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颠沛流离的母亲,比亚就对这位叔父更恨一分:“是的,她永远留在了太阳神的身边。”
王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对不起她。”
你对不起的,何止母亲?
“孩子,你母亲临终前,可曾留下什么遗言?”
“母亲去世时,我还很小。”
“是吗…”王的目光有些迷离,焦距不知在何方,“永远也…见不到她了。”他抬手,轻轻抚摸侄子的脸,“我恐怕没有多久好活了,你放心,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比亚有些不解,他究竟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他们是仇人,难道他已经忘了吗?
“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国家。”赫梯王叹息,“他是一个好兄长,但不是一个好国王。孩子,国家已经稳定了,你今后…一定要做一个好国王。”
一时间,比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真的是那个杀死他父亲的篡位逆臣吗?
他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今晚有一个庆祝你们姐弟归来的宴会,你和柔丝都必须出席,明白吗?”
比亚迟疑了一下,“太后也要参加吗?”
赫梯王微微眯了眼:“她不承认你们,所以一早就宣布了不出席。你下去吧,好好准备。”
“是。”
比亚离开后,一位戎装将军走进来,跪地道:“参见吾王。”
“雅利安将军。”这一刻,铁烈平似乎又变回了那个不可一世的的赫梯王,像是回光返照般,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凛冽的杀气,“今晚,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二十二、宫廷剧变
原以为,痛得久了,就会麻木,但此时的安东尼,只觉得无数只蜈蚣在皮肤下爬,噬咬着自己的肌肉,这种疼痛,痛彻骨髓。
喉咙干得像要冒火,他艰难地抬起头,喃喃道:“水,给我水…”
“你想要水?好,我给你水!”负责守卫的士兵脱下裤子,将尿撒在他的脸上,“喝!你怎么不喝?你以为你还是王子?”
安东尼躲避着腥臭的尿,疼痛已经让他意识模糊,但这样深刻的侮辱,令他心头燃起一股强烈的怒火。
士兵骂骂咧咧地出去了,四周又安静下来,他粗重地喘息,晨曦,你在哪里?你安全吗?一直以来,他游历在众多的美女之中,享受着每一桩爱情,来得那么容易,也可以轻易抛弃,但遇到了她,他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深入骨子里的,不管得到还是得不到,都注定要纠缠一辈子。
能够抛弃得如此轻易的,只是情欲,而不是爱情。
被蛇咬的那条腿浮肿流脓,他咬着牙,在心中默默祈祷,火神,请庇护我。
门忽然无声无息地开了,他以为又是来羞辱他的士兵,却看到一个浑身都包裹在白布下的人,他包裹得那么严实,甚至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
“你…是谁?”
那人没有说话,迳直走过来,砍断他身上的绳索,丢给他一套士兵衣服,如果鬼魅一般飘出门去,他换了衣服,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看到那羞辱他的士兵已经被杀了,白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来救他?
他拿起水壶里的水,淋在脸上,冰冷的液体令他意识清明起来。
无论如何,他得逃出去!
为迎接继承人的归来,赫梯王宫举行盛大的晚宴,也是在向所有人宣告,赫梯不会内乱。
穿着士兵服装的宋晨曦望了望远处灯火通明的大殿:“柔丝他们…应该在宴会上吧,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你不会想去大殿吧?”
“还是算了,我有宴会恐惧症。”
“那就好,今晚宫中戒备格外森严。”墨尼斯提醒她,“我们一定要小心。”
墨尼斯向在宫里工作的侍从打听好王宫的格局,两人一路来到王太后宫,却蓦然看见一队士兵走来,也没打火把,无声无息。他连忙拉着晨曦躲起来,那队士兵来到太后宫门前,守门的侍卫刚想开口询问,就被领头的将军一刀砍下头颅。
晨曦吸了口气,今晚宫中气氛如此古怪,莫非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那队士兵留下两个守护宫门,晨曦着急地问:“怎么办?”
“这事有些不寻常,还是先等等。”
就在这时,宫门忽然开了,两个侍卫低声质问:“谁?”
刀光一闪,士兵的咽喉绽开一朵血花。月光照在那人的脸上,墨尼斯惊道:“是安东尼!”
安东尼瘸着腿,身子晃了一下,似乎就要倒下,另一名士兵并未叫人,举剑便刺,墨尼斯连忙将手中匕首扔过去,刺穿了他的胸膛。
“二王子,你没事吧?”晨曦扶起他,他脸色苍白,艰难地说,“快走,赫梯王宫要出大事了!”
两人也不敢多问,搀扶着他,来到奴隶们进出的角门,守门的是一个下等奴隶,收了他们的贿赂,偷偷将门打开,送三人出宫去了。
王太后正在侍女们的服侍下梳洗,她一整天都阴沉着脸,侍女们战战兢兢,害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了毒蛇的盘中餐。
“太后,不好了!”一个侍女慌张地跑进来,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脸上的表情猛然一凝,扑倒在地,露出身后手拿长剑的戎装将军。
“雅利安将军?”太后惊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太后,我们奉了陛下之命,前来送你回神灵的身边。”雅利安冷着脸,剑上的血刺激着侍女们的神经,她们还没来得及尖叫,就已经被士兵们斩杀。
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这不可能,陛下为什么要杀我?”
“太后,你的存在动摇了赫梯的根基。”雅利安面如止水,“陛下这么做,是为了赫梯的繁荣。”
太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声音有些颤抖:“他,他为了那两个孽种要杀我?他疯了吗?国王杀了太后,这个国家会稳定吗?”
“您死后的事情,就无需再考虑了。”雅利安挥手,“送太后上路吧。”
两名士兵立刻冲了上来,太后惊慌地喊:“士兵!我的士兵!”
“不必叫了,我们都已经解决了。”
浑身颤抖着,太后还是不敢相信铁烈平会下令除去自己,他难道忘了吗?他们才是同盟啊,那两个孩子是仇人的儿子…
等等,他们真是仇人的儿子吗?
当年,似乎铁烈平一直很仰慕莱塔…难道…
这,这怎么可能!
长长的牛皮筋绕上自己的脖子,她奋力挣扎着,生平第一次尝到绝望的滋味。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莱塔那张绝美的脸在眼前浮现,她放肆地笑,你不是恨我么?你不是处心积虑想要杀了我,甚至不惜杀了胡兹亚王么?到最后,你还是输了。
两个女人的战争,你输得一败涂地!
赫梯的王太后倒在羊绒地衣上,满头长发散落在她脸上,遮住了她的面容,只有那一双充满不甘和怨恨的眼睛,还兀自睁大着,直勾勾地瞪着远方。
整个晚上,比亚的心都忐忑不安,柔丝姐姐在宴会上自如地应付那些贵族,他却始终觉得有些不妥,今晚的气氛很奇怪,连铁烈平王的脸色都有些诡异,难道大家都没看出来吗?
“比亚,过来。”铁烈平王和蔼地向他招手,他来到王座旁,看到一位身穿异国服饰的中年男子,国王笑道,“这是埃布拉国的王弟,埃布拉国有一位非常美丽的公主,我打算为你定下这门婚姻。”
比亚像被人狠狠敲了一记,定亲事?他要娶埃布拉的公主?
可是,可是他心里,已经有…
一阵心酸浮上来,不可能的,从一开始那就注定只是一段苦涩的暗恋,永远都不会有结果。
她,爱的始终是特洛伊的王子。
“殿下。”塔萨在身后低声道,“您必须答应这门婚事,埃布拉国很有实力,您在赫梯势微力薄,需要一位强大的妻子做后盾。”
“我…”比亚还在犹豫,铁烈平王却等不及了,“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下了,王弟殿下,请您回去禀告埃布拉王。”
“能够与赫梯结亲,是埃布拉的荣幸。”王弟恭敬地行礼,转身退下。比亚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铁烈平王柔声道,“孩子,我是为了你好,这也是你作为王子所应尽的义务。”
这时,雅利安将军换了礼服进来,在铁烈平王耳边说了些什么,铁烈平王脸一冷,站起身:“各位,宫中有变,宴会中止,立刻召开贵族会议!”
大半夜召开贵族会议,这还是第一次,贵族们都议论纷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打扰了各位的雅兴,非常抱歉。”铁烈平王的脸色越来越差,眼眶污黑,“有一件大事,我要向各位宣布。”顿了顿,他缓缓道,“太后私通亚述,将我国的情报卖给亚述,已经被我处决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贵族们立刻骚动起来,宰相米格惊道:“陛下,您,您怎么可以这么做?就算太后真的有罪,也应该由贵族会议裁定如何判决,您现在的行为与王族仇杀无异啊。难道您忘了吗?我们国家就是因为长时间的王族仇杀,才会动荡不安,您花了那么多的精力来解决这个问题,为何今日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决定?”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铁烈平王咳嗽了两声,“我这么做,是不希望在我死后,太后勾结亚述,危害国家。”
“陛下,您这么做,辛苦维持的律法就失去权威了。”贵族们说。
“不。”铁烈平王想要站起来,但身体虚弱得已经支持不住,“我要你们,按照律法,判我死刑。”
“什么?”贵族们都惊得无以复加,纷纷起身,“陛下,您是在开玩笑吗?”
柔丝姐弟目瞪口呆,一时间还无法接受这样的场面,如果他们没有理解错误,这位国王,是想用生命为代价帮助他们?
帮助他的仇人?
“没错…”铁烈平王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液随之唾出,将国王的华贵长袍染出一串红色。
宰相慌了:“快把陛下送回寝宫去,会议暂停,叫医生!”
“医生,陛下的身体…”米格急切地问。
医生捧着药箱,无奈地摇了摇头:“自从中风之后,陛下的身体就越来越差,如今…我实在回天乏术,看来太阳神在召唤陛下了。”
米格后背一阵发凉,铁烈平还是王子的时候,他就跟随他了,两人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如今不禁老泪纵横:“陛下!”
“米格,我死后,你要好好辅佐比亚,将他教导成一个伟大的国王。”铁烈平喘息着说,米格不解,“陛下,您这是为什么啊,他毕竟是先王的…”说到这里,他忽然打了个冷战,“难道…难道他是…”
铁烈平阻止他说下去:“去把那对姐弟叫进来吧。”
看着这位曾经叱吒风云的国王,比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陛下。”
“孩子,你出生的时候…我很高兴,非常高兴。”铁烈平侧过头,目光平和,此时的他,不像一位威严的国王,反而像一位慈父,“我曾在王兄的寝宫里见过你一次,那时你还只是婴儿,那么小,我一次也没抱过你…孩子,答应我,做一个好国王。”
比亚的手颤抖着,好一阵子才点头。铁烈平仿佛放心了,抬起头,深深地望着柔丝,她的红发、她白皙的肌肤、她高挑袅娜的身材,那么地像梦中那一道倩影,他轻轻地叫着那个萦绕心头数十年的名字,仿佛在呼唤永不能再见的恋人:“莱…莱塔…”
手垂了下去,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流,比亚的心仿佛被撕开了,隔着朦胧的双眼,茫然地望着逐渐冰冷下去的国王。
就好像…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
“陛下!”不知道谁叫了一声,宫女侍从们都朝比亚跪了下去,“参见国王!”
伤口肿得很高,有黑色的脓汁从里面溢出来,宋晨曦的脸色很难看。
“是蛇毒。”她紧皱着眉头,“但我不知道是什么蛇,更没有血清。”
安东尼躺在床上,身体发出恶臭,已经开始抽搐、发烧,嘴角溢出一些白色的泡沫。晨曦知道他此时一定很痛苦,如再不解毒…
“你不是连士麦那王的毒都可以解吗?”墨尼斯神情冷峻,晨曦摇头,因为无能为力而烦躁不安,“那只是普通的砂毒,解蛇毒需要对症下药,可我根本不知道是哪种蛇!”
墨尼斯脸色更难看了,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仿佛刮起了鹅毛大雪。他沉默了片刻,毅然道:“王太后宫里一定有解药,我要再进一次宫!”
可是现在宫里情形不明,很危险啊。这句话到了嘴边,晨曦还是吞了回去,事关安东尼的生死,就算再冒险,也只有一试了。
门开了,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正是这栋民宅的主人,他有些担忧地说:“刚刚从宫里传出的消息,国王处死了王太后,自己也因病过世了,比亚王子过几天就要登基了吧。唉…他刚回来,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好国王,如果不是,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铁烈平死了?”两人大惊,东方第一大国的国君过世,这可是头等大事啊,亚述又要蠢蠢欲动了吧?恐怕连埃及、波斯、马里等国,都会有所行动。
王权交接的时刻,是最好、也是最坏的时机。
“真是天助我也!”晨曦喜道,“我们马上进宫,请比亚帮我们找解药!”
墨尼斯却有些迟疑了:“现在…他们已经不需要我们了。”
晨曦愣了一下,她明白他的意思,以前要对付铁烈平王和王太后,柔丝姐弟必须倚靠他们,而现在,他们却成了绊脚石了。
该相信吗?
她已经被友情背叛过一次了,握有这个国家最高权柄的比亚,还是以前的他吗?
安东尼已经没有意识,因为剧痛,低声地呻吟着,两人心头一颤,对望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坚定。
别无选择。
“请让我们拜见比亚王子。”墨尼斯对宫门前的侍卫道,那侍卫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王子也是你们这些人想见就能见的?”
忍下心头的愤怒,墨尼斯掏出几块金子:“王子曾召见过我们,劳烦你去通传一声。”
侍卫接过金子,不动声色地塞进衣服里:“王子很忙,不会见你们的。”
墨尼斯大怒:“你收了我的金子!”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侍卫扬了扬手里的长矛,“再不离开,我就以奸细罪将你抓起来!”
“你!”墨尼斯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二弟中毒令他心烦意乱。恨不得立刻拔出剑来,将这个无礼的人千刀万剐。
一个人迎面走来,笑容可掬:“两位,好久不见。”
“塔萨?”
“我已经等候多时了。”他说,“跟我来吧。”
“你怎么会在宫里?”宋晨曦奇怪地问,塔萨微笑,“我现在是比亚王子的属下。”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墨尼斯冷冷地问。
“国王死后,王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太后宫寻找安东尼,侍卫说他中了蛇毒,逃出去了。”他笑得成竹在胸,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解药只宫里有,我猜你们也该来了。”
国王与太后的后事,有米格全权处理。比亚和柔丝都在神殿之中为叔父守灵。这座世代安放国王棺樽的小神殿灯火阴暗,四面墙壁都雕刻着繁复的浮雕,充满了阴森的意味。在美索不达米亚人的生死观中,死亡后的世界是阴冷恐怖的,所以他们非常重视活着时的享受。
这一点,与后来的希腊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姐弟俩都穿着白衣,比亚看见宋晨曦,冲过来扑进她的怀中,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里。晨曦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心痛得厉害。
想哭,却没有可以痛哭的地方。
“比亚,听说你找到解药了?”晨曦急不可耐地问。
比亚犹豫了一下,说:“我…可以跟你单独谈谈吗?”
柔丝和塔萨会意,起身走出门去,墨尼斯皱了皱眉头,却也并未多言。
“晨曦小姐…我,我是赫梯的国王了。”比亚红了脸,有些结巴地说,宋晨曦点头,“恭喜你。”
比亚咬了咬下唇:“你…你愿意留下来辅佐我吗?”
宋晨曦愣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比亚…”
“现在我也是王族了。”比亚害怕她拒绝,急切地说,“墨尼斯能给你的,我,我可以给你更多…”
“比亚!”晨曦打断他,握住他的双肩,认真地说,“我一直将你当做我的弟弟。”
悲伤、羞辱、痛苦一齐涌来,比亚歇斯底里地吼:“我不要当你的弟弟!”
“比亚…”晨曦为难地看着他,“我…对不起…”
少年国王转过身去,拚命抑制住快要溢出的眼泪,将一只陶瓶丢给她:“你走吧。”
晨曦的心隐隐作痛,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比亚也侧着身子依依不舍地看着她,沉默良久,少年道:“三天后我的即位仪式,你会来吗?”
晨曦没有回答,走出殿去,比亚觉得自己被悲伤包裹住了,伫立良久而不言语。
“陛下。”
“塔萨,我现在不想听任何人说话!”
“您需要联合特洛伊对付迈锡尼,更需要娶埃布拉的公主。”
“我不想听!”
“陛下,我能够理解您仰慕晨曦小姐的心情。”塔萨抬起目光,“如果您想留她在身边,也并不是没有办法。”
比亚猛地回头:“什么办法,快说!”
吃了解药,安东尼开始退烧,肿得像萝卜似的腿也慢慢消肿,只是意识还未清明。晨曦为他盖上毛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睡上两天,就没有大碍了。”
墨尼斯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辛苦你了。”
晨曦眼中心事重重:“待二王子醒来,我们便离开吧,哈图萨斯,始终不是久留之地。”
门外传来纷杂的马蹄声,墨尼斯警惕地握住剑:“谁?”
“在下塔萨,奉新国王之命,前来拜见晨曦小姐。”
两人互望一眼,打开门,塔萨身穿华贵长袍,隆重地向宋晨曦行礼:“晨曦小姐,国王陛下邀请小姐今晚进宫参加宴会,以答谢您的拥立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