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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如郭仲霆所安排,翌日清晨,西岭月顺利跟随农户逃出了长公主府。
郭仲霆居然还为她准备了盘缠、吃食、衣裳、伤药和防身用的匕首,都装在一个不起眼的包袱里,令西岭月惊叹于他的体贴细致。
农户径直把她送出了城外,走的是延平门,距离和吐突承璀约定的金光门已经很近了。西岭月索性雇了辆牛车早早来到约定地点,等着与吐突承璀接头。
未时末,一辆有神策军标识的三驾马车准时出现,车夫是个极其年轻的小郎,至多十五六岁,大约也是个宦官。
西岭月拎着包袱上前,主动朝他问道:“花须连夜发?”
“上来吧。”马车内传出熟悉的、阴恻恻的说话声,随即一只苍白的手撩开车帘。
西岭月未料到会是吐突承璀本人在车上,立即登上马车,坐稳回道:“有劳中尉,我没想到您会亲自送我去乾陵。”
吐突承璀轻笑:“事关重大,本官若不亲自出马,实难放心。”
至于是不放心她的安危,还是不放心她把他供出来,吐突承璀没有明说。
西岭月也识趣地没问,只暗道他的自负,难以想象他从前居然是伺候人的宦官,可见权力足以令人改头换面。
从金光门到乾陵,路上至少需要两个时辰。西岭月昨夜没有睡好,心想同车的是个宦官,左右不必顾忌什么,于是抓紧机会在马车上打了个
盹。
待醒来时,恰好发现吐突承璀正在看她,似乎是惊讶于大家闺秀会在生人面前睡觉。西岭月面不改色地整理衣裳,干咳一声解释:“吐突中尉恕罪,我实在是太累了。”
后者面无表情地回道:“县主多虑了,本官只是在想有个消息是否该告诉你。”
“什么消息?”
“昨日夜里,精精儿和空空儿从大理寺越狱,还杀了蒋维。”
“什么?”西岭月骤然心惊,“这怎么可能!”
傻子都晓得,此时逃狱定会连累李成轩!以精精儿师兄妹的仗义来说,他们绝不会这么做,就算空空儿心思单纯想不到,精精儿也一定能想到这一层,绝对不会轻易逃走的!
更别提一夜之间先是逃狱,再是报复蒋维!他们只是盗墓贼,又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此事要么就是有人陷害,想让天子迁怒于李成轩;要么就是……圣上下手太重,精精儿师兄妹忍无可忍了。但无论是哪一种缘由,都是西岭月不想看到的。
还有蒋维,他刚重新得到天子的信任,还加入了神策军,这一转眼就被杀害,天子会怎么想?
李成轩性命堪忧!
只一瞬间,西岭月心乱如麻,惊疑、担忧、惧怕、无措等情绪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她死死揪住衣袖,几乎要将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
她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一套神策军的制式铠甲,吐突承璀指着它:“如今多想无益,先找到证据再说
。乾陵快到了,县主把军服换上吧。”
他说着便让车夫停车,径自下车等候。西岭月迅速将军服换好,唤他上来,马车这才重新行驶。
“吐突中尉,您亲自来乾陵,难道不怕圣上起疑?”西岭月有所顾虑。
吐突承璀也不瞒她:“两日前,睿真皇后已经病逝,遗言不与代宗合葬。陛下派本官来乾陵查看陪葬墓,依样建墓陪葬元陵。”
甄罗法师还是走了,临走之前又帮了自己一次。西岭月一面默默为她哀悼,一面暗叹吐突承璀狡猾,还要为李成轩和精精儿师兄妹担忧,只觉得思绪纷乱。
此后,两人再不多话,马车沿着蜿蜒的山路行驶到了乾陵的主陵区城门外。吐突承璀下了马车,命西岭月跟在他身后装作随从。世人皆知吐突承璀是个宦官,而西岭月这身打扮英武之中透着秀气,正像个清秀的小宦官,雌雄莫辨,倒也不令人生疑。
守陵的卫队队长姓傅,本是金吾卫出身,三十几岁便官至正四品,拜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也曾风光一时。后因先皇在世时私下议论其病症,被人告发连降两级,贬来看守乾陵。
傅郎将在乾陵已快三年,早就想离开,此次见到吐突承璀前来便表现得极其殷勤。也不知他用什么法子弄来一桌上等佳肴,置于第一道城门之上,说是让吐突承璀登高用食,以便观景。
西岭月大概明白了这位郎将为何会被贬来
守陵。乾陵奢华天下皆知,可毕竟是先代帝王的陵寝,即便有心观赏也绝不能公然说出来,只能以祭拜为名。
可傅郎将却在天子宠臣的面前请他观景,还将吃食置于城门之上,显得吐突承璀此行倒像是来游玩,可谓对高宗大不敬。西岭月在心中默默腹诽这位郎将的愚蠢。
吐突承璀显然也是倍感不耐,寻个借口把他赶下了城楼,对西岭月说道:“本官会去几个陪葬墓看看,那姓傅的定要作陪,你趁机留下办你的事。”
“这么快?”西岭月看了看窗外天色,“可天还没黑透啊!”
“戌时、亥时是乾陵防卫最弱的时候,守卫们吃食换班,大多懈怠。子时以后容易出现盗墓贼,防守反而严密。”
原来如此!西岭月默默记下,又问:“若是被人发现,我该怎么办?”
“那明日一早就会有人上报陛下,乾陵里出了盗墓贼。”
这话的意思是……他要把自己弃了?西岭月大为心急:“吐突中尉……”
吐突承璀摆手打断她:“你只有一个半时辰。眼下是戌时中,到了亥时末你若还不出来,本官就会自行返回长安。”此言说罢,他径直起身朝外走,到底还是补充了一句,“县主,本官仁至义尽了。”
吐突承璀走后,西岭月站在城楼上望了一会儿,一直见他和傅郎将登上马车去往陪葬墓方向,才匆匆走下城楼,进入主陵寻找无字碑。
乾陵是高
宗李治和武后的合葬陵园,它营建时正值大唐盛世,国库充盈、国力强盛,规模宏大独一无二。再加上太宗开创了“依山为陵”的葬制,乾陵园区便建于龙盘凤翥的山峦之上,整座陵园仿照长安城建制,东西南北各有城门围建,陵区内遍布石刻、雕塑、奇花异草,显得气势磅礴而又高雅风流。
西岭月无暇观赏献殿阙楼等宏伟楼阁,直奔主路而去。她从没来过乾陵,但临行前已听李成轩讲过,主路共有五百余个台阶,较为陡峭,走过之后便是宽平敞阔的司马神道。而无字碑就竖立在神道东侧,北靠门阙,南依翁仲雕像,西与述圣纪碑相对,并不难找。
她依言而行,一鼓作气爬完台阶,心里数着共有五百三十七级。待爬过主路之后,终于来到司马神道旁,她已是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还被一队巡逻的守卫拦下询问。
西岭月谎称是受吐突承璀所命,前来祭拜高宗武后。守卫见她穿着神策军的铠甲,面貌清秀颇像个宦官,倒是上赶着逢迎,纷纷自报名姓,想通过她攀上吐突承璀的关系。
她敷衍着应话,好不容易将这队守卫打发走,继续沿着司马神道上行,未走太久,果然在神道之东找到一座碑亭,其中立有一块巨大的碑刻。那碑刻是用一整块巨石所建,碑首雕刻了八条螭龙,两侧还有升龙图,十条巨龙蜿蜒盘绕,栩栩如生
。碑面上的确没有字,但刻满密密麻麻的方格子,似乎当初是要刻字来着。
西岭月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无字碑,便又跑去对面查看另一座碑亭,看到里头的碑文金漆闪耀,是为高宗李治歌功颂德的内容,碑首还有“述圣纪”三个大字。她便确定了这一块是武后为高宗所立的述圣纪碑。
那么毫无疑问,其对面就是无字碑了。
此时夜幕降临,只余天边的点点红晕残萦。西岭月擦亮一个火折子,爬上石碑下的碑座台,仰头打量这块传奇的无字碑。因为碑身上没有刻字,找不到什么线索,她只好再观察各处的雕刻,赫然发现碑首的龙纹石雕很眼熟,仔细想来和通天手杖上的某一处剔红雕刻是一样的。
这更加肯定了李成轩的猜测,看来通天手杖和无字碑的确有关联。
西岭月想起了元稹在滕王阁中找到的线索,便开始在无字碑周身寻找有关《滕王阁序》或者南方七宿的暗示。然而这石碑上除了狮马图和花草纹饰之外,并无任何相关的提示,遑论机关。
她隐隐有种预感,无字碑上这些雕刻、线雕,应该与通天手杖上繁复的纹路有关。可这座石碑实在太高了,即便她踩在碑座台上也仅仅到其半腰处,根本看不到上半部分的图案。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时,面前的石碑上突然映出来一个人影,缥缈阴森,正从远处朝她背后走来。她心中惊骇,却
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假装继续观察着石碑,一只手悄悄伸入怀中去取匕首。
那黑影离她越来越近了,还渐渐扬起一只手,似乎要朝她的后颈一掌劈下。她竭力保持着镇静,一动不动盯着那黑影,就在他的掌风即将擦过她后颈时,她猛地一转身,举起匕首朝那人捅了下去!
“月儿!”来人迅速抬起手肘一挡,连退三步,衣袖已被轻轻划开一条口子。
“忆哥哥,怎么是你?!”西岭月大感意外,连忙放下手中匕首,上前关切,“我没伤着你吧?”
萧忆穿了一身守陵人的墨蓝色衣裳,仍难掩其出众风姿。他低头看了看衣袖的裂口,回道:“幸好穿得厚,无碍。”
“那就好。”西岭月长舒一口气,这才想起问他,“你不是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萧忆沉默片刻,回道:“昨夜已经宵禁,我本想今早再走,却看到你从后门溜了出去……我不放心,便一直跟着。”
“你一直跟着我?”西岭月更觉意外,“乾陵守卫严密,你是怎么进来的?”
萧忆待要回答,此时忽见南面火光幽幽,神道上传来一阵阵脚步声,似乎又是一队巡逻的守卫。西岭月担心萧忆露出破绽,连忙拉着他躲到巨大的无字碑后。
片刻,那队守卫才缓慢地、整齐划一地走过无字碑,沿着神道继续向北巡逻去了。
两人小心地从无字碑后走出来,萧忆问她:“你来这里
做什么?”
既然已被撞破,西岭月索性不再隐瞒,如实回答:“我来这里找线索,关于《滕王阁序》的。”
“乾陵会有线索?”
“不知道,是王爷分析出来的。”西岭月话到此处,突然想起方才的苦恼,不禁来了精神,“忆哥哥你来得正是时候!这石碑太高,我看不清上面的图案,你能不能帮我爬上去看看?”
萧忆面对这光滑的石碑,显然也是犯了难:“我不会武艺,如何爬得上去?”
“那可怎么办?”西岭月再次陷入苦恼。
萧忆思索片刻,说道:“不如你踩着我的肩膀上去,如何?”
“你受得住吗?”西岭月颇为担忧。
“脱了你那身铠甲,大约可以。”他说着便已跳上碑座台,半蹲下来朝她拍了拍肩膀。
西岭月想起他们儿时玩过类似的游戏,也不再矫情,连忙把身上沉甸甸的铠甲脱掉,踩着他的膝盖踏上他的肩膀,扶着碑身慢慢站直。
有了身材颀长的萧忆做“垫脚石”,西岭月一下子高出许多,可以看清碑身上部的雕刻了。离得近了,她才发现那些花草纹饰的线雕十分眼熟,似乎与通天手杖手柄处的花草图案相同。
这种花内瓣粗直而少、外瓣细弯而密,外瓣紧托内瓣,像是一把披针倒置的小伞。西岭月在调查安成上人的血案时,曾翻遍安国寺内经籍寻找八部天龙,无意中见过这种花的描述——
曼珠沙华,又叫曼陀罗
华、彼岸花,多部佛经中有过记载,称其为天界之花,象征天相、星宿、思念与爱情。
象征星宿?西岭月顿时来了精神,打眼一数,碑身上正好刻有七朵!只是这七朵曼珠沙华,并不是按照南方七宿的方位所刻,反而是从上至下垂直雕刻,呈一条笔直的竖线。
西岭月心中疑惑,但还是按照李成轩和元稹的方法,依次点按那七朵曼珠沙华,但根本没有任何机括,碑身也一如往常,并没有冒出什么字句来。
她又抚摸碑身各个角落,也未发现蹊跷,正想再爬高一些,脚下忽然一个踉跄,是萧忆挺不住了!
西岭月连忙示意把她放下来,关切地问道:“忆哥哥你没事吧?是不是我太沉了?”
“没事。”萧忆揉了揉双肩,“你找到线索了没?”
西岭月泄气:“没有,就是碑身上有几朵曼珠沙华的雕刻,似乎有些蹊跷。”
“曼珠沙华?”萧忆若有所思,“这陵园里有栽种吗?”
“咦?我怎么没想到!”西岭月眼前一亮,“忆哥哥快帮我找找,哪里有栽种曼珠沙华!”
萧忆有些为难:“这乾陵太大了,一时半刻或许找不到。”
西岭月却很笃定:“不会,线索一定是在无字碑附近。”她边说边比画着,“忆哥哥,你找北面和西面,我来找南面和东面。”
言罢不等萧忆回答,她已经往无字碑东面的门阙方向跑去了。
萧忆望着她匆匆跑开的背
影,眸中闪过莫名光泽,转身往西面述圣纪碑的方向而去。
西岭月则一口气跑到门阙之下,可她寻了半晌,也没看到任何曼珠沙华的影子。她又想到“南方七宿”的暗示,跑到无字碑的南面去找,依然无所获。
她再次返回无字碑前,想要把铠甲重新穿上,视线不经意扫过对面的述圣纪碑。隐隐约约地,她看到萧忆正站在那座碑刻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初春的夜色伴着一地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的周身,显得清冷而寂寞。山中夜风忽劲,吹起他衣袍下摆随风翻卷,恰似一朵月夜下的曼珠沙华。
西岭月隔着神道望着他翻卷的衣袍,蓦然想到——
曼珠沙华,又叫彼岸花!而无字碑的“彼岸”,不正是对面那座述圣纪碑?
她心中一动,立即跑向对面的碑亭,仰头打量述圣纪碑。不同于无字碑是用一整块石头所建,高宗的述圣纪碑是用了七块石头,从上至下依次是:一块碑顶、五节碑身、一块碑座!正好与无字碑上的七朵曼珠沙华相对应!
西岭月大喜,忙拽着萧忆说道:“忆哥哥我想到了!无字碑上的曼珠沙华,并不是指栽种的花草,而是这座述圣纪碑!”
“是吗?”萧忆表情淡淡。
“是啊,曼珠沙华又叫彼岸花,象征天相、星宿、思念和爱情!天相、星宿代表天子,思念和爱情自然是武后的心意嘛!无字碑的彼岸,不就是这里嘛!
”西岭月言罢便亟亟催促他,“快,快找找有没有和《滕王阁序》相关的线索!”
“好。”萧忆口中应着,人却没动,不知是在想什么出了神。
西岭月却已开始打量这座述圣纪碑。它是武后为高宗歌功颂德而立,开创了帝王身后立功德碑的先例,碑身上刻的是武后亲撰、中宗亲书的功德文,记载了高宗一生的功绩,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暗示。
但西岭月并不气馁。若说在李成轩提出乾陵时,她还对这个地点存疑,那么在看到彼岸花和无字碑首的龙纹之后,她已经确定这就是通天手杖所指向的地点了。
而这两座石碑也很有意思,东西相对,恰为一双,规格却不一样。若论碑身大小,高宗的述圣纪碑远不如武后的无字碑大;但若论碑亭,高宗的要比武后的高出近一倍。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武后把自己的无字碑建得那么高,为何把碑亭建得很低?她究竟是想凌驾于高宗之上,还是甘愿屈居他之下?
西岭月感到很费解,转而开始打量两座碑亭,蓦然发现还有许多不寻常:一般的碑亭都是四角,以攒尖顶居多,偶尔也能见到重檐顶。好比对面武后的无字碑,碑亭就是四角攒尖顶。
而护卫述圣纪碑的这座碑亭,构造过于繁复,不仅屋顶是八角飞檐,还是三层格局,旁边有楼梯能直通楼上。
确切地说,这已经不是一座碑亭,而是楼
阁。
等等,楼阁?
她脑海之中忽地闪过《滕王阁序》结尾的四韵诗: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忆哥哥,”她不自觉地拽了拽萧忆的手臂,指着屋檐,“这座碑亭是不是更像一座楼阁?”
萧忆仰首环视一周,缓缓点头:“是。”
而楼阁里的述圣纪碑正是象征着高宗,高宗也就是帝子!
阁中帝子今何在?西岭月豁然开朗,转身跑向楼梯处,直上二层!
到了二层她才发现,第三层是暗阁,楼梯不通,需要梯子接引才能上去,这更像是一种暗示!
“忆哥哥你快上来,肩膀再借我踩一下!”西岭月朝着楼梯下喊道。
萧忆应声上楼,走到三层暗格入口下,像方才一样将她托举起来。
踩着萧忆的肩膀,西岭月的双手恰好能攀到三层的楼板,奈何她臂力太小,实在无法单靠双臂支撑就爬上去。
也不知萧忆是哪里来的力气,让她踩在他的手掌之上,仅靠双臂的力量硬生生又将她托高两尺,这才让她轻松爬上了三层暗格。
爬上去之后,西岭月发现暗格里还放着一把梯子,她又连忙将其放下,接萧忆上来。
两人擦亮火折子打量这第三层暗格,发现它比二层足足小了一半,但格局一样,也没有灰尘,可见时常有人上来打扫。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西岭月口中念念有词,视线落在四面的栏杆之上,开始依次观察。
果不其然,她在朝南的横栏外侧,发现有一块印有波纹翻涌的图案,正是暗喻了“槛外长江”四个字!
“槛外长江空自流,空自流……空?”西岭月抬手弹了弹横栏,果然如她所料,其他地方都是实心的,唯独印有波纹图案的这一段是中空的!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原来是这个意思!
西岭月激动得无以复加!连忙从怀中掏出匕首,开始往刻有波纹的位置上砍去!一下,两下,很快便将栏杆中央砍出一个小洞,再定睛一看,里头藏着一个手掌大小的木盒!
西岭月将盒子取出来,见它早已被经年风雨沤得发霉,整个木盒呈现乌黑的颜色。然而那盒盖上的七个方格依然清晰可见,与李锜书楼密室的七块石砖排列正相同,丝毫不差!
西岭月欢喜得几乎快要哭出来:“我找到了!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一定是它!”
“你能打开吗?”萧忆的声音中也暗藏一丝起伏。
“应该能,来之前王爷教过我!”西岭月说着已经伸出手来,按照南方七宿的方位开始依次按压——
井、鬼、柳、星、张、翼……她一连按下六个格子,正要按下第七个“轸”格时,忽地手上一顿,想起了什么:“忆哥哥,如今什么时辰了?”
“大约亥时三刻。”
“糟糕!”西岭月大惊失色,“我和吐突中尉约好了,亥时末要在第一道门楼相见
的!”
此时她也顾不得开启木盒了,一把将它揣入怀中,拽过萧忆便往暗阁入口跑去,边下梯子边催促:“快快,再晚守卫就要严查了!”
萧忆面无表情,随她先后下到二层,再转从楼梯下到一层。西岭月抱起地上的铠甲,开始重新穿戴,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她刚把铠甲穿好,方才那队守卫恰好走了一个来回,又从神道北面折了回来。
西岭月和萧忆看到火光,立即蹲下身子躲在楼梯的转折处。两人才刚刚躲好,守卫们已经高举火把路过碑亭,还有人特意走进来看了一眼。
“头儿,一切正常。”那人朝队长回道。
队长又指了指东面的无字碑,命道:“再去对面看看。”
那人又举着火把跑了过去,当然也没发现什么。
队长遂示意众人继续前行,齐刷刷地离开两座碑亭。
直至他们走出很远,西岭月和萧忆才长舒一口气,悄悄走出碑亭。
可就在这时,那守卫队长突然又站住了脚,若有所觉地转过身来。
这一下子,两人再也来不及躲避,恰好被撞了个正着。
“你们是谁?在那儿做什么?”队长遥遥喝问。
西岭月急促地对萧忆说“别动”,然后便扬起笑脸迎了上去:“这位军爷,小人任职于神策军,今日是随吐突中尉前来办事的,傅郎将认得小人。”
守卫队长闻言半信半疑,又去看她身后的萧忆。后者穿着一袭墨蓝色的守陵服,站
在火把照不见的阴影处,不疾不徐地躬身拜道:“小人是看守章怀太子墓的,傅郎将命小人来陪这位军爷参观陵区。”
“参观陵区?”守卫队长显然十分狐疑,对手下人命道,“再去看看述圣纪碑。”
“是。”几名守卫立刻领命,再一次跑进了述圣纪碑的碑亭之中。这一次他们不敢大意了,因为已经有人往楼上去过了。
而那架梯子还竖在三楼暗阁的入口处!
西岭月耳边传来“咚咚咚”的上楼声,一颗心也随着那脚步声咚咚直跳,背脊已然沁出冷汗。
不多时,只听一名守卫站在三楼遥遥喊道:“头儿,他们偷偷上了三层!南面的栏杆被砍出一个洞!”
守卫队长霎时变色,举着火把上前几步,瞬间照亮了萧忆的面容。待他看清萧忆的样貌风姿,惊怒喝问:“你绝不是守陵人,你们是谁?”
“唰”的一声,其余守卫齐齐抽刀,瞬间便将两人包围。
西岭月连忙摆手:“别别,我们是……”
她才刚说出几个字,那守卫队长已经抽刀朝她砍来,她吓得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抱头闪躲。
眼看这一刀即将砍向她的面门,电光石火之间,她耳畔忽听“嗖嗖”几声,面前的十余名守卫已经应声倒地,甚至连呻吟都来不及发出。
西岭月定睛细看,发现所有人的咽喉处都插了一把飞镖,个个脸色紫青,面目狰狞,显然是中了剧毒!
是他,是那个凶
手!
西岭月迅速环顾四周,然而这四面平坦宽阔、一览无余,根本藏不住任何人。唯有萧忆面色沉冷地站在她身后,周身寒芒凛冽。
西岭月脑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还未说出一个字,只见碑亭里的几个守卫也冲了出来。
萧忆听到动静飞速转身,长袖一挥,再次“嗖嗖”射出数道飞镖,如先前一般正中几人咽喉。
西岭月大为骇然,颤抖地抬手指向他:“你……你……”
萧忆背脊一僵,慢慢转身,熠熠的火光下是他晦暗莫辨的面容。他没有任何辩解,缓缓朝西岭月伸出一只手,沉声开口:“月儿,把那木盒给我。”
西岭月立即护住胸口的木盒,紧张地后退三步:“你……你是谁?你不是忆哥哥!”
她每退一步,萧忆便逼近一步,神色更加晦暗,不言不语。
“你有没有想过,你我数次破解武氏遗孤的阴谋,他为何只杀我害我,却从不曾害你?”
“或许是他认识你,更甚至对你有意。”
——李成轩的提醒适时响在耳畔,原来他说的不是裴行立,竟是她朝夕相处十八年的忆哥哥!
难怪刘掌柜遇害之时,萧忆能第一时间冲进来,因为是他在外头暗下杀手!
阿度临死前会高呼“福王无耻”,也是因为看见了他,在阿度眼中他和李成轩根本就是一伙的!
清修苑里他们被聂隐娘发现,也是他及时跑了出去,又悄然射
进飞镖。
莫言师父认罪时的诡异微笑,还有李锜被杀时耳畔传来的那一声暗啸,竟然都是因为他!
原来一切都是他做的!是素来淡泊名利、行医救人的萧忆!
西岭月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牙关打战:“你……你是武氏遗孤的手下?”
萧忆紧抿双唇,没有回答。
“难不成……你就是他?”
“不是。”萧忆短促地回道,再一次朝她伸手,“月儿,把盒子给我。”
西岭月此刻已经双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唯有挣扎着向后挪动,边退边问:“义父知道吗?”
萧忆步子一顿,保持了沉默。
更可怕的猜测在西岭月心中迅速形成,她惊恐地睁大双眸质问:“义父才是康兴殿下,你是滕王阁主?对不对?”
“你不必猜了,”萧忆执着地朝她伸手,“把盒子给我,我就告诉你。”
西岭月死死护住胸前的木盒,整个人如失去了灵魂,十八年的认知在这一刻猝然崩塌,所有的希望被瞬间打破,全部毁灭!她的生活、她的寄托、她的亲情、她的一切!
她只觉浑身发冷,冷到失去知觉,冷到快要窒息,冷到濒临死亡。然而她却哭不出来,一滴眼泪都没,面前的忆哥哥是如此陌生,她似乎从来没有看清过!
面对她惊惧防备的眼神,萧忆心中一痛,声音慢慢收紧:“我给过你机会的,我本想放弃这一切,只可惜……昨晚你没
有跟我走。”
昨晚?西岭月恍然想起,昨晚精精儿和空空儿逃狱了,还杀了蒋维!她猛地醒悟过来,艰难开口:“精精儿他们被捕,是你做的?”
“是。”萧忆毫不否认。
“蒋维也是你杀的?”
“是。”
“那他们逃狱……也和你有关?”
这一次,萧忆慢慢眯起双目:“你怎知他们没有逃?”
“因为这会害死王爷!以他们的为人,绝不可能做得出来!”
听闻此言,萧忆依旧平静,开口承认:“你猜得没错,是我派人劫了狱。”
西岭月简直惊怒交织:“你,你为何……王爷与你无冤无仇!”
“你说呢?”这句反问吐露出口,他的伪装终于撕破,向来清淡出尘的面容上蓦然流露出阴戾之气,还掺着几丝醋意与不甘,“于公,李成轩威胁武周大业;于私,他抢走了你。我怎么可能放过他。”萧忆狠狠回答,第四次朝她伸手,“月儿,我知道你也放不下我。你听话把东西给我,今夜我们就离开长安。”
“不,不可能!”西岭月死命摇头,终于恢复一丝力气站起来,一只手仍旧紧紧护在胸前,身子却止不住地颤抖。
萧忆感到很失望,沉声质问:“你拿着它做什么?告发我,去救李成轩?”
“我不知道……你别逼我。”西岭月一再后退,泪意终于被逼出了眼眶。
萧忆看得一阵心疼,忽地停下脚步,又劝:“再这样下去,守卫只会越来
越多,你我都逃不出去。”
西岭月又岂会不知?心中挣扎片刻,终是咬牙回道:“盒子给你也可以,你告诉我,精精儿和空空儿是否还活着?人在何处?”
萧忆微微蹙眉,似在斟酌。
“我拿这木盒跟你换。”她哆嗦着伸手入怀,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的,掏了两次都没把木盒掏出来,执着追问,“他们人在哪儿?”
“就在这附近,你把盒子交给我,我带你去。”萧忆讨价还价。
“不,我自己去!”西岭月终于握住了怀中木盒。
也就在此时,神道南边又出现隐隐火光,似乎是另一队巡防守卫走了过来。两人都知道这一地的尸体根本藏不住,若再耽搁下去谁都逃不掉。
而西岭月态度倔强,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萧忆也知道她有恃无恐,毕竟她是西川县主,即便被守卫抓到也不会立刻治罪。但自己就不同了,手中暗器所剩不多,耗下去只会死路一条。
审时度势之下,他决定妥协:“开远门外西五十里,平宁庄,庄口西侧第三家。”
“好,我信你一次。”西岭月慢慢将怀中木盒拿了出来,定了定神,蹙眉再道,“忆哥哥,你武艺高强,劳烦你替我引开他们。”
此言甫罢,她突然使出浑身力气,扬手将木盒朝南面守卫的方向远远抛去。
萧忆旋即转身去抓那木盒,但终究晚了一步。只听木盒“咣当”一声摔落在地,顺着平缓的斜坡打
了几个滚儿,在寂静的深夜之中格外刺耳。
“什么人!”守卫听到动静,拔腿就朝萧忆跑来。与此同时,西岭月迅速跑到述圣纪碑之后藏身。
她是在赌,赌萧忆对她还有情意,会替她引开那些守卫。
即便他无情,也一定不想让她落网,因为她会将他供出来。
而萧忆也的确如她所料,被守卫发现之后,一个翻滚捡起地上的木盒,足尖一点攀上旁边的大树,几个起落跃上门阙,瞬间就消失无踪。
守卫们见状大惊,纷纷朝门阙方向追捕过去,西岭月这才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往陵区外飞奔。想来是萧忆的动静太大,终于惊动了大批守卫,又一队人马也举着火把狂奔而来。
西岭月本想再次躲避,却扫见当先一人是傅郎将!于是她立即改变主意,故作惊恐地跑了过去:“傅郎将,救救我,快救救我!”
傅郎将定睛一看,竟是吐突承璀的随侍,连忙将她扶起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西岭月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来,指着身后的方向:“有……有盗墓贼,差点杀了我!”
傅郎将面色一紧,忙对她道:“到阙楼下等着。”言罢便带人支援去了。
“傅郎将!”西岭月终究有所不忍,开口提醒道,“他有毒飞镖,你小心!”
傅郎将连头都没回,只朝她摆了摆手,表示收到。
西岭月仍不敢掉以轻心,迅速脱掉厚重的铠甲继续狂
奔,心里暗暗祈祷着吐突承璀还没有离开。
然而她到底和萧忆耽误了太久,当她跑到第一道门楼下时,吐突承璀的马车已经驶离,夜色中还能遥遥看到那辆马车的影子,却已经离得很远很远了。
西岭月心中失望至极,更不敢放松心神,唯恐萧忆及其同党就在附近。她正想着该如何离开,地砖上却再次出现一道影子,和方才一样,正慢慢地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批注:
元陵 : 唐代宗的皇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