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人如秋后的篙草,一批一批的倒在清脆油绿的草原上,凄厉的号角整日的回荡在大夏的天空之中,场面如同地狱般狰狞,泥土中到处都是鲜血浸泡的腥气,每天战后各家军队的医护队抬着担架跑上战场,做的最多的不是营救,而是给那些重伤垂死的伤员们一刀,让他们得以痛快的解脱。

楚乔也是经历过战场的人,看到这样的场面,仍不免心寒。

她私下里也曾问过诸葛玥,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让大夏的士兵互相残杀吗?

诸葛玥看着她,坚韧的脸旁有着妖异的瑰美,他说内战无可避免,赵飏掌权太久,朝中势力盘踞,尤其在军中更是享有盛誉。想让他心甘情愿的奉赵彻为主根本不可能,而赵彻和自己回国时日尚短,想要架空他或是分裂他的势力,更是困难重重,这场战役无法逃避。如今将夏皇之死扣在他的头上,并让各路诸侯事先磨损了他的势力,已经是内战爆发的最好时机了。

楚乔其实一直想问夏皇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究竟是谁动的手,是赵飏?是赵彻?还是他诸葛玥?

可是最终她还是没能问出口,反倒是诸葛玥主动告诉了她。

说起来,也是天意,御药房一名医正贪污舞弊,私自进了一批霉药,偏偏那几天夏皇病情反复,偷偷吩咐信得过的御医换了药方,又害怕朝野知道他病情加重,是以并没有对外宣扬。好巧不巧的是,那批霉药里,有一味药就是夏皇新药必吃的,这件事赵飏是最先得知的,他是负责京畿军的将领,早年安插了几名亲信在御药房之中,是以及时得到了消息。可是他却不知道赵彻也在他的身边亲随中安插了亲信,所以他知道的消息转手就到了赵彻的手中,而他却不自知。

就这样,夏皇一日日吃着新药,他的贴身医官只负责开药,而试药的太监身体健康,也没有被霉药要了性命。而体弱的夏皇,终于在诸葛玥大婚的那一日,呜呼而死。

夏皇谨慎了一辈子,可能到头来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死在一名贪污舞弊的小医正的手上。而他的两个儿子,明知道这件事,却没有一个人想过要救他一救。

楚乔知道之后,静默了许久,竟然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燕洵,心中生出几丝悲凉的苍茫。

燕洵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杀了夏皇为自己的父母亲人报仇吧,而如今,他大权在握,兵力强盛,可是他的敌人,却在岁月的冲刷之下,病死在了睡榻之上,不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作何感想?是开心的大笑,还是悲愤的痛哭?也许都不会,也许他只会静静的坐着,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然后在第二日,继续该继续的事。

“呜呜呜”的号角声响起,赵飏又派了三个骑兵团从侧翼杀了上来,诸葛玥下令布置了四个辅助兵团迎上,从侧面突击赵飏的军队。

战争已经持续了两天两夜,没有一刻停息,各种战术五花八门的轮番上阵。赵飏和诸葛玥都是当世一等帅才,此番实力相当,硬碰硬之下,没有人占据明显的便宜。

楚乔的秀丽军也三次参战,配合青海军攻打赵飏的右翼,贺萧带人曾两次撕开敌军的缺口,可是都很快就被敌人堵上了。

谁都知道,这是一场皇权争夺战。胜利者将会问鼎天下,失败者注定死无葬身之地,而他们这些随从,也将面对同样的命运,是以没有任何人退缩,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死在战场上。

第三天清早,诸葛玥一身戎装,坐在将台上,没有激动人心的演讲,只是拔出战刀,对着他的部下们朗声说道:“这是最后一天,此战之后,我们必将被载入青史。”

“杀敌!杀敌!”

千万条粗壮的嗓子一起高呼,楚乔站在人群之后,半眯着眼睛,逆着光看着被千军万马簇拥着的男人,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最后……一战!

空旷的原野上出现一条淡淡的黑影,伴随着如同天边闷雷一般的低沉响声,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诸葛玥的军队终于正式遭遇了赵飏的主力。两日的苦战,让双方都损失惨重,可是他们此刻还是战意高昂的站在这里,没有一丝退却。

阴影在急速的扩大,犹如一团黑云,浩浩荡荡的在天际铺展,一眼看不到头。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带起了大片翻滚的尘土,以密集的冲锋阵型,遥遥的凝望着诸葛玥的军队。

二百丈,一百仗,五十丈……

越来越近,双方几乎能嗅到对方战马鼻子里喷出来的温热呼吸。

死亡的气息回荡在战场上,食腐的乌鸦在上空盘旋,不时的发出难听的怪叫。

隆隆的战鼓响起,万千马蹄不安的挪动着脚步,大地在止不住的震动,那声音由人的脚底板升起,一路钻进了脊梁骨髓之中,让人心口发寒。

恶战在即,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手紧握着刀柄,似乎想将那刀疤攥出水来。

“进攻。”

诸葛玥抬起头来,轻描淡写的下达了进攻的命令。而就在他下达攻击命令的同时,赵飏的军中,也有同样的命令传递下来。

前排骑兵一把抽出战刀,整齐划一的抽刀声一时间传遍了大地,整齐的像是天神打了一个喷嚏。肃杀的风在平原上吹起,天地苍茫,有凝重的血滑过刀锋,遥遥的指向对方,等待一场生死麓战。

然而,就在这时,极远的古道上,突然响起一连串沉重的马蹄声,顺着凌厉的北风,吹进了这场浩大的战场之上。

“三千里加急战报!西南祝将军像帝都求援!三千里加急战报!西南祝将军像帝都求援!”

那年轻的讯兵满头土灰,风驰电掣的冲进战场,在所有人的惊悚目光之下,一下跃下马背,伏地大呼道:“将军!殿下!不要再打了!西南战报!西南有战报!”

几十万人同时缄默,没有一个人回应这个胆大包天到突然跑到战场上的小兵。

“你在说什么?”

一个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赵飏身为西南总统领,部下战士也全都是出身于西南本土,闻言上前一步,沉声问道。

“殿下!殿下救命啊!”

那小兵见到赵飏,顿时大喜,连忙说道:“燕洵带大军四十万,冲破了关口,杀进我国,两日之内横扫十九个行省,西南一代如今已沦为一片焦土。”

“妖言惑众!”月七手握战刀,一身戎装的坐在马背上,闻言冷然说道:“雁鸣关守将多达三十万,怎会让燕洵悄无声息的进入西南领土?”

众人闻言齐声应是,楚乔强压下心底的震撼,也觉得此事没有道理。就算国内正在内战,但是谁都知道雁鸣关的重要性,知道燕北的威胁,是以不管是赵飏还是赵彻,都没有从雁鸣关抽调一兵一卒,不过几日之间,燕洵怎能攻破雁鸣关,杀进大夏腹地?

“司马大人,燕北攻破的不是雁鸣关,是白芷关啊!”

讯兵悲声说道:“卞唐国内大乱,靖安王妃举旗叛变,联络靖安王旧部,私自带兵打开唐户关口,放燕北军进入卞唐。卞唐东南一代守军尽毁,国都岌岌可危,燕北取道卞唐,联合怀宋大军,攻打我军白芷关。白芷关的西南守军全部被调离,如今佣兵不到一万,还被城内风四爷的探子毁了烽火台,消息无法传递,是以不到两日,整个西南国土都沦陷了!”

霎时间,全场落针可闻,北风萧瑟,静静的吹过石化了的战场。

白苍历八八二年四月六日,一个犹如玩笑般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般把所有人震撼了:

“四月初三,燕洵率领四十万燕北军,取道卞唐,攻入大夏,西南国土全线沦陷,约四百万国民沦为亡国奴。”

第189章 燕兵狂潮

魏舒烨仰起头来,火红的太阳映入眼帘,初升的红如同鲜艳的血,荒草萧瑟,肃杀摇动。隆隆的战鼓在耳侧轰鸣,成千上万的士兵向他涌来,铁灰色的暗影如同铺天盖地的潮水,一点点的将整个战场覆盖。

他浑身浴血,清秀的脸孔已经满是血污,发丝纠结,沾满了腥臭的血浆,战刀已经崩口,胯下的战马双腿打颤,已然不堪重负。

强敌入侵,西南国土沦陷,大夏的死敌撬开了国门,带着虎狼之军肆虐于帝国江山之上,然而,除了西南的少数守军,整个大夏国境,所有氏族门阀,只有他一个人带兵南下,抗击敌军。

一路上,他见到了太多世家大族率领着家族军队向北逃亡,一眼望不到边的人流如同一条长龙,源源不断的向北涌来。他们驱赶着马车,穿着华服,带着大量的金银珠宝和亲兵卫队,甚至还有一些地方行省的官员带着当地的卫队仓皇的逃向真煌,他们挥舞着马鞭和长矛,将那些挡道的平民抽赶到一边,满脸的惊慌,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高贵。

魏舒烨也曾试图将这些军队组织起来,他甚至还下令命令部下封锁道路,和那些逃跑的官员贵族拔刀相向。然而,那些人纷纷给了他充分的理由,保卫帝都、战略后退、赶往京师阻止内战、保存帝国精锐实力以图和敌军一战等等等等,总之他们是宁愿和自己动手,也不愿意回过头去和燕北军拼杀。

有人骂骂咧咧的大喊,说西南正规守军已经不剩一个,都被皇子们调回去打内战了,皇室成员都不要这个国家了,凭什么还要他们去打仗?

面对这些嘈杂的声音,魏舒烨哑口无言。

短短两日,松江栈道上就聚集了二十万多的乱民。这其中,有贵族,有门阀,有军人,有百姓,西南已经沦陷,他们万里迢迢的逃到这里,风尘仆仆,像是一群饿极了的狼,虎视眈眈的看着拦路的军人。

路障被拆毁,区区两万军队根本无法阻止这样的狂潮。一名副将站在队伍前,嗓音沙哑的大喊着,动员人们回过头去继续战斗,可是根本无人理会他。魏舒烨骑在马上,看着那些神情木然的人一个个的经过他的身边,像是一群失去了生命的稻草。

所有人都离去后,只有十多个不到的孩子仍旧站在原地,他们有的十四五岁,有的十一二岁,都是男孩子。他们怯生生的走到嗓音沙哑的副将面前,举起手说愿意从军。副将大为震动,以为自己的说辞终于有了效果,连忙问少年们从军的原因,可是意识到要在危机的关头为国献身?可是那孩子却说自己的干粮被一起逃跑的军人抢走了,他们再往前走也是死,还不如当兵。

二万军人在这十多个身材瘦小的少年面前集体沉默了,魏舒烨吩咐军需官分给了他们干粮和清水,然后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离去,夕阳照在这些帝国的种子上,像是一根根被拔出土壤的蒿子。

进入西南境内之后,情况更加混乱。经过一个小镇的时候,整个城镇都没有半丝人烟,队伍像是走在死城之中,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那么沉重的,一下又一下。然而走到小镇的小广场上的时候,他们却集体呆愣在当场,这简直就是一个修罗场,有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刑罚,一棵高耸的榆树上,挂着几十具裸体的男尸,地上还有两人多高的尸骸堆,已经被烧成了焦炭,还有大量裸体的妇女,一看就知道是死在怎样残忍的手段之下。

整个队伍一片死寂,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刀头舔血,一生杀人无数。

可是此时此刻,还是有人在无声的饮泣,落下男儿的泪来。

生为军人,不能捍卫自己的国家,不能保护自己的百姓,他们还何来生存的价值。

家园被摧毁,房屋被夷平,良田变成焦土,繁华变为废墟,昔日富饶繁荣的城镇变成了没有人烟的死城,曾经鲜活的生命变成了没有感知的腐肉,腥臭扑鼻,鹰鸩围绕,这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也是一个无法醒来的梦境。

魏舒烨不能想象,为何燕北军会残暴若此?巨大的悲愤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握紧刀锋,年轻的脊梁像是一根挺拔的战枪。

然而紧随其后连续遭遇的战役,那夸张的打法和毫无章法的布兵,却让他有了几分了然。

原来,第一批进入大夏国境的,并不是燕北军。燕洵打开了白芷关,消灭了沿途的几处军营,就退出了大夏,占据了关口,并没有放一兵一卒进入大夏境内,而是广发檄文,邀请活跃在燕北高原、南荒之地、贺兰山脉、西北大漠上的强盗和马贼,共享大夏。

一批又一批的马贼涌入了大夏的国土,他们彪悍残暴,来去如风。他们对土地完全没有任何留恋,他们热衷的只是杀戮和劫掠,所过之处一片狼藉,烧杀抢掠,奸淫妇女,军人们无法办到的事情他们可以眼也不眨的办到。残忍的血腥刺激了那些本来想要反抗的士兵和贵族,关于敌军凶狠可怕的谣言传遍了整个西南,战争的恐慌在几日之间遍及整个陇西之地。于是,士兵放弃了抵抗,贵族放弃了坚守,百姓们也开始逃亡。于是,不过是短短的几日之间,整个西南就落入敌手,燕北军的后续部队甚至没有遇到一场正规的抗击!

那是个疯子!

在漆黑的夜里,魏舒烨闻着刺鼻的腥臭,暗暗的说。

他打开了大夏的国门,为那些魔鬼开辟了道路,将万物苍生变作狩猎场。

他不是来占领,只是来毁灭,让这巍巍大夏的万千生灵,做他燕北一脉的祭品。

悲愤的两万夏军在月亮城遭遇了第一次正规的燕北军,两万骑兵对三万的重甲兵,完全是一场喋血的硬仗。魏舒烨的军队凭着那股哀兵之气,一鼓作气的打败了燕北军,愤怒的夏军将所有的伤员和俘虏都残忍的杀死,魏舒烨没有阻止,因为在他自己的心里,也是这样期待着。

他恨,恨侵略者,恨燕北,恨燕洵,恨那些凶残的马贼。

可是他更恨皇室,恨那些作威作福的贵族,恨那些享有供奉却临危而逃的士兵,恨为了内战而抽调所有西南军队的赵飏,恨门阀,恨氏族,甚至恨他自己。

叔叔的信被他一封一封的撕碎,家族长辈怒斥他,说他疯了,竟然在这个时候带着家族的子弟兵进入西南,说他是家族的罪人,是魏阀的叛逆。

然而这一次,无论是怎样严厉的斥责都不能让他再回头。

敌人在进攻,帝国在颤抖,国家在内战,贵族在逃跑,百姓在哀嚎。

他是帝国的战士,他不能退。

月亮城一战之后,这只深入的孤军引起了燕北的注意,不出两日,就有近七万大军将他们重重包围。经过一天一夜的厮杀,他们终于力竭。

弓箭告嚣,伤药殆尽,粮草也所剩无几,刀枪都已卷刃,战士们已经很久没能睡一个觉,很多时候,他们甚至能在拼杀中打盹,偶尔被疼痛惊醒,才赫然发觉身在何处。

清晨的阳光再一次普照,魏舒烨仰头看着半空中的太阳,微微眯着眼睛,他跟自己说,这可能是他生命中所见的最后一个日出了。

副将冲上前来,脸颊上横着一条又长又深的刀疤,看起来森然恐怖。他的嗓子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可是还是对他大声喊道:“将军!顶不住了,敌人又派了三个加强团,赶快撤吧!”

魏舒烨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年长些的汉子。他是一路跟随自己南征北讨的战友,打过的仗比自己多,兵法比自己娴熟,战场上也比自己凶猛,也比自己更得人心。可是就因为他是平民出身,无论立过多少战功,也是无法得到晋升,若不是在自己的麾下,可能至今还只是一个小伍长。

可是就因为自己对他有那么一点提携之情,他就对自己忠心耿耿,每次作战都冲在前面,为自己挡箭挡刀,可是他哪里知道,自己很多时候,也是看不起他们这些平民子弟的。理所应当的享受着他们的功劳,理所应当的站在他们的身后等待战争的结果,他和那些临阵脱逃的富家贵族又有什么分别?他们为了自己的性命而逃跑,而自己,却要为了自己的名声,而毁掉别人的人生。

一时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魏舒烨知道,今天是最后一战,不会有援兵,不会有转机,赵飏还在和诸葛玥打仗,不可能来救他。而他也知道,就算他没有在打仗,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赶来,他们注定是要被遗弃的一只队伍,长眠在乱世的战火之中。

魏舒烨一把拔出战刀,脸上现出一丝坚韧之色,策马上前,走到满身伤痕的士兵们面前。

“战士们,今天将会是我们的最后一战。”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战场之上,数千张满是血污的脸孔扬起来,望向他们的主帅。

“士兵们,敌人入侵,国土沦陷,所有人都在后退,唯有你们奋勇向前。短短十日,你们经历阻击战十三次,野战十一次,会战两次,长途奔袭过祖国的半张版图,你们无愧于军人的称号,无愧于身上的军装,后世千万代的大夏子民,将会为你们今日的所为感到骄傲!”

“今天,也许我们会长眠于此,也许我们失败,但是我们要用手里的刀子告诉那些侵略者,告诉他们,大夏不会屈服,我们的热血不会凝固,所有践踏我们尊严的人,都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向来温和的将军突然厉声高呼,手指着那黑压压冲上来的敌军,怒声吼道:“帝国万岁!”

“大夏万岁!!!”

几千把破刀刀锋指向天空,军人们热血沸腾。魏舒烨策马奔出阵营,狂呼着杀向敌军,身后跟随着几千名嘶吼着的战士,像是一群疯狂的野牛。

凌烈的风从耳边吹过,魏舒烨的双眼被吹得生疼,战马飞驰,他看不见周遭的一切,只是本能的一次次挥出越来越沉重的战刀。

生命在这一刻变得鲜明了起来,他想起了很多事,在门阀中小心翼翼的生长,在叔叔的教导下一次次的为家族而奔走而战斗,在金玉满堂的富贵之中,渐渐拥有了一双浑浊的眼睛。

“我不愿做这种懦弱的人,遵循着帝国铁一样的秩序渐渐成长,渐渐衰老,渐渐死去。总有一天,我会冲破牢笼,抛却门阀所带给我的一切,用我唯一的生命完成一次壮举,哪怕对别人来说是这样的无足轻重,我也可以在临死前告诉我自己,我终于勇敢了一次。”

他嘴角冷笑,挥刀劈砍,带着他的军队,肆意的拼杀,在一片铁灰色的海洋之中,掀起血红的浪花。

不远处的珩河大堤下,腾起了一片呼啸的烟尘,一身墨色铠甲的将领冷冷的注视着场中的战局,突然下令道:“全军准备。”

“殿下!”

幕僚皱眉道:“那是魏舒烨的军队,是魏阀的私家军,他们是效忠十四殿下的人马。”

将军眉梢一扬,回过头来,眼神深邃,语调低沉,一字一顿缓缓说道:“我不管什么门阀,我只知道,那些人是我们的同胞战友,他们在保卫我的国家。”

幕僚一愣,随即答道:“属下明白。”

将军一把拔出战刀,高高举起:“全军听令!跟我冲!”

“杀敌!!!”

巨大的冲锋声顿时响起,像是震天的闷雷,滚滚而来!

“北面有大量骑兵!”

“速度极快!正在向我们冲来!”

“敌友难辨!对方人数众多,看起来有十几万人马!”

不知道是谁最先开始喊的,可是很快,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东北方的异样。

来人一色藏青色披风,战马呼啸驰骋,茫茫的黄土尘埃之中,甚至看不清对方的人数。无数的马蹄像是汹涌的海水,一波一波的浩瀚翻卷,天地间一片玄黄之色,灰尘高高的扬起,蔓延过高耸的堤坝,看起来好似一座巍峨的山川。

“看那旗帜!是东胡军!”

一声惊喜的欢呼突然响起,刹那间,所有人都震惊了,他们诧异的望去,激动的脸旁发红。

“是东胡军!是东胡军!”

“是七殿下的军队!是我们的人!”

“万岁!七殿下万岁!大夏万岁!”

……

魏舒烨呆在马背上,他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本该在攻打真煌城的赵彻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在他背弃了朋友情谊,遵从家族安排,支持赵飏登位之后,在这种危难的关头,家族抛弃他,赵飏放弃他,帝国摒弃他,而却是那个被他背弃了的人,万里迢迢,救他于绝地。

他咬紧牙关,狂吼一声,一刀砍碎了一名敌人的头骨。

“杀敌!”

冲锋声再次响起,伴随着沸腾的热血,一起浇灌在男儿的战意之上。

一片狼藉的战场上,黄昏日落,喊杀骤停,苍茫的风吹过,带起一片血腥的恶臭。

赵彻一身戎装,远远的站在河堤之上,遥望着这片狼藉的战场。

魏舒烨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隔得老远望着他的身影,依稀间,似乎又回到了多年以前,战败的皇子狼狈回国,跪在紫薇广场上请罪。他也是这样远远的站着,看着他坚挺的背脊和永远紧握的拳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经历过生死,经历过起伏,经历过波折险阻,经历过忠诚背叛,所有人的眼睛和心都已经沧桑老去。赵飏变得野心勃勃,赵嵩变得心灰意冷,赵齐已经死在了燕北大地上,燕洵变的杀伐冷断,诸葛玥也从偏执中睁开了双眼,可是却唯有他,至始至终,仍旧是那副坚韧果敢的模样,不曾改变,不曾脆弱,甚至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优柔。

这个人,是天生的军人,是天生的守护者。

他缓缓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后,开口说道:“多谢你相救。”

赵彻没有转过头来,似乎早就知道他就站在身后一样,沉着的声音传过来:“我只是不想辜负我的姓氏。”

是的,他是培罗大帝的子孙,身上流淌着高贵的黄金之血,他只是在守卫着他的国土和子民,无关立场,更无施恩。

“你看,多美。”

赵彻突然伸出手来,用刀鞘指着下面的浩浩平原。夕阳西下,千万道红光洒在荒芜的野草上,随着风起风落,像是金子里淌着血,看起来瑰丽和华美。

“世人都不曾见过真正广博的世界,因为它还没有被创造出来,总有一天,从燕北的尚慎高原到怀宋的东崖沧海,从西漠的阿都荒原到南疆的九崴群山,都将臣服在帝国的脚下,而这一切,都将以我的战刀来拉开序幕。”

他转过身来,目光熠熠的看着魏舒烨,自信一笑,然后竖起一只拳头,坚定的说道:“大夏不会亡。”

魏舒烨看着他,静默了许久,终于,他也露出了一丝笑容,笑容渐渐扩大,融进充满生机的眼睛。

“大夏不会亡!”

他挥起拳头,重重的撞在赵彻的拳头上。

西北天空,一轮艳丽的落日,缓缓落下。

疾行了一日的军队得到了暂时的休整,全军上下开始生火做饭,然后抓紧时间睡觉,因为他们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时间一到,他们将会继续赶往西南。

诸葛玥巡视全军之后,刚刚回到营帐,就见楚乔已经打点好行装,一副正在等待他到来的模样。

诸葛玥站在门口,沉默的看着她,久久也没有说话。

春天的风有些大,将帐篷的帘子吹的摇动起来,殷红的光线照进来,洒在他们的身上,像是被罩上一层血雾般的薄膜。

“你决定了?”

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听不出喜怒,只是很平静的问。

楚乔点了点头,很认真的说:“恩,我决定了。”

诸葛玥转身就要走,说道:“我去给你准备战马。”

“诸葛玥!”

楚乔顿时跑上前来一把拉住他的手,有些为难的叫道。

帐篷里的气氛十分低沉,楚乔低着头,眉心紧锁,手心冰凉,像是一块坚冰。

终于,前面的男人转过头来,严肃的看着她。过了好久,他才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卸下她腰间的宝剑,将自己的战刀给她挂上,然后蹲下身子,在她的绑腿旁绑上一把锋利的匕首,又走进内帐,拿出一件坚韧的内质软甲,脱下她的披风,为她穿上。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忙碌着,为她打磨战刀,为她检查行囊,为她带齐伤药……

楚乔的眼眶酸涩,抿紧嘴唇,低着头任他忙碌。

“好了。”

男人做好了一切,站在她的面前,说道:“准备吃饭,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分道扬镳了,我只能送你到这了。”

楚乔点了点头,心里有些难过,有些无奈,有些愧疚,甚至,还有些害怕。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怕过了,果然,人是不能拥有太多的,一旦觉得自己很幸福了,就会患得患失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