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俊说:“这也够了,反正天底下的便宜,总不能给一人全占了,是不是?”

李景珑听到这话时,忽然忍俊不禁。

鸿俊与他在地上对坐着,又说:“我其实喜欢燃灯多过喜欢不动明王。”

“别这样。”李景珑哭笑不得道。

“真的!”鸿俊认真地说。

他确实不喜欢不动明王,毕竟险些惨死于金火中的那一幕,仍让他对智慧剑带着与生俱来的某种恐惧。

李景珑说:“但无论如何,都得将它取出来,否则这法阵没法修复,我再试试。”

李景珑深吸一口气,鸿俊却说:“我来吧。”

李景珑待阻止,鸿俊又说:“我有五色神光保护,先将捆妖绳取出来,再带回去,慢慢地想办法。”

李景珑十分担心,鸿俊却道:“别怕,撑不下我会放手的。”

说着鸿俊御起五色神光,保护身体,把手伸向地脉,地脉的能量“嗡”一声射出,射向鸿俊,却在神光屏障的四周飞速流动,仿佛淌过一个罩子,再次被引流向地面。

“当心点!”李景珑在一旁担心地说。

鸿俊先是用手指碰了碰嵌在石上的捆妖绳,没有任何反应,说:“没关系…”

继而他抓住了捆妖绳,紧接着“嗡”一声,金光万丈,将他击得平地飞起,带着那捆妖绳摔了出去。

“鸿俊!”李景珑忙把他抱起,鸿俊感觉到方才那一瞬间,全身经脉遭到了一轮强悍无比的猛击,仿佛脉络被轰地击穿了。

“给你…”鸿俊挣扎着起身,将捆妖绳交给李景珑,李景珑怔怔握着它。

“好了?”鸿俊问。

李景珑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鸿俊又问:“出去还要剩下的四件法宝吗?”

李景珑想了想,十分无奈,最后说:“找,还得找合适的人,将智慧剑与余下法器一起交给他。”

李景珑虽然平日里执着勇武,遭受打击一时难以回复,但本性仍是豁达,再不甘也没有用,不属于自己的总归不属于自己,又有鸿俊安慰,便渐渐地看开了些,说道:“先校准法阵罢。”

鸿俊展开裘永思给的羊皮纸,研究法阵流动方向,李景珑颇有些迷茫,鸿俊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李景珑皱眉。

“我是真的觉得,这样挺好。”鸿俊答道。

李景珑无奈道:“好了,知道了,不是就不是,没有就没有,人生在世,总要看开。”

说着两人走到地脉法阵之中,抬头望向天际,李景珑示意鸿俊站内圈,自己站外圈,说:“开始罢。”

两人便抬起手,释放出法力。

李景珑全身展开白光,与地脉相连;鸿俊腰畔那碧玉孔雀翎则绽放光华,五色神光犹如幻彩琉璃,光芒万道,与地脉的能量对接。

李景珑说:“注意我转动的方向…”

鸿俊面对光柱,看着外头的李景珑,李景珑长发飞扬,在那地脉充盈的能量中,犹如一名神圣的、充满威严的年轻天将。这时候他心头微一动,是不是因为不动明王的法器认为他体内已经有了心灯,才不愿认主?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随着地面的巨响,外层法阵开始转动,鸿俊则两手摊在身边,闭上双眼,引导能量逐一归位。

随着内外圈环的转动,那法阵肆虐的能量逐渐平息,连声巨响,整个深渊中仿佛发生了奇特的位移。

第九层,塔中塔已彻底毁去,裘永思与阿史那琼站在平台上,感觉到四面八方的天地开始了转动!

“他们在校准了。”裘永思说,“待会儿替我守住周遭。”

阿史那琼说:“攻击从哪儿来?”

阿史那琼见四处全无异兆,蛟们全跑了,第九层空空荡荡的,哪儿来的攻击?

“无处不在,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裘永思说,“我开始了!”

接着,裘永思悬浮而起,双手结法印,开始念诵咒文,右手在空中画出一个又一个蓝色的符文,符文一成形,便开始四散。

紧接着一声龙吟,噎鸣骨灰与那龙魂相合,环绕塔顶平台飞绕,裘永思身周法阵展开,嗡嗡作响。

阿史那琼:“等——等——这——是——什么?裘——永——思!你给我——解——释清楚——”

时间的流速诡异地发生了变化,四周天空破开,现出无数裂隙,裂隙中光芒大作,第九层中,空间蓦然出现了数以千计的发光蛟魂,朝着法阵冲来!

阿史那琼:“…”

阿史那琼催动法术,召唤战神巴赫拉姆,手中现出火鞭,翻身,朝空中抽去!第一鞭带着烈焰抽向冲向裘永思的蛟魂,以纯能量对撼纯能量,轰然将蛟魂抽飞出去!

第九层中充斥了大量死去的蛟魂,平日里无法干预,然而噎鸣魂魄与骨灰融合的刹那,改变了整个镇龙塔中的规则,亡魂开始前赴后继地攻击法阵!

阿史那琼竭尽全力,守护法阵,时间流速瞬间变得极快,瞬间又恢复原状,时而拖得极慢,阿史那琼完全不知下一刻自己的火鞭将是什么速度,只能咬牙硬撑着。

“能快点吗?”阿史那琼喊道。

“尽快了!”裘永思喊道,“别吼,我没法分心!”

第140章 安史之乱

深渊中,鸿俊与李景珑感觉到整个世界正在转动, 一股神奇的巨大力量将他们脚下的法阵连同山石, 旋转着带往远方!

镇龙塔逐层中,所有光柱都在挪动,山岳发出巨声, 浪涛翻涌。

光影流逝, 斗转星移——

天宝十四年春。

莫日根与陆许离开幽州, 赶回长安, 向太子李亨通报幽州十万火急军情。

阿泰与特兰朵进入太湖水道深处,发现远古祭坛。

镇龙塔中, 鸿俊抬眼望向李景珑。

鸿俊:“待会儿怎么上去?”

李景珑说:“不知道!永思应当不会管杀不管埋才对!专心控制法阵!”

李景珑已转到鸿俊身后, 所有的符文对齐, 能量朝着鸿俊所站方位涌去,鸿俊将那地脉能量逐一接通, 法阵光芒大量。

两人已挪到了化龙池正中央, 无数蛟龙飞来,欲攻击这法阵, 然而池水铺天盖地, 袭击靠近的蛟龙!

天宝十四年夏,六月。

莫日根、陆许、阿泰、特兰朵回到西湖, 同样前来的还有太子特使,然而镇龙塔射出光束,直通天际共九昼夜。

李隆基派出钦差,前往幽州召安禄山, 遭安禄山所杀。

天宝十四年,九月十七日。

驱魔司再回长安,杨国忠登朝。

天宝十四年,十月廿三。

幽州安禄山与罗、奚、契丹、室韦等族,朝杨国忠宣战,号称朝有妖邪,把控帝君。

镇龙塔中,法阵已恢复,李景珑快步奔入,与鸿俊牵着手,两人一同抬头,望向头顶。

塔顶,阿史那琼喊道:“还没完?!”

阿史那琼已竭尽全力,背后展开火焰双翅,将裘永思与法阵一同护在中央,四面八方的蛟魂轮番冲击,战神的火焰翅膀已近乎被击溃!

“撤开——!”裘永思一声大喝。

巴赫拉姆火翼一撤,裘永思飞起,一个转身,符纸带着雷电闪光散向四面八方,伴随着噎鸣的狂吼。

顷刻间噎鸣冲往天顶,一声长吟,再调头冲下,狠狠撞向平台中央,裘永思飞身,扑向阿史那琼,抓住他的手腕一个翻滚,悬空平台碎裂,朝地面坍塌,阿史那琼抓住平台边缘,两人滑向平台尽头。

逐层龙王齐吟,声响惊天动地!

各层出入光柱尽数重叠,噎鸣带着强光,冲过第八层光柱,身周爆散出光粉,散向第八层。只在瞬息间,龙神再度冲进第七层,光粉化作圈环,温柔地散开。

第六层、第五层——一层接一层,噎鸣所过之处,通道再次被强行击穿,骨灰化作星河,将其强悍的时光流转龙力汇入每一层中,化作旋转的星汉,如银河光路般层层相连。

第二层、深渊!

龙吼声渐近,李景珑与鸿俊同时抬头,噎鸣闪光的躯体照亮了整个深渊,刹那已来到眼前。

“走!”噎鸣吼道。

鸿俊只觉眼前一闪,马上抓紧了李景珑,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平地升起一股能量飓风,将他们轰然送上了第二层。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九。

安禄山称“忧国之危”,起兵叛乱,携二十万大军西来,河北众州县不战而溃。

骊山华清宫中,丝竹频传,醉生梦死。

封常清接获军报,登华清宫。

史称“安史之乱”的一场大战正式拉开序幕。

深渊通道“嗡”一声消逝。

进入第三层,两人身在半空,鸿俊险些被甩出去,李景珑却一转身,抓住了他的手腕,第二层通道消逝。

光柱一层接一层,再次被熄灭,他们穿过闪烁的群星,不断上升,最终从第九层中被狠狠地喷了出来,鸿俊一声大喊,被摔在地上,撞在李景珑胸膛。

李景珑“噗”一声,险些被撞断肋骨,半晌爬不起来。

各层尽数归位,裘永思抬头,见天顶现出虚空,星河旋转,天圆地方,竟是如同浑天仪一般绚烂瑰丽。

“各位,永别了。”噎鸣声音从地底远方传来。

深渊之中,一声巨响,黑暗涌来,龙神永久地遁入了黑暗。

荆棘散尽,砖石飞来,重筑起第九层塔中塔,在那星河之下绽放出彩光。

众人躺在塔下,眼望星空,疲惫地出了口气。

“真美啊。”鸿俊喃喃道,先前此处一片混乱,如今看来,就像仙境一般。

“走!出塔再说!”李景珑一个打挺起身,这时间才是真正的争分夺秒,裘永思喘息道:“让我歇会儿。”

“不能歇了!”李景珑说,“谁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出去再歇。”

裘永思勉力起身,说:“上塔顶去,从那儿走。”

阿史那琼说:“总算可以出塔了,我得喝酒去。”

鸿俊心想谢天谢地,实在不想在这监狱里多待了,问:“过了多久?”

阿史那琼道:“人间时间,七日。”

裘永思说:“复原结界时时间发生了错乱,兴许比预想中的还要更长些…”

“快施法。”李景珑说。

“外头万一是冬天太冷了,没带穿的…”

“快施法!”三人一同朝裘永思吼道,“别啰唆了!”

裘永思勉力释放法术,蓝光笼罩了三人。

“嗡”的一声响,镇龙塔外,法阵蓝光冲天而起,四人被传送回了现世。

天宝十四年十二月初七,杭州,伏云山庄。

“果然是冬天!”鸿俊说,“这都过了半年了!”

天空中下着细细碎碎的小雪,寒风卷来,雪花纷飞。

“是一年半。”裘虬的声音说。

“爷爷——!”裘永思激动地喊道,“你还活着呐!”

众人:“…”

李景珑见其余人不在,说:“不是约定一年后在山庄里等么?人呢?”

裘虬说:“雅丹侯,消息要现在听还是待会儿听?”

李景珑疲惫不堪,在法阵前的台阶坐下,说:“裘老,先听好消息罢。”

裘虬说:“没有好消息,只有坏消息。”

李景珑抬起头,注视裘虬。

“安禄山反了。”裘虬答道。

渔阳颦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一个时辰后,李景珑等人各自洗过澡,裘永思耗费过多法力,在房中睡着,阿史那琼擦着头发,与李景珑、鸿俊看着案几上摊开的大批信件。

这是自打年前七月至今年十一月末,驱魔司众人从四面八方发来的紧急信件,内里记录了整整一年半里北方的情势变化。

“十七个月。”李景珑喃喃道,“安禄山竟是如此孤注一掷。”

“眼下他河北全境,业已归降。”裘虬捋须道,“安禄山派出的乃是唐军与北方各族联军,至此尚未有任何妖族出战。”

“挺聪明。”李景珑说道。

一旦有妖族出战,便将引来驱魔师,安禄山躲在后阵中不出战,换凡人将领率领麾下唐军与大唐军队交战,甚至北方胡族直接参战,这么一来,莫日根等人总不能化身苍狼,上战场去撕咬凡人组成的军队,阿泰也无法使用法术大规模轰炸敌军。

“我看看地图。”

府上管家摊开地图,鸿俊说:“咱们绕到后阵去,把安禄山给收了?”

“不忙。”李景珑说,“眼下安禄山刚举兵,定守备森严,突入后阵不是最佳办法…咱们先上洛阳,与阿泰他们会合。”

“辛苦你们了。”裘虬说道,“刚一出塔,又须奔波。”

李景珑叹了口气,笑道:“这辈子就是劳碌命,没办法。”

裘永思施展过法阵后元气大伤,须得调养,李景珑离开前去看了眼,不知他情况如此严重,颇有歉意,正要说点什么时裘永思却道:“你做得对,还好尽快出来了,再待上半天,说不定洛阳都没了。”

“你在家里好好休息。”李景珑一寻思,裘永思真正的使命是对付獬狱,而杨国忠回到长安,情况仍未明,确实需要他养精蓄锐。

“稍微好些便上关中去与你们会合。”裘永思说。

李景珑做好准备,当夜裘虬命人安排了快船,着他们出运河北上,上船后三人松得一口气,方有休息的机会。

鸿俊一封封看信,莫日根发来的情报中,有好几封是陆许所写,他脑海中便出现了莫日根教陆许写字的画面。

一别年余未见,对鸿俊来说虽只过了短短七天,却也是想念得紧;陆许、阿泰等人与他们已分别许久,想必更是惦念。

深夜间万籁俱寂,鸿俊趴在案前,看李景珑把每一封信都细细读了,鸿俊问:“要打仗了么?”

“咱们不打仗。”李景珑说,“咱们是驱魔师,只降妖驱魔,不能参与战争。除非安禄山派出妖怪杀人。”

“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说法?”鸿俊说,“狄仁杰留下的规矩吗?”

“狄公留了。”李景珑叹了口气,又说,“鲲神也提醒过我,万一以驱魔师身份直接参与凡人的战争,战斗就会演变为屠杀,是会犯天条的。万事万物,都有天命,不可更改。”

鸿俊便点了点头,李景珑说:“莫日根提到,安禄山阵营中有一名不稳定的己方奸细,你觉得会是谁?”

鸿俊皱眉,摇摇头,想不通。

莫日根没有提及详细名字,李景珑猜测也许是鲤鱼妖赵子龙,但未能下定论,也知道莫日根的用意是让他不可太过将此事当作决胜负的转机,便只得作罢。

“你先睡吧。”李景珑看鸿俊打呵欠,说,“我还得忙一阵子。”

“嗯。”鸿俊趴在案上,笑着看他,想起从前,两人一起上漠北敦煌之时,在凉州城中,风呜呜地响,李景珑每夜都要写信,便让他先睡。

“我陪你。”鸿俊答道。

李景珑摸了摸鸿俊的头,鸿俊过不了多久却抵挡不住睡意,毕竟在塔里的时间实在太累了,不多时便昏昏沉沉睡去。

冬夜,大运河上寒风凛冽,犹如无数鬼魂在嘶吼,环绕船只掠过。

鸿俊睡熟了,李景珑将他抱起来,抱到榻上去,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吻了吻,然后和衣坐在榻下,翻开洛阳一代的山壑分析,对照军报。

此刻郭子仪已被火速任命为朔方节度使,征集朔方军,欲东来迎战安禄山。封常清则被李隆基重新启用,充任范阳节度使,也即安禄山原本的官职,在长安与洛阳两地调集兵马,欲前往抵抗。

哥舒翰调集凉州军,为防遭突厥腹背夹击,加重凉州守御兵力。

如果让李景珑猜测后面的战情,封常清外加郭子仪,联手打一个安禄山,该当不会输。封常清送到杭州的信件则要求他前往洛阳,不要走海路前往幽州,突袭安禄山。毕竟安禄山敢举兵,一定做好了准备,正在等候李景珑自投罗网。

充任前锋的是史思明,论交战,史思明不会是老将郭子仪与封常清的对手。安禄山不可能始终不露面,但凡他离开范阳南下,就是袭杀他的绝好机会。

但自己原本以为的不动明王六器,竟是不认主,这让李景珑很是郁闷。然而就像那夜截杀獬狱般,只要布好局,单靠心灯净化掉安禄山所剩无几的魔气,想必不会太难。

鸿俊已睡熟了,李景珑又从行囊中取出捆妖绳,摊开放在案几上,一时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