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奉连说带比画,原来是摘了一盆船头的叶子,本打算喂给归来吃,然而这神鸟对叶子并无兴趣,反而啄去了叶上的露珠,继而睁开双眼,看了一眼陈奉。接下来,陈奉无论怎么折腾它,归来都不生气了。

鸿俊说:“我明白了,它有点儿渴,还得为它找吃的去。”

说来惭愧,鸿俊一时竟是没想到,要如何伺候凤凰,裘永思又说:“奉儿,它刚孵出来没多久,你须得到榻上去,将它抱着,这样有在巢里的感觉,时候久了,它就认得你身上气味,将你看作它的朋友了。”

陈奉便点了点头,裘永思说:“两个时辰抱着,不可动。”

陈奉说:“那我去了。”

于是陈奉也走了。

众人总算全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唯有裘永思擅长骗小孩与鲤鱼,否则被吵起来,今天什么也不用做了。

第185章 另觅新址

李景珑:“再说回六器。”

余人端详片刻,阿泰说:“第四件着落我身上, 我认真打听打听就是。”

李景珑问鸿俊:“你在哪儿出生的?”

鸿俊摇摇头, 说:“我梦见过在杭州,我爹与獬狱在下雨天的屋檐下说话来着。”

陆许说:“那不是你出生时。”

“梦呢?”鸿俊问。

陆许摇头道:“太小时,你记不住事, 尤其生时, 没法定下那个时间。”

“鲲神、青雄他俩也许知道。”鸿俊说, “再见面时问问他俩?”

“那么, 眼前就剩下这两件。”李景珑说,“根据我们的推测, 兴许是在这儿。”说着李景珑将“河”的符号转向青海。

“你在青海出生吗?”陆许问。

鸿俊摇头, 说:“我爹似乎没去过青海。”

突然裘永思问:“那化龙的兄弟, 以前是黄河鲤鱼,还是淮河鲤鱼?还是长江鲤鱼?洞庭鲤鱼?”

众人:“…”

鸿俊嘴角抽搐, 片刻后众人被一个恐怖的念头所笼罩, 万一鲤鱼妖出生地就在青海高原上的九曲黄河第一弯,说不定还当真是它…

众人商议良久, 最终定下, 只要找出第四件“河”,也许就能定下第五件, 至于第六件有关阿泰的,目前下落不明,应是最难寻找的,便留到最后。

而第四件, 正在蜀北与凉州、吐蕃交界的若尔盖处,正好抵达成都办完事后,便可一路北上。议定后李景珑当即轻松不少,余下的便扔给阿泰去烦恼了。

入夜,水声汨汨,鸿俊把灯放在一旁,仔细端详鲤鱼妖。

“真的变长了啊。”鸿俊量了下,鲤鱼妖长到了两尺六寸,足足多出来四寸!

“我就说是吧!”鲤鱼妖说,“你别打扰我抱元守一了,接下来要把角长出来!”

鲤鱼妖简直兴奋得不行,鸿俊笑了起来,摸摸它的鱼头,说:“也终于熬出来了。”

“龙有多长?”鲤鱼妖问,“我这短短十天,就长了四寸呢。”

鸿俊说:“蛟有个七八丈,龙有十二三丈吧,目测。”

十天四寸,四十天一尺,四百天一丈,四千天十丈…鲤鱼妖想到就激动得大喊道:“再过十五年我就和龙一样长了…等等!还要十五年?”

鸿俊:“关键是你万一再长长,长到三尺,可就太大了…我没法背着一条三尺长的鲤鱼在街上走啊。”

鲤鱼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接下来自己要是越来越长,最后比李景珑还长,要怎么办?而且随着身体的变化,似乎鱼头并不会相应地长大,只是身体被拉长了,最后看上去会像一条黄鳝,也无法支撑自己直立起来,只得把两手放下,在地上爬,一定会吓死不少人吧。

“对哦,那我怎么办啊!”鲤鱼妖一时仿佛天塌了,水族里素来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鲲瞧不起鲸鲸瞧不起鲨,海里的瞧不起河里的,河里的又以乌鱼、青鱼最高贵。吃草的瞧不起吃泥的,正如草鱼瞧不起鲤鱼,鲤鱼又瞧不起鲫鱼,鲫鱼则瞧不起黄鳝、黄鳝瞧不起泥鳅,等级森严,形成了一个阶层分明的鄙视链。要让鲤鱼妖和自己最看不上的黄鳝一个样,那感觉何等屈辱?

但要化龙,短暂的屈辱乃是必须的,天将降大任于斯鱼,必先苦其心志行拂乱其所为,鸿俊道:“你想想啊!要是成龙,就再也没有人能瞧不起你了!一时的屈辱算什么?”

鲤鱼妖一想也是,连李景珑这等人物,大把大人物帮着衬着,也有扑街的时候,当即决定以废柴李景珑为榜样,好好修炼。

一连数日,夏时长江暴雨倾盆,众人难得度过一段毫无压力的日子,裘永思的身体亦渐渐好了起来,鸿俊与李景珑则终日厮守在一处,互诉衷情,价成日形影不离。只要看见一个,便铁定会发现另一个,要么手拉着手,要么一个坐在另一个身上,总有说不完的话,看得众人简直牙酸。

“成天有这么腻歪。”莫日根哭笑不得道。

雨过天晴后,阿史那琼与莫日根站在船舷前,李景珑与鸿俊则并肩靠在甲板后,目视两岸青山远退。

阿史那琼道:“哎,怎么我就过不上这种日子呢?当真是劳碌命。”

莫日根一瞥鸿俊与李景珑,说:“鸿俊的魂魄是李景珑给做的,还是别想了,什么时候,你也自己给自己做一个?”

阿史那琼答道:“我倒是想来着,可得有机会啊。”莫日根转头时,见陆许上了甲板透风,便转身过去,将孤苦伶仃的阿史那琼扔着不管了。

阿史那琼:“…”

李景珑与鸿俊靠在一处,李景珑道:“成都玩的多,吃的也多,还有不少老朋友,你一定喜欢。”

战乱中大量文人、诗人离开长安,逃难入蜀,鸿俊却记挂着老友李龟年与李白,打听后得知两人确实与太子、皇帝一同离京,当时与裘永思前往马槐坡下,却不见二人。然而以李白身手,李龟年又有法力,想必不会有危险才是。

“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鸿俊突然问道。

“是个讲理的人。”李景珑道,“但也讲理,不必担心,我会负责与他交涉。你喜欢神州大地的何处?”

这些天来,李景珑与鸿俊把久别重逢后的情绪彻底倒光,许多话翻来覆去地说,李景珑不知为何,却对妖族的新去处十分感兴趣。旅途中素来无事,便朝鸿俊请教多年来的妖族历史。

鸿俊小时候在曜金宫居住时,常常缠着重明为他讲故事,每次青雄上太行山,更是问这问那,日积月累,又是从妖王处得知,自然比民间的流传要更详细些。

裘永思出来走动时无意中听见鸿俊与李景珑对话,便跟过来听了会儿,渐渐地驱魔师们横竖无事,于是都聚过来听鸿俊讲故事。有关妖族的历史从前鲤鱼妖也提过,然而再怎么说鲤鱼妖不过是只小妖,所知自然无法与重明、青雄这等超级大妖怪比。

“…所以其实妖王只能从两个地方出现。”鸿俊道,“一是曜金宫的禽族;二是奔鸣殿的水族。”

“还有啊?”阿史那琼道,“不会吧。”

“早就没啦。”鸿俊说,“许多年前因为一桩往事,奔鸣殿中有龙背叛了全族,于是一场大战,后来奔鸣殿被毁,龙族四散…”

“这传说我知道。”裘永思说,“很早很早以前,人族还未在神州大地繁衍生息的时候。奔鸣殿之乱被称作‘龙殇’,原本龙族就桀骜不驯,奔鸣殿毁,龙神身亡后,群龙自立为王,后来才有了山海大战…”

“说详细点儿?”李景珑对这段历史非常感兴趣。

“详细不了。”鸿俊说,“太久太久了,那时候连文字都没有呢,连鲲神都还未开灵智。”

若问天地间最先出现的智慧生灵,当属龙与凤,未有人族之时,这些神州大陆远古的住民,是在中原、西域,乃至更远的海外四处活动。而据重明所言,在遥远的东方,出云之国之外,越过茫茫的大海,还有更辽阔的大地与领土。

而根据历朝史料记载,离开西域,穿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黄沙与迷雾,则是另一片大地,大地上生活着与中原人语言不同的大量色目人。鸿俊越扯越远,而陈奉怀抱着小凤凰,一脸崇拜地听着。

换作寻常成人,想必匪夷所思,然而陈奉如今尚小,更亲眼目睹李景珑驱逐天魔,无论鸿俊说什么,都觉得理所当然。

裘永思补充道:“山海大战后,龙族遵守约定,被关进了镇龙塔中…”

“不是所有的龙。”鸿俊说,“但水族一度势微,妖族则逐渐壮大,龙、凤等各族便约定,奉一位灵兽为王,统摄妖族。至于部下都有谁,我倒是不大清楚了。”

李景珑已隐约猜测到内情——龙与蛟渐渐不再管理水族后,换作鲲神统领大多水中生灵,取代了龙。而“凤”当之无愧地占领曜金宫,成为妖王。果然正如鸿俊所言,许多代过去,曜金宫虽为妖王所在之处,以“三圣”名义统领妖族,渐渐地,因地处太行山巅,终究对全族控制鞭长莫及。

正如人间朝代更迭,妖怪们自然也会造反,尤其碰上重明这不管事的王,到得这一个千年的涅槃后,妖族已不怎么在乎曜金宫了。两百年前,南北割据尽尾声时,炀帝一统,獬狱逃离镇龙塔,便在乱世中,纠集妖怪们朝曜金宫宣战。

是役重明被獬狱击败,退居曜金宫,从此彻底失去了妖王之位…

“所以,要重领妖族。”李景珑说,“便不能再高居于太行山上,不问人间之事。”

“嚯。”裘永思说,“我怎么觉得…这些年来,鲲神才是最大的赢家。”

李景珑朝裘永思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在鸿俊面前这么说,鸿俊想了想,却道:“好像是,我爹以前一直不大喜欢鲲神,甚至不让他到曜金宫来。”

李景珑道:“他太聪明了,且又能窥见未来,总会让人觉得不安全。”

鸿俊朝众人说:“但青雄和鲲神一直是很好的。”

李景珑道:“我想的是,既开了这个头,咱们便索性让妖族也稳定下来,鸿俊说得对,妖不是客人,而是这神州的主人,选好地址后,我们协助妖族,建立起新城,两族力求相安无事,可保人间太平。”

较之第一次碰上乌绮雨、飞獒等妖时,李景珑如今的心境已有不同,鸿俊是妖,朝云也是妖,他们需要对抗的,反而是侵蚀人心与妖族的“魔”。

恰好就在此刻,船经过巫山外,湍急江水急冲,船工竭力掌舵摇起江号,众人便停了议论,纷纷起身,望向两岸。是时只见云雾散尽,两岸青山相对而出,景象壮丽雄奇,巫山神女峰面朝长天远阔,猿声啼鸣阵阵,当真令人心胸开阔。

驱魔师们尚是第一次入蜀,亦是第一次见这宏大景象,当即纷纷称奇,巫峡壁立千仞,仿佛从旷古至今,未有改变。

鸿俊站在船侧,仰头望向神女峰,心中顿时豪气万千,顿感天地之壮阔,自己就像沧海蜉蝣一般。

“我倒是觉得这儿不错。”李景珑笑着说,“选址巴蜀东南大门,如避世而居,天地灵气也充沛。记得咱们在地图上寻找的龙脉之地么?巫峡就是其中一处。”

“对啊。”鸿俊不知为何,总觉得神女峰眺望东方,有股熟悉感,说,“这儿天地灵气好强。”

江面急流,忽又有无数鸣叫,只见一只巨大的化蛇展开双翼,带领上百化蛇,随着船只而来。

“是朝云!”鸿俊道,“朝云回来了!”

船工纷纷惊恐大喊,李景珑却示意不必担心,只见化蛇群在江面起伏,守护大船渡过神女峰。直至入夜时,朝云方上船,朝鸿俊禀告情况。驱魔师们入蜀,巴蜀之地久不经战乱,犹如世外桃源,中原地带却仍烽火遍地。

安禄山虽已伏诛,叛乱却还在继续,余下史思明率领军队,仍在赶往函谷关的路上。哥舒翰已死,郭子仪与史思明一番交战,得知长安沦陷,撤军来援,而朝廷暂时迁往灵武,由太子监国,李隆基奔逃入蜀,现下唐军与叛军暂成胶着态势,双方俱按兵不动,史思明则前去寻找安禄山。

至于安禄山的残部,则簇拥着他逃出函谷关,看那路线,兴许是…

“等等。”李景珑瞬间意识到一个问题,“安禄山还没死?”

“没有。”朝云答道。

“怎么回事?!”众人震惊了。

“鲲神说,”朝云道,“那已经不是安禄山,而是獬狱。”

獬狱占据了安禄山的肉身,杨国忠的肉身已在长安之战中被彻底舍弃,獬狱不得不将蛟魂寄在安禄山体内,逃往洛阳,进入洛阳后便不知去向。此时青雄派出飞禽,正监视着已成废墟的洛阳城。

“它就在洛阳城中。”朝云朝众人说,“飞鸟找不到地面上它的下落,想必是躲进了地底。青雄大人决定暂且按兵不动,等待各位找齐六器后,再聚而歼之。”

“獬狱是否在吸取魔气?”李景珑问。

朝云摇摇头,眼中似有迷惑,说:“没有看到这一举动,鲲神说,是因为魔种遭到心灯重创,短时间无法再聚集魔气了,但魔种会渐渐进行自我修复,所以让各位,还是得尽快。”

与不动明王的吩咐相同,李景珑便点了点头。在未有把握彻底除去獬狱时,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一旦惊动了它,被獬狱逃离神州,哪怕远遁海外,待魔种修复后再回来,势必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袁昆让青雄带领部下监视獬狱动向,便分头前往神州各地,鬼王率军追索安党余孽下落,一旦发现,便发起冲杀。袁昆则逐一寻找先前被安禄山魔气所控制的妖怪,将它们收服,并等待鸿俊选址建立妖怪的领地后,再让它们过来。

“青雄大人说,”朝云解释道,“若找不到地方,咱们便定都洛阳,也是可以的。”

“万万不可!”众人马上色变道。

“妖都洛阳,人间长安。”朝云一脸茫然道,“中间隔个太行山,大家各占半个神州,很合理啊,大伙儿都挺喜欢,为什么不行?”

李景珑:“…”

“不行。”鸿俊拒绝了这个提议,说,“因为我不喜欢洛阳。”

“哦——”朝云马上点头,说,“那您喜欢哪儿?”

“山清水秀的地方。”鸿俊皱眉解释道,“天地灵气充沛的地方,红尘里闹得我心烦。”

“那倒是的。”朝云忙答道,“其实我也喜欢。”

众驱魔师背上全是冷汗,心想幸好,鸿俊一句“不喜欢”免去了神州大地被妖族占据的命运,且明显比找一堆理由管用,若要把洛阳拱手让给妖族,李亨绝不会答应,最后只有刀兵相见一途。

鸿俊没想到妖王们居然这么热心,起初硬着头皮答应了,现在还得尽快,否则只待解决了獬狱,青雄说不定还得赖在洛阳不走了。朝云又回报太子重组朝廷文武官员,并亲自赶往成都,预备在成都祭天,接受传位事宜。

第186章 一年为限

夜,洛阳城中阴风阵阵, 曾经前呼后拥的妖怪们早已散去, 魔兵魔将亦折损殆尽,偌大东都,夜中唯闻鬼哭。

十里河汉最深处, 黑蛟一身伤痕累累, 逆鳞下的魔种已变得具象化, 现出腐烂的安禄山形态。那景象极其诡异, 仿佛在一条巨型蛟龙咽喉处,长出了一个黑色满是腐肉的“人”。

脚步声响起, 黑蛟的双目蓦然睁开, 蛟目透出血红色的光, 照向面前。

一名黑衣人缓缓走来,黑蛟蓦然屏住呼吸, 洞内一片寂静, 落针可闻。

“看来分离得十分成功。”那黑衣人说道。

黑蛟逆鳞中的安禄山张口,嘶声, 冷笑, 仿佛窥见了黑衣人的意图。

“当真没想到。”安禄山声音所发出的,却是杨国忠的语气。

“没想到什么?”黑衣人淡淡道。

“没想到此刻竟是你来与我做交易。”獬狱沉声道。

“你又知道我是来做交易的?”

“若非有交易, 如何孤身前来?说你的条件罢。”

黑衣人沉默不语,抬起双眼,与獬狱对视,獬狱蓦然一震, 黑衣人眼中射出两道白光,注入了獬狱额上正中处。獬狱双目内无数场景变化,最终定格在火焰燃烧的洛阳城中。

“果然,连你对这力量,也不能放下…”

“我对魔种没有半点兴趣。”黑衣人缓缓道,“事成后,你成你的魔去。”

獬狱沉声道:“孔雀大明王已获新生,李景珑一旦找全六器,你没有多大胜算。”

“你不也是在赌么?”黑衣人目中白光敛去,缓缓道,“你逃到洛阳,不再北上,在此地苟延残喘,不过想最后赌一把,看我会不会来。”

獬狱沉默了。

“李景珑我自当解决。”黑衣人沉声道,“他将永远得不到智慧剑,一年以后,使用五器,仓促一战,下场可想而知。”

獬狱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末了道:“可笑我自以为算无遗策,最终却都在你的操纵里…罢了,罢了!”

夏末秋初,蜀中之地绿叶茂盛,未有半分萧瑟之意,过三峡后江面便一层蒙蒙雾气,气候湿润无比,终日里闻见的尽是青草气息。驱魔师们在渝州城登岸,此时的渝州早已全是从中原撤下来的官员、百姓、家眷,唐军盘查来往人等,江边大城好不热闹。

再见唐军,鸿俊突然有了亲切之意,仿佛从一个末世回到了人间,安史之乱一起,巴蜀顿时涌入了近百万人,还有不少百姓拖家带口,一路西来。渝州自古接壤蜀中平原,成为屹立于群山中,守护蜀地的天然屏障,商路繁华茂盛,一片欣欣向荣,稻米一年两熟,在中原持十二枚通宝购一斗米,巴渝只要八文钱。哪怕战乱中物价亦未有被哄抬。

“咦?”阿史那琼道,“那不是翰国兰吗?喂!胖子!胖子!”

阿泰与翰国兰素来相熟,长安城破,胡商会竟是集体迁往渝州,经营得有声有色。翰国兰一见李景珑众人,忙喊道:“是驱魔师!”

商人们一听便纷纷迎上前,询问中原战况,商贾之道,无非是什么时候能收复长安洛阳等失地,什么时候能回去做生意等,李景珑好一番折腾才顺利脱身,抵达商会中暂时歇脚。互道别来之事,不禁唏嘘无比,翰国兰提及成都情况,都传李隆基已无法再管国事,即将改朝换代,由太子李亨继位。

“此去须得千万当心。”翰国兰提醒李景珑道,“长安城破后,流言四起,都说驱魔司护城不力。”

“天道恒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李景珑饮了口茶,无奈道,“神州大地千年一劫,正是应劫之期,我又有什么办法?”

李景珑所言倒也不虚,离开长安后的日日夜夜,他总在想,若是从头来过,有没有办法让神州在这次浩劫中少点痛苦?答案是不可能,天魔降世,乃是这一千年中无数朝代更迭,战乱频出造成的必然结果。鬼王亦告诉过他,汉末迄今,数百年便有一次朝代与民族战争,三国时火烧赤壁、两晋衣冠南渡,到得隋末更是爆发了大规模的起义、屠杀。神州非正常死亡人数一代比一代多,更迭速度越来越快,到得安史之乱时,天地再无法净化这戾气,换作是谁也无法和平消弭。

驱魔师们总算有了回到红尘中的感受,李景珑朝翰国兰道:“有布没有?给弟兄们弄两身衣服,也好去见陛下。”

长安战祸得平,全赖驱魔司转圜,来日商会做生意,仍需李景珑照拂,翰国兰是聪明人,不敢怠慢了众人,当即命人找来上好蜀锦布料,照着官服样式为众人重做了两套。鸿俊等人洗过澡,休息数日,换上新装,抖擞了精神,驱魔司全员终于在灾难下挺过来了,又借了马匹,前往成都觐见李隆基。

渝州至成都城不过两日路程,沿途入成都平原,正值秋收季,放眼望去田地间一片金黄,稻米压穗。较之渝州山城,成都又是另一番景象,两千年的古都屹立于平原中,古朴大气,城墙一砖一瓦,竟是透出些许苍凉之意。

数千年的光阴自杜宇建古蜀国至今便未有变化,城中百姓闲暇安逸,无所事事,物产的丰足令这座城市无时无刻不笼罩着一股午睡的倦意,秋日阳光洒下,鲜花绽放,丝竹声声,直令人倦怠。

“都说少不入川。”裘永思道,“来了此地,当真什么也不想做了。”

李景珑道:“幸亏太子暂迁都灵武,先见陛下一面,面圣后再带你们玩去。”

“驱魔司李景珑携全员觐见——”

李景珑归来时,李亨前脚刚到不足三日,正与一众朝臣讨论继位之事,闻言众人震动,李亨马上令李景珑带人入殿,连解剑等繁琐事务亦一并免了。

李景珑上得殿来一瞥,只见高力士、鱼朝恩、郭子仪、同平章事杜鸿渐,及一众唐廷礼部文官,成都宫中并无大殿,众人面前各一案正端坐议事,不过寥寥二十案。

“只剩下这么点人了?”李景珑第一句话则是大感意外。

郭子仪道:“家国有难,不少大人,在西迁时丧了性命。驱魔司竟还在,当真可喜可贺。”

郭子仪乃是三朝元老,李景珑虽封雅丹侯,却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忙先领着众人朝太子李亨鞠躬为礼。李亨冷冷道:“既然回来了,便入座罢。”

众官员俱目视李景珑与众人,李景珑落座后,驱魔师们跟坐在其身后,原本正在议迁都继位之事,然则李景珑一来,李亨终于按捺不住,问道:“长安如何?”

能如何?你倒是先跑了,扔下我们收拾烂摊子,李景珑心中如是想,面上只不提,将鲲神警告,并长安、洛阳两地须得三年不可住人之事说了。李亨朝莫日根问道:“安禄山死了?”

“死了。”

“没死。”李景珑与莫日根各自道。

众人:“…”

李景珑与莫日根对视一眼,最后李景珑说:“没死,逃回了洛阳。”说着端杯喝水,端详李亨脸色。

“你驱魔司先说安禄山是魔。”鱼朝恩忍不住说,“让全城百姓撤出长安逃亡,背水一战,安禄山还在外头逍遥,反而搞得长安乌烟瘴气,你们还有面目来见陛下?”

李亨制止了李景珑,说:“除去史思明,须得多久?”

李景珑答道:“史思明与天魔没有关系,不归驱魔司管,我们不杀凡人。”

李亨瞬间被噎住,说:“你是我大唐臣子,如今国家有难,拒绝率众出战,岂有此理!李景珑!你在与我讨价还价?!”

“什么是魔?”鱼朝恩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什么是凡人,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魔是大家都看见的。”李景珑反驳道,“何来我说?昔时撤出长安是我部下提议不错,难道不需陛下与殿下点头?如今却还想将此事扣我身上不成?”

李亨感觉李景珑自打两年前销声匿迹,如今再出现后,便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虽然从前也多有听闻李景珑是个硬骨头,倔起来谁的面子也不卖,哪怕面对自己那皇帝老子也敢顶撞,现在看来,李亨倒是宁愿他一直昏着,别来呛人。

“至于安禄山。”李景珑沉声道,“自当着落我们身上解决,此事须得有始有终。叛军作乱,不思我大唐弊政,反而让几名驱魔司背锅,让我等千军万马中擒杀对方头目,是哪里来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