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诗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
果然了,她最挑食的,一桌子蛋啊菜啊,应该都踩在了她不喜欢的点上。
偏偏陆星旖和陆嘉辰还跟着反抗,一个个的,说什么也不吃。
沈明诗快头疼死。
营养师再好有什么用,遇到一群熊孩子,也是没辙。
跟陆为修对视一眼,沈明诗眼中尽是无奈,她不得不让家里的厨师来又做了几道家常菜给他们吃。
怎么给摇摇补营养呢?
——简直是天大的难题。
普通的家常菜很难补上她欠缺的那些营养,尤其是她不吃的东西还那么多,还都是些补钙的有营养的东西。
说实话,她的身体很糟糕,照这样下去,后果会很严重。
她能平安长到现在,有这个个子这个还算正常的体重,已是难得。
请营养师……
沈明诗承认,他们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陆老见状,思索半晌,才安抚他们道:“没事,先别急。”
过了几天,陆家新来了两个大厨。
是陆老特意从江南请来的,花了好大的功夫,还使上了不少人脉。
他们一到,老爷子就让他们做几道菜来。
陆为修和沈明诗刚开始还很担心,后来见到两个大厨做的饭菜后,便彻底打消了疑虑。
他们竟是能将鸡蛋做到入口即化,完全没有鸡蛋的感觉,像是一口水,喝进去就进了肚子。
鱼肉也完全去了腥味,不知用了什么独门秘方,又是甜,又是香,又是脆,像极了孩子们喜欢吃的那种零食。
其它种种食材,也皆是如此。
沈明诗连连点头,陆老就是陆老,还是他有法子,她赶忙让白英去把孩子们叫来吃饭。
陆老颔首,让两位厨师先下去。
他们简单露了一手,便收服了陆为修和沈明诗。
对孙女的心理疾病,陆老没法子,但对她的身体,或许他还能使上几个办法。
这孩子的命,太苦了,今后只待着在他们掌心好好享受疼爱就好。
陆老闭了闭眼。
-
那两个厨师征服了陆为修和沈明诗,他们可以见得陆星摇会喜欢这些含了鱼蛋肉的菜肴的,而事实也是如此,陆星摇第一次吃了好几筷子的鱼肉,好几勺子的鸡蛋。
她为什么不喜欢吃这些?很少有无缘无故的讨厌,她对这些东西的讨厌,其实也是有原因。
——她刚回到许志国和周淑兰身边时,还不太能体会到来自父母的厌恶。有一次周末,周淑兰急着出门,把一盘鱼和一碗蒸蛋放在了锅里,特意给许离热着的。只是她出门太急,想着一会儿就回来了,便没有交代两个在睡觉的孩子。
偏偏她出门的动静吵醒了陆星摇,陆星摇爬起来洗漱完,就去找饭吃。这一找,就找到了周淑兰给许离热着的吃食。她至今都记得清楚,当时她吃了两勺子的鸡蛋,五筷子的鱼肉,还有半碗粥。
她刚吃完,周淑兰就回来了。小陆星摇抬起头要叫“妈妈”的时候,却直接被周淑兰掼倒在地:“你这个贱东西!你在干什么!这可是我给小离留的,你竟然给吃了?!该死的赔钱货,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吃这些!”
周淑兰怒从中来,随手抄起一根木棍就往她身上抽打。
——那是从树上折下来的,有小指粗的一根木棍,又长又硬,直接就往她身上抽。她身上都没有几两肉,那棍子,几乎就是打在了骨头上。
陆星摇又哭又喊,把许离吵醒了,许离也跟着哭,周淑兰更气了,往她身上抽得更厉害,就像是在打仇人一样地打她,使尽了力气,打得累了,还站在那里喘气。
——陆星摇的记性很好,记忆力远高于同龄人。那时她虽小,可那一幕,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几乎没有再吃过鸡蛋和鱼肉。
至于其它不吃的东西,或多或少,是因为幼时可以吃的东西太少,大多是腌萝卜和咸菜,其它的东西周淑兰很多时候都不给吃,多多少少引起的厌食。
第91章 一更
很多人的童年是不幸的,得用一生去治愈童年,陆星摇就是其中之一。
曾经经历的种种,被她掩藏于记忆深处,用土埋好,她不想去挖掘。可一旦触及边缘,那些记忆就又破土而出。
被打到失去知觉的茫然,被血淋淋的伤口吓到的无措,被痛到睡不着的一个个夜晚,再次浮现于她的记忆之中。
陆星摇将一块鸡蛋送入口中,眉眼低垂,掩去所有情绪。
她并不是讨喜的性格,厌食、脾气古怪、性子又冷又怪,有时候,她是真的羡慕陆星旖那样热情得像个火团的女孩,她们自信阳光,是这世间的一抹浓烈的色彩,是一种明艳的存在。刚回陆家时,也是因此,陆星旖对她的影响才会那么大,不然她也不会发病。
不过,陆家人却是从未嫌弃,反而一再迎合,她都看在眼里。这次又是请营养师又是换厨子的,八成是因为她的体检报告太糟糕,平时又太挑食的缘故。
她接受了他们的费尽心思、接受了他们的善意与爱意,她在慢慢地从龟壳中钻出,尝试触碰这个世界。
陆星摇吃完了一整碗饭,那碗饭满到冒尖,但她吃得干干净净。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她的饭量小,以往都只吃一小碗,或是半碗,多的时候也多不了多少。
沈明诗高兴坏了,拿着饭勺问她还要不要。
陆老满意地摸摸胡子。
陆星摇真的饱了,她觉得她今天很给面子了,摆摆手,喝了口果汁。
沈明诗不强迫了,笑眯眯地看着她,“宝宝真棒。”
陆星摇耳根微红,垂眸看果汁。
-
辛玥托姑姑姑父帮忙查查陆星摇的体检情况正不正常,姑父很理智,直接一口拒绝:“这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要是被医院发现,我跟你姑姑苦心熬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可就都没了!你知道那些有什么用?别胡闹!”
辛玥很委屈,这年头调查来调查去的,不是很正常吗?至于凶她?
姑姑解释:“陆家是医院的大股东,轻易惹不得,陆家千金的资料,更是别提了,保密工作肯定做得很好。玥玥,你乖一些,跟同学处好关系,知不知道?”
姑姑家只有一个儿子,向来把辛玥当女儿疼,即使是拒绝,她也是轻言细语的,舍不得凶她。
辛玥才不肯死心,她假意先点了点头。
姑父接了个电话赶去医院后,她立马和姑姑诉起苦来:“姑姑,不是玥玥不想和同学处理好关系,只是这个同学太过分了,你都不知道,她刚转来上学就砸我,一本书直接往我脸上砸,她眼睛都不眨!”
姑姑辛晴大惊:“天呐!怎么会有这种人?!玥玥你躲开了吧?有没有事?”
辛玥红着眼睛:“我运气好,不然真的瞎了!姑姑,我只是想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有的话那我就不怪她了,毕竟她生病了嘛,而且我也可以更注意跟她的相处,或许还可以帮点什么忙呢。姑姑,我求求你了,你帮我看一眼,就看一眼,我真的很担心她!”
辛晴欲言又止,不知为什么侄女可以这么善良,都被人打了还一心关心别人的身体。她的小侄女,是真的善良纯真。
辛玥晃了晃她的手臂。
辛晴最受不了她撒娇了,也就点了这个头,“行,我去试试,但是不保证肯定能查到啊。”
辛玥赶紧点头:“我知道的,谢谢姑姑!”
不过姑父说的,陆家是医院的大股东,她还真是没想到,没想到陆星摇家里这么厉害。辛玥撇撇嘴,厉害又怎样,有钱又怎样,不就是家医院吗?她家里也不差。
-
这两天袁茵一直留在沂市,景延等她走,但就是等不到。……这也就算了,偏偏景修文也回来了,一下子两人都齐了。
景延整天拧着眉往外跑,要不是景老爷子不许他去外面住,他早就跑没影了。
袁茵对他本就小心翼翼,景修文回来后,她更是殷勤到了极点,恨不得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家的温馨。
景延看得无语,要么不出房门,要么绕开她出门,眼不见为净。
他一躲,家里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
一直到这两天,景承的生日到了。
景承虽然去世了,但是每年他的生日、祭日在景家都是个大日子。
这日子有多大?大到颐养天年的景老爷子和景老夫人都会来景家一趟,一起吃顿饭,说说话,再买个蛋糕一起吃。
景延一度觉得挺荒唐,还有点诡异的惊悚。
也不是说人死了就不能缅怀,只是你搞得像是在给活人过生日,不觉得像个鬼片吗?
不过也挺好,如果他是景承,知道家人从未忘记他的生日,每年都会为他庆祝,他们对他的爱一点也没有少,丝毫不曾消失,那他也会很开心的……吧?
这个日子在景家流传多年,孟家和景家走的近,孟沐桐也知道,她特意一早就来了景家。
她不认识景承,那时候她都没出生,但并不妨碍她讨好袁茵。
那天,卓惜悦说的话她在意了,放在心上了……
谁都不知道她现在有多想见见景延,多在他面前出现出现。所以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一大早,袁茵就在做长寿面,还没做完,孟沐桐就来了。
她今天穿了一条黑色的长裙,妆容素净,心情却提不起来,从昨天开始就很悲凉。
看到孟沐桐,她才勉强笑了笑:“桐桐来啦,快坐。”
孟沐桐抱了抱她,“阿姨,你别太难过了。”
袁茵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拍了拍孟沐桐的手,“还是你懂事。”
闲聊几句,孟沐桐装作不经意地问起:“景延起床了吗?怎么没看到他呀。”
袁茵按了按眼尾,“还没呢,不过待会景爷爷景奶奶都来,他应该快起来了。”
孟沐桐知道他在家就好,装作不在意地点点头,“我好久没见景爷爷景奶奶了呢,好想他们呀。”
两位老人退休后基本上不出现在世家圈了,平日里就在郊外住着,很悠闲。
景延换了身衣服下楼,来厨房倒水喝。
看到孟沐桐,他也就瞥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孟沐桐的笑僵在了脸上。
喝完水,保姆把早餐准备好了,他三两口吃完,便拿起书包准备去学校。
孟沐桐没想到这天这么重要他还要去上学,慌忙叫道:“景延,你要去学校吗?你没有请假吗?”
景延冷笑:“我为什么要请假?”
他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
看孟沐桐,像是在说:为什么会有傻子为了这一天请假?
袁茵也以为他请假了,见状,还以为他是忘了这是什么日子,提醒道:“延延,今天是你哥哥的生日。”
景延:“哦。”
他出门骑车。
袁茵的脸色一白。
她没想到,延延连这一天都不在乎了,连爷爷奶奶也不顾了。
景延在那里面,一直觉得窒息,直到出了那个门,他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那些人,在剥夺他的氧气。
只是不巧的是,他刚出门没多远,车胎突然爆了。
景延:“……”
但反正说是报应他是不信的。
都二十一世纪了,相信科学他还是能做到的。
正盘算着如果迟到会被毛鸿运骂多久,陆家的车就出现了,缓缓向他驶来。
陆星摇让司机停车,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你干嘛呢?”
景延:“介不介意蹭个车?”
话音刚落,他就把自行车搁一边儿,绕到另一边开车门,利落地上了车。
陆星摇:“……”
可真是不客气。
不过事实证明陆星摇的车不是那么好蹭的,他一上车,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出师表》背完了吗?”
不是问车子怎么了,不是关心他早餐吃的什么。
景延真的觉得陆星摇就是传说中的直女。
直得没救了的那种。
他讪讪道:“背了一半。”
陆星摇皱了皱眉:“一共才几个字?你背了那么久怎么做到才背了一半的?”
景延:“……”
他张了张嘴,一时没想到话来反驳。
“昨天发的英语卷子做完没?给我看看。”
陆星摇昨天放学千叮咛万嘱咐他必须做完,景延还真是乖乖做了。虽然……有一种被教导主任支配的恐惧。
他把试卷掏出来给她。
看到做得满满的考卷,小陆老师点点头,微微勾唇。
景延叹了口气。
他毫不怀疑,只要她想,她能把每一个学渣带飞。
这就是陆星摇的本事。
陆星摇的笑容来得快,消失得也快,在略略看了一遍后,她指着卷子,不可思议道:“你上次那英语分数怎么考出来的?”
景延以为她要夸他,还谦虚了下:“上次是没发挥好。”
陆星摇的眉心蹙得更深:“是运气太好了吧?是不是瞎蒙对了很多题?”
景延:“……”
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你什么意思?”他梗着脖子问。
“这一张,满分一百五,你最多拿九十。”陆星摇面无表情道,“看来《出师表》已经满足不了你了,恐怕还得送你一个英语大礼包。”
景延的笑容瞬间消失,刚刚的得意显得有点脸疼,他跳脚:“怎么可能?!”
陆星摇把自己的考卷给他:“不信你自己对对。”
“你别骗我,我昨天听课了,英语根本没给答案。”他信誓旦旦道。
“不好意思,我英语已经连续五次考试都拿了满分,不打包票全对,但也八九不离十吧。”陆星摇不紧不慢道。
第92章 二更
景延发现跟陆星摇做朋友需要一颗强大的耐得住打击的心脏, 毕竟时不时就要在智商上被碾压一番。
他感觉有被侮辱到,。
一道一道,还特地从书包里掏出了红笔改。
改完后,他的心有点凉, 还真是卡在了89。
陆星摇的话简直了, 比什么都准。
他叹了口气, 粗略看了一遍错题。
看完后他大概心里有数了, 又是那些技巧性的题目, 随便挖个坑他就往里跳,比狍子都傻。
学与不学, 上课听与不听, 差别还是在的。
景延自知理亏,乖乖保证:“待会上课我一定听。”
陆星摇勉勉强强点点头。
看上去神情颇为嫌弃, 还有点不得不点头的那种无奈。
——景延还挺满足。
也是这时,景延无意间看了眼车窗。
景老爷子的车刚好驶过。
他心里有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果然,没过多久, 景老爷子的电话就来了。
应该是到景家了。
景延犹豫了下,余光看了眼陆星摇,还是接起。
甫一接通, 就是景老爷子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你跑哪去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
景延这个年龄怎么说也还处在青春期, 青春期的人啊, 就是吃软不吃硬, 尤其是对家人。他算是同龄人中思想较为早熟的, 但也禁不住这么刺激。这声儿一来,他火气也跟着上来了,原本压着的不少气也都被激起,只听他冷声道:“您倒是讲讲,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景老爷子这个年纪的人了,半辈子都是被人哄着捧着的,哪里受得了孙子用这个语气跟他说话?更何况,景延明知这一天对整个景家而言都是伤痛,他还非要用“好日子”三个字来形容!
老爷子厉声道:“马上给我滚回来!孽障!”
“孽障就不滚回去碍你的眼了,孽障还要上学呢,平白无故地缺课可不行。”
如果柯明文在,一定要喊一句:这话也是你配说的?整天平白无故地缺课的不是你?!
陆星摇听到景延好像在和人争执,不由微微侧目看了过去。
景老爷子还在发怒,他感觉他的高血压都要被气出来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心里清楚得很,你就非要在今天气死我吗!”
“今天是什么日子?不就是三百六十五天中平平无奇的一天吗?”他装傻了一句,却又自己给自己拆台,声音逐渐冷下来:“您可不能被我气死,被我气死了可就没人给你的宝贝孙子过生日了。”
说罢,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种事情,他从小就觉得毛骨悚然。实在不知道,那几个人是哪来的恒心和毅力坚持这么久。
这一天他们的行程,他烂熟于心——一大早起来袁茵先做碗长寿面,然后一家子一起出去给景承买新衣新鞋,下午的时候回来,袁茵还会亲自下厨做一桌饭菜,还有晚上,总之这一天厨房都是她的,餐桌上也都会多一副精致的独一无二的碗筷。
晚上也不止这样,还会有个蛋糕,还会点蜡烛,几岁就点几根,正式得仿佛景承是真的在过生日,仿佛景承真的还活着。
景延小时候跟着过了好几年这样的一天,后来,他再不耐烦陪着这群人自欺欺人地演戏给自己看。
景老爷子还在不停地打来,景延索性关机。
屏幕黑掉后,陆星摇终于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
景延不太想说。
这种事情,说出来能吓死一批胆小的女孩。
谁能想到,堂堂景家,能有这样封建可怖的一幕。明明是个豪门世家,却丝毫没有豪门世家该有的样子,沉浸在一个孩子的悲痛中,二十年都走不出来,一群人精神跟出了问题一样地做一些疯事。疯事可不止这个,多到数不胜数,多到他都懒得去细数。
他把头扭到一边去,“没事。”
陆星摇哪里能信没事?他这副样子,她怎么可能信。
她迟疑着猜测:“?”
景延依旧摇头,扯了扯嘴角:“真没事,就是吵了个架,过两天就好了。”
陆星摇抿着唇,回忆他曾与她说过的那些话。半晌,她问:“是跟景承有关吗?”
他与她说过景承的名字,她记着了。
景延没想到她这样聪慧通透,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他轻叹口气,算了,陆星摇也不是随随便便会被吓到的人。
“今天,是景承的生日。”
他很少叫景承哥哥,向来是直呼其名。
不是没有过感情,他年幼时也会幻想哥哥的存在,听父母讲述哥哥的事情,他也会崇拜哥哥,但是这些被父母亲手培养起来的感情,又是被父母亲手毁灭,销毁得一干二净。
陆星摇皱眉,不知是什么意思,“……然后?”
“现在,我妈在给他做长寿面,一家子都在家里准备着给他过生日。也不许我走,想叫我回去,我没肯,就吵了一架。”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