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末自然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若暗器有毒,放在体内如此长的时间,九条命也没了,联想他刚才说的任性,不由扬了扬眉,“你的意思是说,谢老板一身的内伤外伤是他自己故意为之?”
“故意?”苍昊笑容冷冷,“他还没这么大胆量,充其量也就放任而已。”
苏末点头表示了解,抬头看了看月色,“谢老板已经在热水里泡着了,有月萧和那两个高手看着,半个时辰保持水温不降再容易不过,我先去休息一会,没什么事别再打扰我了。”爱美是女人天性,缺少睡眠则是美容大忌。
苍昊点了点头,寒凉的笑容突然就多了几分愉悦,看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倒也没再挽留。
43.第43章 打断骨头
泡了半个时辰的热水,谢老板倒没有真的烫成个大红虾,毕竟练武之人的身体承受能力要较强,况且谢老板的内力和身手较之一般人不知要高出多少,自是不惧区区半个时辰的热水浸泡,何况还是从头至尾处在昏迷之中。
苍昊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法,刚好半个时辰热浴结束,谢长亭倏然醒来。
甫一睁开眼,正对上月萧温润的容色和眼底未及掩去的浅浅忧色,谢长亭未见丝毫惊讶,神色是一成不变的平和,似乎任何时候,他都是这副处惊不变,淡然无波的表情,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皱一下眉头。
几不可察地淡淡颔首算是招呼,随即自水中站起,内伤和筋脉被苍昊用重手法治疗,又泡了半个时辰热水,已奇迹般的恢复如初,只有膝盖处传来阵阵隐痛,和身上几道已被热水泡开又流出血水的伤痕。不过,皮外之伤从来不被他看在眼里,赤身裸体跨出浴桶,全身皮肤只是轻微烫红,原本伺候在侧的两名素衣男子,一个拿着浴巾替他擦拭身体,一个捧着衣服候在一旁。
回头看了一眼月萧,谢长亭淡声道:“不用担心,我的伤势已经无大碍了。”
静如止水的谢长亭,永远是平静无波的,他的平和不同于月萧的温润,给人的感觉是叫人安心的泰然,而月萧,温润的笑容带给别人的则永远是如沐春风的感觉。
柔和的笑容之后,月萧轻轻叹了口气:“主子在外面,你…自己心里有个数。”
谢长亭穿衣的手微顿,随即挥退了两名属下,没说什么,只穿着白色的中衣便走出了门去。
庭院里,苍昊坐在巨大红木雕椅上,背靠着似是在闭目养神,南风南云尽责守护在身后左右两侧,不远处青衍静静跪立,苍昊既没说处置,也没有叫起,于是,他便只是这样静静地跪着。
比之一般的属下和暗卫,青衍虽跟随谢长亭的时间不长,却无疑更亲近一些,所以,当家的受伤,他首当其冲,责无旁贷。
谢长亭走近两步,一声未吭,在苍昊左前侧三步远的地方屈膝跪了下来,静静地垂眼望着地面,很恭顺的姿势。
人数不多,倒也不少,院子却静得落针可闻,并没有让他等太久,苍昊睁眼,淡淡看了他一眼,语气是漫不经心的慵懒,带着淡淡的嘲弄,“一年多不见,谢老板忍痛的功力和不怕死的精神,是愈发精进了。”
谢长亭静了一下,低头道,“属下知罪。”
苍昊扬唇淡笑,淡漠无情,“本王估摸着,你大概也不需要解释什么,既然如此,按以前的规矩办吧。南风,南云。”
听到苍昊点名,两名贴身侍卫单膝跪下,心底狠狠一颤,他们固然足够沉稳,却毕竟没有谢长亭波澜不惊的定力。
“他既然不怕疼,不惧死,便先给他松松筋骨吧,在断了他全身骨头之前,本王不想听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
守在院子里的暗卫早已被挥手遣退,即使是最严厉的惩罚,也不会让谢长亭在属下面前失了尊严,唯一留在此处的青衍,脸色瞬间如雪一般惨白。
“是。”知道苍昊此话出口,便没有任何转寰的余地,并且也绝对不允许听到谁的求情,两人同时恭应了一声,起身去院子一角取来了如婴儿手臂般粗细的刑杖。
他们还清晰记得,三年前的这个时候,也是在这处院子,谢长亭被打到吐血昏迷,全身没一处完好的肌肤,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勉强能下地走动。
而这一次,情况显然更严重。
外人眼里稳如泰山,处事不惊的谢老板,不知为何每次能成功惹怒苍昊,次次换来遍体磷伤的重责。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不是普通之物,刑杖也不例外,名贵的紫檀木,足够坚硬沉重,打在人身上滋味绝对不会好受,可谢长亭只是看了一眼,表情一成不变,甚至身体还稍稍前倾了一点好方便两人动手。
“萧。”苍昊重新阖上眼,淡淡唤了一身,月萧走上前,站在他身后,双手熟练的搭上他两侧太阳穴至额角,轻轻揉按,当南云说了声“得罪了”之后,一记重杖破风扬起,毫不留情砸到谢长亭脊背上时,月萧手指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谢长亭的承受能力显然不错,一杖下去,只是稍稍握紧了拳,脸色倒没见什么变化,当然,这一下只是小小的开胃菜而已,接下来的时间里,南云南风手中的刑杖如疾风骤雨般倾泻而下,每一次都是高高抬起,重重砸下,南风南云是苍昊的贴身侍卫,执行苍昊的命令从来不敢敷衍,只片刻的时间,谢长亭的整个后背便已伤痕累累,薄薄的一件白色中衣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十五,十六,十七…谢长亭脊背挺直,脸色渐渐发白,饱满的额头冷汗微沁,儒雅平和的表情却不见丝毫变化。而青衍,耳里听着一下下沉闷的声响,脸色早已青白,不敢求,却不由自主地将哀求的目光投向立于苍昊身后的月萧,月萧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苍昊的脾气,月萧并不陌生,这种情况下,他不敢想象求情或求饶再加上违背命令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毕竟,苍昊刚已说过,不想听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
叫人急促颤栗的空气中,只闻藤杖一下下击触脊背的声响,青衍骇得脸色惨白,比正在受刑的谢长亭毫不逊色。
曾经也是天之骄子,曾经也是一家之主,曾经对犯了错的属下也是毫不留情的责罚,可是比起此时此刻,青家那些堪称严苛的家法规矩几乎和小孩子办家家一般不值一提,无需疾严厉色,亦没有冷声威慑,淡淡挑眉抬眼,云淡风清,却叫所有人噤声屏息。
青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力的绝望。
二十三,二十四…第三十杖落下的时候,谢长亭摇晃了一下,双手撑地才堪堪稳住身子,惨白的面容汗水涔涔,大颗大颗滴落在地面,即使没有亲身感受,月萧也清楚南风南云的力道。之前在月城,他们被苏末罚的三十杖绝对不轻,但如果跟此时比起来,便根本微不足道。
三十,三十一,三十二…心急如焚,月萧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边服侍苍昊,一边在心中默默数着数,数到了五十五的时候,谢长亭身子已经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额下的地面整片被冷汗浸湿,青衍的脸色因惊惧而惨白,乞求的目光无数次移到苍昊身上,心里同样无数次在祈祷,渴望着苍昊能大发慈悲,开开尊口饶过谢长亭,可他的祈祷显然无人听到,一下下如砸在心尖上的沉闷声响还在继续。
七十三,七十四…默数到八十的时候,谢长亭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双臂一软,整个身子狼狈地趴倒在地上。
南风南云动作微微一顿,但,也只是微微一顿,在没得到主人命令之前,即使不忍心,他们也没胆量停下,扬起刑杖,又是新一轮毫不留情的重击。
苍昊闭目不语,谢长亭也从头至尾一声不吭,即使痛到极致也咬牙硬扛,月萧看在眼里,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主子…”
“月萧,今晚上你的手一直在抖。”长身立起,苍昊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谢长亭已然鲜血淋漓的身躯,转头看着月萧,“心不静智降,既然站在这里冷静不下来,便回屋跪着去。”
说完,不待月萧回话,便迳自离开。
44.第44章 苏末求情
苏末回到屋里并没睡,只是打发了梅雪二人去休息,便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本杂记懒懒地翻看着,一夜已经过了大半,就算睡也睡不了多久,况且屋子外头那么大的动静,她可不认为自己还有心思睡觉。
她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对于苍昊处罚手下人也并没有过多的想法或者干预的意思,不过说实话,谢长亭那个人虽然刚认识,倒是难得合她的胃口,打心底不愿他受太多苦楚。
在苍昊这些她目前已经见过的属下里,墨离性格冰冷,舒桐稳重淡然,舒河恣意狂傲,月萧外表温润,内心细腻,却都是性格外显的人,只有谢长亭,似无欲无求,也无畏无惧,平和得如一汪不起波澜的古井,任狂风暴雨或惊涛骇浪,始终恬淡平静,如修行千年的高僧。
“睡不着?”苍昊走进房来,在她对面拂衣落座,看着她懒懒的面容,浅笑着问。
“还好,也不是很困。”苏末给他倒了杯茶,想着也没心思看了,便干脆把书放到一边。
苍昊环顾一周,淡淡挑眉,“你的两个丫头呢?”
苏末道:“打发去隔壁厢房休息了,怕她们睡不着,顺便在茶水中加了点料,足够她们睡到明日午时。”
苍昊扬眉,“不喜欢她们伺候?”
“倒也不是,聪慧伶俐,乖巧听话,月萧亲手培养出来的自然无话可说。不过终究是女子,很多场面不是聪慧就可以适应的。”右手支在桌面上托着下颔,苏末看着对面在灯光下映得愈发丰神俊美的容颜,星眸深处光芒璀璨,唇角的笑容勾人心魂,“我很好奇,以谢老板那样的性子,究竟是因为什么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苍昊道:“你很喜爱他?”
用的是“喜爱”,而不是“喜欢”,苏末笑笑,也没否认,只是道,“怎讲?”
“能引起你的好奇,很难得。”
确实,能让苏末感到好奇的人或者事情并不多,这一点,苏末自己自然也知道,于是轻哼一声,“你倒是了解我。”
“长亭少年时也是一个飞扬跋扈的性子,比你上次见到的舒河犹甚。”开了一句头,苏末知他是要提及过往,静静地听着,也不插话。
十一年前,苍昊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半大孩子,面对着一个比一个难驯的少年,无可避免地被激起了高昂的斗志,不过具体用的什么手段才使得一个个俯首贴耳,苍昊并没有多谈,只是道:“收拾他们几个,着实花了本王一番心力。”
有时候能力并不取决于年龄的大小,但无可否认的,很多人下意识地就会以年龄来评判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的本事,这一点,苏末本身便感触颇深。
“长亭不是一个喜欢受约束的人,本身身手也不错,所以我把他安排在此处,是为了帮忙处理黔国的事,顺便也留意琅州的动向。”
苏末暗想,谢长亭的身手何止不错,恐怕这天下比他强的,找不出几个。
“最先几年,很多事情还不稳定,本王停留在此处的时间也颇多,稍有空闲,长亭每每提出挑战,比试最多的是机关阵法和武功,武功比完了拼内力或是轻功,然后比琴棋书画,时不时还来一场赌技,本王一一应了,不但应了,还承诺,只要他能有一项胜过本王,他可以向本王任意提出一个要求,无论是什么。而倘若他输,则只有一个后果,不许运功抵抗,一百鞭子,打到他动弹不得为止。”
“比到最后已经没什么可比的了,他的性子也终于收敛了一点,三年后,本王在月城建了霁月山庄,渐渐回这里就比较少了。再后来…”
说到此处,苍昊突地冷冷一笑,“黔国的事基本稳定,除非必要,本王很少再来这里,有时候半年或一年,有时两三年才会来一次,而每一次来,例行的挑战不再有,取而代之的是一次比一次恭顺的态度,和一次比一次重的伤势。”
听到这里,苏末心里已经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她并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听下去。
外面一下下清晰的杖责还在继续,苏末心想,大概已经过百了。
“起初,本王并没放在心上,武功再高的人也难免受伤,可几次下来,本王倒是明白了,他这是在变着法子挑战本王的耐性呢。”
“琅州这个地方,能轻易伤了他的人并不多,即使是闻名诸国的苏澈。”
“可他却每每在你要来之前的两三天里,搞得自己浑身是伤。”苏末笑着接口,似乎隐隐还叹了口气,“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昨晚一来就知道他受伤了,所以之前罚的也不是什么办事不力。”
苍昊笑得清冷,“办事不力这个罪名永远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一点惩罚跪一个时辰是给他机会坦白,但是很显然,这个机会他并不需要。”
苏末扬眉,“南风南云下手的力道可不轻,这一百多杖责若放普通人身上,九条命也没了。”
苍昊道:“他们有分寸。”
“叫他们停下吧,我给你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苏末这辈子可从未担当过求情的角色,“之前说他是个有趣的小东西,看来还不尽然,不仅有趣,还很别扭。”
正在这时,一声异响突然传入耳里,苏末一愣,下意识看向苍昊,苍昊自然也明白那是什么声音,还未说话,便听到外面已经静了下来,然后是南风在门外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恭谨禀询,“主人,谢公子左手臂的肱骨和肩胛骨裂了,因为没有运功护体,内伤也十分严重,几番吐血,背上已经无处落杖,此刻人也已陷入昏迷,还要…继续吗?”
苍昊的命令是打断全身骨头,若在以往,南风绝对不敢擅自以为这仅仅是句威吓的空话,但此时,苍昊待在苏末的屋子里,或许,他们的末主子有办法让主人有片刻心软继而开恩赦免,当然,这也仅仅只是他们的私心盼望,若主人仍然下令继续,直到谢公子全身骨头断裂,他们仍是没有抗命的余地。
不过嘛,苏末眉头微动,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再打下去,只怕不死也真把人给打残了,苏末甚至可以想见南风南云忐忑不安的不忍表情。
苏末站起身,走出门外,“我去看看。”
苍昊当然没有阻止,饮了口茶,将刚才苏末看的奇人杂记拿起来,漫不经心的翻阅着。
南风南云二人见到苏末出来,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上前躬身行了礼,“末主子。”
苏末点点头,走到谢长亭身边,蹲下身子看了看,见他白色的贴身中衣已经破碎成片,背上找不到一丝完好的肌肤,探手试了试他的肩胛处,确实断裂了,不过还好,很容易治愈,不会留下什么严重的后遗症。
“南云,就这样背朝上把他抱起来,小心点别动到他的肩膀。”最基本的外伤和骨伤,苏末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吩咐南云把人抱进屋子里安置在床上,回头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青衍,见他身体竟也隐隐在颤抖,面容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不由冷冷道:“除死无大碍,不过疼痛而已。即使痛到极致,你自始至终可曾听到他哼出一声?此时你学小媳妇一样做出这副哀怜的样子给谁看?好歹曾经也是一家之主,竟然连这点场面都见不得,长亭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
青衍一震,竟被几句话训得不敢抬头。他并不知道,苏末一向是不屑于用言语教训人的,她一向崇尚的是身体力行,不满意的属下要么杀,要么狠命地罚,此番若不是看着谢长亭的面子上,就凭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早命人拉出去剁了喂狗了。
45.第45章 何谓情结
一夜无眠。
仔细处理完谢长亭的骨伤和后背的外伤,苏末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天已是大亮,略显疲惫地揉揉额角,动动四肢,终于舒了口气,懒懒地躺在床上,再不想动弹。
“累了?”苍昊含笑的嗓音响在耳边,有力的大手已执起她的手臂,纯阳的真气沿着手臂缓缓进入整个身体各个筋脉,疲惫感顿时消了大半。
“唔,救人比杀人累。”苏末舒服地眯了眯眼,像只慵懒的猫儿,“内力果然是个好东西,不但消除寒凉酷暑,又能解乏治病疗伤。”
苍昊闻言,只淡淡一笑。
“真是个狠心的人哪,那个小东西没有一个月怕是下不了床。”
苍昊静了一下,“如果本王记得不错,长亭今年已经二十有七,身材修长结实,体魄强健,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不可能比你小,你这‘小东西’的称呼可真叫人别扭。”
苏末星眸睁开看他一眼,又阖上,“于我而言,年龄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数字而已。”
苍昊笑了笑,并不反驳,只是问:“需要睡一觉吗?”
苏末想起自己还欠他一个理由,道:“你,知道什么是情结吗?就是每个人无意识之中一群感觉与信念形成的结,会因性格不同而以不同的方式表现出来。”
苍昊放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本王愿意洗耳恭听。”
苏末闭着眼淡淡道:“长亭在乎你,很在乎。你说他本性桀骜,可是他在你面前却温顺得犹如一只绵羊,之前一再的挑战应该只是为了更加坚定自己心中一种完美的信念,他希望你是无坚不摧的,这样他才有一种理由,一个让自己高傲的自尊心低头的理由。而现在每每让自己受伤,或者该说下意识的自虐,理由更简单,只是想得到你的关注,即使这个关注只是一顿毫不留情的责罚。
“一年两年或者三年,你把他放在这里,是因为觉得他性格不拘,不喜受约束,但在他看来,或者反而是一种漠视,再怎么坚忍的人,对死和痛都是怕的,不管鞭子还是刑杖,打在人身上都是疼,他能忍,不代表他不怕,可是他既然怕,又一次次明知故犯,你觉得他有自虐倾向?当然不是。
浅浅一叹,“人的信念真是可怕的东西,一旦坚持了,没有意外的话必将持续一生。而你,苍昊,你便是长亭心底的那个‘情结’,无关男女之前或主仆之义,只是一种简单的信念。一种一旦形成了,一旦于心中存在了,便很难动摇的坚定信念。如此,而已。”
苍昊听得很认真,凭他的七窍玲珑心自然一听就明白苏末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于是修眉一挑,淡淡道:“如此说来,倒是本王的不是了?”
苏末挑眉觑了他一眼,“无所谓谁对谁错,这种情感,或许连长亭自己都不甚明白。”
“你知道得却是挺多。”
“唔,”苏末不不置可否,淡淡道,“很多孩子在觉得自己被忽视时,总是喜欢以叛逆的方式引起父母的关注,长亭的情况很类似,只是前者多数情况下表现为有意识的行为,而长亭,则完全是无意识的。”说完,也不苍昊有所反应,便道,“你有事要忙的话就不用管我了,叫月萧来伺候吧。”
苍昊似笑非笑:“你把月萧当侍女使唤?”
苏末懒懒道:“你也可以当我是在替他求情。”
温顺谦和的月萧,此时正端端正正跪在隔壁房间反省思过,时约已两个半时辰。
“本王应该觉得愉快。”苍昊站起身,唇边的笑容是真的愉悦,跟苏末呆一起,他的心情往往都不错。
“你一点都不恼怒?不觉得被冒犯了?”若是墨离或者月萧敢在这个时刻求情,只怕后果不会比谢长亭好。
苍昊手底下的人虽不敢随意揣测主子的心思,却显然是极善于察颜观色的。
“不会。”苍昊道,“你愿意替他们求情,说明你已经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本王自然没有理由恼怒,再者,我们之间从来不会有谁冒犯谁的问题。”
这是变相的在说他与她之间的地位是平等的,对于男尊女卑的古代男子,且是一个身份地位极尊极贵的男子,他话中的意思比大多男子的甜言蜜语更叫人动容,苏末清浅一笑,却并不觉得意外。
这样的男子,又怎会拘泥于世俗常规?
“不过,话又说回来,月萧又是因为什么受罚?不会只是因为心软吧。”
苍昊淡淡一笑,却没说什么,只是道:“休息够了,记得吃点东西,有什么需要吩咐月萧或者青衍去办,我要出门一趟。”
墨离已在门外求见,苍昊让他先睡三个时辰,他就睡了三个时辰,一刻不多一刻不少,执行苍昊的命令,墨离从来不敢打一丝折扣。
苍昊走出门去,一夜没睡之于他并不是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事情,苏末也没多嘴问他需不需要先休息一下,他有他的事情要做,她也不是矫情的人,只在他出门时淡淡道:“问一下墨离,上次楚寒给他的伤药应该还有剩。”
苍昊点点头,步出房门。
门外,墨离恭候在一旁,见得苍昊出来,上前一步便要行礼,苍昊抬手制止,道:“身上若还有多余的伤药,送进去给末儿。”
墨离应了声“是”,快速走进屋去,随即又快步走了出来。
“南云,让月萧过来这屋伺候,末儿有事找他。”
南风被苏末留在了谢长亭屋里照看,南云则守在院中,听得苍昊吩咐,心中一松,也恭敬应了声“是”,转身去了谢长亭隔壁的房间。
随意交代了几句,苍昊拂了拂衣襟,率先迈步离去,“走吧。”
46.第46章 夫人失踪
每年的农历三月到四月,是琅州采茶时节,这两个月内,除了一些必要的民生之外,几乎所有琅州城可以空得出手的女子都会放下手中的事,换上一声粗布衣裳,大伙儿一齐背起背篓,自发参与到采茶劳动当中。
歧岚山,位于琅州西南部与黔国交界处,一直延伸至东面柳渡河,呈半圆形牢牢护卫了琅州城的安全,外围地势险峻,沟壑众多,易守难攻,琅州苏家军有一半长年驻守在这里。而被守护的山域广阔,山峰众多,地势较为平坦,又经苏言常年对气候的勘测和对土壤的改良,这里已俨然成了一片茶的乐土。
每年清明之后七天之内采摘下的第一批茶,为茶中之最,又恰逢苏夫人白雪灵的生辰,便取闺名中一字,称之为“灵山云雾”。
三月十八是苏侯爷夫人的寿辰,尽管苏老侯爷一再强调采茶工作比任何事情都来得重要,百姓们仍然会在第一批采茶结束后腾出一天时间来,庆祝苏夫人生辰。而今年是苏夫人整五十寿辰,自然办得比以往要更隆重些。
今天是三月十一,第一批新茶采摘已快接近尾声,山上茶树里人影穿梭,忙忙碌碌,苏家军这几日也比以往戒备更严,采茶女的小调不停回荡在山上,带起一片虽忙碌却快乐的气氛。
同样穿着一身茶农衣裳的白雪灵,褪下一袭华美柔软的霓裳,自由穿梭在绿意盎然的茶园之中,白皙的额上沁出点点汗水,却隐藏不住满怀喜悦的心情,秀美的容颜和始终乐观的心态,使她看上去完全不像一个已经步入中年的女子。山上的茶园太大,大到即使茶农多到了几百人,分散开来,一片茶园里也只能看到十几二十个身影,而白雪灵,虽然丈夫苏言和儿子苏澈竭力反对,仍拗不过她想与百姓们分享丰收喜悦的心情。
黄昏将近,劳累了一天的采茶女们带着欢声笑语,三三两两聚集到了一起,展示着自己辛苦了一天的收获。
“不知道夫人采到哪儿了?大伙儿有谁看到了吗?”
“对啊,夫人身子不太好,小侯爷可叮嘱过了,不能让夫人太劳累了。”
“刚才好像见着夫人在我后面来着。”一个年轻的茶女卸下身上满满的背篓,擦了擦汗,不是很确定地说着。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卸下身上的背篓,东张张,西望望,希望能在一望无际的茶园之中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惜他们注定要失望了,除了一片绿油油的颜色,他们看不到一个人影。
“既然这边没有,我们去西山那头看看?”有人提议。
大伙儿只能点头。
东山头到西山头,走路得一个时辰,已经劳累了一天的娘子军却忍着疲乏饥饿,坚持要找到他们的夫人。可直至日落西山,夜幕渐临,她们几乎已经问遍了所有山上采茶的人,却仍旧没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众人终于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们的夫人,似乎失踪了。
琅州城的人行动效率很高,消息很快被报到苏澈的军营。
平日与夫人形影不离的苏言,今天只是去了军营与儿子商讨一下这几日的军防布置,料想山上防守如此之严,断然不可能有外人入侵,怎知只是这一时大意,却得到了自家夫人失踪的消息,顿时心急如焚。
“真是该死!今天就不该让她一个人上山。”主帅帐内,正在与儿子一起看着沙盘的苏言悔不当初,起身就欲往外走去,苏澈出声道:“爹,莫急。”
苏言回头,急声道:“怎能不急?你娘身子弱,若有个什么好歹?”
面无表情的苏澈站在摆在沙盘的桌子边,道:“来人。”
“小侯爷。”
苏澈令道:“说说具体情况,夫人怎会不见了?”
“是。山上采茶的妹子说,夫人本来和她们一起,到了黄昏集合的时候,才发现找不着了夫人,东西两座山头找遍了,守在山上的士兵回报说,没有见到夫人下山,也不曾发现陌生人出现在山上。”
“山上有搜查过吗?”
“山上密林里,茶园到处都查看过了,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苏澈又道:“采茶的姑娘们都安排好了?”
“是。她们很担忧夫人,也很自责。”
苏澈点点头,挥退了手下,沉吟片刻,才道:“爹现在过去,除了惊动大家,让他们更担忧之外,还能有什么用?能找得回娘吗?”
苏言看了看儿子,欲言又止,却显然掩不住担忧。
一身黑色戎装的苏澈走过去,有力的大手扶上他爹的肩膀,感受到他的担忧害怕,心里亦是愤怒,“若娘是被人带走,想必目的也是为了要挟于孩儿,那么至少眼下并无危险,爹爹先不要着急,孩儿来想办法。”
“可是澈儿…”
苏澈将父亲扶到榻上坐下,“爹,带走娘亲的人能躲过山上重重守卫并且没被发现,武功定然很高,而且人数必定不多,或许只有一两个人。您待在这儿,哪儿也别去,军营目前是最安全的,孩儿先去山上看看。”
苏言起身:“澈儿,为父和你一起去。”
“不行。”苏澈道,“爹,我们还不知道娘是落于何人之手,孩儿只是去探一下情况,一个人行事方便,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劝住了父亲,苏澈系上黑色披风,命令全军戒严,并且调了一支最精锐的小队过来,护卫在主帐外面,便独自一人上山去了。
自从苏家军成立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到琅州这片土地上来了,更遑论,直接威胁到他苏澈的家人。
不论是谁,若心怀恶意,敢动他苏澈的亲人,必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47.第47章 密道灭敌
长长的密道里,一股子浅浅的薰香缓缓萦绕在鼻端,中间夹杂着些许淡淡的血腥味,密道左侧边缘,一具具尸体呈直线状规则排列,无限往两头延伸,镶嵌在上方的几颗零星夜明珠照出柔和的光晕。
一身雪衣的苍昊负手站立,面前一锦衣男子持剑护在身前,身上染了点点血迹,赫然就是那天在客栈出现的男子。
“你们是谁?”带着敌意和戒备的询问,手里的剑握得死紧,却始终不敢挥出。
墨衣男子武功太过高深,方才只轻轻一招就让他见了血,花锦胥不敢轻易出手,怕挑起对方的杀意。养尊处优惯了,他的武功早已不堪一击,一旦出手,或许敌不过对方五招。
“澜国兵部尚书之子,花锦胥?”淡淡的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锦衣男子没吭声,身子却不由自主颤了一下。
这个拥有绝世风华容颜罕见的雪衣男子,即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竟就着一种莫名的教人畏惧的威仪,那是以往面对任何人都没有过的感觉。
“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打算用来威胁苏言父子?”苍昊淡淡开口,嗓音在几近封闭的密道里显得格外低沉。
“不该你们管的事,最好少管。”锦衣男子压下心底莫名的惧意,阴沉沉地警告,语调却偏生少了些底气。
墨离冰冷地看了他一眼,冷冷一挥手,杀戮开始,紫衣骑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一阵阵哀嚎,一阵阵惨叫,一具具尸体不断倒下,锦衣男子脸色一寸寸青白,嗓音抑制不住地发颤:“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墨离站在苍昊左侧,冷冰冰呵斥道:“跪下。”
锦衣男子后退了一步,“我、我乃澜国兵部尚书…啊——”
墨离重重一脚踹在他膝弯处,顿时骨头碎裂的声音和锦衣男子的惨叫声清晰传来。
苍昊浅浅一笑:“本王的身份,你还不配知道。”
锦衣男子痛苦地喘了几下,没有立即说话,或者该说,他已疼到没有办法正常说话了。就在刚刚,因为他的不愿妥协,他的膝盖骨已被佩着剑的墨衣男子生生踢碎,而他带过来埋伏在密道里的一万多人,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无一幸存,取而代之驻守在这里的,是清一色的紫衣人。
无声无息地潜进来,毫不费力地灭了他一万多精锐,尸横遍野,这个男人,刚刚两天前才来了梧桐镇的男人,居然有着如此通天的能耐!
而他,直到此刻,尚不知道这男人的真实身份。
右边角落里,尚穿着一身采茶衣裳的苏夫人白雪灵,衣衫并没有几分凌乱,只是脸色有些略微苍白,神色上倒尚能保持几分镇定。
“告诉本王,那名叫柔儿的女子,是什么身份?”
听到“柔儿”两字,锦衣男子身子又是一颤,琅州城地下的这条三岔密道,一般人根本无从得知,据安王所说,连琅州城主苏澈亦不知晓,这些人,能如此轻易到达此处,绝对不是一般人。方才刚吃了亏,不敢明目张胆表达敌视和恨意,却到底垂着头保持沉默,心底暗暗思量着这男子的身份。
蓦然想起昨日丢失的安王密信,不知是否和这人有关,如此想着,心头不禁一阵阵泛凉。
“不说话?”苍昊轻笑一声,似是很佩服他的骨气,“本王并不喜欢严刑逼供,当然除非必要。既然你不愿说,本王也不勉强…墨离。”
候于一旁的墨离恭应一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