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侧头,葱白的手指穿过浓密的秀发,镜子里的容颜一如渡过了寒冬的湖岸杨柳,眼底凌厉之色已然不在,好似曾经那十年戎马不过一场水月镜花。如今的她,安居在金吾宫里,惊心等候,岁月如水,终究给了她几缕安宁的时光。
年底的时候,她见到了贺萧。
冬风料峭,她披着一袭银尖毛裘斗篷,和梅香经过尚林园的百哲亭的时候,偏巧碰见了刚从仪心殿出来的贺萧。
他如今已是卞唐南营的兵部掌使,官居三品,颇得李策的器重。便是这后宫,也是经常出入了。
自从当初楚乔不告而别之后,他们是首次重逢,乍然见面之后,两人都不免有些尴尬。贺萧嘴唇蠕动片刻,似乎想叫大人,终究话语还是凝在唇边,声音低沉的叫道:“楚姑娘。”
挥退下人,只带了梅香,上了百哲亭。
贺萧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朝服,沉稳英俊,脸上有着历经磨难而锻炼出来的气韵风度。
梅香站在亭外,起了风,吹起楚乔的斗篷下摆,轻飘飘的,像是一缕青烟。她久久没有说话,只是迎着风站着,亭子很高,下面是太清池的出水道,也被修成了一条活水,清水流泻,发出哗哗的声响。贺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静静的,波澜不惊。
“此处风大,姑娘体弱,还是早些回去吧。”
“燕北的风,不是更大些吗?”
楚乔回过头来,面色很平静,一双眼睛好似蒙上了一层波光,让人看不通透。
“贺萧,你可是在怪我了?”
贺萧垂首道:“属下不敢。”
“你说不敢,就是在怪了。”楚乔苦涩一笑,笑纹滑过嘴角,转瞬消逝:“不管你相不相信,你我多年并肩作战,我始终将你当做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离开,并非是抛弃了你们。”
“我明白。”
贺萧突然抬起头来,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再不如当初叱咤战场上的威光,他静静的说道:“我从未怪过你,你只是为我们着想,为我们安排了最好的一条出路,这些,我全都懂。”
这是贺萧第一次对着楚乔以你我相称,他的眼梢静静的看着她,缓缓说道:“这些年,我一直亲眼看着你一步步走过来,你心里的苦,我全都明白。我有时候在想,也许当初是我自私了,若是我早能想通,绝不会让局势将你逼迫到如此境地。即便是西南镇府使沦为匪盗、被人歼灭,也不该让你承担起这副责任,与燕王对抗,以致走到如今的田地。”
楚乔摇了摇头,她想说,她和燕洵之间本身就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即便是没有西南镇府使,也会有其他的原因,问题早晚都会爆发,不过是一迟一缓的问题罢了。
贺萧却未等她说完,径直说道:“毕竟,你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只是当时的我们,都给忽略了。”
他抬起头来,很温和的一笑,像是一个长者看着自己的后辈一样,静静说道:“陛下说,只有你完全抛却过往,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我不再称你为大人,不是怨愤疏远,而是希望你能放下包袱,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寄存在树叶上的露水唰的一声落下,溅在楚乔软白色的绣鞋上,她眉心轻轻蹙起,一丝感动从心间冒起,那般酸涩。
“卞唐虽然温暖,但是如今气候阴冷,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说罢,他让开身子就欲让楚乔离去,楚乔却突然叫道:“贺大哥。”
贺萧整个人一愣,猛的抬起头来看着她。
楚乔静静说:“你我相处多年,屡次同生共死,你于我,似是战友,更似亲人。”
萧萧的风穿过林子,贺萧目光微微有些颤抖,许久,仍旧保持那个姿势静静退后一步,沉声说道:“我就要前往西南赴任了,也许,就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
楚乔的指尖微微有些冷,看着贺萧默立的身影,只觉得有一丝酸楚萦绕在喉间。她静静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多保重”转身就下了亭子。
刚走出几步,忽听一个声音在身后静静的响起:“小乔,一路保重。”
她顿时回过头去,却见贺萧仍旧是以那个姿势静静的站着,风吹过他的衣衫,青色的朝服上有着青檀色的碧海云纹,腰间苍青色的一束,已然破旧,仍然是当年秀丽军中的腰带。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连头都没抬,好像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楚乔默立了片刻,终究转过身去,随意走了一个方向。
转了几转,尚林园终于再也看不见了,楚乔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无意间竟来到了柔福殿外的弗兰山。名为山,其实不过是一处垒砌的假石,表面全部以白玉精雕堆砌,看起来萤光剔透,堪称金吾宫一大胜景。可是楚乔此刻看着这座洁白的假山,却只觉得心底的冷意一丝丝的弥漫起来,像是长了触手的虫,将她一圈圈的网住。
“小姐?”
梅香有些担忧的叫道。
楚乔没有说话,眼神微微有些凝固,看着那座假山上的几株腊梅,却又好像穿透了那里,看过了好远好远。
“小姐,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心思,您却只有一颗心,兼顾不了那么多人的。”
梅香的话在耳边响起,楚乔却好似没有听清,风那么大,她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贺统领追随了你那么多年,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明白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楚乔转过头来,突然伸出手抱住梅香的肩膀,轻声说道:“梅香,你若是想去,就随他去吧。”
楚乔清晰的感觉到梅香的身体猛然一愣,背脊挺得笔直,像是被人惊动了的兔子。过了许久,一双手臂缓缓环住了楚乔的背,梅香的声音在楚乔的耳边静静道:“我是舍不得贺统领,可是,我更舍不得小姐啊。”
午后的阳光白晃晃的照在地面上,天那么高,看不见一丝云彩。
“小姐不要再为别人操心了,诸葛少爷不是一个完全的好人,但是他却是天地间唯一一个一心一意为了小姐的人。为了小姐,他肯杀人放火舍身成魔,也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样的人,打着灯笼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梅香突然笑起来:“至于贺统领,他总会看开的,就像我一样,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因缘的。”
碧海蓝天的自由,是她祈求了很多年的。
她仰起头来,依稀中似乎看到了那人清淡的双眼,料峭寒风,大夏朝堂覆雨翻云,他可还好吗?转眼又到了新年,这一年屡经动乱,也许是为了冲淡大战后颓然的气氛,在百官的极力奏请下,李策下令大力操办春宴,极尽奢靡只能事。
腊月二十七,李策于国子大殿上宴请百官,开设一年考度呈情,对于本年政绩优等者大加褒奖,赐三品以上官员同殿而食的殊荣,并亲自坐下一首千秋诗,吩咐内侍誊抄,赠送朝臣每人一副。
后宫也是张灯结彩,饮宴从仪心殿一路摆到上清宫,彩坊不断,灯笼无数,以彩绸灯饰结成万寿无疆、江山永固等吉祥纹图,贴在朱墙碧瓦之上,金碧辉煌,锦绣华灯,歌舞弥漫,一派富丽堂皇之色。
李策几次来请她一同赴宴,楚乔却不喜欢那样堂皇的热闹,淡淡的推脱了。只在自己宫里带着一众宫女下人们打扫准备,自开宴席,筹备守岁等器物。
腊月二十八,一辆辆青布马车驶进了金吾宫的正门,经过通报之后,一路向着宓荷居前来。然而马车到了之后,一箱箱东西搬下来,却轰动了整个后宫,所有的宫女下人们无不争相赶往宓荷居一探究竟,就连一些沉不住气的夫人,也巴巴的赶来了。
马车二十辆,大小楠木箱子二百箱,打开箱子之后,所有人的眼睛豁然一亮,满目珠光。翡翠、祖母石、红宝石、猫眼、白玉、东珠、锦绣拢纱、苏绣绸缎、珍贵皮草、古玩、字画等等,凡是世人所能想象的奢华,几乎凝聚眼前。不仅如此,还有一些女孩子喜欢的朱钗、璎珞、宫衣、玉鞋、首饰,应有尽有。上品花卉、高达三丈余的完整珊瑚、珍稀兰草、以东珠镶嵌的帷帐屏风、能在夜里发光的玉自明、还有海外传来的一些稀有物件,如火柴、望远镜、玻璃饰物、简单的自鸣钟、番人女子的衣裙,还有胡地的珍贵特产,各种价比黄金的药材等等等等。
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还有几箱很粗糙的土产,看起来类似番薯,楚乔拿着研究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他曾写信给自己描述过的青海土瓜,她凑到鼻间闻了闻,略略有一丝香气,心里骤然升起蒙蒙的甜蜜,只觉得这所有的珠玉加在一起,都不及这几颗丑丑的土瓜。
想必当地人听说青海王要此物是尽了心的,不但个头甚大,而且每只土瓜上还绑了一圈红线,以红色喜步细细包裹着,看起来不伦不类。
一方小小的信笺放在瓜中,她拿起,嫩白的手指拆开金线,只见里面以极清瘦飞扬的字迹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
他总是如此,即便是写信也是别扭的口吻,从天气到政治再到地方经济的发展走向畅谈一番,活像两个国家元首的亲切会晤,只在最后每次都小心的提醒一句:注意门户,睡前小心门窗,严防小人。
有一次李策看到诸葛玥的信气的半死,大骂说诸葛玥才是名副其实的小人,竟然背后中伤他人。楚乔当时看着那个偷偷拆看别人信件却大义凌然的男人,只觉得他们两人所言都非虚。
今日的信笺却不是很长,短暂的开头之后,笔墨似乎浓了许多,可想那人是默想了很久,墨迹都干了,是重新蘸墨书写的:
“有事缠身,无法与你共度春宴,明年春暖花开日,必履行诺言,等我。”
周遭是一片喧哗惊叹之声,楚乔手握着一方薄薄的信笺,却只觉得四周平静温和,风过无声,惊燕啼鸣,花艳叶翠,纵然冬寒料峭,心中仍旧一派春和景明。
当天晚上,楚乔和梅香、菁菁、多吉、平安还有秋穗等一批宫女宓荷居里,楚乔亲自下厨,虽然厨艺一般,但是现代的烹调方法还是将这帮家伙唬的一愣一愣的。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有些拘束,渐渐的也就放开了,这宫里少有男人,多吉清俊温和,平安却是个伶牙俐齿的,不停的给大家讲笑话,将一众小丫鬟逗的哈哈大笑。
午夜时分,外面突然放起了焰火,楚乔和宫人们跑到庭院里,站在桂花树下仰着头,看着漫天火树银花,鲜亮的颜色洒在脸上,是一片飞扬的神彩。
菁菁和平安几人带着小丫鬟们放起了炮竹,噼啪的声音响在耳侧,楚乔捂着耳朵被众人簇拥在中央,脸蛋红红的,穿着毛茸茸的新夹袄,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来到这里多少年了,这是她过得最高兴的一个新年。
纵然心底的人不在身边,岁月仍旧一片静谧恬淡。
外面仍旧是一片欢声笑语,楚乔伏在案前,几笔勾勒,就是两个惟妙惟肖的Q版卡通人物,小小的身体上顶着大大的脑袋,一个灵动清秀,一个严肃别扭,两个小人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并肩呆呆的望着前方,隐隐透着几丝傻傻的可爱,在他们的面前,是一片广阔的草原,牛羊成群,在极远处,还有大片青青的海水。
她以极认真的字迹在信笺的结尾写了两个字:等你。
不再叮咛嘱咐,不再探听询问,她想,她要完全的自私一次,也要认真的任性一次,更要相信一次。
放下信笺,她穿好斗篷就跑出去找梅香他们,谁知刚走出大殿,一捧白白的花瓣兜头而来,像是满捧的积雪,扑朔朔的洒在她的身上。
众人齐声大笑,声音穿透了金吾宫的火树银花漫天烟火,飘飘的弥散开来。卞唐的冬天总是极短的,转眼间已是三月。
前几日,怀宋传来消息,怀宋亲王晋江王以宋皇身体有异为由头,带领一部分支持他的官员要求太医院公布皇帝的身体状况,却被纳兰红叶一口拒绝,颇引起了一丝乱子。
李策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淡淡道:“如果没事,为何不堵上那些人的嘴呢?”
楚乔也没搭话,她隐约猜到些什么,想必不止是她,恐怕这天底下已经有无数双眼睛盯在了怀宋之上,而那个以一己之力撑起纳兰氏大厦多年的女子,此刻又该如何应对这明里暗里的暗箭明枪呢?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很多年前在燕北看到的那张略显潦草的信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纵然外表看起来坚韧如铁,终究也有伤怀难过的时候,谁又能永远坚定如初呢?
三月初九,李策的二儿子李桥安死于伤寒,年仅三岁。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李策正在湘湖视察堤坝,匆忙赶回来,却只来得及见到那孩子的尸体。
李策如今已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六岁,女儿四岁,死去的这个孩子是南云夫人的儿子,那孩子死后,南云夫人悲伤下一病不起,三天后撒手人寰。
那孩子毕竟还小,不能入棺,只在南天寺火化,收敛在寺庙之中。
那天晚上李策喝多了酒,楚乔还是第一次见到李策喝醉,以前不管是什么时候,他似乎都是清醒着的,哪怕路都走不了,眼睛仍旧是清冽一片。
那一晚,他抓着楚乔的手,反复的问:我是不是杀虐太深?我是不是杀虐太深?
他的力气太大,楚乔的手腕生生的疼,大殿里静极了,冷冷的风吹进来,扬起一地飘渺的尘埃,青蛙在杨柳间喋喋不休,却更显清寂,紫铜鹤顶蟠枝烛台上化下一滴滴红色的烛泪,宛若女子的清泪滚过染了胭脂的腮边,静静的低垂落无声。
第二日,李策追封南云夫人为云妃,入殓皇陵,让她的家族父兄得享哀荣。
转眼已是五月,前往皇庄安胎生育的子茗夫人回宫,产下一子,阖宫大庆,李策赐孩子名为青荣,并赐爵位,封为荣王,子茗夫人一跃成为三妃之首,领贵妃之衔。
宫里的宫女们私下里都在议论这位贵妃娘娘,说她进宫时间这么短就有了儿子,还爬上了妃位,登上后位指日可待。
然而也有人说她出身寒微,家族已然没落,父亲还是罪臣,即便是兄长如今渐渐在朝堂上展现锋芒,但是到底身子不便,无法登上高位。没有家族支持,茗贵妃难有建树。
对于李策的这些后宫之事,楚乔不愿打听,平日也甚少关注。突然想起一事,问秋穗道:“为什么贵妃的册封大典上没看到皇太后?”
秋穗答道:“先皇去世后,太后就出宫去了安隐寺,已经好多年没有回宫了。”
楚乔这才恍然,想起这位太后多羁的一生,也不由得一阵唏嘘。
四月刚过,卞唐已是一片和煦春风,诸葛玥前几天派人为她送来了一对胡地双翼鸟,长的十分漂亮,毛色鲜艳,据说这种鸟自小就是成双而生,一只若是死了,另一只绝不独活。
楚乔喜欢的每日亲自喂食,并给它们改名叫比翼鸟,异常喜爱。那只雌鸟似乎和楚乔关系很好,渐渐的,就算放出笼子也不飞远,只是在大殿来盘旋,偶尔落在楚乔的肩膀,用脖颈摩挲着她的脸颊,那只雄鸟看了总是十分火大,满屋子的乱飞怪叫,逗得一众小丫鬟们哈哈大笑。
李策似乎也很喜欢这双鸟,总是不时来逗弄。
有天晚上,楚乔正在睡觉,突然感觉似乎有人在看着她,她刚一睁开眼睛,于黑暗中坐起身来,就顿时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之中。
男子的气息很熟悉,呼吸有些低沉,一下一下的喷在她的脖颈上,带着一丝浓厚的酒气。他抱的那么紧,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几乎将她弄痛了,她没有挣扎,透过冷冰的衣衫,似乎可以感受的到他的寂寞和痛苦,她轻轻的伸出手来拍着他的背。
月光凄迷的照在他们的身上,男子的衣衫以赤色线绣出细细的龙纹,那丝线那么细,好似要融进那一重重的明黄之中,隐约的一脉,像是渗了血的手腕。
渐渐的,李策松开了她,酒气上涌,呼吸都是清冽的酒香。
楚乔小心的问:“李策,你将我当成她了吗?”
李策一愣,转过头来看着她,微微扬起眉。
楚乔突然有些局促,似乎无意中撞破别人秘密的孩子,轻声说道:“我听下人们说的,以前,芙公主就住在这里把。”
李策定定的看着她,那目光那般深远,像是幽幽的古井,含着清澈的深意,浑浊的一脉。那时的楚乔,也许还无法理解他的眼神,她只觉得被他看的很不舒服,微微有些酥麻的担忧。
“呵——”
李策突然轻笑一声,然后又用那拉长的腔调懒洋洋的说:“芙儿的身材可比你好多了。”
那天晚上,李策离了宓荷居就去了茗贵妃的柔福殿,他刚走出大殿,楚乔就见几上有一物光华剔透,正是李策的玉扳指,她连忙跑到窗口大叫道:“李狐狸!你的扳指!”
李策回过头来,冲着她灿烂一笑,月光下笑容俊美的令人目眩。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明日再来取!”
说罢,就向着柔福殿的方向去了。
楚乔握着那只扳指,使劲的瞪了一下这个胡闹的皇帝,转过身去的时候,脚趾不小心踢在一处凸起的门槛上,锥心的疼,她皱着眉坐下来,只见竟然流了很多血,把洁白的睡裙都给染红了。
她的心底,突然生出了一丝慌乱。
大约四更天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楚乔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本就没睡实,腾地一下坐起身来。正好梅香和秋穗急促跑进殿来,人人面色苍白,仿若死灰般的说道:
“陛下遇刺了!”
“砰!”
黑夜里,那只莹白的玉扳指突然掉在地上,却并没有摔碎,只是磕掉了一个角,顺着光华的地板,远远的滚去。
赶到仪心殿的时候,整个大殿外已是一片痛哭声,整个太医院都在殿外候着,几名老资历的太医聚在里面,只见一盆盆的血水不断的被端出来,像是尖锐的刀子一样,深深的刺入骨髓,狠狠的疼。
秋穗说李策是晚上宿在茗贵妃殿上的时候被刺的,伤人者是一名年迈的老太监,自称洛王爷是他的恩人,得手后还没等侍卫追问,就咬舌自尽了。
楚乔紧紧的握着拳,这个时候,她是不能进入内殿的,连在外面跪哭的资格都没有。她疑惑的皱紧了眉,先不说柔福殿禁卫森严,李策左右都是一等的护卫高手,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太监怎么能混进内殿并且刺杀得手?就说李策本身的身手,也绝不会让陌生人轻易近身而毫无所觉的。
她远远地望去,只见在大殿正前方的一个小广场上,一名衣衫单薄的女子正孤单的跪在那里,鬓发凌乱,因为背对着她,所以看不清脸容。
秋穗说,那就是茗贵妃,从开始到现在一直跪在那。
就在这时,大殿的门突然打开,孙棣带着一众忠心的臣子迎上前去,紧张的问道:“陛下的伤势如何?”
为首的一名老太医擦了一把额角的汗水,说道:“陛下性命无碍了,只是还需要静养。”
此言一出,那些嫔妃们同时放松的大哭出声,就听广场那边,那名茗贵妃身子一软,就昏倒在地。
“孙大人,陛下要见你。”
老太医说道,随即目光转了一圈,看到楚乔后突然说道:“还有这位姑娘。”
一时间,所有暧昧诡异的眼色全都凝聚而来,楚乔深吸口气,面色沉静的走上前去,和孙棣打了声招呼,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进了大殿。
大殿里密不透风,满是厚重的药味。孙棣先进去,过了好久才出来,对楚乔说道:“陛下精神不好,长话短说。”
“明白。”
楚乔点了点头,就走进内殿,穿过层层垂曼,李策就躺在那张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巨大的龙床上。
他的气色的确是很不好,楚乔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一脸死灰,眼窝发青,嘴唇几乎毫无血色,他定定的看着她,目光似乎有些呆滞,就在楚乔开始惊慌之际,他却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声音沙哑语气却轻松的说道:“吓死你们。”
时光回溯,岁月刹那间纷涌倒流,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初初相见的那一日,年轻的太子被她从马上拽下来重拳相向,打的鼻青脸肿,他一边哎呦哎呦的惨叫一边对着她露出古怪的笑来,像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登徒子。
“李策——”
她颤声叫道,只见一个深深的刀口横在他的胸前,只要再偏一寸,就能刺破心脏了,她后怕的看着他,头皮都是发麻,想去抓他的手,却又不敢,只是反复的说:“没事了,慢慢养着。”
“原本,”李策断断续续的开口:“原本想这几天亲手给你准备嫁妆的,这下,要便宜孙棣那家伙了,不知道、不知道他会不会贪污。”
楚乔强颜欢笑,柔声说道:“你放心,我去看着他。”
“恩。”
他似乎很累,只说了这几句话脸色就更白一分,楚乔连忙说道:“你先睡吧,不要再说话了。”
“乔乔,在旁边陪着我吧。”
“好。”楚乔连忙点头:“我哪都不去,我就在这陪着你。”
李策沉沉的睡过去了,期间太医曾来为他换了一次药,楚乔亲眼看到那个伤口,对他受伤的疑虑更深了,只是现在还不是处理这些事的时候。
三天之后,李策的伤势有了好转,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这天上午,楚乔正在内殿为他打扇,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她扬眉看去,秋穗急忙跑进来,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道:“太后回宫了。”
楚乔一惊,连忙走了出去。
还没出仪心门,就见太后的凤驾迤逦而来,她给太后请了安,一路跟随又回到了仪心殿。侍女撩开帘子,太后一身朴素的青色单衣,楚乔抬起头来一看,不由得心下一惊,不过是几年不见,太后却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苍老的不成样子。满头白发,皱纹深深,一双眼睛几乎凹进去了,通红一片。
她刚一下轿,眼泪就流了出来,悲声说道:“我的策儿呢?我的策儿怎么样了?”
“启禀太后,陛下已经无碍,只需要静养。”
太后一边流泪一边骂道:“你们这帮奴才,到底是怎么伺候的?若是皇帝有一点事,你们全都给我陪葬!”
说罢,就往仪心殿走去。
奴才们吓得全都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没有人敢拦太后的驾,楚乔跟在后面,一路进了仪心殿。李策此时仍旧在睡,太后刚一看到他,眼泪就掉了下来,颤巍巍的靠上前去,似乎想要去摸他的脸。
一名太后身边的宫女走到楚乔面前,皱眉说道:“你是何人?为何在这?太后来看皇上,其他闲杂人等立刻回避。”
梅香眉头一皱,正想说话,楚乔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点头道:“知道了。”
说罢,带着梅香几人就退出了仪心殿。
“小姐?是皇上让你陪着的。”
楚乔叹了口气,说道:“人家母亲回来了,我们有什么理由还继续呆在里面?”
秋穗在一旁说道:“没想到太后还挺疼皇上的。”
这时,孙棣大人从前面走来,见了楚乔微微一愣,问道:“姑娘怎么不在仪心殿?”
梅香抢着说道:“太后回来了,把我们小姐给赶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