小时后的一切,已成为尚未发生的将来。
周洛阳任凭杜景肆意地亲吻着,抬眼望向那一片黑暗,他有许多话想说,复杂的念头却在杜景的亲吻之下分崩离析,无法集中注意力。
直到他看见了杜景的双眼。
“我决定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天,”周洛阳说,“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
“我一直是这么想的。”杜景说。
周洛阳与杜景彼此抱着,那感觉异常熟悉,令他想起了许久以前醉酒的夜晚,杜景挨得更近,靠着他的身体,仿佛正在无声地提着要求。
“你会吗?”周洛阳小声道。
“不会。”杜景低声答道,端详周洛阳的脸,又说:“洛阳,你长得很帅气。”
周洛阳深呼吸,说:“你也是,杜景,哪怕你受伤了,依旧很帅。”
虽说如此,到得临近之时,周洛阳依旧非常紧张。
十分钟后:
“我可以按一下你的头吗?”杜景说。
周洛阳:“…………”
周洛阳有时候对杜景简直忍无可忍,上一刻他们还在逃亡,下一刻却在做这种事,而且更让他抓狂的是,杜景还要按他的头!
杜景轻轻试着按了一下,见周洛阳没有反抗,于是把他稍稍用力,按向自己。
“你太大了!”周洛阳挣脱了,有点恼火地说。
杜景于是笑了起来,周洛阳又看见他笑了。
“我爱你。”杜景认真地说。
“我可能一直有同性恋倾向,”周洛阳说,“我发现从认识你那一刻起,我……我潜意识里就期待着和你……和你做这种事。”
杜景说:“我也感觉到了,某些时候,你总喜欢盯着我看。”
周洛阳被他说得更难为情了,分辩道:“那是因为我觉得你身材很好。”
两个男生之间犹如一场争夺战般,双方都在坚持,等待对方的缴械宣告。
他知道杜景在让他,没有粗鲁地对待他,但正是这种温柔,让他更欲罢不能。
他们说话都不敢太大声了,怕吵醒隔壁的乐遥,杜景没有乱动,只是抱着周洛阳,
黑暗里,两人依旧不动,周洛阳说:“但是你还要这样抱着我多久?我……得去洗澡。”
杜景便把周洛阳抱了起来,他的肌肉看上去不发达,膂力却很强,横抱周洛阳轻而易举。
“我帮你洗。”杜景打开热水,说道。
周洛阳疲惫而心满意足地喘息,
“喂。”周洛阳说。
杜景的头发被热水打湿,搭在眉眼间的模样让周洛阳觉得很有趣,然而他们对彼此的身体,又似乎有反应了。
周洛阳知道杜景因病情而导致性欲亢奋,但他可是正常人……贤者时间还没完全结束,居然连他自己也想第二次。
“我跟不上你的节奏。”周洛阳屈服了,主动认输,把手按在杜景的手背上,此时杜景正在摸他身后的另一个地方。
“嗯,”杜景说,“我知道,下次吧。”
杜景没有提什么要求,当然,如果周洛阳愿意,他那无处宣泄的体力与精力,足够探索更多。
“我得想想事情。”周洛阳经历了这一整天,脑海中的信息实在太多太复杂了,回溯之后又忠实于自己的身体,现在他必须整理整件事的经过。
“去吧。”杜景说,“我再洗一会儿。”
周洛阳换上衬衣与短裤,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开始思考。
这是梦境吗?有时周洛阳觉得,从杜景回到自己身边的那天起,所有的人与事,就显得像一场扑朔迷离的梦。
而就在杜景告诉他“有关未来的记忆”时,幻觉与现实,或者说未来与现在的两个时空,不……过去、现在、未来这三个时空,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再一次回转二十四小时后,过去……不,未来,或者说曾经的这一天里,挟持人质,最后潜逃的杜景与自己,在另一个时空里怎么样了?一如素普所说,他们处在不同的平行时空中,那么他们穿梭时间离开,那个时空里还有他们吗?是不是被抓了?
一:王舜昌为什么会知道时间回溯的事?
二:另一个时空中的自己与杜景,接下来会遭遇什么?
三:杜景为什么会有关于未来的记忆?
四:出现在羽田机场的人又是谁?
五:凡赛堤之眼运作的影响是怎么样的?
周洛阳在纸上依次写下五个问题,每一个都千头万绪,在现实的影响之下,拥有无数蛛丝马迹,最终,他把最重要的点标记在了问题三。
也许只要解开这一点,许多事便有了头绪。
杜景换上衣服回到房间,轻轻关上灯,看了乐遥卧室一眼,那边很安静。
“你在写什么?”杜景说,并拿起桌上的纸。
“我没有你聪明,”周洛阳抬头,说,“只能先写下来,再一个个想。”
杜景点了点头,与周洛阳亲昵过的他,此刻已平复了所有的躁动、不安、以及危险感,恢复了周洛阳最熟悉的模样。
他让周洛阳起身,坐在椅上,又抱着他,让他坐在自己身上。
“曾经我也在思考,”杜景注视那张纸,说,“但我觉得逐渐有头绪了。”
周洛阳说:“把你的猜测和线索都告诉我,现在我们之间没有什么需要互相瞒着的了。”
杜景答道:“首先王舜昌知道时空回溯,一定有人告诉了他,甚至目标精确到我有这个能力,否则他不可能注意这个细节。”
周洛阳说:“可是这个人是谁呢?我不相信是素普,如果是,他就没有必要独自来见我。”
杜景说:“很合理,这个通报消息的人,目标只在我的身上,不过他很快就会露面,我们可以先不管他。”
周洛阳嗯了声。
“第二个问题,”杜景想了想,说,“过去的这个一月三号里,被留在那个时空中的咱们怎么样了,我觉得不是你推测的这般。”
“你认为我们会在地铁里凭空消失吗?”周洛阳答道,“还是在那一刻,命运发生了分岔?留下的咱们被关起来,另外的人格则分裂了,回到二十四小时前,继续这一天?”
“不,”杜景说,“不是这样,我笃定不会是这样,甚至也许没有平行时空,所谓平行时空,都只是素普的推断,但我目前还不能肯定,尚且想不清楚,留待之后再解决。”
周洛阳只得点头,杜景又说:“第三个问题最重要,在我身上,有关未来的记忆。起初我想不通,但直到得到凡赛堤之眼后,我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