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路灯被吹过的风雪摇晃着,落在地上的影子影影绰绰,天空中遮住月光的浓雾层层叠叠,隔断了璀璨的繁星。
洛颜百般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倦懒地撑着下巴看操场中央那棵挂满礼物和纸条的巨大圣诞树,一时之间被炫目的灯光夺去了视线,陷入旖旎的幻想之中。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伸手打了一下她的右肩,她疑惑地转过身,发现后面并没有人,而当她转过头时,余光瞥到站在左边的陆淮琛,一瞬瞪圆了眼睛。
“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他笑而不语,换了个话题:“你没吃饭吧?”
怎么说呢,就算他下午被班主任派到政教处忙了一个下午,也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猜测出她的心理活动。
洛颜垂下眸,顶着手里那瓶酸奶的标签发呆,沉默不语。
下一秒,陆淮琛像是献宝似的将一个碎花手提袋从背后拿出来,把里面的粉色保温盒搁到她身后的台子上,掀开盒子——
洛颜好奇地往盒子里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里面的菜品都是她在学校门口那家炒菜店里经常点的,而且陆淮琛也跟她去过好几次,他每次都不说话,听她拿着菜单报了一串菜名,然后扬着笑脸跟服务员说谢谢。
原来他每道菜都记在心底。
还知道她不喜欢吃花椒,每次都把菜里的花椒一颗颗的捡出来。
想到这儿,洛颜鼻头忍不住一酸,别过头去。
陆淮琛伸出手将她外套上的帽子拉过头顶,宽大的帽檐顺势垂下来,连眼睛都遮住了。
“你干嘛。”洛颜一把掀开帽子,扬起蓄满泪水的眼睛嗔瞪了对方一眼,后者勾起唇角,伸出手轻轻捏住她的鼻子。
“醋好吃吗?”他语气放轻,像哄小孩似的去拉她的手,灯光照亮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主见变得柔软。
她依旧佯装着耍脾气的模样啪地打掉他的手,语气也带着怒意:“不好吃。”
他被她脸上可爱的神情逗笑了,大手覆上她的发顶,忍不住乱揉一气,长发像是炸了毛似的乱成一片。
洛颜:“……”
我忍。
谁知陆淮琛揉到一半突然停下来,故作惊讶似的发出一句:“啊—”
少女疑惑地“嗯?”了一声,抬起眸来对上他的眼睛。
他一脸嫌弃的皱起五官,将掌心摊开在她面前,说:“刚才捏了一手鼻涕,现在又全蹭你头顶上了……”
洛颜:“……!”
她气急败坏地掐了一把他腰间的肉,横起杏眼来恶狠狠地瞪他。
“好了,别生气了,”陆淮琛的外套被深幽的夜色衬得清亮,月华浓盛,他的发顶像落了一圈光晕,面容柔和,“这件事情我做错的部分我自愿接受惩罚,况且你已经这么多天没有理我了,这对我简直就是酷刑,要不行约法三章?”
“谁要跟你约法三章。”洛颜将手搁在袖子里缩到一起,眼神飘忽到一边去不再看他。
其实她早就不生气了,这几天内她大概听了几千遍陆淮琛发自内心的剖白,听得她面红耳赤,总是想找机会揍他一顿再和好。
但是她其实也舍不得。
穿堂而过的风绵延不绝,洛颜从口袋里抽出右手捏住她红透的鼻头,问候的语气里满是温柔:“冷不冷。”
“还可以。”
她低垂着眉,白皙的面颊上染了几分绯红,鼻喉间的呼出的热气朦胧散开。
“那你快尝一下我做的。”
洛颜看着眼前完全按照她的喜好制作的盒饭,犹豫了一下,视线停留在筷子顿了几顿,最终还是拾了起来。
“好吃吗?”见她将北极虾搁在嘴里,陆淮琛不自觉地提起心脏,视线紧盯着她微表情。
她放下筷子,慢吞吞地咀嚼着口中的食物,眼神从起初的平淡无奇逐渐亮了起来——虾仁美味鲜甜,入口顺滑,蘸料也是酸辣恰当,搭配起来可口极了。
她又挑了几块搁进嘴里,脸上满意的神情愈发明显。
陆淮琛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重新放了回去,他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帮洛颜将嘴角的酱汁擦干净。
即便是这样,少女还是想要傲娇地挑出一点刺来,指着那块鸡蛋说:“你煎得鸡蛋都不是心形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陆淮琛轻笑一声,用两只手比划成一个心形凑到胸前,轻笑起来:“那我下次做心形的?”
她看着他摆在胸前那个又丑又笨的心,憋不住出声笑起来,伸出食指点了一下心形中央的空缺处,眼睛被灯光点得格外明亮:“一言为定。”
此时校园的广播站里传来了悠扬的歌。
“We said they won’t divide us, we will always be as one.”
——他们说那些喧嚣永远不会把我们分开,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
大年初一的喜庆景象给寒冬的夜晚增添了几分色彩,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接连不断的响起。窗外飘着雪,慵懒的冰凉落下来给整个大地裹过上了一层纯白的棉衣。
洛颜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窗外有脆弱的树枝不堪重负“吧嗒”一声断裂开来,然后“扑簌”一声落入堆积如沙的雪地中。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挪了挪身子从房间的窗台上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后拍掉手上残留的瓜子皮,踩着拖鞋跑到阳台上。
“你猜我在哪儿?”隔着听筒,陆淮琛的声线隔着听筒显得尤为清冷。
洛颜嘴里还嚼着牛奶糖,说话嗡里嗡气的:“不猜。”
他笑起来,随意调侃说:“又在偷吃什么,小馋猫,别没等开学就胖的认不出来了。”
“吃糖呢,而且我也不会胖好吧,”她仔细辨别了一会儿听筒那边的环境,感觉还是挺安静的,便问道,“你到底在哪儿?”
“在你楼下。”
“嗯?”
洛颜翘起脚尖看了看窗外,果然看到他穿着黑色的羽绒外套站在楼下,漆黑的眸子闪着光正往这个方向看。
看到他被气温冻红的鼻尖,她皱起眉来:“大冷天的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对方理所当然:“你不是发消息说很想堆雪人吗,我来陪你堆雪人啊。”
洛颜愣了愣。
那是她半个小时之前随口说的。
这个时辰撒欢的孩子们都在街头逛夜市放鞭炮,社区的体育场显得有些空寂,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带来了刺骨的触感,加上漫天白幕似的布景更为凄冷。
洛颜缩着身子跟在陆淮琛身后,他穿了一件稍显臃肿的短款羽绒服,修长的腿被牛仔裤包裹着,球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你之前有没有堆过?”他半蹲下身,将面前范围内的白雪全部累计到一起。抬起眸来看她。
“没有,”洛颜蹲下身学着他的样子把周围干净的雪盖在他推起的雪堆上,还用手掌使劲拍了拍,“以前也没有人陪我堆啊。”
这时她视线才瞄到陆淮琛没有带手套,附在白雪上的手被冻得通红。
“给你只手套吧。”
她说完便要脱下左手的那一只,陆淮琛皱着眉看她,连忙又帮她戴了回去:“不行,很冷的,万一冻到骨头怎么办。”
“那你呢?”
“我不怕啊,”他挑起一侧眉,露出有些讨打的表情,“你不总说我皮厚。”
“……这是一回事吗!?”
无论洛颜怎么坚持他都被肯带,她没办法只好依他,两人继续埋头围雪人,面前的雪挖得差不多了,便去远一点的地方捞。
没过一会儿,她听到陆淮琛在不远处叫她,狐疑地抬起头来,结果还没来得及躲闪就被一个雪球砸中手臂。
“陆淮琛!”她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然后随手抓起身侧的一把雪就往他身上扔。
由于距离太近,他来不及躲闪被砸的满脸都是。
冰冷的触感顺着脸颊滑落进脖颈里,他用手拨了拨发顶的雪花,又连忙团起一个雪球:“不如我们拉开距离正面交锋?”
洛颜一听赶紧从地上站起来,食指刚跑了两步后背就被砸中,转过头便看到他促狭的笑。
“别以为我会怕。”她不甘示弱地回击他,却被他灵活地闪开了。
“笨蛋。”
他站在不远处冲她得意地扬眉,没做好防备,结果在这间隙中被她扔过来的雪球正中脑门,散落下来的雪全数掉在了脖子下的棉衣里。
一阵刺骨的凉爽——
“喂你站住!”
他皱着眉上前就要追赶正在幸灾乐祸的洛颜,后者笑嘻嘻地冲他做了个鬼脸便连忙逃开。
松软的地面上踩出了好多大小不一的脚印,四周此起彼伏的笑声不绝于耳。
打闹了很久终于堆好那个为最初目的的雪人,洛颜有些乏力地站起身来拍拍手套上的雪,一旁的陆淮琛突然用指尖轻触了一下她的脸蛋,冰冷的触感冻得直打激灵。
“你手还有直觉吗?”她斜睨了他一眼。
陆淮琛把手拿了下来然后放在了她上衣的口袋里,嘴角扯出不怀好意的笑,语气里也满是不正经:“靠着你不就暖和了。”
洛颜看着他闪烁的眸子,扯了扯嘴角后突然抽出他的手,面无表情地转身向前走。
身后的陆淮琛一脸无奈的摇头,迅速尾随上去,一路上还不满地抱怨:“太没情调了吧洛颜同学。”
“被冻成猪蹄是你活该。”洛颜忍不住斜他一眼,半怒半嗔。
打嘴仗的时候她从不服输。
路灯憔悴的光线洒满雪地,脚边树影相互交错。
前方原本安静停靠的一辆轿车突然亮起远光灯,刺眼的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陆淮琛下意识地用手掌遮了一下直射到洛颜眼睛上的灯光。
车门打开慢慢地走出一个中年女人,她背着光站在不远处,身形、轮廓,无一不显露出高贵的气质。
陆淮琛眯起眼来,在看清楚来人的长相后,几乎立即就判断出了这个女人的身份。
因为她的眉眼和样貌,跟洛颜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遮我干嘛,不会伤到眼睛的。”洛颜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伸手将陆淮琛的手捞下来,刚想侧眸继续跟他吵闹时,那个女人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洛颜。”女人嗓音疲乏,嘴角扯出的笑容也有些牵强,脸上写满了倦意。
被叫住的人登时愣住,她缓缓侧过眸,朝着灯光刺眼的地方看去,在辨别对方的面容之后,身子明显一僵,嘴角的笑意瞬间消逝。
陆淮琛的手掌还被她攥着,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洛颜的指尖正一寸寸缩紧,像是毫无安全感的雏鹰,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戒备状态。
她在紧张,也有些害怕。
只见洛颜眉头紧锁,抿紧下唇,周身的气温随着女人的出现好像也降了好几度,浑身散发出的冰冷让人寒颤。
53、五十三点想亲 ...
52.
大概是洛颜六岁那年的母亲节, 幼儿园里布置了要送花给母亲的任务, 洛颜拿着口袋里为数不多攒下来的零钱, 在奶奶的帮助下去超市门口买了一只粉色的康乃馨。
等到母亲回家之后, 她便像献宝似的将花从身后拿出来,扬着笑脸给母亲一个惊喜。
邓心脸上闪过惊讶的神色,随后是抑制不住的笑颜,蹲下身来将洛颜护在怀里,亲了一遍又一遍,“小淘气”“乖宝宝”地叫了一通,洛颜也开心, 咯咯地把眼睛都笑没了。
那一天其实是她已经三天没有见到妈妈了。
两人坐在沙发上,她兴奋地碎碎念着在幼稚园里发生的趣事,用夸张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来描述,似乎这样就能将事情表演的淋漓尽致。
可没过一会儿,邓心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她将指尖放到唇瓣上示意洛颜停止讲话,后者就乖乖地瞪大眼睛,用肉乎乎的手掌啪一下迅速捂住自己的嘴。
“啊好, 财务部那边出了问题吗, 好我现在马上过去。”邓心眉头微蹙着,边回应对方边站起身来, 疾步走到玄关处。
洛颜也跟着她到了门口,她眨了眨双眼,看着邓心穿好鞋子, 然后搂过她来亲了一下额头:“不好意思宝贝妈妈现在要出去了,本来还想留在家里给你讲童话故事。”
那时候的洛颜早就习惯了这种事情,黑葡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回吻了母亲一下,乖巧地说:“没关系的妈妈,我会乖乖的。”
之后,邓心又是连续三天没有回家,而当洛颜想起那只被遗弃在客厅一角的康乃馨时,它早就失去了光鲜亮丽的外表,花瓣蔫成了无精打采的模样。
直到现在,洛颜都记得这件事。
她跟母亲,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见面了,如果不是橱窗里的照片,她甚至都快要忘记她的模样。
洛颜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她,也曾想或许等自己将来嫁人的时候,才能收获一点关于她的消息。
却没想到她竟然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的思绪瞬间涌上心头,她的手心不停地向外冒汗,呼吸微滞,胸腔里像是压着超负荷的重量,险些喘不上气。
“你来这里做什么?”洛颜的眼神里刻意围起一层疏离的护栏,声音像是在冰窖里一样没有温度。
她其实幻想过很多跟母亲见面时的场景,甚至在梦里她也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喜悦感,但是当现实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第一选择竟然会是逃离。
她有些害怕。
即便她懂事到能够理解母亲,也无法释怀这些年来心口的伤痛。
郑心离开之后,她曾不止一次打过她的电话,可回应她的只有匆忙的占线声,提示音如寒珠坠落般敲打在她身上,无穷无尽的悲凉和如海水般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女人听到她的话,面上闪过一丝悲恸的情绪,但很快又被满脸笑容给掩盖住了,她不紧不慢地开口说:“你不要多想什么,其实我来,只是想跟你说声新年快乐。”
洛颜的身体突然有些发颤,牙齿咬着被冻紫的嘴唇,拳头紧握,指尖嵌在肉里微微泛白。
陆淮琛视线一直放在她身上,下意识地从口袋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握住她的。
即便隔着手套,她也能感受到少年心口传来的温度。
洛颜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抖颤的身子慢慢平静了下来,她神色淡然地回应说:“嗯,你也是,新年快乐。”
“好。”
女人嘴角含着笑,眼眶却渐渐渗出微亮的东西,她颔首,又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然后打开车门钻进车里,踩动油门,没再停留片刻的离开。
在她的车走远之后,他缓缓松开握紧她的手,不料却被她攥在手心里抓的更紧。
“陆淮琛。”她微微喘息着,每一声都如哽咽。
“嗯。”他坚声应道。
洛颜拖着沉重的步伐下了台阶,冰凉的地面像是天空绵长的云朵,脚一踩,就陷下去一个脚印,抬起来时,又留下一滩浑浊的水迹。
校园街道两旁亮着路灯,而那熹微的光线怎么看都觉得清冷。
如同她的心,像是陷在陈年冰窖那般,仿佛不再有血液流动。
“我感觉她过得挺好的。”洛颜的声音很轻,像是丝带般虚无缥缈。
陆淮琛看向轿车消失的那个方向,沉声说:“这不是正如你所愿?”
“我心里会这样想吗?”她抬起头来看他,情绪激动地碎碎念,“明明是她先丢下我不管的,难道在我心里还盼望她能过得越来越好?不,肯定不是这样,我刚才态度应该更冷淡一些的,不然她会觉得我那么轻易就原谅她了——这是不可能的。”
鹅毛般的冰凉纷纷落下,一片雪花落在少女的嘴角,陆淮琛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然后伸手帮她抹去,认真地说:“这些年她肯定也很想你。”
她愣了愣,面上表情一松,又接着蹙眉反问:“你怎么知道?”
他将少女的手臂围在自己的腰际,贴近她,耐心地解释说:“因为你们将近十年没见面,她还是在这么大的雪天一眼就认出了你,说明她非常熟悉你的长相,甚至可能一直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关心着你的成长。”
“……”
她刚才看到郑心那一刻整个大脑都混沌一片,根本就无法思考,现在想来的确如此。
陆淮琛紧抿着唇没有说话,隔着厚重的棉衣,他仿佛也能感受到少女搂紧他的双手,如同冬日里饱经风霜的铁门,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他回搂住她,将下巴轻搁在她的头顶:“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愿不愿意跟她好好谈一谈,就像跟你爸爸一样?……我不是在帮他们辩解什么,而是觉得你心里如果装了这么多难过的事情,会不快乐。”
洛颜深吸了一口他棉衣上洗衣液的味道,闷声说:“……如果还能再见面的话,我会考虑。”
大雪伴随着呼啸的风在周身飘荡,两个人的头上都沾满了白雪,像是一夜白头。
54、五十四点想亲 ...
54.
高三上半学期的日子洛颜几乎都是从书海中度过的, 早上起来的时候总会发现眼袋很深, 所以时常捏着一个熟鸡蛋进教室, 一边揉眼一边背昨天画下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