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修点头:“慕容家的势力,在帝都确实已不容小觑。大多官员,行事都得看慕容霆的眼色。”这也是刚才墨离说慕容家暂时动不得的原因。
“能来的,都是可以委以重任的人。但这份忠心,究竟能不能经得起考验,本王心中自有考较。“苍昊自案上拾起一本名册,随手翻了翻,随即扔给了谢长亭,“从二品内阁学士到五品少卿,所有文职官员,长亭你负责敲定,这里面是可供挑选的名单。武官从上到下由子聿负责,六部侍郎即日起全部升任尚书一职。”
六部侍郎,是颐修暗中培养扶植的亲信,虽平时默默无闻,实则能力卓绝,足可胜任尚书一职。
简单几句话,交代了看似错综复杂实则尽在掌握的官员任命,苍昊接着淡淡道:“宣布下去,这几日免朝,有重要的政事可直接面见本王。官员的任命以要职为先,年龄控制在三十五岁以下,长亭你斟酌着办吧。”
三十五岁以下?颐修讶异地抬头去看他家主子,历朝历代,位列朝堂之上的官员十之六七都是满脸胡须皱纹的老家伙,虽然不见得有依据,但年龄大通常意味着见识广学识渊博,主子却要反其道而行?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明白,若真有一群食古不化的老家伙整日在朝堂上碎碎念,只怕主子一个命令就拉出去怎么怎么了。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主子身边比较亲近的手下都是年轻男子居多的原因了,既耐磨又耐打。
谢长亭接过名册,大抵翻了几下,少顷,合上册子,温声道:“主人是想让李悠然卸甲归田?”
一道闪电当空劈下,透过半掩的宫门可以清晰听到殿外几声惊叫,接着一声声怒吼抱怨传进殿里,大抵是娇贵的皇子在雨中站久了,即使有人贴身伺候,亦是吃不消或者感到不耐烦了。
李悠然…苍昊略作沉吟,淡淡道:“把他请到殿上来吧。”顿了顿,敛眸轻笑道:“其他所有人,卸了伞,在殿外先跪上半个时辰。”
大雨磅礴,在雨中跪上半个时辰,这惩罚不算太重,至少对于苍昊身边的这几人来说,根本都算不上是惩罚。不过放在从未吃过苦的娇贵皇子们身上,简直就可以称之为酷刑了。
走出去下达命令的是子聿,以他在宫里这几年的铁腕和威信,他的话,即使是皇子,也是要斟酌再三而不敢公然反抗的。
颐修道:“这些年,那老妖妇除了一心对付安王,对待其他没有母妃的皇子们倒是不算苛刻,打小就完全放任他们的言行,对他们的功课武学也从不上心。皇子们身边伺候的奴才,先前大都也是皇后的人,后来时间久了,个个养成了懒惰骄纵的性格,皇后似乎很是满意,也就懒得再理会了。”
“兵不刃血,把所有可能威胁到帝位的人以别样的手段控制在掌心,却偏偏留其性命,甚至过度的放纵让人心存感激,也避免落个心狠手辣的恶名。”谢长亭淡淡道了几句,须臾浅淡一笑:“这位皇后娘娘,倒也不错。”
心机不错,只是算计出了偏差,手段也不错,不过,终究自食恶果而已。
宫门半开,年逾七旬的老人躬身走了进来,全身湿透,身上还在不停地滴着水,走到殿上,远远地就俯身跪地,没待他行完礼,苍昊已抬头看着他,道:“李阁老请起。”
“老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李悠然却坚定地完成该有的圣驾前礼仪,才缓缓站起身。
“云,先带李阁老去换身衣服。”苍昊暖暖一笑,对这位老人,态度似乎有些不同。
李悠然虽年逾七十,身子却显然硬朗,面容清瞿瘦削,轮廓分明,看得出年轻时候亦是个英挺不凡的男子,闻言爽朗一笑:“皇上可别折煞老臣了,这里可没有老臣敢穿的衣服。”说罢,竟静静运起内力,不大一会儿,就见周身冒起丝丝朦胧的雾气,衣服竟已半干。
此时,一人从殿外大步走进,刚进门就喊了一声“九哥”,一转眼瞥见正在运气烘干衣服的老者,怔愣了片刻,才讶异叫道:“外公?您怎么也在这里?”
来人正是十八岁少年十四。
李悠然瞪了他一眼,呵斥道:“圣驾面前,注意分寸礼仪,风风火火的,成何体统?”
十四俊脸一皱:“每次见面,都免不了被外公您说教,您不累,孙儿耳朵都长茧子了。”什么时候能饶了他一次?
李悠然虎目一瞪,十四见状不妙,忙转过头朝苍昊道:“九哥,九嫂已安排在未央宫住下了,不过听梅韵说,嫂嫂闲着无聊,去皇后宫里串门子了。”
串门子?应该是不放心月萧吧。苍昊心里了然,点了点头,对李悠然道:“李阁老请坐,本王有件事要与阁老商量。”
116.第116章 别后相逢
雨势减缓,黑夜愈发沉寂,空气透着沁心的凉。
栖凤宫里,大殿之上,随着时间时间渐渐流逝,曾经是这座深宫里身份最尊贵的皇后,早已按耐不住内心的焦躁不安,看着坐在不远处跷着脚悠闲饮茶的貌美公子,惨白的脸色一阵阵阴沉下来,咬着牙道:“你们这些低贱的江湖草莽,打算就这样困着本宫?”
碧月嫣然一笑,勾魂摄魄,笑得旁边大侠们骨头都要酥了,慌忙撇开眼,平心静气。
“其实对你这个已经过了期的皇后,弱质女流,根本不需要本公子出动这么多高手。不过,他们孤陋寡闻,平生没见过母仪天下的皇后长成怎样一副德性,好不容易有此机会,自是不容错过,极欲一见娘娘尊颜。本以为面若桃花,心若菩萨,实则相貌丑陋,蛇蝎心肠。只是既然来了,即使失望,也总不能半途而废,待料理你的人来了,本公子就可以功成身退了。放心,要不了多久。”
孤陋寡闻?楼主大人你要不要这样侮辱属下们?一道道哀怨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投注在碧月身上,却到底不敢太过放肆。碧月公子貌美如花,整人的手段也绝对不比他的容貌逊色。
皇后纵使手段狠毒,却到底如碧月所说,卸下了皇后的尊贵头衔,也只是个弱质女流而已,面对似乎已经注定好了的结局,心下再难掩饰满腔惊恐。
月萧恰在这时悄无声息走进来,一袭月牙白紧袍,腰间系着一根短小精致的笛子,独自一人,身无他物。
皇后抬眼之间乍见他的容貌,瞬间脸色大变,怔愣当场,几乎失口叫出“凤儿”,那相似的容颜,却截然不同的气度,教皇后惊得浑身颤抖。
“你是,苍、月、萧?!”一字字念出对方的名字,皇后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砰”的一声跌坐在身后凤椅上,面上血色尽失。
十一年未见,当初的少年已经长成如此这般俊雅的男子了,那容貌,甚至比年幼时期愈发神似其母亲。
碧月此时已站起了身,敛了表情,垂手站立一侧,叫了声:“公子。”听皇后惊恐的话,心里亦有些讶异,此时方知,月公子居然就是那个神秘的月王。
同样震惊于,他和皇后的容貌竟是如此相似,难怪初时乍见皇后他总觉得皇后的面容似曾相识,原来…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月萧掐紧掌心,丝丝尖锐的疼痛传来,他扬起完美无瑕的温润笑容,道:“一别十一年,皇后娘娘凤体无恙?”
皇后双唇微颤,气得脸色发青:“你个皇室叛徒,勾结贼子,乱我皇室血脉,颠覆苍月江山,如今你还有脸来本宫殿里?!”
碧月愕然地转眼看着一番义正言辞的皇后娘娘,实在难以置信这番扭曲事实到了人神共愤的话她居然能说得如此面不改色,说她是千年老妖倒一点也没冤枉了她。
月萧丝毫也不在意,依旧笑意盈盈道:“皇后娘娘不愧曾经是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这番气度,实非常人所能及。”
皇后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月萧笑了一下:“皇后记性似乎不大好,十一年前欠下的人命账,萧今日来索还而已。”
十一年前?慕容轻眼皮一跳,皇后当得时间久了,有多少人死在她手里她早已没了印象。然而十一年前的事,她却不可能忘记,那一年的秋天,那个冷宫里的女人和韩贵妃先后死在了她的手里。
那个女人,是她掩饰秘密铲除敌人的工具,亦是她持续了许多年的梦魇。每每想起皇宫一角还有一个能颠覆她富贵奢华的皇后梦的人,她日夜心不能安,终于在皇上又一次陷入昏迷久久不醒时,以不详的罪名赐了那女人解脱。
谁又能知道,那一次皇上昏厥,实则是她这个皇后一手导演的好戏,每日一副剜心草熬制成的汤药,她做得不动声色。持续了半年,皇上身体一天天虚弱,最终陷入深度昏迷,宫里御医诊断之后,一致认为皇上大限已至,她也如此认为,并且为此开心。皇帝驾崩,凤王继位顺理成章,她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
然而,谁又曾料到,龙体重度虚弱的皇帝陛下,偏偏命却是如此硬,那样的剧毒侵伐,几天之后居然奇迹般又醒了过来。
她恨得咬牙切齿,然而皇上一天不死,纵使大权牢牢控制在她手里,凤王依旧没有正当的继位理由。而这傀儡皇帝,苟延残喘十一年,她费劲心机谋划了十一年,居然就换来了这个结局。早知道,早知道,即使发动宫变,担负着千古骂名,她也不应该让事情发展到如此境地。
迟则生变…这句话,她到此刻才真正顿悟。
然而,迟了,终究是迟了。
心思沉淀,皇后望着眼前这张与凤王酷似,或者该说,与自己酷似的容貌,嘴角泛起冷漠的笑:“你想杀了本宫吗?”
事已至此,她这个皇后和慕容家或许都已注定了结局,恐惧是必然的,然而仔细一想,却已没有必要,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那个还远在沧州的儿子了。
“杀了你?”月萧笑得沧然,摇头:“那样太便宜你了,萧这十一年,无数个日夜都在想着,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究竟应该用什么方式让你死得最痛苦、凄惨,让你为曾经泯灭了人性的罪行付出最大的代价。可惜,萧从未真正研究过酷刑,以皇后娘娘为师,萧才知道了这世上居然还有一种刑法叫做虿盆,今日不妨就让娘娘自己尝试一下个中滋味如何?”
皇后瞬间失尽了血色,即使是厚厚的妆容亦没能掩饰那脸上极度的惊恐,“你、你敢!”
“皇后嗓音都在发抖呢。”月萧颇觉有趣地笑笑,“皇后把别人扔进去的时候可以面不改色,自己却为何怕成了这副模样?”
说罢,拍了拍手,自大殿外面进来两个孔武有力的男子,皇后旁边的老嬤嬤见状,朝前一站,把皇后挡在了身后,厉声斥道:“谁敢对娘娘无礼?!你们太放肆了!”
月萧偏首笑瞥了一眼碧月:“这栖凤宫的奴才侍女们呢?”
碧月道:“都聚集在此殿后面的园子里了。”
月萧点了点头,笑了:“那座园子有个很别致的名字,叫清雅园,听起来似乎是一处风景优美赏花游景之处,实则是皇后用来惩罚与她作对之人的人间地狱。”
说到此处,月萧突然停了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敛眸望着脚下宫砖,微微沉默,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碧月静静看着他无瑕的侧颜,似乎从他温润的笑容之中看到了隐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最沉痛的悲伤,神色微动,似想说些什么,却偏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月萧抬起头,依旧是优雅到无懈可击的笑容,环视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碧月身上,笑道:“碧月你或许还不知道,清雅园里,最为有名的就是那座虿池,高五丈,长宽各一丈,里面涌动毒蛇巨蝎无数,当然都是拔了牙齿的。人被扔下去,那些被拔光了牙齿的蛇就会疯狂寻找人体所有可以钻噬的洞穴,包括眼睛,耳朵,口鼻,无孔不入。受刑之人可以清晰地感知痛苦和恐惧,却不会立即死亡…”
“住口!别说了!”皇后大声呵斥,脸色僵硬惨白,紧握在身侧的双手控制不住剧烈的颤抖。
月萧转眼看着她,笑容温柔到了极致:“十一年前,玉镯儿在那炼狱里受了几天苦楚,皇后可否告诉萧?”
皇后似乎这才想起那个被她用最残忍手段处死的女孩儿,顿时从脚底冒起一股冰凉的寒气,仿佛已预知自己将遭到同样的酷刑对待,她止不住身子一阵阵发抖,想了半天,才颤抖着嗓音道:“本宫不…不记得了…”
“不记得?”月萧眉头微扬,不以为意地笑笑:“那只能麻烦皇后娘娘亲自下去一试了。来人,把皇后娘娘请到清雅园去,动作温柔一点,别太粗鲁了。”
两名男子走上阶前,看似已经年迈的老嬤嬤冷不妨出手,尖尖的指甲当空抓来,直袭向两人门面,身形灵敏,武功似乎并不弱。左边男子身体微闪,快速躲过那犀利的一击,继而手中长剑一起一落,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顷刻间,老嬤嬤两条手臂已与身体分了家,残缺的身体蜷缩在地上痛苦哀嚎。
另一名男子神色从容淡定,轻轻松松制住了皇后娘娘尊贵的凤体。
看着转顺就被重伤致残的嬤嬤,皇后的脸色已白到不能再白,心头绝望,望着月萧的眼神带着极度的恐惧和仇恨,似淬了毒的冰刃,月萧淡定一笑:“皇后娘娘委屈一下吧,比起你这些年做的,月萧还你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说罢,迳自转过身,率先走出了这座富贵堂皇的深宫大殿。
碧月打了个手势,百余名高手终于松了一口气,悄悄退下。
宫里的戏码,实在不是江湖人有福消受的。
117.第117章 虿池酷刑
“苍月萧,你敢如此对本宫,凤栖不会放过你的!”
月萧淡淡一笑:“皇后不提起凤王,月萧倒是差点忘了,沧州十万大军正与澜国交战,韩家既已成了皇后的弃子,后备粮草唯有依靠霁月山庄。可若是霁月山庄撒手不管了,这十万大军,包括你那宝贝儿子苍凤栖和侄子慕容尘在内,只怕都得葬身在那里,再也回不来了。”
狂风渐歇,雨还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皇后全身湿透,华贵的凤袍在几番挣扎之下已显凌乱,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端庄高贵的姿态,此时闻言,剧烈挣扎的动作顿时停下,缓缓转过头,死死盯着同样淋了一身湿的月萧,惊疑道:“你说什么?霁月山庄怎么可能----”
声音卡在喉咙里,慕容轻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一缩,心神一寸寸碎裂,颤着声音道:“你…你是霁月山庄的…”
“皇后不愧是皇后。”月萧轻笑,语气里满是赞叹,“月萧不才,忝为霁月山庄庄主。”
皇后瞬间觉得眼前一黑,浓浓的绝望填满心头,昏暗的灯火中,她的脸色已森白得吓人,想到远在沧州的儿子,不由心神俱碎。
苍天!
“哈哈,报应,这是老天给本宫的报应,哈哈…”
清雅园里,常年灯火不灭,昏暗的火光中,四周更显阴森诡秘,除了碧月贴身跟随,其他人全部被遣退了下去。无数让人头皮发麻的刑具在这清雅园中到处可见,只是此时并没有人有心欣赏研究。宫女们断断续续的低泣是这园中除了雨声之外最为清晰的声响。
偌大的虿池就在眼前,深五丈,足以让几十人容身,万千蛇蝎涌动,张牙舞爪,密密麻麻的蛇信腥红交织,嘶嘶的声音充斥在耳中,令人只看一眼都觉得浑身颤栗。
月萧敛了笑容,面容沉静,俯望着脚下巨坑,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个容貌姣好笑容恬静的女孩,如花季一般的十六岁。从一出生就锁在这冰冷的深宫,外面世界的花花草草还未来得及看一眼,就葬身在此处凶猛的万千蛇腹之中。
人间酷刑的极致,那个纯净的女孩,究竟是如何熬过这其中惨烈?月萧闭上眼,心里一阵阵绞痛,眼角滑落的,是温热晶莹的泪滴,与冰冷的雨水交融。
玉镯儿,我的好妹妹,今夜哥哥就拿仇人的血,祭奠你的冤屈,可好?
九泉之下,你是否死不瞑目,一缕孤魂无处安放?还是早已投胎,选对了一个好去处?
静静站在一旁的碧月,凝视着他清瘦单薄的背影,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来自外人面前温润无双的月萧公子身上发出的无言而深沉的哀伤。
似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碧月微微转头,园子北边拱门处,一身黑色皮衣的苏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身体半靠在墙上,面无表情地朝着他们这边看过来。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对上,谁也没有说话,又各自转过头保持沉默。
月萧没有情绪的嗓音在暗夜中轻轻响起,柔和得仿佛遭对着最深爱的情人:“皇后娘娘,若不想凤王死于非命,就自己跳下去吧。用你的命换凤王的命,也算死得其所。”
周围的宫女低泣声嘎然而止,清雅园里,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静默。
即使没有回头去看,月萧也知道她们看向自己的眼神是多么惊恐,包括尊贵的皇后娘娘在内。
那些身份卑微的宫女奴才们,战战兢兢地活过了今天有没有明天都不能保证,谁又能想到,高高在上手段冷酷叫人畏惧如虎的皇后娘娘,居然有一天也会用到自己制造的酷刑呢。
不过,无所谓呵,月萧扬扬嘴角,却再也笑不出来,满面的泪痕,在雨水不停的冲刷之下,已看不出丝毫痕迹。转过身,他定定看着面如土色的皇后,轻声道:“你别无选择,跳下去,你死,凤王生;不跳,我会命人把你扔下去,你依旧是死,而凤王,却活不了。”
皇后颤抖着腿朝前走了几步,眼角刚瞥到虿池内蛇涌,便慌忙转开。此处情景她看过了无数次,以往含笑观之,欣赏她人恐惧,唯有这一次,没待细看便已毛骨悚然,肝胆俱裂。
知已逃脱不掉,慕容轻面若死灰,却还抱有一丝希望,颤着声音道:“你如此滥用私刑,国法必将不容…”
月萧淡淡道:“论滥用私刑,皇后当独领风骚。萧生平从没对谁用过私刑,皇后娘娘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娘娘应该觉得荣幸,萧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十一年。”
擦了擦蒙了眼的雨水,月萧淡淡地道:“我的娘亲,我的母妃,我的妹妹,月萧身上系着这三条命的仇,皇后一命偿还,并不亏。”
再也没有转寰余地,皇后却脚一软,险些摊软在地上,若此时有人能干干脆脆一剑杀了她,让她死得痛快些,她一定会感恩戴德,宁愿用五万两黄金作为酬谢。
“月萧今夜的耐心实在有限,若皇后不肯配合,萧便只能命人帮忙了,虽然这样可能会让娘娘觉得被冒犯了。不过,到了此时,也不应该再计较这些了,对吗?不知皇后娘娘意下如何?”月萧退后两步,看着脚下再也没有了半分气度的女人,嗓音里没有了强装出来的笑意,只有冷漠:“顺便告诉皇后一句,慕容家已经完了。若墨离速度够快,此时,慕容家包括家丁在内的所有人,只怕除了远在沧州侥幸逃过一劫的慕容尘,已没有一具活口,十一前的血债,今日全部得一一还完。”
墨离,十三年前被灭门的墨家…皇后恍惚地想着,只是即便想起了什么,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思考,慕容家完了,她败了,二十年谋划,一朝尽毁…
闭了闭眼,她绝望地道:“当真放过凤王?”
月萧淡淡道:“凤王与我并无仇怨。将死之人,萧没必要谎言欺骗。”
“你们打算拿凤儿如何?”
不杀,不代表放过。
“如何处置,是皇上的事,萧无权过问,你也同样。”
皇后不再说话,深吸一口气,极力压抑着心底几乎要魂飞魄散般的恐惧胆寒,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向前匍匐了几步,闭着眼,双手抓着深吭边缘,身子前倾,大半身子悬空,然后双手缓缓松开,身子直直坠落下去。
“啊----”
顷刻,凄厉的惨叫哀嚎划破寂静的夜,久久不歇,令闻者毛骨悚然。
118.第118章 心无着落
昏暗的墙角处,月萧的身影几乎完全隐在了夜色中,大雨不断侵蚀着单薄的身体,他独自一人,对着冰冷的墙,已吐了个近半个时辰。
全身一阵阵轻颤,胃已吐到痉挛,腹中空无一物,却依旧止不住那袭遍全身的恶心感觉。
自己,果然还是没学好该如何做个恶人…黑暗中,月萧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有温热的液体不断滑落面颊,他不愿伸手去拭,此时无人看见,他真心想放纵自己一回。
恶心感再次涌上,月萧扶着墙俯下身,腹中却再也没有可吐的东西,只有一声声干呕…大雨冲刷走了地上秽物,月萧掩面,蹲在地上无声痛哭。
十一年的仇恨,一朝得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就此解脱了。那蛇蝎涌动的画面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无法不去想,玉镯儿曾经亲身经历过的痛苦,想象,永远比不上亲眼所见来得痛彻心肺。
比起娘亲的死,比起母妃的死,玉镯儿,经受的最为惨烈,他的恨,也刻骨深沉。皇后付出了性命的代价,他的恨已无处着落,痛,却愈发铭心。
报了仇又能如何?那个琉璃一般惹人怜爱的少女,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他的娘亲,在冷宫度过悲凉的十六年,因他而死的月贵妃,正是风华正茂时,他作为儿子,却连最基本的孝道都无法做到…
宮里的钟声再次想起,寅时已到,九华殿前十万羽林军该已集合完毕,月萧缓缓站起身,眼前一片晕眩,身形一晃,几乎要栽倒,一双纤细却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他的手臂。
月萧一惊,站稳了身子,沙哑着嗓音道:“末主子?”
黑暗中,无法辨清苏末的神情,只听她淡淡“嗯”了一声,月萧虚弱地苦笑:“萧太过无用,让末主子看笑话了。”
“没功夫看你的笑话。”苏末淡然的语气听不出特别的情绪,“能站得住吗?”
月萧稳了稳身子,低声道:“可以。时间不早了,末主子怎么还不休息?”
苏末扶着他,走到不远处亭子里就放开了他,简单擦拭了一下黑色皮衣上的水迹,淡淡道:“不放心你们,过来看看。心里好受些了?”
“谢末主子关心。”顿了顿,月萧语气似是有些迟疑和苦涩,“好受与否,萧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得突然之间,心里空落落的,脑子里老是想一些不该想的东西…玉镯儿若能活到现在,说不准早已嫁人,孩子都好几个了…”说到最后,眼眶一热,忙别开眼,打住了话。
苏末没说话,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月萧低声道:“对不起,萧今夜有些失态,主子若知道,萧只怕又得换来一顿责罚…”
“我不会告诉他。”苏末说道,“这皇宫你比我熟,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把自己状态调整好了,我要出宫一趟。”
今夜的苏末,似乎太过温情,虽然语气淡淡,听不出特别的情感,月萧却觉得分外安心。只是,“萧暂时还不能休息,需得先去九华殿面见主子。”
苏末冷冷道:“有谢长亭和那两个家伙在,一切都可以搞定,你去做什么?就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苍昊可以直接让你在暴雨中跪上十二时辰醒醒脑子。”
月萧沉默了一下,道:“主子面前,不可以坏了规矩…”
“若不想受罚,现在就去休息。你家主人是个什么个性你应该比我清楚,规矩什么的等你养足了精神再来讨论。碧月。”
一身粉衣宫装依旧是女子打扮的碧月楼主忽地出现在眼前,躬身道:“末主子。”
“带他去休息。”扔下一句命令,苏末转身沿着长长的廊道往另外方向走去。
月萧知道她是放心不下墨离,主子把要处理的官员名单画出来,人数不少,墨离却没有带任何人,独自单枪匹马前往。
虽说报仇不欲借助他人之手,但各个官员府中家丁无数,不乏高手,甚至如慕容府一般暗地里豢养死士的也不在少数,墨离独自一人前往确实太过冒险。
月萧转过身看着长廊往北的方向,静静的不知在看些什么或者想些什么,黑夜里本也就没什么东西可看,碧月没有说话,亦静静陪在身旁。
须臾,月萧道:“那些家伙,都出宫了?”
“是。”碧月点头,“他们太过不羁,不适合长时间待在宫里,宫外的气息才是他们所熟悉的。”
自古以来,武林中人就与朝廷官员相看两厌,此次恰好是因为他们所侍奉的主子是这个国家的君王而已。否则,这些自由放纵惯了的家伙哪会自动踏进这深沉似海的宫廷?
“那你呢?”
碧月笑道:“属下倒是身在哪里都无所谓。心自由,身便自由,属下效忠了主人,走到哪里都是被束缚的。”
“如此听来,倒像是颇多怨言?”月萧叹了口气,举步在长廊上慢慢走着。
“怨言可没有,毕竟属下被束缚也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可没人拿刀逼着属下。”遇上那样一个天人般的主人,有几个又不是心甘情愿的?
不知是不是刚才吐得太过虚弱,月萧的嗓音显得很轻:“这些天待在栖凤宫假扮女子,困住了慕容轻,让栖凤宫对外的消息完全隔绝,倒是辛苦你了,萧应该说声谢谢。”
碧月跟随的步伐很稳,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闻言笑道:“公子客气了,那是属下该做之事,当不得一个‘谢‘字。只是,假扮女子之于属下而言,不是什么难事,这以后的日子却难过了,属下还欠了末主子一年侍女之约没还。待宫里事情基本稳定了,只怕末主子就得要求属下兑现约定了。”
月萧愣了一下,继而淡淡笑道:“是啊,末主子也真是个奇怪的人,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妙人儿放在眼前她从来不用,却反而更喜男子伺候。”
碧月闻言忽然沉默下来,片刻之后,才又道:“末主子这样的性子,在这宫廷里生存只怕不大合适。”
以往在宫外,视世俗礼仪为虚物尚可视作是一种个性,然而此时毕竟已不同往日。宫里男女之防甚严,甚至除了君主之外,唯有太监可以出入后宫,嫔妃若与除了皇帝之外的男子过从甚密,闲言碎语暂且不说,只怕会招来大祸。
月萧闻言显然怔了一下,脚步不由停了下来,碧月似乎感受到现在他身体的虚弱,静静地将掌心贴上他的后背,缓缓输了些真气入他体内。
待敛息收掌,却听月萧道:“末主子身份不同于一般嫔妃,若勉强她收敛性子,只怕不妥。主人即位,日后充盈后宫,貌美女子只会愈来愈多,即便贵为皇后,暗地里谋划算计的人也不在少数,言行稍有不慎,定会被人抓住把柄。虽说末主子本事大,不是任由别人拿捏之人,但时间久了,总归是于她不利。”
“主人打算立末主子为后?”碧月这句话问出口,不仅自己一怔,把月萧也给问住了。
他们是苍昊身边亲近之人,自然都知道,这些年主人身边从未出现过女子,苏末是唯一并且最特别的一个,在主人心里的分量不轻。他们不知道主人是如何打算,只是立后关乎国本,关乎着国家社稷,江山传承,不是小事。主人心里如何是想,他们不敢乱猜。
然而,月萧却不期然想起前日晚在汾河凤衣楼分舵,自己与墨离在苏末院子里跪了一夜的原因,想起苏末那句恣意狂放的“本姑娘想要这天下如何?”
无疑的,若苏末是男子,或许主人要收复这九国就得多费一番功夫,因为苏末亦会是个站在顶端的最强劲的对手。只是在这男权至上的社会,苏末再强,甚至已经超过大多男子,但她的性别已经决定了她只能成为“后”,而不能成为“帝”。
然而,也是因为她太强,封后便也成了最说不出口的话题。因为,没有人可以想象,冷情强势的苏末,与一干后宫嫔妃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画面。
他们只能猜测,若真有那么一天,苏末一怒之下,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把整座皇宫给拆了。
两人此时想到了将要面临的种种问题,皆一时无言。少顷,碧月妖娆一笑,道:“这个问题太过复杂,我等小人物还是少操心为妙…公子心情可平复了些?”
月萧轻轻扯了扯唇角,低声道:“大概无碍了吧,很多事情再难接受,也只是暂时的,只要迈过了心中那道坎,其实也就没什么了。萧终究是不够强大,否则也没那么多牛角尖可钻。”
碧月不欲再多劝,他向来也不是个擅长安慰人的主,于是只道:“公子还是早点回去换了衣服休息吧,主人的事情还是留待日后主人自己拿主意,我们操心的多了,主人反而不会高兴。”
119.第119章 天子礼仪
“咚咚咚咚…”午门钟鼓声震天擂响,沉重的声响震彻天地,如突来一记响彻云霄的惊雷,几乎瞬间惊醒了帝都内外尚陷入沉睡之中的人。
那是所有隶属于天子的禁卫军紧急集合的鼓声,包括城外的虎贲军和皇宫内外的羽林军。
一个时辰前,在城外被新天子的护驾车马震慑住的虎贲军,早在谢长亭“寅时皇城外街道上拜见天子”的命令下达之后不到半个时辰里,便已在皇城脚下集合完毕,大雨之中淋了已近一个时辰。
是以,这响彻云霄的钟鼓声,在此时,却是另外一个含义,代表了拜见天子的最高礼仪。
皇宫外街道上,十万余人的同时下跪,震天的山呼万岁声,即使处在万丈之远深宫,亦是隐隐约约可以听到。
寅时中,狂风渐止,电闪停,漫天大雨渐渐收缓,转为淅沥沥的小雨,三千紫衣骑于殿前护驾,十万羽林军也于九华殿门前集合完毕,午门外钟鼓声响过九声之后,归于沉寂。
十万羽林军整齐一致地齐刷刷跪于雨幕中,四周静悄悄一片,子聿辖下十万铁血谨肃的羽林军齐声呐喊:“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九华殿外,被子聿命人卸了伞已跪足半个时辰的皇子殿下们被这浩大的声势震得一呆,险些跌坐在水里,在漫天大雨中被强迫跪了半个时辰的怒气,瞬间被震得无影无踪,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
九华殿上,苍昊听着外面震天巨响,眸光从几人身上淡淡扫过,眉头挑高:“这是谁的主意?”
谢长亭于城外下达命令时,苍昊车驾已进城良久,是以并没有听到,此时淡淡一问,心里却已大概猜出。
谢长亭沉静地撩了衣袍,跪于御案前方,嗓音平和无波:“是长亭擅做主张,请主人赐罚。”
苍昊冷哼一声:“本王是不是要坐上鸾轿出去,在皇宫内外走上一圈,让所有人得见圣颜,以供瞻仰?”
当然不可能,若真让尊贵的主人在大雨中出去走上一圈,谢长亭估计会把那些得见圣颜的都灭了,颐修暗自想着,总觉得这个人的忠心太过偏执。
谢长亭还未说话,十四的外公李悠然已恭敬出声:“皇上,这位公子的做法并无不妥。按照规矩,天子即位,要在太和殿接受百官三跪九叩,还要颁布诏书,表示皇上是真命天子。由銮仪卫护卫皇上及诏书道出太和门,百官从正门两侧的昭德门和贞度门走出午门,将诏书放在龙亭里,抬至城楼上颁布。因为皇上早在十一年前就接受了传国玉玺,是以此时那些礼仪有些不大合适,但百官跪拜天子,却是必不可少,禁军隶属于皇上私家护卫军,拜见皇帝更是理所应当。皇上若以此理由治罪这位公子,老臣可是不服。”
十四站在一旁,被自家外公的一番言论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最后一句却也吓得他够呛。虽然他不是打小跟着苍昊,但两年的时间也足够让他了解这个九哥的性子,看起来很好说话,若真要罚谁,不管错与没错,又岂容你说不服?
九哥面前,一切世俗礼仪和规矩全是虚物,他自己定下的规矩,才是他身边所有人哪怕是死也必须谨谨铭记的规矩。
此番摆在眼前的事实只有一个,除非必要,苍昊并不喜此类繁琐的排场,至于什么自古以来的规矩之类的,苍昊又岂会看在眼里?而谢长亭在没征得他同意的情况下擅自做主,本就是最大的错。
九哥认为你错了,,任何人说你是对的,都没用。
这番十四在心里暗自腹诽自家九哥的霸道,那番苍昊已抬手命谢长亭起身。
“下不为例。”
淡淡的嗓音并未听出不悦,事实证明,苍昊虽霸道,却并不是是非不分,谢长亭这么做的原因,他心里自然明了,虽暗中控制了朝堂十一年,但毕竟于大多数人而言,他还是陌生的。
慕容家一朝覆灭,谢长亭深知,若想日后无后顾之忧地一心于天下,必须先让所有人即刻认清谁才是真正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