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燕洵收到消息赶到大坪的时候,战事早已结束,诸葛玥的人马人去楼空,徒留下一地的尸首和刀剑。多年来深受燕洵器重的暗杀团全军覆没,五百人无一生还,看着满地狼藉的尸首,燕洵只感觉太阳穴在突突的跳着,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裘站在雪地上,大地血红一片,他站在当中,满身肃杀之气,令人观之生畏。

“陛下,”程远微弓着身子站在他的身边,恭敬的说道:“要不要属下马上回去召集人手,人在我们的地盘上,还能让他逃出生天吗?”

燕洵目光深沉,眼望着那些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的尸首,眼前仿佛可以想象的出刚刚那惨烈的一战。程远站在旁边,着急的问:“陛下?”

“马上召集人马。”

程远见燕洵采纳自己的意见,开心的连连点头,问道:“请问陛下要多少?”

“将整编的黑鹰军全部带过来。”

“啊?”即便城府深沉如程远,闻言也不由得大吃一惊,惊讶道:“陛下,黑鹰军刚刚休整招募结束,有二十多万人的,诸葛玥只带了不到三百人,这?用得着这么多人吗?”

燕洵淡淡的轻哼一声,目光射向白茫茫雪原里那看不见的敌人,阴郁的眼睛半眯着,冷冷道:“杀了他等于砍断了赵彻的半个脑袋,断了大夏的一条手臂,比杀了二十万夏军作用还要大。跟将士们说,见到诸葛玥,就地格杀,生死勿论,谁砍下他的脑袋,我就赏谁做将军。”

“是!”

程远厉声答应一声,转身策马而去。马蹄踏在雪原上,掀起白花花的雪浪。燕洵静静而立,很久后才轻声说道:“这一次,我要你插翅难飞。”

这一天,燕北东线战局上兵力调动十分活跃,刚刚整编的黑鹰军全军被程远将军带出去,借口野战拉练,实则却是向着燕北内陆而去。负责监控燕北军的大夏官员觉得奇怪,如实上报给了大夏的军机处,军机处的文官们分析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燕北内部极有可能发生了大风雪,平民伤亡很大,燕北不得已下不得不调动军队加以镇压救灾。对于这个结论,军机处的官员们报以了热情的掌声,即为燕洵倒了霉,又为东线少了一路大军的威胁而松了口气,并且及时的将这个喜讯上报给了大夏北伐军中军大营。然而赵彻的军务官却因为觉得此事实在无关痛痒,就算黑鹰军不在,以目前北伐军的实力,也是无法和第一第二联合军对抗的,大夏的作战计划早已定下,一切要等到明年开春,等北方和卞唐的战事平定下来。于是,他理所当然的将这份“无关紧要”的消息扣了下来,不想再去打扰已然十分辛苦的赵彻殿下。

很多时候,改变历史的往往就是这些无关痛痒的人的一个无关痛痒的念头,就比如现在,诸葛玥此行的唯一知情人赵彻失去了这个重要情报,也失去了及时发出通知和增兵掩护的机会了。

然而尽管这样,燕洵的计划却进行的并不顺利,一天之后,战报相继传回来,却让在座的诸位将军险些红了眼睛。

黑鹰军轻骑军第一大队第三中队五百人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轻骑军第四中队五百人遭人袭击,被乱箭射死,活像一个个人体筛子。

轻骑军第十七斥候队凭空失踪,参谋部分析得出的结论是在这七百人全部在风雪中走丢了。

六个斥候小分队随后也凭空失踪,每队二十人,无一人发出讯号或者回来禀报。

弓弩队进了松露岭,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进去,就像同样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进去了就不出来了一样,因为进去找他们的两个步兵队也同样失踪了。

溃散,战败,覆灭,失踪……战报一条一条的传回来,燕洵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在座的将领们也是人人如临大敌,一名老军官战战兢兢的说道:“要不,我们还是合兵在一处吧,这样分兵太危险了。”

“笑话!”阿精此刻也在大军之中,但是地位明显不如程远,远远的坐在军官们的队尾,闻言冷声道:“对方只有不到三百人,我们却有大军足足二十万,这样悬殊的比重还要合兵?”

那老将还试图辩解道:“可是对方战斗力强,人人以一敌百……”

“我也不赞成合兵。”程远说道:“内陆地广人稀,又是风雪天气,三百人随便往哪里一猫,我们就无计可施。让二十万大军合兵在一处,目标更大,对方更容易避开我们。陛下,属下建议围军中困,只要将各条路塞堵死,不怕他们不现身。”

“程大将军是忘了漕丘一战了吧,当时你也是这么说的。”阿精冷眼看了他一眼,嘲讽道:“在各条路塞上设路障,全军出动,连山路小道都不放过,当时将军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连只老鼠过去都逃不过你的眼睛的,可是一月之后,诸葛玥好好的坐在雁鸣关里吃饭睡觉,我们却累得像龟孙子一样。”

程远闻言面色一沉,却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燕洵。谁都知道漕丘一战是燕洵的禁忌,他程远虽然有责任,但是作为被突袭了营地的主帅燕洵,却更是责无旁贷。然而只见燕洵面不改色,好像没听到一样,眼若寒霜,波澜不惊。

呼的一声,阿精一身重铁铠甲,推开小几站起身来,上前两步对着燕洵沉声说道:“陛下,诸葛玥只有三百人,伤了我们三千多人不可能全身而退,但是我们却没看到一具大夏的尸首,这就说明所有的伤员都被他带走了。他们人数本就少,如今再加上伤员拖后腿,战斗力必当大打折扣,属下自请带着一千人亲自追击,定然完成任务。”

燕洵的目光如沧海暗波,静静的扫过阿精的脸孔,帐篷外面狂风卷着雪花在原野上肆虐着,却都寒不过燕洵的眼睛。他在细细的权衡着,如同一只心机深沉的狼王。

阿精?阿精能力堪当大用,之前对他的打压也稍稍磨平了他身上的棱角,他此时请战,无外乎是想证明自己而已。但是却也不得不提防,毕竟他和阿楚关系密切,而此事一旦被阿楚得知,又会发生什么变数?

大帐里很静,所有人都在注视着燕洵,等待着他的指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更漏里的细沙缓缓的落下,突然只听一声战马长鸣,阿精几步跑出去,只见二百多骑战马狂奔而至,领头的将领满身鲜血,大声叫道:“已将敌首擒获!”

霎时间,全帐震动,燕洵眉头紧锁,眼若镜湖封冻,暗里波涛翻涌,滚滚如潮。

天地间苍茫一片,鹅毛般的大雪漫天飞舞,一片素裹银白,轻骑军第一队五百人一同出发,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不到三百,可见战况如何惨烈。第一大队大队长陆河满身鲜血,肩头中箭,跳下马来单膝点地跪在地上,对着燕洵说道:“启禀陛下,臣幸不辱命,已将夏国西北兵马元帅诸葛玥擒拿。”

众人闻言齐声欢呼一声,这一年来在雁鸣关下,燕北大军已不知吃了诸葛玥多少亏,此人用兵如神、从不按理出牌,兼且胆大包天、座下猛将如云、兵士人人效死,打的燕北军十战九败,更何况此人更代表了大夏门阀对燕北的态度和对大夏的支持,身牵数方,此人一旦不在,战况登时就要大大扭转。

相比于其他人的开心,燕洵却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他看着陆河,沉声说道:“将人带上来。”

“带上来!”

陆河回头吩咐了一声,立刻就有人将捆绑着的男子押了上来,此人一身紫貂长裘,衣衫华贵,但身上多处负伤,右腿上插着五六只劲箭,已然不能站立,见到燕洵,他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冷淡,嘴角微微一笑,不屑的挑了挑嘴角,道:“燕世子,好久没见了。”

燕洵的眼角顿时紧抽,身影低沉阴郁,缓缓道:“月七?”

“燕世子好记性,难怪能使出那么多卑鄙阴险的招数来对付我家少爷,原来是有一颗这么好的脑袋。”月七嘿嘿一笑,一道刀疤血淋淋的横在脸上,皮开肉绽,已然没有了昔日的英俊和倜傥,笑容如鬼魅邪物一般。

燕洵不为所动,冷冷道:“诸葛玥在哪里?”

月七哈哈一笑,好似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反问道:“燕世子是不是疯了?竟然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拖下去,斩了。”

燕洵冷然转过身去,沉声吩咐道。禁卫军顿时上前将月七制住,只听月七的声音轻快的在背后响起,带着不在乎的笑,好似要去吃饭一样的轻松自在:“燕洵,你不是军人,不过是惯耍阴谋诡计的小人罢了,你不是我家少爷的对手,我会晚走一步,在黄泉路上等着你的。”

“是吗?”燕洵的声音冷冽而低沉,好似蒙尘的钟鼓,缓缓回过头来,眼梢如刀:“那你就等着吧。”

“妹妹你慢慢走,前头山沟沟,哥哥前山等一等,等你来会呦……”

大雪纷飞,月七被拖得远了,歌声犹自在风里回荡。燕洵站在风雪中,脸若寒霜,渐渐被拢上了一层风雪。

“陛下,”陆河紧张的说道:“属下有罪,属下一时大意竟被他给骗了,不过属下已经知道诸葛狗贼的去向,属下现在就去追。”

燕洵眼梢一瞟,看着他腰间的佩剑道:“给我。”

陆河更是大惊,连忙解下腰间宝剑交给燕洵,满头大汗的说道:“这是那小子的佩剑,属下,属下正准备交给陛下的。”

剑身四尺,通体玄青,剑身上隐隐有微微红纹,看起来如血一般,正是诸葛玥的贴身佩剑破月,对于这把剑,燕洵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孙才,你马上带着这把剑去拦截楚大人,她此刻应该在回尚慎的路上。就说诸葛玥率兵袭击悦贡的粮草,正好遇到我在悦贡,禁卫军本部受损,我身受剑伤,如今已被围困,让她马上带兵支援悦贡城。记住,你要从南赫山绕道,做出从悦贡逃出偶遇的假象,明白吗?”

年轻的将领顿时跪在地上,沉声说道:“属下明白。”

“念卿,你立刻赶往悦贡城,带着我的口谕给悦贡守军,告诉他们必须在一日之内做出频繁调兵,以待围困的模样。”

“是,属下立刻就去。”

“程远,你马上召集黑鹰军,兵分五路赶往悦贡,跟在楚大人身后,偃旗息鼓,做出追击的架势,但不要正面接兵,明白吗?”

“明白。”

“齐治,你随念卿一起前往悦贡,沿途吩咐各个州县,要他们关闭城门,派出兵勇,设防堵截。”

“是。”

“霍安!”

“属下在。”一名身穿着秀丽军军装的兵勇站在一旁,低着头,看不清眉眼,恭顺道:“请吩咐。”

“你马上跟着陆河,见到诸葛玥之后,你应该知道怎么说。”

霍安跪在地上,声音低沉的说道:“属下明白,定不负圣上所托。”

几路大军相继离去,燕洵犹自站在原地,缓缓道:“阿精。”

阿精连忙上前一步,兴奋的说道:“属下在,圣上吩咐吧。”

“你去怀宋一趟吧,去查看一下明年春运的军粮。”

阿精顿时一呆,不可置信的扬声道:“现在?”

“对,”燕洵转过身来,眼神凌厉,嘴角冷然,一字一顿的说道:“现在。”

风一阵紧过一阵,燕洵身穿一身黑色长裘站立在冷风之中,丝毫不为所动,天上太阳被阴云覆盖,四下里昏黄惨白一片,隆冬萧瑟,大战将至。

今晚有大暴雪,楚乔刚刚安营扎寨,就听正北方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贺萧领兵上前,不一会就带回一名年轻的将领。那人满身血污,头发散乱,见到楚乔如遇亲人,一下扑倒在她面前,大声叫道:“太好了!楚大人您在这,请你快带兵去救陛下吧,再晚一会就来不及了!”

“哐啷!”一声,楚乔手中的残红剑顿时掉在地上,她瞪大了眼睛,上前一步冷然说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夏国诸葛狗贼偷偷潜入燕北,放火烧了悦贡城的过冬粮草,正好陛下就在附近,不知情下只带了两千人马就去救援悦贡,不想被诸葛狗贼围困,身中数剑,已然不能上马。如今大夏五万大军包围悦贡,陛下就在城中,属下带着三百人冒死突围报讯,中途全都死了,只有我一个逃出来。”

楚乔眉头紧锁,沉声说道:“大夏五万大军怎么会悄无声息的进入燕北?你给我说清楚!”

年轻的汉子满脸灰尘,红着眼睛悲愤叫道:“属下也不知道,他们好像从天上蹦下来的一样,那个诸葛玥剑法精妙,一剑就穿透了陛下的前胸,若不是阿精护卫拼死救护,此刻已然不幸。那个叫月七的将领三次冲击城门,将兄弟们全杀了……”

孙才一边说着一边流下泪来,拿起腰间的长剑,奉上道:“对了,这就是诸葛狗贼的宝剑,他就是用这剑刺中的陛下,被陛下的肩胛骨卡住了,才没拔下去。”

楚乔顿时呆住了,她缓缓接过长剑,只见剑身古朴,通体血痕,赫然正是破月。她狠狠的握着剑,强烈抑制住自己想要颤抖的欲望,眼神好似呈了雪,几乎要化开雪水来。

诸葛玥,他怎么会?他亲口对自己说过此次非为战事而来,又怎么会去烧毁悦贡的粮草暗杀燕洵?

可若不是,这又是什么,这破月剑身上,又是沾了谁的血?

“大人!您快去吧,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孙才跪在地上,砰砰的磕着头祈求着。楚乔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脉俱寒,燕洵此次若是有事,岂不是被她所害?她利落的翻身上马,对着部下们冷然说道:“全军拔营!去悦贡!”

大军迅速开拔,不一会就消失在茫茫的雪原上。很快,又有别的马队的马蹄覆盖上了那片混乱的雪原,这一个晚上,终究不是一个适合安睡的夜晚。

当霍安见到诸葛玥的时候,已然是凌晨,在明西山谷里,原本的三百人如今只剩下二百不到,但却仍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战斗力。明西山谷谷口狭窄,易守难攻,谷内野物丰富,丝毫不必担心粮草,而只要他们拖过三日,赵彻必然会发觉雁鸣关下的燕北军人数减少,到时候趁机开战,燕洵就不得不回援,而那时候他诸葛玥也就有了逃跑的良机。

只是打眼一看,霍安就明白了燕洵此计的高明之处,如此地势和兵容,即便强攻,也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

“诸葛将军,我是楚大人的部下,秀丽军统领霍安,有要事要向您转告。”

诸葛玥衣衫整洁,仍旧是那副精明冷淡的模样,即便是逃亡之中,也不带半点慌乱。他淡淡的看了霍安一眼,缓缓道:“如果我没记错,秀丽军的统领应该是贺萧。”

“贺萧大人已然战死,如今由我来接替他的职务。”霍安目光平静,面色不变的沉声说道。

诸葛玥闻言眉梢轻轻一挑,却并没有追问,而是双目淡淡的看着他,内含的机锋却如刀子一样射在他的身上,似乎想从他身上挖一个洞。霍安稳定心神,镇定的说道:“我家大人说将军的行藏已经暴露,不管将军你有什么事,请马上离开。她已在贺兰山为你安排了一条密道,你若是相信她,就可以取道卞唐逃离燕北。你若是有别的出路,也请尽快离开,因为陛下已经派出大军来包围你,再不走恐怕就没机会了。”

“你家大人出了什么事?贺萧统领为什么会战死?”

霍安面色微微一变,默想了半晌说道:“我家大人只交代我说方才的那些话,至于其他的,请恕我不能奉告。”

说罢转身欲走,诸葛玥道:“站住。”

霍安却仍不停步,只听嗡的一声锐响,一名年轻剑士一把抽出长剑,剑势凌厉快捷的架在他的脖子上,冷然道:“没听到我家少爷在叫你吗?”

霍安转头看过去,却是一个才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眼神带着剑者独有的寒意。

“月九,别胡来。”

诸葛玥沉声说道,年轻剑士低着头退后,霍安转过头来看向诸葛玥平静的眼神,缓缓道:“将军,我的部下里出现了叛徒,害了你,也害了大人,陛下要大人来杀你,大人不肯,还派兵阻截陛下派来追杀你的队伍,已然和军队闹翻,如今,我也没脸回去见大人祈求大人的宽恕,只希望将军能够听我家大人的话,赶快离开,不然我们西南镇府使的九千将士们就白白牺牲了,我家大人,也白白牺牲了。”

说罢,霍安一把抽出利剑,对着脖子就抹了去,诸葛玥手疾眼快,一剑架开,却还是没来得及,只见一道血痕横在男人的脖颈上,鲜血直流。

蒙枫顿时蹲下身去,一会抬起头来说道:“不必担心,死不了。”

诸葛玥面色阴沉,望着虚无的雪原久久没有说话。他的部下们都望着他,其中一人说道:“将军,此人所言不可全信。”

诸葛玥点了点头,说道:“探。”

“是!”

天明时分,一名斥候飞奔回来,沉声说道:“将军,已经探明,有百姓见到楚大人的军队正火速赶往悦贡城,速度很快,一个时辰前刚刚过去,属下仔细查看过马蹄,他们非常惊慌,蹄印极乱,但是目前还没有接到全燕北通缉楚大人的檄文。”

诸葛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大脑却在高速的运转着。

不一会,又一名探马回来,说道:“将军,已经探明,黑鹰军由程远率领,兵分五路,全都跟在楚姑娘的身后在缉拿她,人数大约在十万以上。”

“少爷,悦贡沿途的各郡县都增兵出来设了路障,民兵到处稽查,悦贡城也频繁调兵,情况不妙。”

“将军,燕洵也往悦贡去了。”

大风呼呼的吹着,天地间萧索一片,白雪皑皑,银装素白。诸葛玥一身灰色狐裘,长身而立,突然走到战马前,低声但却有力的说道:“去悦贡。”

“将军!”蒙枫一把抓住诸葛玥的马缰,拦在他的身前,沉声说道:“你不能去。”

诸葛玥淡淡抬眸,却并没有说话。蒙枫太了解他这个眼神的含义了,难得一本正经的沉声说道:“此事疑点颇多,再说就算是真的,以我们目前的实力也不该轻举妄动。”

“是啊,将军,”诸葛玥的副将名叫沈汝,是他曾经的一名喂马家奴,却天赋极高明的军事素养,一路被他脱了奴籍,提拔至军队副统领。沈汝沉声说道:“属下也觉得此事极为蹊跷,如果是秘密行动,为何这么轻易就能被我们探听到情报?而且时间配合的这样契合?”

月九皱了皱眉:“少爷,属下也觉得事有可疑。”

“将军,此事太过于巧合,如果是真的,那这个霍安是怎么找到的我们,如果他能找到,那是不是说明楚乔一直在跟踪我们?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也觉得按照原定计划马上撤离才是上策。”

“你们说的都对。”诸葛玥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众人顿时喜笑颜开,心道他总算是听进去了,可是很快,诸葛玥皱着眉很认真的向他们看来,沉声说道:“但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该怎么办?”

众人顿时呆愣,是啊,如果是真的,那么看燕洵这个架势,楚乔岂不是必死无疑?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那该怎么办?

诸葛玥没有等待众人的回答,而是自顾自的翻身跳上了马背,众人一惊,又是齐齐上前去拦阻。蒙枫苦口婆心的劝道:“将军,我觉得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假,是燕洵故意引你上钩……”

“十有八九是假,那另外的十之一二呢?”

蒙枫顿时目瞪口呆。

“难道就为了这十之一二,就值得你冒生命的危险?”

诸葛玥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摇了摇头,轻声道:“总还是不能完全肯定……”

他没继续说下去,也没说不能完全肯定什么,男人的表情突然变得有几丝飘渺,他静静的仰起头,看着远方飞扬的大雪,突然扬起嘴角,冷笑道:“况且,他燕洵想要我诸葛玥的命,也没那么容易。”

“月九,”诸葛玥目光冰冷,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狠辣:“通知月大,计划二可是开始了。”

计划二?月九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可是转瞬,他却顿时精神一震,应了一声,利落上马。

马蹄声渐渐离去,诸葛玥坐在马背上,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波澜不惊,却有暗流缓缓涌过。他考虑着所有的一切,设想着最坏的结局,突然间他仿佛看到了茫茫雪原上有人在对着他遥遥招手。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是不是,是不是就会有一丝希望?她为了自己不惜和燕洵翻脸,是不是证明他在她心中,并不是毫无地位?

诸葛玥不无阴暗的想着,随即默默摇头失笑,他的死穴,又被别人按住了。

马蹄飞扬,遥遥的向着悦贡城,太阳升起来,却被阴云遮住,天地间都是昏黑的。悦贡,燕北的粮草大城,今日迎来了历史上的又一个喧嚣。

第150章 双雄汇聚

这一天,整个燕北都弥漫在漫天的风雪之中,百年不遇的风暴像是发狂的疯子,在原野上打着转的肆虐狂吼着,雪积三尺多厚,打在脸上像是细小的石块,生生的疼。战马都被皮革裹住了肚子和眼睛,却仍旧在惊慌失措的顾盼,战士们披着皮裘顶着风帽,被风吹的睁不开眼睛,只能在雪原上艰难的步行跋涉。

行至茉莉江,楚乔突然命令全军停步,孙才着急的上前来询问,却只看到一个冰冷的背脊。年轻的女将军站在一处被风的雪坡上,眺望着远处的茫茫雪海,远方飞鸟惊乱,雪雾迷洒,久久伫立不语。

走下来的时候,孙才恼怒的推开一旁拉住他的战士,上前愤怒的说道:“楚大人,你到底在干什么?军情如火,陛下生死危亡之际,你却还有心思在这里看风景?”

楚乔的目光淡淡的从他的身上掠过,像是隆冬的冰凌,寒澈澈的刺入人心底最脆弱的不安。

少女还很年轻,可是不知为什么,所有认识她的人站在她的面前都会不自觉的忽略掉她的年龄,无法控制的颤抖和恐慌。尽管天气这样冷,但是孙才的额头还是有汗水缓缓渗出,刚刚察觉到有一丝不妥,楚乔就已经下令道:“把他绑起来。”

没有一秒钟的犹豫,秀丽军的战士们迅速上前,几下就将孙才捆绑个结实。年轻的军官挣扎的大叫:“你们干什么?楚大人,你要造反了吗?”

楚乔冷冷的看着他,眼神锐利的刺入,透过他表面的震惊和愤怒,毫不费力的看到了潜在的惊慌和担忧。她的心渐渐有些发寒,像是冰层下流动着的水,森冷冷的。

“贺萧,把随身带的所有炸药都拿出来,将茉莉江炸开,留下三百人坚守,明早之前,若是有一个人从对面冲过来,你们就不必来见我了。”

“是!”

贺萧冷然答道,楚乔翻身爬上马背,对着属下说道:“我们走。”

“楚大人!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

楚乔缓缓回过头来,冷冷的看了孙才一眼,很平静的说道:“我当然知道。”

“你在阻止我们的人援救陛下,你这是谋逆!”

楚乔微嘲,淡淡一笑:“孙大人,是你们太天真,还是我楚乔在你们的眼里真的就这么蠢?你说悦贡城只逃出你一个人,那为什么现在后方有五路大军在追着我们?我是顺道返回尚慎,提前一天上路这才来得及到此,那么那些本部的黑鹰军为什么这么快也赶到这里?你说诸葛玥带着五万大军神不知鬼不觉的袭击了悦贡的粮草,围困了陛下,那么你来告诉我,如今已到年关,陛下不好好的在本部里呆着,跑到这千里之外来做什么?”

孙才被问得哑口无言,瞪大了眼睛一声不吭。楚乔冷笑一声,目光越发寒冷,语调阴森的说道:“孙大人,如若今日的事是我错怪了你,那么他日我定当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你磕头赔罪。但是如果是你有意欺骗与我,小心你的脑袋。”

“走!”

大军呼啸而过,马蹄敲打在雪原上,像是隆隆的战鼓。不一会,后方就传来震天的雷鸣声,炸药虽然制作粗糙,但是足够份量的炸药放在一起,还是足以炸开那些冰层的,茉莉江是赤水的支流,水深浪急,没有一天一夜的时间休想冻实,有三百名弓弩手在此,黑鹰军就别想轻易过河。不管前面的情况是怎么样,总要去看一看的。

楚乔下定决心,微微眯起眼睛,眼锋锐利,像是一只看到了猎物的豹子。

“大人!”贺萧策马追上前来,并骑奔在楚乔的身边,多年的患难与共,让他们既是主仆,又亲密如战友,俊朗的将军沉声问道:“前面是出了什么事?”

寒风呼呼的吹着,从两人之间狠狠的刮过去,雪粒打在脸上,十分的疼。楚乔沉默良久,终于沉声说道:“也许,是程远谋反了。”

贺萧转念一想,将前后事情串联在一起,果然有几分可能,但是破口骂道:“早就知道那孙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乔没有说话,她眼神直直的望着前方,使劲的甩了一下鞭子喝令战马,但愿,但愿她的猜测是正确的,因为,她实在不愿意去猜想另外一种可能。

不会的,不会的。

燕洵他,总不会这样负我。

“驾!”

楚乔厉喝一声,将满腔的担忧都深深的压下去,战马放足狂奔,驰骋在茫茫雪原上,像是一股漆黑的风暴,太阳渐渐被阴云遮住,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恍若黑夜。

诸葛玥的出现是毫无预兆的,按照原计划,引楚乔前来,派兵随后追击,悦贡积极调兵,都不过是做出的假象迷惑诸葛玥而已,最终的目的就是将诸葛玥引出明西山谷,再派两万弓弩手于谷前射杀,战事会在明西山谷前结束,绝不会波及到燕北内陆,更不用说波及到悦贡这样的重城了。

所以,当诸葛玥突然出现在悦贡城里的时候,全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惊慌,只因为燕洵已经带着悦贡最后的军队前往明西山谷前设伏了。

悦贡城最终还是被诸葛玥一把火烧了,在燕洵得到消息火速赶回来之际,诸葛玥一身青色大裘,站在城外一箭之地的歇马坡上,当着燕洵的面亲手将一只火箭射在了高高的城门上。得到攻击讯号之后,三百发火箭齐发,射在全城被浇了桐油的悦贡城中,老天也助了诸葛玥一臂之力,大风肆虐之下,不仅仅是城中的粮草,连带整个城市,都在这场大火中化为一片焦土。

燕洵所帅的两万大军目嗤欲裂,这些人中有一半都是悦贡的本土军官,见到家园被毁,父母妻儿生死不知,悲愤下勃然大怒,还没待燕洵下令就汹涌呼啸着冲了上去。战事发生的十分仓促,没有列队没有阵型,完全是疯狂的冲杀,凭着一股哀兵之痛,燕北战士的速度快的惊人,像是一群嘶吼着的饿狼。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三百名月卫的利箭就刺穿了他们的胸膛,箭矢如破天之雨雾,呼啸袭来,任何血肉之躯都无法和这股力量抗衡,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之后,两军中央已再无一个站立的活人。

北风吹过鲜血淋漓的战场,滚滚的风声之中似乎还能听到垂死的人粗重的呼吸,燕洵站在另一侧,在刚刚悦贡守军冲上去的时候他没有阻拦,实际上他也根本就来不及阻拦,所以他坐视这一万守军死于乱箭之下,像是一批无人理会的秋草。此时此刻,燕洵的贴身禁卫站在他的背后,像是一片黝黑沉默的林子,仍旧是一万人,无声无息,静静的默立着,对着同胞的死亡无动于衷。

这是继卞唐之后燕洵和诸葛玥的第一次见面,虽然战争持续了一整年,大小交锋无数,诸葛玥还曾带兵冲击过燕洵的大帐,但是他们始终没有碰面。如今,目光如闪电般在半空中沉默的交汇,没有什么锋利的火花,一切都像潜藏在暗涌之下的礁石,静静的,悄无声息的,沉重的碰撞在一起,水面微微翻滚,内里却是暗流涌动,外人不足以看出那隐藏在其中的锐利和锋芒,只有深谙内情的人,才能领悟这是怎样的一种摄人胆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