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月颜吓一跳,不叫太上皇,那得叫什么?
见端木镜双眼云游天外,他不禁试探地轻声问:“太上皇,那该称呼您什么?”
端木镜苍老的眸光渐渐收回,有了焦点,凝聚在君月颜脸上,似是思索了一会儿,才笑道:“随便。你这些天都在夜都吗?”
随便?君月颜差点被他的话说得跳起来。
对于昔日的一国之君,现任太上皇,真的可以“随便”称呼吗?
他尽量忽略前两个字,回答后面一句:“不出意外的话会在。”
至少在离开前,也要将藏在地窖内的那批天蚕丝给处理掉。
对于他的回答,端木镜显然很满意,眼角露出一丝笑意:“孤这几天也在皇宫,每天来看看孤吧。”
“呃…好。”君月颜也不知为何,竟然答应了下来。
按常理来说,他可不会愿意三天两头地往皇宫跑。
也许是因为太上皇与父亲酷似的气质,也许是因为那些莫名奇妙的字眼,也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当然,更或许是为了皇宫中住着的某一个人。
当君月颜总算被絮絮叨叨的太上皇放出来后,他抹了把脸,悄悄朝千紫住的地方走去。
刚到宫门前,便瞧见千紫沉着一张俏脸从里头快步出来,一袭翠绿色衣衫活泼生动,翩翩行来,宛若绿叶间的天使。
君月颜不由微皱了下眉。
这丫头,不会还在跟他置气吧!
待到千紫靠近时,他便一个闪身出去,拦在了她面前。
千紫早有警惕,步子一顿,在看到来者何人时,那张小脸倏地沉得更加厉害了。
理也不理他,甩开步子,千紫竟是运起轻功朝皇宫深处急驰而去。
君月颜挑了挑眉头,二话不说,转身跟上。
不得不说,千紫手上武功俊,这轻功也是一流。
轻软的水红绣花鞋犹如蜻蜓点水般越过地面,悄无声息,女子瘦削的身影也若一阵轻风,风过无形。
君月颜不作声地跟着,当发现千紫行进的方向越来越往里,他的浓眉轻轻拧了一下。
“嗖!”风声遽然划过耳际,千紫一个跳跃,双脚在树干上连点,如只狸猫般窜到树顶。
君月颜跟上去时,发现女子早已经软软地趴在树下侧的一方屋顶上,小脸微抬,警觉地望着下方。
蓝蓝的天穹下,微风拂过,吹开她的绿色衣衫,衣袖翩飞,翠***流,如一朵翠色蝴蝶,随时便会随风而去。
君月颜正欣赏间,耳畔传来一些若有若无的声音。
他一愣,从那些杂声中分辩出天蚕丝等字眼,其间,似乎还有自己的名字。
为了听得更清楚些,他往前挪了挪身子,也想如千紫一样飞下去。屋顶上的女子仿佛知道了他的打算,忽然抬眼看过来,冲他摇了摇头。
君月颜没有再动。
好半晌,院子里传来几道脚步声,有人远去了。千紫也于这时灵巧地跃下地,沿原路折回。
君月颜看了下离开的那三道身影,却都是穿着宫中御林军服饰的人。
眉头微动,他轻喝一声:“瘦三,去查!”
空气中传来一丝异动,一抹黑影闪过,便再无声息。
君月颜则追上了前头的千紫,问道:“刚刚那几人说了什么?”
千紫嘴角一扬,却没有答他,一路往回走。
君月颜无奈极了,抓耳挠腮地毫无办法,只得放软声线:“我的小祖宗,你说句话成不成?”
身边围着聒燥的小喜鹊突然变成哑巴,天知道有多憋闷!
千紫这时才笑了一声,挑起柳眉,挑衅似地看向他:“是你先不与我解释的。”
君月颜嘴角轻抽:“难道我什么都得向你解释?那根本没什么好解释!”
不就是说她欠他一条命吗?他只不过想要她的一辈子还不起而已,
tang有什么好解释的!
“行。”千紫只说了一个字,转身,继续前行。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君月颜跟在后头问。
“我自己的事,跟你没什么关系。”千紫冷冷说道。
“可我听到了我的名字。”君月颜不打算放弃追问。
千紫转过头,不耐烦地看着他:“你的名字从谁的嘴里说出来你就去问谁,问我有什么用?”
这一回,她直接运起轻功飞奔离去。
君月颜挪了挪脚,却是没有跟上。
他古怪地抹抹脸,诧异道:“这么凶干什么?”
再说千紫,怒气腾腾地回到自己住的宫殿,“啪”地一声踢关上房门。
该死的君月颜这般故弄玄虚!
对于她这种说话直来直去的人来说,君月颜这一回真是TMD太讨厌了!换作别人还好说些,偏偏是他!该死的她怎么会知道自己那么会在意他的话!
纠结了半天,思考了半天,气愤了半天,最终换来的却只是一句“那根本没什么好解释”,真是险些气爆她的胸啊!
不是说欠他一条命是吧?不就是救了她一次吗?至于严重到这种地步吗?
好好好,君月颜,那老娘就还你一条命!
千紫说完,一把扯下衣架上悬着的黑色紧身衣换在里头。
等到了戍时,天空拉上黑幕,整个夜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千紫褪了外衣,将一身黑色行头露了出来,轻轻推开|房门,毫无声息地走出了宫殿,消失在黑暗中。
同时,一辆青油小车吱呀着从皇宫后门驶了出去。
一出宫门,车夫便急甩缰绳,将马车的速度提到极致,朝夜都城门飞快行去。
马车快,有人更快。
就在马车刚刚提速时,沉浸在大片花草暗影中的一条人影弹了出去,如只壁虎般稳稳把在了马车后辕之上。
马车到了城门处渐渐收势,城上头有灯光照射下来,有人喝问:“谁这么晚出城?”
“皇宫的。”阴沉的声音后,车夫掀起戴在头上的斗笠一角,亮出一块银牌。
月色飘浮,方形银牌之上发出森冷的光泽。
那守卫瞧得清楚,凛然叫道:“放行!”
马车顺利地出了城,一直平缓地行到城门守卫看不到的官道之上,车夫才又提鞭欲要加速。
然而,右臂刚刚抬起,瞬间却软若无骨地垂了下来,五指甚至捏不住鞭头,那长鞭便从他的指缝间“嗖”地一声溜了下去。
“怎么回事?”车夫大惊失色,说话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带着几分颤抖。
一丝不妙的预感扑天盖地而来。
后脑勺便在这时挨了重重一击,他整个人“咕噜”一声从车夫位上栽了下去。
马车还在跑,车帘被掀开,两道身影闪将出来,看到车夫被袭,俱是大惊失色。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一阵旋风刮过,一把冰凉的武器贴着其中一人的脖颈横来。
那人的身手好生了得,一个后仰,生生避开这致命的一击。
一击没有得手,千紫再不敢大意,她知道这人的底细,端木亮身边一等一的好手!
幸而她今天有准备,戴了人皮面具,这人,不会认出她。但不可久战,否则必露破绽。
刚才她在四周洒下了毒药,这人内力深厚,又坐在马车内,所以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发作。千紫深吸一口气,递出长剑,一连十数招的快攻朝那人劈脸刺去。
天下武功,惟快不破。
她现在要的,就是防御,以攻为防,拖延时间。
番外(70)
那中年男子先是没有察觉,当他体内涌出一股陌生的感觉时,大脑内的神经立刻崩紧了。
长期游走在剑尖刀锋上的警觉告诉他,有危险!
他抬起脸,眼光如毒蛇吐信般紧盯住千紫,右手大刀猛然加快了速度。暴风骤雨般的攻击朝她砸过去。
他要的是速战速决。
千紫的剑早已经舞得有些力不从心了,见对方提速,立刻狠狠一咬下唇,生生逼出一线血味,大脑也因此清明了不少绪。
然,对面那人的狂风大作威力委实过于强悍。
“哧…”一声长长的摩擦音,男人的剑与千紫手中那柄精致轻巧的银剑相交而过,血线迸出,千紫脸色变得惨白,左手胳膊本能地缩了回去。那里,肘弯处的衣衫已经被长剑划破,肌肤上喷薄着鲜血患。
得手的中年男人轻哼一声,右腕一旋,欲要再来一击,然,就在这时,他的双眸倏地沉了下去。
一直忍着剧痛注意着他的千紫眸光却是一亮,揪准时机,右手中的银剑闪电般递了出去。
中年男人脸色急变,转身便跑。
虽然胳膊失去了力气,但他却能在毒性发作的最后一个关头,将浑身内力逼将出来,已经非常不容易。
可千紫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眼光一冷,她清声喝道:“哪里逃!”
刺伤她的手臂,她又怎么会饶恕他?
脚步如影而上,身姿迅速追上男子,中年男子也急忙回头,撑起横剑来隔。
千紫单腕翻转,快得令人不可思议,只瞬间,便飞舞出十数招来,叫人眼花缭乱,辨不清她的身形。
中年男子眼瞳立即收缩起来,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大为惊恐。
“万花拂穴剑!”清脆的一声后,那剑,犹如鬼魅般从后斜斜而上,直入中年男子后背,而千紫的身影,也正稳稳落在他身后。
万花拂穴剑,是云巅道人生平绝招。
千紫适才与端木亮这名亲信动手,用的一直是杂学,从未用过师门独技。就是怕被这人认出来,若是叫他逃脱了,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在她有把握时,她才用上了这致命的一个大招。
虽然看样子确实是被认了出来,但是,没有关系,因为没有人会说出去。
中年男子瞪大了双眼,不甘地倒了下去。
千紫浑身一松,眉头紧接着又皱了起来。低头看了看左肘的伤口,那里已经被血糊满了,她低低咒骂了一声,从袖中甩落一张丝帕裹了上去。
再也不看这里一眼,她转身,快步没入黑暗。
夜都郊外的一片浓密的树林内有一汪天然的清泉,山石嶙峋,流水淙淙,月色笼罩其上,仿若为它披了一件淡薄的轻纱。
此时,千紫正坐在泉中一块石头上,乌黑的发丝浸了水后,柔亮油滑,如最光滑的缎子平铺在青岩上。
她低头轻轻擦拭着伤口,小心地用内衬撕下的白绵包扎好,待到一切看起来没有问题时,她才挽起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起身离开。
待她顺利回到皇宫时,已经快子夜时分了。
拖着疲惫的身体悄然摸进自己所住的大殿,千紫长长舒了口气。
“你到哪去了?”忽然间,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低沉地询问道,在同样冰冷的宫殿中显得十分渗人。
刚“背叛”了端木亮的千紫心有一半还是虚着的,猛然闻见男人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往后“蹬蹬蹬”后退了几步,“砰”地一声,后背撞在了房门上。
完了,漏陷了!
千紫的大脑“嗡嗡”直响,根本没有仔细去想是谁在说话。
“你怎么了?”君月颜原先是坐在殿内台阶下方的太师椅上的,看见她怪异的举止,顿时感到很是惊讶,站起身来,眼力极好地穿透黑暗,朝她走来。
千紫这才知道那说话的不是端木亮,也不是这宫里的人,而是君月颜。
她惊魂未定,眼睁睁看着男人走近,没有说话。
君月颜看到了她的不安,联系到她如此晚归,心中顿生疑窦,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问:“你干什么去了?”
“嘶——”千紫什么都来不及说,只发出一声嘶心裂肺的痛呼。
她的动静惊到了殿外的宫女们,院内各处房门打开的“吱呀”声后,几道脚步声行了过来,清脆的敲门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姑娘,有事吗?”宫女询问道。
君月颜已经慌不迭地丢开千紫的胳膊,感到手心有些濡湿,他的心忍不住提到了嗓子眼。
低头去看,雪白的掌心赫然是几点鲜红。
心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君月颜万分恐惧地望着千紫。
千紫深呼吸一口,没有理会他,先冲外面叫道:“我没事,起夜时踩到一个石头,还以为是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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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们听说是这样,当即放宽了心,各回各房去了。
“你出去做什么了?”
待到一切归为宁静后,君月颜再次问道。
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没有了刚才的质问,反倒有些颤抖。
千紫抿了抿唇。
“我看看你的伤口。”君月颜也等不及她的回答,主动地握住她的手,牵她进殿。
男人的掌心很是宽阔,足以将她的手掌包裹在内。千紫莫名地觉得安心,便由他牵到床榻上坐下。
君月颜掀开床顶的夜明珠。
强烈的光辉洒下,刺激得千紫赶紧闭上眼睛,徐徐才睁开。
由于先前只清洗了伤口,治标不治本,左肘处包扎的白绵布再次被鲜血浸透。
君月颜的眉头狠狠跳了两下,也不问千紫的意思了,直接为她解开了绵布。
肘上,一寸见方的伤口显而易见,正汩汩冒着鲜血。
君月颜毫无办法掩饰他的心疼与紧张,一手将自己的白纱绢蒙上去止血,另一手熟练地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瓶,咬开瓶塞,里头的白色药粉不要钱似地全部倒在了千紫的伤口上。
若是被另外一个懂医的看到这一幕,一定要捶足顿胸,大呼浪费了!那可是千金难求的妙药,有钱还不一定能求得来呢!
君月颜的动作细致轻柔,一会儿便给千紫重新包扎了一遍。
确认无事后,他才认真地凝望着千紫的眉眼,轻声问:“谁伤的?”
大手依旧紧握着千紫的小手,很能令人安心。
看着他这么晚还在等自己,给自己上药,千紫也就不再瞒他,平静地说道:“端木亮的人今晚要出城,送我手下两名山贼去耀星,为你抢夺天蚕丝作证。而我,杀了送行的人。”
君月颜直接被她的话震傻掉了。
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嘴角的笑容有一丝苦涩,添了一句:“你是端木亮的师姐。”
师姐,是的,是他师姐。
她怎么能帮着外人来对付端木亮呢?
“还你的情。”千紫的小脸渐渐收敛了所有表情,吐出来的字眼无比淡漠,“你救过我,我欠你一条命;所以,今天我也要救你。毁了马车,放跑了证人,端木亮就算亲自去耀星,没有证人,说服力也不强。”
君月颜脸色愕然。
这事他是知道的,他已经在后头布署好了,却怎么也没算到,千紫竟然会为他出面!
“虽然我侥幸没死。”说着,她望进君月颜深不见底的眼眸,继续道,“可这份情我已经还了。我不欠你什么了。”
她实在不想再欠着别人了。
就在千紫欲要躺下睡觉时,君月颜快速伸手,在她腰上一托,阻止了她躺下去的动作。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君月颜心中也满是恼怒,“我不是要你报恩!更不是要你去死!”
这丫头怎么就听不懂他白天话语中的意思呢?那么明白了!
她居然还问东问西,这也罢了,就为了他一句话,连跟他打一声商量都没有,就跑出去承受危险!
天知道端木亮团伙有多么狠辣无情了,如果叫他们得知千紫所做的事,后果实在太严重!可看到千紫那倔强的眼神,想到她受的伤,君月颜就算再大的怒气也没了啊,转化为深深的怜惜之情。
唉…
“下次再这样,别以为你是帮我,我可根本不承你的情!”他只能瞪住千紫,威胁道。
番外(71)
“也不会有下次了!”千紫反瞪住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君月颜先偏开了眼光,心平气和地说道:“今天看到你的举止有异,我也派瘦三去查了,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计划,却也提前在京都四门外布下了人手。”
千紫听明白了,原来他早有准备,不禁愕然道:“那我的伤不是白受了?”
君月颜无奈地一叹:“这就是擅自行动的教训,以后记住了吧!”
千紫倒吸一口凉气,心窝深处都隐隐发疼,教训,血淋淋的教训啊患!
嗯…想到他刚才还是真的蛮关心自己,千紫决定再次和他严肃地谈一谈。
“君月颜,端木亮是真的想要你死。绪”
她的脸色没有了刚才的气怒,凝重了很多,放低声音道:“别看我和端木亮是师姐弟,但在山上时,和他往来也不多。印象中,他是个沉默但很听师父话的人。所以这次在皇宫中的所闻所见,也令我很吃惊。”
虽然早有意料,端木亮不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可也没想到他的手段会如此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