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今晚她确实本应该出现在另一个地方至少是在纠结要不要出现在另一个地方那她相信这本来应该是一顿还算愉快的晚餐。
这样想着,商娴将手机看似随意地搁在桌角。
为了搭配这一身轻礼服,她不得不摘了自己最惯常戴在手腕上的腕表, 此时看时间也只能依托手机了。
商娴抬手的同时,指尖似乎无意地在屏幕轻抚过。
手机屏幕一亮。
7:01。
时间永远在最煎熬时过得最漫长。
商娴在心里无声一叹。
侍者在对面男人的手势示意下,已经开始给两人上餐。
而后闲谈, 商娴只依靠社交本能, 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
坐了片刻之后, 对着始终不曾再有其他客人出现的餐厅内, 商娴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文先生包了场?”
“被商小姐发现了。”
男人笑容淡淡, 似乎并不意外商娴会直接提出, 但也似乎并不因为这提出而有过期待。
“能与商小姐共进晚餐, 是我的荣幸,不敢有半点怠慢。听伯母说商小姐素喜安静,怕旁人打扰到商小姐进餐,这才提前请人清场。”
他一顿,又温文尔雅地补充。
“如果商小姐不喜欢, 那直言无妨,我让人撤走便是。”
商娴:“……”
商娴:“没关系,文先生不需要介意。”
这滴水不漏的程度,她认识那狗子估计是这辈子都学不来了。
只可惜,面面俱到,唯独落了一点骆晓君肯定没告诉过他,商家三个孩子性格迥异,可以说是走了个等边三角形的三个极端唯独有一点重合。
讨厌语文。
商娴生平最烦人跟自己咬文嚼字好好说白话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给她一种自己刚从民|国穿回来的错位感?
带着滋养了一天的怨念,商娴承认自己鸡蛋里挑骨头,但还是没法调整回来。
于是又寒暄几句,眼见对面的男人话题越聊越开,商娴实在没有让气氛升温的意思,便托口去了洗手间。
认认真真把手洗了整整五遍,白皙的指背都被揉的发红,商娴才终于关上了水龙头。
她调整了一下面上的微笑。
相信这一趟,应该足够让这位知书达理、她甚至都没听清对方职业是什么的文先生,明白她的意思了。
然而在拿起手包下意识地想去翻找手机,查看时间的时候,商娴却突然发现自己因为一天的神思不属而犯了一个低级错误。
她把手机落在了餐桌旁。
商娴心里蓦地一空。
莫名的、无法言喻的、独属于女性的第六感不好的直觉让她眼神微凛。
商娴收起手包,踩着漂亮的高跟鞋快步向桌位回去。
商娴到桌旁时,垂眼便看见自己放在左手边的手机。
她心里安定下来,刚要松口气,就突然听到对面的男人抿了一口红酒后,歉意地道:“商小姐这一趟离开得有些久,方才你的手机一直有电话锲而不舍地拨进来我怕有什么急事,就先替商小姐接过了。”
“……!”
商娴瞳孔一缩。
恼怒的情绪瞬间冲进她的心里。
然而商娴知道自己不能发作且不论两家交情如何,单说对方的措辞严谨,逻辑上滴水不漏,压根没给她半点“有理取闹”的机会。
商娴只得深吸一口气,撑起微笑。
“是我大意,麻烦文先生了。”
说着,她垂手拿过手机。
通话记录里显示是一通陌生号码的来电通话时长有足足一分钟。
商娴眸色一沉。
几秒后,她气极反笑,淡定地放下了手机,重拿起桌盘上的牛排刀,慢条斯理地切开。
“能不能烦请文先生告诉我,电话是谁打的,两位又聊了点什么?”
对面的男人淡淡一笑。
“听起来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难免有点年轻气盛。他没报过家门姓名,所以我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和商小姐提了。”
“……”
商娴面上笑色不变,捏着牛排刀的手却紧了紧。
须臾后她轻笑,问。
“那他说什么了?”
“只是问我与商小姐是什么关系。”
“文先生怎么回答的?”
“自然是具实以告。”
“……”
商娴眼神一闪,眸里情绪有点凉了下去。
她仍笑问,低下眼去继续切牛排,却一块都不往口中送。
“他还问什么了?”
“唔,问了我们就餐的地址。”
“啪。”
金属的牛排刀刀尖,磕在了光可鉴人的瓷白碟子边缘。
……到底还是破了功。
商娴索性直接松开了手,放掉了刀叉。
她拿起旁边的绢布轻轻擦拭过嘴巴,头也不抬地说:“看来我们这顿晚餐只能到此为止了,文先生。”
“为何?因为这个电话?”
男人也放下刀叉,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笑容,让人看不出半点瑕疵,也就琢磨不透丝毫情绪。
所以商娴最讨厌这种虚伪。
最喜欢……
那种纯粹。
想起某人,再想起这是他的生日,再想起方才那通一分钟的她永远不会知道真实具体内容的电话……
商娴眼神狼狈地闪了下。
她没有犹豫,直接站起身。
“对,因为这个电话。”
“那我能冒昧问一句,商娴小姐和电话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吗?”
商娴心底那点压抑不住的焦躁,终于在此时掀开了一点幕布,露出了藏不住的魔鬼的一个犄角。
她冷了眼神,面无表情地看向对面的男人。
“我想无论两家交情如何,我和文先生都还没有到可以互相探听私事的关系吧?”
“……”
对面的男人笑容和面色都同时一滞。
显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商娴竟然真的会跟他撕破这虚假的和谐。
就因为那么一个电话。
男人眼底那点被轻视的不爽和自负终于也冒出了尖。
在看到商娴拎起外套起身的时候,他才轻缓地笑了一声,开口。
“如果商小姐是准备去弥补那通电话,那我想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
商娴脸色一冷。
她转回身,垂眼,面无表情。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
男人淡淡一笑,低眼,不紧不慢地说。
“只是刚刚打来电话的那个人,似乎刚巧就在附近”男人侧眸,望向落地窗外,街道对面就是灯光辉煌的商业区,路边灯光清亮。
男人笑着转回来。
“更巧的是,他似乎先看见了你我,然后才打来这通电话,确认了你的身份和地址看来两位还是不够亲密,隔着这样的距离,他就认不出你了呢。”
“…………”
商娴生平没有哪一次这么想抽过一个人。
她攥起拳,几秒后终于对着男人露出一个微笑。
“你该庆幸。”
“?”
“要不是两家的关系横在这儿,我三分钟内就能送你去c城中心医院一周游。”
“…………”
男人似乎被商娴这粗鲁的威胁给惊住了。
商娴垂眼睨着他,逐渐面无表情。
“我们今晚就当没见过面。”
她转身,利落地往外走。
“下次遇到别装和我认识,我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好的涵养和耐性。”
商娴扔了一叠钱给计程车司机,就连忙快步下了车,直进职高的后街。
今晚是个工作日,职高的学生们有很大一部分逃了晚自习课,都厮混在这条后街里。
人影幢幢,弄得商娴心烦意乱。
她这一身顾不得换的艳红色的露肩轻礼服也实在过于扎眼,一路上不知道几个不长眼的小子想往她身上撞。
只不过在被她赏了七公分的细跟高跟鞋的“爱|抚”之后,那些惨痛叫声里,前路变得开阔和敞亮了许多。
商娴终于紧赶慢赶地到了aurora门外。
长廊灯暗。
前方音乐声鼎沸喧天。
商娴几乎要怀疑自己进错地方了如果不是刚出长廊,就看到那片熟悉的“极光”的话。
这一晚aurora里的学生似乎格外得多,舞场里喧喧闹闹,群魔乱舞。
各种声音都嘈杂。
里面甚至还夹杂着集体跑调的……生日快乐歌?
商娴眼神一动。
然而此时的噪声程度下,她实在无法判断这生日快乐歌的来处。
她目光一扫,落向吧台。几秒后她便快步跑了过去。
“关音乐!”
噪声里,她对着吧台内的调酒师高声道。
连着几遍,对方才终于听见了她的动静。
调酒师转回头,眼神有些不善地刮了她一眼。摇头。
“……”
商娴差点气岔了气。
她从手包里拿出折叠棍,甩开,扬声
“你来关掉隐约,或者等我自己找,直接把所有音箱敲碎。”
调酒师瞥向那根看起来纤细得很的金属折叠棍,他不屑地轻嗤声,刚要说什么。
“砰!”
“哗啦啦……”
他面前一排摆出来的、正在擦拭瓶身的、不知道多昂贵的洋酒,被商娴一棍敲碎了一片。
“!?”
调酒师眼睛瞪成了牛眼。
然而商娴已经甩手把一张黑色无额度卡拍在吧台上,那根折叠棍指向了下一片。
“别别别!别敲了!!”
调酒师一个哆嗦,又气又恨又畏惧地看了商娴一眼,快步跑向后台。
几秒之后,整个酒吧里躁动的音乐声陡然一停。
沙发区传来的跑调跑到大西北的生日歌,也跟着戛然一顿。
所有人目瞪口呆,不知所以。
而唯一有准备的商娴已经在这一瞬间确定了生日歌传来的方向。
她横穿舞场,快步往那里走过去。
“借过。”
还处在静滞的茫然里,这冷恼的声调让酒吧里的人都忍不住看过去。
许多人的眼底掠过惊艳的情绪。
只是慑于女人那一脸冷若冰霜,那些蠢蠢欲动的男人们即便有贼心也没贼胆,只敢一直不甘心地看着想看她到底是为谁来的。
十几秒后,商娴终于停在了那片躁动的沙发区旁。
原本有序排列的单人沙发和多人沙发被从原处挪动,胡乱拼接到一起,搭得不成模样。
中间同样被推到一起的矮桌上散着一堆半空半满的酒瓶,而桌旁地面和沙发里,横着许多学生。
有的还清醒,有的早就昏沉得人事不知了。
“巧”的是,这里面的绝大多数学生,商娴都认识。
正是薄屹班里的。
在一群散坐懵然的学生里找到薄屹并不难。
商娴的目光定格在沙发中央。
斜戴着黑色棒球帽,少年手里还提着一瓶xo,如果那瓶没别人碰过,那这人至少已经给自己喝了能灌倒三头牛的量。
商娴感觉这一瞬间,自己的理智就被砰的一声,随着蘑菇云炸上天了。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而其他清醒的学生终于有回过神了的,或是惊喜或是惊吓
“商老师!?”
商娴一个没理,她停到了半躬着身,手肘支在膝盖上,脑袋耷拉着的少年身前。
“薄屹,起来。”
她冷声唤。
大约过了十秒,少年慢慢仰回身,倒进了沙发里。
他迎着光,俊俏冷白的脸被酒熏染上嫣色,连修长的脖颈都同样印了红。
似乎是灯光太刺眼,望不清眼前的身影,少年轻眯起眼。
他勾唇而笑。
嗓音被酒液酵得沙哑,带着一种介乎于成熟与少年之间的性感
“你不是在相亲么,商老师?”
“……”
“怎么敢劳你大驾,来给我过生日呢。”
“!”
商娴气得脸色都发白。
“薄屹,我问你最后一遍,你起不起?”
少年没说话。
他焦点散漫地和商娴对视几秒,便蓦地合上了眼。
他拿起手里的酒瓶,抬了瓶身,把剩下的酒对着嘴不要命似的灌了下去。
棕色的液体溢出唇角,顺着男生的喉结滚下两滴去。
商娴气得头都有些发晕。
“好。”
她怒极轻笑,眸里毫无情绪。
“你可以,薄屹。”
商娴转身就走。
两步之后,身后一声酒瓶被砸碎的声音。
伴着几声尖叫,商娴回头。
而始作俑者站起身,眼神绝望地看着她。
少年冷白的肤色上,眼角一点点染上红。
他走到她面前。
“商娴,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死寂的酒吧里,少年的声音满浸着沉冷的疼。
他垂眼看着女人,声音绝望得哽咽了,却又笑起来。
“你是不是只当我是个玩具?”
“……”
商娴喉咙里堵住了棉花似的。她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少年通红的眼角撕得她心口血淋淋地疼。
她的沉默却只让薄屹误会得更深。
少年终于忍不住,他伸手抚上女人漂亮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