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上要率军出去迎战靖安王,城内和皇上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了。”

“京畿守军不过十五万,可是敌人的人数……”

楚乔打断他道:“我们还有徐大将军。”

“徐大将军不是……”

“徐大将军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孙棣顿时愣住了,他愣愣的看着楚乔随手撕掉身上富丽堂皇的吉服,露出里面一身银白色的贴身铠甲,满头珠翠也被她几把摘落,以一块青色头巾包裹住三千青丝,随即上了贺萧牵来的一匹战马,带着秀丽军的将士呼啸而去。

皇城内外十五万守军早已严阵以待,少女一身戎装,脸上再无那种沉寂冷漠的气息,飞扬的光彩犹如浴火重生的凤凰。她仗剑而行,昂首立于城下,冷喝道:“开城门!”

那一瞬间,恍若是天地初开的第一道光线,美的让人有流泪的冲动。

孙棣看着那座巍峨的城门缓缓洞开,千万只马蹄掀起了万千混黄的烟尘,向着十里之外的战场,雷霆而去。

天地为熔炉,万物为薪碳,乱世早就英主,而她,就是所有人觊觎的那柄利剑。

冷风不断的在耳边穿梭而过,她再一次想起了李策临死前在她耳边所说的那番话:

“我死之后,朝野定会大乱,詹氏兄妹不过是纸虎,皇室宗亲才是真狼。孙棣为人偏激,若有异动,你切勿听从,拿着我给你的扳指前往邯水,徐素看见之后会听你号令,铁由的狼军也会听你指挥。”

“乔乔,你一生多羁绊,若是因为我的死,再一次牵绊住你的脚步,那我活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闭眼。”

“你,切莫让我失望。”

……

眼角酸涩,楚乔抿紧嘴角,痛击马股。只见旷野之上两军已然交锋,徐素身先士卒,一身铠甲戎装犹如盛世战神,手握一柄大刀,身后竖着一面大旗:杀叛逆,诛奸臣。

“杀!”

狼军发出震耳欲聋的疾呼,天地玄黄,大唐永钧帝继位之后的第一场动乱,终于彻底展开。

“永钧元年十月初八,王假意登位,诱使靖安、端庆、华阳大公等人起兵,发兵十八万至邯水关。一路部从云集,慎南禁稷营副将方怀海、滇西西军上将田汝贾、夕照副统领刘暮白、怀城参将朱炅、邯水将军徐素相继归于麾下,兵力扩张至四十余万,一路势如破竹,直杀京师。王闻讯,脱吉服,披甲胄,开南昌门,率军迎敌。

方怀海、田汝贾、刘暮白、朱炅、徐素等人见到王旗,顿时竖起诛奸大旗,倒戈攻寇。王控弓挽剑,率军拼杀,斩敌三万余数,余者皆降。靖安王周允死在徐将军剑下,年五十七。

两日后,王挂凤印于宫门,以不敢以女子之身擅权之名,跪太庙前请先皇收回成命。第二日,永钧帝至,感王与李唐之恩义,特准其奏,去太皇贵妃之称,授大唐一等世袭封王,赐玉册、金宝、一品蟒袍,封号秀丽。”

————《唐书·秀丽王传·一百二十七卷》

宫门之前,楚乔一身白色披风,安静的立于宫门暗影之下,天色将暮,黄昏鸟飞,她整个人被笼罩在淡淡红晕之中,看起来安静且平和,丝毫没有半点驰骋疆场的凌厉和锋芒。

孙棣的车马刚刚出宫,就看到楚乔,顿时停了下来。他缓缓走下车,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从何开口。称谓想了许久,看着她淡笑自若的样子,终于还是垂首道:“楚大人。”

“秀丽军皆以在卞唐安家落户、生儿育女,就不再是我的私人军队了,我将他们托付给孙大人,我自己就再不是秀丽军的统帅了,大人之称,切勿再提。”

楚乔淡淡的说道,声音很是温和,可是见识过她厉害的孙棣却再也不敢如曾经一般对之轻视了,他点头道:“大人说的是。”

楚乔笑容淡淡的说道:“当日公然反对我册封的几位大人该放出去了,陛下年幼登基,正是收买人心的好时机,这个诏书,我就不代陛下下了。我走之后,孙大人切勿忘了尚理院大牢内的那几个忠臣。”

孙棣答道:“臣谨记大人教诲。”

“孙大人,刚刚的话,是大唐秀丽王对你说的,现在,我楚乔还有几句话想要对你讲。”

孙棣顿时一愣,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女子面容秀美,脸上隐现几丝难言的华彩,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请讲。”

“你也知道,帝王之路,永远容不下妇人之仁。那么无论我是大唐的皇妃还是大唐的亲王,都不会对燕北和大夏的政治倾向有什么影响,一旦时机成熟,大战必不可免,绝不会因为谁的私交,就能消泯统一的进程。卞唐内部如今虽然所有的反抗兵力都已经被消灭,但是你们仍旧不可大意,大夏和燕北之战必不可免,未来天下大势是何走向,你我都无法揣测,只能尽自己全力扭转局面,保护李策的孩儿血脉还有大唐的千古基业。”

孙棣看着楚乔,眉心微微蹙起,带着几丝愧疚,沉声问道:“楚大人,我如此算计你,你为何还将监国重任交到我的手上。”

楚乔微微一笑,淡然道:“原因有三:一,铁由掌管狼军和京畿军,徐素将军掌管京外兵马,他们都是忠心不二的臣子,你只是一介文官,即便有辅政大权,但却无调兵之能,更无皇室宗亲这个身份,你想要造反,一无切实名分,二无军权相辅,必不会成功。”

夕阳照在楚乔的脸颊上,好似披了一层红缎金沙,她继续道:“二,唐京刚刚经历数场大战,民间需要休养生息,洛王和靖安王相继倒台,皇室声威盛隆,你不得民望,无法掀动民变,缺乏篡权的时机和舆论。”

“至于第三,”楚乔微微一笑,眼睛狡黠若灵狐,光芒璀璨,笑吟吟的说道:“我相信你。”

孙棣的心脏骤停,他看着楚乔,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相信你,李策也相信你,虽然你行事孤僻偏激,但是你却是对大唐对李家最为忠心的臣子。李策死前说你是辅政第一人选,我深以为然。”

她从怀里拿出两封书信,交给孙棣道:“这是大夏七皇子赵彻和青海王诸葛玥的亲笔书信,表示愿意和大唐结为盟友,你的政治地位将会得到两方势力的绝对支持,不必顾忌国内舆论对你的威胁,我也会全力支持你,相信你一定能好好的将皇帝抚养成人。”

孙棣手指微微颤抖,缓缓接过那两封书信,只觉得重若山巅。他突然跪在楚乔面前,沉声说道:“大人放心,孙棣必定誓死效忠李唐,大唐若有闪失,我愿以死谢罪。”

“孙大人万万切勿如此。”

楚乔将他扶起,诚挚的看着他,静静道:“你是李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相信你,我便相信你。”

夕阳如血,莽原似铁,孙棣站在巍巍城墙之上,看着楚乔在贺萧平安等人的护送下出城而去。金黄色的荒原上迤逦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清丽的少女跃马扬鞭,像是一只跳出禁锢的鹰,白袍猎猎翻飞,如同一双巨大的羽翼。

那是一只鹰,谁也不能将她的翅膀斩断,除了她自己,谁也无法强迫她停留。

这一刻,孙棣突然理解了那位挚友多年的固执,这世间有如此人物,果然令天地为之增色。

他仰起头来,深吸一口气,似乎又看到了挚友吊儿郎当的笑颜,一脸猥琐的靠近他的耳边,嘿嘿笑着说道:“你猜猜胡大人家的三小姐身上的皮肤有没有脸白?”

秋风簌簌,万物飘零,这是个肃杀的年月,却也是个丰收的季节。

桥头,诸葛玥一身锦袍,高高的骑坐于马上。

方褚沉声说道:“主人,楚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一队人马突然在地平线下出现,为首的少女一身白色披风,眉目含笑,迎风策马而来。

“小姐!”

梅香原本坐在石头上,见了楚乔顿时开心的跳起来,多吉也开心的上前几步。楚乔等人转瞬就到了眼前,她跳下马,和梅香拥在一起,梅香一边哭一边说道:“小姐,我还以为你骗我呢,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来了。”

菁菁平安等人也开开心心的和多吉奔到一处,相询别来的经历。平安更是将当日的那场大战绘声绘色的描绘而出,大有得意之色。贺萧没有家眷,也不愿意留在卞唐,就也随楚乔而来,他和月七等人虽然不曾碰面,但是互相早已耳闻对方大名,是以不一会的功夫就熟悉了起来。

唯有诸葛玥脸色铁青的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和梅香驱寒温暖的楚乔,两排牙都几乎咬碎了。

终于那非人的目光惊碎了某人的久别重逢,她笑着走上前去,诸葛玥刚一动,她立马乖乖的举起两只手,大叫道:“投降!最后一次!我保证!”

诸葛玥伸手欲打她给她点教训,可是比划了半天却不知道往哪里下手。看着她缩着脖子闭着眼睛的模样,有些别扭的怒道:“你为什么不还手?”

楚乔睁开眼睛,嘟着嘴,看起来十分可怜:“我在承认错误嘛。”

“你还知道自己有错?”诸葛玥斜着眼睛瞅着她,也不管周围下属们看热闹的眼神,竟然很没人道的伸手掐住楚乔本来肉就不多的脸颊,沉声说道:“敢不给我回信,长能耐了是不是?”

“我没有空!”楚乔苦着脸为自己辩解。

“没有空回信却有空烧我的信?”

楚乔仰着头继续为自己辩护:“如果我不作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孙棣不会相信的,他不相信,靖安王他们就更不会相信的。”

“所以你就连梅香也给骗了?”诸葛玥瞪着她,很犀利的继续追问:“你确定你当时真的不是那么想的?你确定你不是最后一刻良心发现又改了主意?”

“怎么会?”

楚乔委屈的大叫:“我是一个立场那么不坚定的人吗?”

说罢,她转头向周围看去,却发现自己的下属们全都很狗腿子的背叛了她,忙不迭的点头,意思是:别怀疑了,你就是!

楚乔鄙视的看了他们一眼,连忙转过头来,对自己以后的饭票车票房票钱票等等票陈诉道:“别相信他们,我的革命意志当年是全军最坚决的。”

诸葛玥不屑的看了她一眼,牛光闪闪的说道:“算你识相,不然的话我就带兵把李策老窝端了,我看你给谁当皇妃。”

你就吹吧。

楚乔在心里小声的说,表面上却还很识相的说道:“那是,我怎么会呢?我说话算数,绝无反悔。”

诸葛玥很臭屁的昂着脑袋,大男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哇!”

一声孩童的大哭声突然自跟随楚乔一起来的一辆马车里传出,诸葛玥等人一愣,楚乔连忙跑过来,掀开马车的帘子,只见两个奶娘正抱着一个四五个月大的婴儿,那孩子显然是刚刚睡醒,正在做每日的必修课:哭。

楚乔连忙将孩子抱在怀里,很是熟练的哄起来。

“这是什么?”

诸葛玥面色阴沉,冷冷的问。

楚乔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很是老实的回答:“孩子。”

“我知道,”诸葛玥的气越来越不顺,怒道:“这是谁的孩子。”

楚乔想起来还没跟大家解释,说道:“这是李策的三儿子,叫李青荣,不过以后我们可能需要给他改一个名字。他的母亲是詹子茗,李策去世前将他托付给我,说害怕这个孩子将来在宫里会遭到迫害,所以托付我带他出宫。”

“李策的儿子?”

诸葛玥皱着眉上前瞅了瞅,只见那孩子唇红齿白,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正憋着嘴很委屈的把玩着楚乔风衣上的穗子,小眼睛叽里咕噜的乱转,果然很像那个故去的故人。

他的心里生了几分苍凉,正想说话的时候,那孩子突然看到了他,黑漆漆的眼睛转了一圈,顿时放开嗓门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声啼哭,手脚乱蹬,显然是不爽到了极致。

“怎么了?哭什么?”

楚乔纳闷的说,梅香也跑上前来,问奶娘道:“孩子是不是饿了?”

奶娘连忙摇头,说刚吃完不久。梅香翻了翻孩子的襁褓,也没见尿湿,楚乔却突然福至灵心,转头对诸葛玥说道:“孩子可能是讨厌你。”

诸葛玥脸色一青,怒道:“为什么讨厌我?”

“你走远点试试,可能是这样。”

某人真的很不能接受,他皱着一双剑眉说道:“凭什么?我又没打他?”

“有的人就是很没有人缘的,可能你就是这样。”

“是啊,姐夫,你就走远点吧,也许荣儿看你害怕。”菁菁在一旁添油加醋。

“为什么呢?”月七很小声很无力的反驳,十分忠心的拥护自己的主子:“其实少爷看起来也挺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只可惜,他自己都底气不足,越说声音越小。

终于,诸葛玥在众人的排挤下远远地走了老远,李青荣果然骤然停止了哭声,虽然刚才哭得太猛了,现在还有点一时收不回来,在小声的抽泣着,但是已然有浅浅的笑纹了。

不一会,一伙人突然爆发出来一阵笑声,原来是小家伙玩月七的剑柄磕了头,正在愤恨的拼死咬着月七的肩膀。

诸葛玥远远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远处的众人,心下腹诽道:死崽子,跟你老爹一个模样。

楚乔不知什么时候嗒嗒的跑过来,紧挨着他坐着。

月七等一群动动脚天下就要颤两颤的人物仍旧在为一个婴儿手忙脚乱,不一会就听梅香指着向来木讷的方褚叫道:“哎呀,孩子拉了,你先抱着,哎呀我让你抱着你就抱着!”

楚乔抱住诸葛玥的手臂,将脸贴在他的肩膀上,侧着头靠着他,长吁一口气的说:“总算结束了。”

“累吗?”

“还好。”楚乔闭上眼睛,金红色的光洒在她的脸上,有着一层璀璨的光:“只是怕你担心,一直跟自己较劲说要快点再快点。”

诸葛玥还是很怨念,继续追问:“为什么不看我的信?”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她微微仰起头,对着诸葛玥笑道:“我当时也没有信心,害怕会失败,会死,害怕自己看了你的信,就再也没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了。”

楚乔笑颜如花,她人生之中似乎很少这样笑,没有任何牵挂,没有任何负担,她笑着说:“你是我的软肋,会让我不愿意坚强。”

诸葛玥看着她,面色渐渐柔和下来,他伸出手揽过她的腰,声音低沉,淡淡道:“在我身边,你不用坚强。”

说罢,低头就吻在了她的唇上。

“哎呀!羞死人啦!”

菁菁的尖叫声突然响起。

天地那般辽阔,深秋的季节,一片明黄的锦绣。

风从远处吹来,吹过铃铛,小小的声音呢喃的响起:记住,我在等着你呢。

我在等着你呢,我在等着你呢,我永远,都在等着你呢……

“诸葛玥,你为什么不进城,我策妃时穿的那身衣服漂亮极了!”

“等着,等我将来给你更漂亮的。”

“说话算数啊。”

“算数。”

“耶耶!”

第179章 坦诚相待

楚乔从未见诸葛玥这样睡过,从沧州一上船,他就睡下来,一天一夜都没睁眼,连楚乔进门都不知道。月七说,从真煌启程那日起,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由贤阳转旱路之后更是连眼都没有合过,此刻想必是累极了。

诸葛玥的身体其实并不是很好,这几天赶路,她曾见过他在私下里吃一种乌黑色的药丸。她私下里去问月七,他却含糊其辞,多吉略通一些药理,后来对楚乔说,诸葛玥想必是操劳过度,心血不足,外加受寒所致。

操劳过度,受寒所致——

楚乔支着下巴坐在椅子上,船行的很稳,天气也好,无风无浪,窗子紧闭的,但是还是可以透过窗纸看到外面相继远去的青山绿水。

她又想起了那段被赵淳儿逼得逃亡卞唐的岁月,她和梁书呆被詹家的人买来当奴隶,那时她受了伤,梁书呆跑出去乐呵呵的为她打饭,她就一个人躺在狭小的舱室里,透过唯一的窗子望着外面的风景,有一日下了大雨,她于睡梦中听到了流星的嘶鸣声,她仓皇奔出去,却被大船带的越来越远,终于再也看不见那细雨缠绵的江南春岸。

那时候,詹子瑜詹子茗兄妹还是名不见经传落魄之人,李策还好好的活着,在大唐当他的潇洒太子,乌先生羽姑娘等人也仍旧在全力的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燕洵还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和爱人,而她,也对未来充满信心,深以为能够靠着一己之力,在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的帮助下,为这个满目疮痍的人世尽上自己的一份力量。

只可惜,时间终究还是这世上最最无情的杀人利器。李策不在了,乌先生被杀了,羽姑娘死在自己的怀里,詹子瑜用自己的野心害死了所有的亲人,她认为的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的忠贞不二,在权利和皇图之前,很多人渐渐的离她而去,连燕洵也与她越走越远,终究陌路。

江山沦落,霸业休提,理想随风化成了灰,如秋末的篙草一样,摇动着贫瘠枯黄的叶子嘲笑着过往的誓言。

是啊,谁能不变呢,就算今日的她,又和曾经一般无二吗?

她轻轻的回过头去,诸葛玥还在静静的睡觉。他真的是一个别扭且固执的人,即便是睡着觉,眉头也是皱着,一双向来凌厉的眼睛被眼睑覆盖住,越发凸显出分明的五官,鼻梁高挺,嘴唇很薄,轮廓分明。

听说有这样面相的人向来都是薄情寡意的,唯有他,却又是如此执着,如此的钻牛角尖,固执的让人心疼。

诸葛玥之前问她是一开始就有如此想法,还是最后良心发现又改了主意?其实到现在,她自己都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人心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在面对一件事的时候,你可能会有几十个几百个想法,可能这一刻还这样打算,下一刻却变了念头。

她想,她也是变了吧,若是曾经的楚乔,想必是会留在唐京的,就算不能真的嫁给李策,但是也会以客卿的身份留在唐宫保护李策的孩子长大成人。

然而,经历了这么多,她终究还是有了自己的贪念,有了她放不下丢不开的东西。

卞唐朝野汹涌,上千年沉淀下的王朝暗涌,全不是大夏和燕北表面上的凌厉锋芒,而是一波波看不见的冷箭,裹在层层锦绣的谋划和暖暖熏风中,不经意间就可以杀人于无形。

她后来从卞唐太医院的老院正口中辗转得知,李策父亲的死,也是缘于李策的母亲。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试图害死唐皇,毒药、暗杀无所不用其极,也有几次几乎险些得手,而老皇帝却一直维护着她,不将此事宣扬。他也曾愤怒暗恨,以洛王相要挟,以她的娘家为人质,大肆宠爱其他妃嫔,对她禁足,甚至三次投入冷宫。然而,最终还是敌不过自己的内心,晚年的时候,他将宫中妃娥全部遣散,只留她一人,对她爱护照料有加,而她也似乎为他所感化,给予了他几年快乐欣慰的日子。

然而最后,他还是死在了她的手上,因为他在喂她吃药的时候自己误尝了一口,就此毒发而死。

到此时,他才知道她是早已存了死志,多年来她所吃的每一餐每一饭都被下了剧毒,事先服好解药,以各种千奇百怪的毒素将身体搞得支离破碎,只为等待他一着不慎的魂归西天。

唐皇终究还是死了,死在自己这一生最爱的女人的手上,尽管他防范她防范了一辈子,最后还是不及她的坚忍和耐心。可是他仍旧不忍心杀她,只是留下遗诏,强迫她出宫礼佛,这一生都不得再踏入宫门。外人只道皇帝和皇后伉俪情深,却不知皇帝只是想在临死前,保护好自己唯一的儿子。

然而这样宫廷的隐秘,还是被詹子瑜通过詹贵妃得知。在詹子茗刺杀李策未果之后,他私自将太后带出寺庙,偷偷送进宫来,借助这个谁都不会防范的妇人的手,杀了李策,也杀了李唐中兴的大好时机。

姚太后在听到李策的死讯之后还是自杀了,楚乔不知道她当时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是大仇得报的喜悦和解脱,还是铸下大错的苍茫和无奈?这是一个固执且偏激的女人,她为当年的那笔血债执着了一生,亲手杀害了两个这世上最爱她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可会解脱的笑出声来?

也许不会吧,毕竟她在为丈夫和儿子报了大仇的同时,也杀了另外一对丈夫和儿子,为了一段恩仇,葬送了一个女子从韶华到沧桑的一生。

姚皇后死后,于眉山和熹宗皇帝合葬,他们在世时是怨侣,争斗、暗算、谋刺、憎恨,恩怨纠缠了整整一生,最终在那座冷寂幽深的地下皇陵之中,却只得彼此相伴,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再能将二者分开。

楚乔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一个人的恨意为何会如此可怕。可是有的时候她还是会暗暗的想,也许姚皇后在心底对李策还是应该有那么一丝母爱的吧,她还记得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面容温和的妇人微微皱着眉对她说:“他要在宫里供奉欢喜佛,哎,我真是……你有空的话,就劝劝他吧。他毕竟是大唐的太子,总不能太胡闹了。”

只是,洛王的死,最终将这仅存的爱也毁灭了,她终究还是被心底的魔所吞噬,丧生在这吃人的皇室之中。

李策死后,卞唐朝政不稳,内有权臣作乱,外有皇亲虎视眈眈。当时的楚乔,也可以凭借京畿守军和秀丽军的力量一举消灭中央军,除掉詹子瑜兄妹。

然而如果那样,靖安王等人就绝不会起兵,留着这群拥兵自重的藩王,早晚是养虎为患。新帝登基,又最忌无因杀戮。所以楚乔将计就计,先让詹子瑜擅权,然后雷霆般将之除去,借着平乱有功的风头在孙棣等有心人的拥护下做出登位的架势,给靖安王等人一个发兵的旗号,然后才能通过李策死前的布置,将诸多叛军一举拿下,一劳永逸的解决大唐二十年内的内乱危机。而二十年以后,仪儿已经长大了,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前方会来到的风雨了。

然而当时的她,却未必真的没有平乱之后留守卞唐的想法。

那天晚上菁菁为她烤了两只诸葛玥由青海派人送来的土瓜,味道很香,像是一团云气被将她的心席卷了。

菁菁坐在外间的小凳子上,仔细的为一只土瓜拨皮,嘟囔着说:“青海那边一定很冷,这皮怎么长的那么厚。”

她的心却突地一痛,脑海中再一次想起当日那森冷的冰湖,诸葛玥青白的脸,还有他一遍一遍在她的手心写道:活下去……活下去……

人心就是如此复杂的东西,可是不管你会有几百几千个念头,最终能做的决定只有一个,不管未来是否会后悔,但是最起码,她终于顺从了一次自己的心意。

一阵窸窣之声突然传来,窗子被风轻轻推开,江风吹的窗纱帷幔轻轻摇曳,将楚乔从沉思中惊醒。她回过头去,却见诸葛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斜倚在床头,一身苏白色的长衫,神清气爽,脸上没有惯常的冷肃,而是换上几分安然的和煦。

见她看过来,他轻轻的招手,示意她过去。

她走过去,为他倒了一杯茶,问道:“睡得好吗?”

“恩。”他喝了一口茶,说道:“若是没有人偷偷进我房间唉声叹气,想必会更好。”

楚乔脸一红,抬着眼角看着他,问道:“饿了吗?”

他点了点头,说道:“刚才有点,这会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