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战前阴云
七七五年上半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震撼人心的事件接踵而来,奔流不息的历史长河惊疑不定的回首眺望,担忧的注视着大夏皇朝的各大世家和当朝皇权,天下百姓的眼睛齐齐凝聚帝都,他们单纯的头脑可能还无法理解政客们的尔虞我诈,但是多年战乱中求生的本能让他们警觉的发现:巨大变革的时代也许就要来临,天边残云呼啸,风起云涌。
他们眺望着未来曲折茫然的道路,在为自己的明天而感到焦虑。
大夏皇朝传承三百年,之前政权的建立更是可以追溯上千年的历史。其间,经历了叛乱、外袭、分裂、国战、内讧、兵变等诸多灾难,但是大夏的皇权仍旧顽强的挺立至今。在世人眼中,这个铁血尚武的政权是最坚固的象征,他们拥有强悍的国家军队,忠诚的红川军人,在红川大陆这块艰苦的土地上,他们的先祖用牙齿和血泪开辟出广袤的国土,历经千年风雪,无人可以动摇其分毫。无论是穆合氏这样的氏族,抑或是唐宋等自称正统的东陆皇室。
然而,没有人能够想到,正是五月二十日深夜,在帝都西南的偏僻一角,走投无路的一万官兵们所发出的怒吼,却险些摧毁了大夏皇朝长达千年的统治。
那一天,燕北的鹰旗迎风招展,发出狮子一样的怒吼,震撼了整个世界。
“公主殿下!”
女官穿着一身繁琐的宫廷礼服,衣袖间有细细的青鸾图腾,梳着高高的发髻,面色惊慌的疾步奔到内宫门的正门,拉住少女的手臂,惶然说道:“大典就要开始了,您怎么还在这里?礼部的何大人宋大人陆大人都在公主府中等您,几名诰命此刻还在百合堂上跪着呢!”
“苗姑姑,”身穿大红吉服的少女惊慌失措的拉住了女官的手:“怎么办?已经过了时辰,他却还是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事?”
女官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却显得十分老成,她安慰的搂住赵淳儿的肩,柔声说道:“宫外此刻百姓欢腾,难免拥挤,耽误个一时片刻也是有的,你不必担心了。”
赵淳儿咬着下唇,心底的担忧却怎样也抹不去,她说服自己听从女官的话,不去多做他想,跟在女官的身后,就向后宫走去。
黑暗中,女官的眉头却缓缓的皱了起来,皇家各项礼制都有其固定的时间,普通百姓怎么敢阻拦皇家的车驾,这里面,一定出了什么她们不知道的变故。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突然响彻宫门,赵淳儿顿时回过头去,只见一名士兵狼狈的奔进宫门,马蹄急促,却被宫门的守卫拦住了脚步。
“我有重要事情要禀报皇上,放我进去!”
守卫们不动如山,拦在士兵的身前,声音低沉的说道:“请出示陛下的手谕或者令牌。”
士兵满头大汗,怒声吼道:“事关重大,耽误了你十个脑袋也砍不起!”
“什么事?”赵淳儿眉头一皱,转身就走上前去。
“公主殿下?”只看了一眼赵淳儿的服饰打扮,士兵就认出了她的身份,顿时一惊,疾步走上前来,伏在赵淳儿的耳边急切说道:“公主殿下,大事不好!燕北世子燕洵在城南竖起反旗,带着西南镇府使的兵马杀过来了!”
“嘭!”
淳公主手上的一只暖手抄顿时落在地上,年轻的天之骄女脸色飒白,嘴唇青紫,震惊的无法言语。
“他们的人控制了前往长老会和帝都府尹衙门的道路,长老大人将军们还都在宫中,公主殿下,此事须尽快禀报,早做决策!公主殿下?公主?”
“啊,哦,你说得对。”淳公主回过神来,脖颈僵硬的点了点头,惊恐之色缓缓退去,强作镇定的说道:“你跟我来。”
士兵一喜,跟在淳公主的身后就想进去。
宫门的守卫眉头一皱,胆大的走上前来沉声说道:“公主殿下,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女官皱眉怒道:“公主殿下带个人还要经过你的批准吗?你是谁的部下,竟然这么大的胆子!”
“苗姑姑,不要说了。”赵淳儿面色苍白,转身就向内宫的方桂大殿走去,今晚的大婚仪式就是在那里举行,此时此刻满朝官员们都已经到齐。
几人跟在她的身后,鱼贯穿过宫门,守门的侍卫眉心紧锁,和另外几名侍卫打了个眼色,冷风凄厉,吹过门檐。
经过春花阁、紫薇廊、路过圣贤门,就是御花园。此时天色漆黑一片,四下里风灯闪烁,一片死寂,赵淳儿突然停住脚步,脸孔白的吓人,回过头来对着那名士兵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士兵急忙上前,弯着腰,恭敬的垂着头。
赵淳儿走上前去,几乎要和那士兵贴在一起了,后面的女官见了眉头一皱,刚想说话,突然只听“啊”的一声惨叫登时传来,只见那士兵顿时暴起,一脚狠踹向公主的小腹,少女一个骨碌就倒在地上,华丽的长袍刮在回廊上,嘶的一声撕下一大截来。
女官大惊,厉声高呼:“有刺……”
声音刚刚出口就戛然而止,只见那士兵满身鲜血,在原地抽搐挣扎。赵淳儿狼狈的从地上爬起身,像是一只笨拙的小狗一样爬上前去,举起手中的黄金匕首,对着士兵的胸口就狠狠的插下!
鲜血飞溅,点滴殷红,大股大股的血脉带着温热的腥气飘散在空气之中,少女的衣衫脸孔满是鲜血,却仍旧不断挥刀,刀身刺入血肉的声响四下回荡,听起来令人心胆巨寒!
“公主!公主!”
女官被惊呆了,带着哭腔的爬上前去抱住赵淳儿的身体,死死的拉住了她的手,连续不断的叫:“他死了,他死了。”
“嚓”的一声,匕首顿时落在地上,少女双眼大睁,颓然坐下,手脚都几乎在止不住的颤抖。
“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公主,出了什么事?可是这人冒犯你吗?”
“苗姑姑!”赵淳儿一把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眼睛通红,沉声说道:“你现在马上出城,去城南寻找燕世子,告诉他,不要冲动,不要做傻事,不要自取灭亡。他不愿意,我知道,我全都明白,我不逼他了,我现在就去向父皇说清楚。”
“公主,你说什么?”
“快去!”赵淳儿大怒,腾的一下站起身来,说道:“马上去找到他,将我的话转达,就说我现在就去向父皇请旨,我不嫁了,我不逼他了。”
“公主……”
“苗姑姑,拜托你了。”
大串的泪滴自赵淳儿的眼中落了下来,她的脸庞苍白若纸,嘴唇青紫一片,一双眼睛却布满了血丝。年轻的小公主紧咬着下唇,强忍着不哭出声来,脖颈上还有大片血迹,双手紧紧的抓住女官的手臂,好似要将指甲插入对方的血肉之中一样。
女官毕竟年纪也不大,被吓得哭了,不断的点着头,说道:“公主,你放心吧,我一定找到燕世子。”
“那好,”赵淳儿一把抹去眼泪,点头说道:“那你快去,宫外现在很乱,你小心行事。”
“恩,公主放心。”
两人短暂的交代一下,就转身分手,朝着南北两个方向疾步而去。
冷风呼啸吹来,卷起地上的灰尘和树叶,女官脚步匆忙,抄小路小跑,然而刚刚转过一座假山,一道白亮的刀芒猛然划过,女官双眼大睁,还没看清楚来人,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黑暗中,几名男子缓缓走了出来,为首的赫然是刚刚城门前的守卫。
“于哥,淳公主……”
“没关系,她不会说出去的。”男人面容坚毅,沉声说道:“封死北城门,去西门接应姑娘。”
深夜,骁骑营的程副将还在睡梦之中,刚刚在南营和士兵们喝了点酒,此时此刻,他正搂着一个丰满的军妓睡得香甜。
“大人!大人醒醒!”
勤务兵急切的摇晃着他的手臂,程副将眉头紧锁,怒气冲冲的睁开了眼睛,看着勤务兵沉声说道:“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大人,西南镇府使的华统领来了,样子很着急,说有急事找您。”
“华杰?”
程副将迅速坐起身来,沉声说道:“他来找我干什么?”
“属下也不知道,不过华统领神色惊慌,好像出了大事。”
“去看看。”程副将穿好衣服,大步就走出卧室,年轻的军妓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锐利,好似银狐。
“程将军,你可算是醒了。”
“让华统领久等了,深夜到访,不知道有何贵干?”
华杰身为西南镇府使的统领,在官职上和赵彻赵齐等人平级,但是因为西南镇府使向来式微,他这个统领做的也没什么面子,程副将虽然只是个副统领,在官职上低他一等,但却并不怕他。短暂的客套之后,就进入正题。
“程将军,出大事啦!”华统领面色惊慌,沉声说道:“燕洵反了,带着西南镇府使的一万官兵去攻打圣金宫了,现在已经到了长水街了!”
“什么?”程副将大惊,猛地站起身来,厉声喝问。
“我军中贺萧副统领带着全军一起追随燕洵,杀了骁骑营两个跟随巴雷大人的师团拉练兵马,我也是刚刚收到军中属下的线报才得知的。我刚刚已经派人去圣金宫、府尹衙门、南北军机处、还有绿营军报信了,程将军,请你马上集结兵马,再晚就来不及了。”
程副大惊,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连忙点头:“我明白了,华统领,你的忠勇必当得到帝国的嘉奖。”
“嘉奖?”华杰苦笑一声:“我现在是将功赎罪,只希望不要被判个失察之罪就好。”
程副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同华杰一样,他也已经看到此人暗淡的前途。
“我先走了,还要去绿营军一趟。程将军,你要快,时间紧迫,我们已经落后一步了,帝都的安危全系在你一人的肩上。”
程副将立正答道:“定不负将军期望。”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尊重这个绰号为“华鼻涕”的窝囊统领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程副将回房穿好铠甲,对着勤务兵沉声说道:“去通知各营参将速来大帐集合,吹响集合号,让全军在围场上待命。”
勤务兵点头答道:“是!”
话音刚落,只见勤务兵眼睛突然大睁,眼眶突出,惨哼一声,嘴角就流出血来。程副将一愣,惶然看去,只见一只利箭穿透了勤务兵的胸膛,鲜血淋漓的从心脏处渗透而出,箭头狰狞,嗜血如狼牙。
“嘭”的一声,勤务兵轰然倒地!身姿绰约、体态丰满的军妓站在他的身后,仍旧挂着脸孔上的娇媚笑容,手上拿着一只小型弓弩,粲然一笑,露出编贝般白皙的牙齿,然后轻轻的扣动扳机。
“飕!”箭矢呼啸而来,这样近的距离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抗和躲避,程副将眼睁睁的看着那只弩箭穿透了自己的心脏,体力迅速的流失,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一声,大片的血花在胸前炸开,男人闷哼一声,身体沉重的倒在温暖的大床上。
军妓笑容一敛,利落的穿好衣服,撩开大帐的帘子,帐外一片静谧,月亮又大又圆,高高的挂在半空。女子拿出腰间的信号弹,对着天空就发了出去。一道蓝色的火焰在空中高高的炸开,灿烂夺目,在这样喜庆的夜晚,漫天火树银花之下,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西城的一处不起眼的民居里,白衣如雪的女子站在庭院当中,仰望着天空中蔚蓝色的火焰,面色冷漠,许久,对着一众属下沉声说道:“不惜一切代价,在一个时辰之内,彻底瘫痪绿营、骁骑、南北军机四处大营。”
夏执和兮睿等人沉声应是,边仓上前说道:“姑娘,宫里一切太平,东北两方的城门都在掌控之下,楚姑娘的计划成功了。”
“恩,”羽姑娘点了点头:“焰火计划,现在开始。”
月凉如水,清辉泄地,这个晚上,整座真煌城都沉浸在疯狂的欢愉和喜悦之中,然而,无人觉察的野兽却在缓缓靠近,将狰狞的利爪暗暗的伸入了帝国最柔软的软肋之中。
大同行会多年安插下的密探开始了疯狂的剿杀,在不知不觉间瘫痪了整座帝国的联络纽带。这一晚,向来崇尚平等和平博爱的大同行会,露出了他们锋利可怕的牙齿,在楚乔和羽姑娘两人的策划下,一场场血腥的谋杀毫无顾忌的开始,帝国失去精英无数,损失之重,难以估算计量。
骁骑营第二师参将汪白杨,于睡梦中被强行灌入砒霜,死于剧毒。
绿营军副统领姜孟,被自己的小妾用绳子勒死。
绿营军第三师第五师第九师参将,吕阳、萧乾、呼延圣三人酒后在路上遭到刺客的袭击,被人乱箭射死,所带三十个护卫全军覆没,无一人逃脱。
北军机处军长薛世杰,死在自家的茅厕里,原因不明,凶手不明。
南军机处井水中毒,当晚整座大营完全昏迷,处于瘫痪,无人察觉外面动向,直到三日后帝都之乱被解,才有人发现他们,而这时,南军机处的士兵们已经有半数不在人世了。
一个时辰之后,一队黑衣人马快马驶进了皇城西门,守门的门卫们仿若看不到这群人一样,没有发出一个声响。
“左丘,带话给殿下,一切顺利,按计划行事。”
“是,姑娘。”忠心的下属离开皇城,楚乔脱下一身血腥点点的黑色夜行衣,露出里面的锦绣华服,疾步走向隐蔽在花丛中的一顶轿子,轿夫们抬起轿子,不发一言,向前大步而去。
片刻之后,轿子停在方桂大殿的宫门前,外面的黑暗里杀戮不断,这座皇城却仍旧沉浸在一片奢靡的海洋之中,隔得老远,就有婉转的音乐和欢笑声远远的传来。
“姑娘,到了。”
侍从低着头,缓缓说道。
楚乔下了轿子,一身浅蓝色的裙袍,熨帖的穿在她的身上。少女眼神如水,清澈的望着前方,她的背脊挺得笔直,毫无畏惧之色,抬起脚来就向着大殿走去。
“姑娘,”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四名轿夫齐齐跪在地上,少女停住脚步,只听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男人用压抑着的语调缓缓说道:“前途难测,路途难行,请姑娘为大同珍重,为殿下珍重。”
楚乔身体轻轻一颤,有莫名的情绪在胸腔里激荡开来,多年的期盼和等待,像是一场大火一般灼烧了她的心神,风风雨雨的坎坷磨难,让她的眼睛更加明澈,让她的背脊更加挺拔,让她的双肩更加坚韧,她坚信,她必定有能力顽强的走下去。就如同多年前那个少年在生死困境中的发出的狮子一般的誓言:“我自信,天不绝我燕北。”
无所谓理想,无所谓大同,一切只是因为最初的那个承诺。
“我们一起回燕北?”
“我们一起回燕北!”
忽的一声,大风吹起她张扬的裙角,少女高昂起头颅,向着方桂大殿,稳健的迈出脚步!
第076章 御前悔婚
那一晚,苍云泣血,九州同悲,苍穹之神睁开沉睡的双眼俯视着下界的芸芸众生。在那座古老的城门里,帝国的大厦在北风中瑟瑟发抖,乱世的枭雄们发出了他们成长中的第一声厉吼,整个西蒙大地在这一刻都觉醒了,新的时代就要来临,它必将摧枯拉朽的毁去旧世界的一切,然后让新的秩序在灰烬中得到新生。
英雄辈出的民族是不幸的民族,就如同和平的生活注定是平庸和琐碎的一样。
五月二十日,在后世成了血腥的代名词,这个著名的夜晚也成功的养活了一批频临贫困线下的资深学者。无数史学家为了研究那个晚上的细节始末奉献了毕生的心血,他们挖门盗洞的研究古物翻查典籍,上蹿下跳的召开一个又一个的辩论大会,挖空心思的编写一本又一本的历史论证著作,甚至形成了几大颇受社会推崇的学派,所谓燕脉、诸葛系、彻学会的前身由来就是于此。
但是不管争论的焦点是:到底谁该为五月二十日大屠杀负上主要责任,还是大夏帝国的社会制度是否必将会引起帝国的土崩瓦解,抑或是燕洵在事变当晚穿的是黑色披风还是白色大袍,有一个问题却得到了所有学会的一致认同,那就是在未来历史发展中占据了主要主导位置的大同行会在这次事件中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史学家们旁征博引,尤其是燕脉学者们护短的老妈子心态下,屠杀的矛头被引向大同行会,他们举证,就在五月二十日之前,大同行会的西部统领,一直在沙之地带领荒外百姓抗击帝国游骑军的西华统领,刚刚死在帝国的屠刀之下。这个伟大的发现为五月二十日的事件提供了有力的理论支持,燕脉史学家们义正言辞的声称:伟大的燕北大帝仁慈广布、精才艳绝、功绩震古烁今,怎能干出这样残忍的事情,事实很明显,这次事件是由大同行会自己主导,完全是一场政权之间的私人恩怨,不能将脏水泼在燕北大帝的头上。
尽管其他派系对他们所谓的“仁慈广布”嗤之以鼻,但是却不得不承认燕北大帝的确堪当“精才艳绝、震古烁今”这两个美誉。作为学派之间的理论探讨,各家学者虽然保留了自己的意见态度,但是还是没有拂逆燕脉一党这个明显带着自欺欺人的论述。于是,五月二十日被后世的史学家们统称——大同行会复仇事件。
金玉满堂胭脂醉,纸醉金迷女儿香。踏进方桂大殿的那一刻,奢靡的香气扑面而来,女子的纤腰水袖漫空而舞,百官三两聚堆,交谈正欢,晚宴还没有正式开始,主角还没有上场,皇帝游行了一日,此刻也在后殿休息,于是大殿中的气氛就略显轻松。
楚乔身份所迫,不能踏入正殿,只能在偏殿第二阁落座,隔着一排廊柱,只见殿内人头涌涌,一片热闹喧哗。大夏皇朝人丁兴旺,表面荣华,天家之气,尽显无疑。
“这位姑娘,”一个娇柔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楚乔转过头去,只见一名面容娇嫩的少女坐在自己旁边一席,一身浅粉色朴蝶彩衣,显得宁静且秀气,语气温和有礼的说道:“不知道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我是何洛氏出身,家父何洛长青,姑娘怎么称呼?”
少女长相温柔,观之可亲,楚乔有礼的点了点头,礼貌的答道:“我是燕世子的亲随,楚乔。”
“哦,原来是楚姑娘。”何洛氏的小姐闻言笑容一滞,虽然还是有礼貌的回了一声,但态度却明显的冷淡了下来。转过头去和旁边的千金贵妇们攀谈,甚至连身体都有意的歪向一边,生怕别人将她和楚乔误认为是一起的。
一会,旁边的人显然从她处听到了楚乔的身份,各种眼神不咸不淡的飘了过来,有厌恶、有鄙夷,各色杂聚,含义深深。
楚乔泰然坐在一旁,嘴角轻轻一笑,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她早就已经见识的够多了。
自斟了一杯清茶,举杯饮下,味同嚼蜡,低头不语,等待自己想要的时机。
两旁的贵妇们不知,见她拿着酒杯,还以为她当众饮酒,更是不屑,渐渐的大小的鄙夷声就嘈杂的传入耳中。无非是些什么下等贱民没有教养之类的话,她们的音量控制的很好,既能让人听得清楚,又听不出具体是谁说的。
楚乔也不在意,随她们怎么说,也没有抬首一顾。
过了半晌,耳旁的声音突然消失,一个暗影突然遮在茶水之上,淋淋水波之中,一双眼睛亮如星子,好似浓烈海波,暗空之下翻涌着跌宕的潮水。
楚乔缓缓抬起头来,只见诸葛玥站在第二阁的众多地席之前,一身深紫长袍,衣带上绣着暗色的缺月图腾,墨发以一条同色缎带松松的系在身后,长身而立,衣袖翩翩。第二阁和主殿之间有一湾浅水清池,风从池上吹来,有墨兰香味蹁跹摇曳,扫过男子的衣衫,带着淡淡的清香。
所有第二阁的千金小姐们全都愣住了,对于她们这些帝都弱小的氏族来说,七大门阀是活在传说中的人物,比之当朝皇族不遑多让,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碰触。第二阁和主殿虽然只有一池之隔,但是对于她们这些连想要出席国家节庆还需四处钻营,重金血本购买坐席的小族来说,却是天堑般不可逾越。尤其对方还是最近风头正劲的诸葛一脉嫡系掌权公子,怎能不另她们倾心以对?
诸葛玥的眼神淡淡的扫过诸多坐席,从楚乔身上飘过,然后径直走了过来。少女眉梢一挑,正在考虑这男人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前来捣乱,却见诸葛玥脚步一转,竟然走到旁边的一席去了。
何洛家的小姐激动的脸都红了,噗通一声站起身来,碰翻了地席上的茶水,全都洒在了自己的裙子上,少女惊慌失措的一边给诸葛玥让位子,一边揪着自己的裙子努力想要掩饰,一张脸红的像猪肝一样,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放。
诸葛玥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就坐了下去,屈膝掣肘,目光淡淡的注视着自己的前方,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诸葛少爷,您,您请喝茶。”
何洛家的小姐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巨大的惊喜之色,在众人的艳羡眼色中端起一杯茶送到诸葛玥的身前。男人并没有说话,随手接过,低头一嗅,然后看也没抬头看上一眼,沾唇浅饮。
何洛氏少女大喜,四周顿时响起嗡嗡议论声,诸葛家四少爷竟然能接受这小女子的敬茶,这是何等巨大的殊荣?
何洛小姐笑颜如花,行动间却又带着几丝小家子气的胆怯,她拽着裙角,缓缓的坐了下来,傍在诸葛玥身旁,两侧目光如刀,少女面色羞得绯红,又有几分骄傲,缓缓凑上前去,声音娇媚的轻声说道:“诸葛少爷刚回帝都不久吧?”
见诸葛玥没有回答,少女自顾自的说道:“上次田猎大会,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隔的很远,没想到少爷还记得我。”
诸葛玥没有说话,手握白玉茶杯,眉心轻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阁不像主殿,坐席间隔很小,其他各席的世家小姐们虽然各自聚在一起谈话,但是都漫不经心答非所问,显然都在竖着耳朵听着。何洛家的小姐面子上有些难堪,轻咬着下唇,声音更显娇柔,轻声说道:“诸葛少爷,我是何洛菲,家父是礼部小祝何洛长青……”
“你介不介意和别人共坐一席?”
年轻的男子突然转过头来沉声问道,何洛小姐一愣,瞪圆了眼睛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诸葛玥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你介不介意和别人共坐一席?”
何洛菲顿时惊喜的连连摆手,连忙说道:“不介意,菲儿当然不介意。”
“哦,那就好。”诸葛玥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来向旁边望去,随手对着较远的一名正在看自己的少女招手道:“你,过来。”
女子一身绯红,笑容妍妍的走过来,淡笑问道:“公子是在叫我吗?”
“恩,”诸葛玥点头,问道:“你介不介意和别人共坐一席?”
何洛菲呆傻的看着,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那名绯衣女子却是一点既透,笑容诡异的看了何洛菲一眼,说道:“诸葛家的公子都开了金口,小女子当然不会介意。”
诸葛玥说道:“如此,就麻烦你了,带她过去吧。”
何洛菲顿时呆愣,不解的叫道:“诸葛少爷你……”
“好啦!”绯衣女子娇媚一笑,拉住何洛菲的手臂:“还真以为天上掉了馅饼吗?走吧。”
何洛菲脸孔通红,银牙紧咬,被绯衣女子一路拉扯,眼泪盈在眼眶下,几乎就要哭出声来。周围刚刚还和她言谈相欢的千金们纷纷掩嘴冷笑,表情带着难掩的幸灾乐祸。
方桂大殿是大夏皇宫最大的正殿,由三十六道宫廷水榭,上百条雕廊画道,彼此曲折穿梭,迤逦交叉拱卫而成。琉璃金瓦,飞檐斗拱,巧夺天工,金碧辉煌。中殿供奉方桂酒神,是为方桂正殿,四周以四大偏殿围供,间中以清池水道连接,兰草幽香,花束环绕,丝竹鼓乐,清波浩淼。
此时此刻,正殿声势固然已起,满朝文武大半临席,其他殿阁也是热闹非凡,唯有这第二阁,无人不争相向诸葛玥这边望来,只见男人淡然吃茶,好似丝毫不知自己成了焦点一般,黑发如墨,衣衫岁华丽却不张扬,隐隐透着几丝落拓之气。
就在这时,正殿突然有人吹角报奏:“卞唐皇太子,七皇子殿下,十三皇子殿下驾到!”
人声轰然,整座方桂大殿之中宾客无不争相翘首观望,这位颠三倒四风流不羁的卞唐太子自从来了真煌就没消停过一天,经手没办过一件好事,完全体现出一代败家子应有的风范。
也许是因为今日宴席庄重,今日的李策穿了一身黑边墨兰图纹的红色锦袍,虽然仍旧张扬,却多了几分沉淀的厚重。男子金冠束发,笑容满面,神采飞扬,活像今日结婚的人是他一样,反倒衬得站在他身边的赵彻赵嵩二人黯然失色。
赵彻生母刚刚去世,衣着并不华丽,一身褐色华服,熨帖的穿在他的身上,男人眉心微蹙,表情颇有些不耐的陪在李策身旁,显然并不是出于自愿。
李策哈哈一笑,拱手说道:“来迟了,请诸位见谅。”
鼓乐喧天,歌舞大盛,乐师们齐奏迎宾曲,编钟齐鸣,乐曲悠扬。李策等人随着引路的宫人走向早已安排好的坐席,还没坐下,忽听一个声音冷冷的说道:“听说李策太子提前一个多月就已到了真煌,今日这般盛宴,不知因何来迟?一路走来,所见所闻无不是太子的风流韵事,不知今日是不是又因为有了艳遇而耽误了正事?”
话音刚落,众人登时一阵大笑,李策转头看去,只见一名正殿第二十多席的席位上,一名女子红衣如火,头插三根红鸟翎羽,面容清丽如雪,眼神讽刺的望着自己,赫然正是南荒九大部族中的火云族族长之女火凌儿。
在座的众人顿时笑语妍妍的望了过来,这火凌儿当初和李策有过一段山盟海誓之缘,曾经在卞唐皇室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大夏帝都的百官们也略有耳闻。李策甚至为了她毁弃了和卞唐丞相温少岚的婚事,可是后来却和这位太子大多数的风流韵事一样,不出两月就此销声匿迹不了了之。今日见这少女的语气,想来定是心中郁结仍旧难平。
李策眼光一亮,突然咧嘴笑道:“这里是大夏皇宫,又不是凌儿你的香闺床榻,李策迟不迟到与卿何干?”
方桂大殿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哄笑,火云族族长火烈眼睛圆瞪,气得七窍生烟,火凌儿更是恼羞成怒,一把抓起席上的火红长鞭,就要起身。
赵彻登时上前一步,手掌按在少女的肩膀上,面色平和,压低声音说道:“此乃大夏皇宫,姑娘还请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