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长假的第二天是筱笑笑的婚礼。

除了值班的同事,整个科室的全都来了,这一天,顾启珉如闪耀的明星,他原本就生的高大儒雅,配上一套新郎服更是如松柏挺拔英气。

五月,草长莺飞,最适合户外婚礼,他们选了草坪婚礼,简约又时尚,作为外科大夫的顾启珉和筱笑笑,没有太多时间能用在婚礼的筹划上,所以不求奢华,只求温馨。

笑笑的父母早早就赶来了,跟亲家一起招待前来的嘉宾。

A大的同学也来了不少,相比上一次聚会中对顾初的冷言冷语,这一次出了奇地热情爆表,在恭贺了筱笑笑的新婚之喜后,这群女同学们争先恐后地跟顾初合影、留联系方式,待遇胜过新娘子。

等休息室就剩下顾初和筱笑笑两人后,筱笑笑盯着她直笑。顾初在替她整理手捧花的丝带,见她笑得阴阳怪气,问,“怎么了?”

“现在又找到前呼后拥的感觉了吧?”

顾初笑了笑,“我已经不习惯被人这么关注了。”

“没有成就前,你想高调都难,有了成就后,你想低调也难。”筱笑笑伸手锤了锤发酸发胀的脖子,鱼尾婚纱衬得她身段玲珑。

“我哪有什么成就。”顾初不以为然。

“你就职全上海数一数二的医院,又是重中之重的科室,大家都是学医的,谁不知道这个圈子里冒出你这么一个后起之秀?”筱笑笑说的现实。

顾初将手捧花放到一旁,淡然道,“你也说了大家都是学医的,我是医生,她们其中也不乏很多医生,求得上我吗?”

“咱们这届留在咱们医院的可就是你跟我,其他的那些不是回到地方医院了就是改了专业的,谁都知道医疗条件最好不过北上广,她们当然要打好你这层关系,万一日后用得上你呢。”筱笑笑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又脱口,“再加上你跟…”

剩下的话咽下去了。

顾初抬眼看着筱笑笑,笑笑一时间有些尴尬,舔了舔唇,“我的意思是,现在的人都很现实。”

话虽没说完,但顾初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说,这些人跟她重修旧好,一是因为她有了体面的工作,二是因为她跟陆北辰的关系。

她垂眸,轻轻笑着,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无名指。筱笑笑见状心中暗恼自己说错了话,陆北辰这三个字近大半年来她是提都不敢多提的。如是平常,她非得叮嘱顾初一定要接住手捧花,可现在,就算她接住了也是感伤。

休息室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还是顾初先开了口,“今天顾主任帅极了,连他的儿子都很精神。”今天顾启珉收养的那个孩子做了花童。

筱笑笑只是浅笑,没说话。

她看着笑笑的侧脸,一时间有些恍惚。在筱笑笑和顾启珉的婚期定下来后,她总会梦见大学时期的筱笑笑,那个爱吃爱笑的筱笑笑,那个见到乔云霄就脸红的筱笑笑。

现在,笑笑变得苗条漂亮,可脸上的笑容不及从前。

忍不住叫了她的名字,筱笑笑转头看过来,眼眸深处竟有一丝寂寥。顾初的心“咯噔”一下,许久后轻声问,“你希望他能来吗?”

就如同筱笑笑第一次跟她说“听说,是他回来了”一样,都没提这个“他”是谁,可她们清楚知道指的是谁。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逾越不过去的坎,在她心中是陆北辰,在笑笑的心里,就是乔云霄。

作为朋友,顾初希望筱笑笑是能放下过去的。

可笑笑的反应令她失望了,也证实了她心底那升腾起来的预感。笑笑在闻言后眼波微微震荡了一下,很快撇开了眼,轻声说,“我想,他不会来的。”

顾初看得清楚,笑笑在别过眼的那一瞬,有抹红闪过。

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筱笑笑起身,于窗子前逆光而站,她的身影看上去修长曼妙,却怎么也遮掩不住孤凉,半晌后,她才轻喃,“小初,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幸运的。”

顾初的呼吸一滞,下意识起身看着她。

她没回头,目光透过玻璃看着外面被彩带装饰的草坪,“为了他我拼尽全力变得漂亮,最终,却还是没能嫁给他。”

顾初闻言,悲怆袭来。

婚礼终归是让人动容,起婚誓的时候,筱笑笑还是哭了。哭得合情合理,可顾初总觉得,她的眼泪是为乔云霄而流。

前来参加婚礼的单身姑娘不少,顾初被人连拉带拽地站在了争夺手捧花的行列,她无心去抢,去眼睁睁地看着手捧花朝着这边飞过来,前后左右的姑娘们你争我夺,不成想一个不小心掉她怀里了。

周围人开始起哄,筱笑笑在台上笑得开怀。

顾初怔怔地看着手捧花良久,心口蜿蜒着丝丝缕缕的情绪。她本无心接花,花却落于她怀,这是好兆头吗?是代表着陆北辰能够平安回来吗?

她不敢奢求太多,只要他能回来就好。

紧紧攥着手捧花,抬眼去看筱笑笑时,余光不经意扫到了角落里的一道人影,微怔。

——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现?”

远离婚礼的停车场,顾初盯着乔云霄问。

就在刚刚她看到了乔云霄,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他穿得很正式,衬衫、领带一丝不苟,十足的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礼节,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得见婚礼的全程,可他没现身。

顾初发现了他,他也发现了顾初,匆匆而离。她见状追了出去,她想,笑笑肯定是看见了。

乔云霄一手搭在了方向盘上,英俊的脸颊显得憔悴,顾初总觉得乔云霄变了很多,打从笑笑被人绑架了之后,他就变得阴郁起来。

他没说话,只是沉默,许久后才开口,“他对她好吗?”

“你连亲口问她的勇气都没有?”

“她现在结婚了,你想让我问她什么?”乔云霄扭过头瞅她。

顾初望进他眼里的寂寥,竟跟笑笑在休息室时的一模一样,她心头一惊,一股子不安油然而生。“有些话,在没结婚之前问合适,现在,一切都晚了。”

“你在担心什么?”乔云霄从不是个糊涂人,自然从她眼里看出了端倪。

“我想,这是笑笑的最终选择。”她含沙射影地说了句。

乔云霄笑了,苦涩,自嘲。“你以为我能去破坏她的家庭?不,我不会这么做。”

“你有你的骄傲,自然不会这么做。”顾初心中酸涩,“但有时候,骄傲会害得人生不如死。”

乔云霄收了笑,盯着她。

“我不相信你对筱笑笑一点感情都没有,如果没有,今天你就会大大方方地亮相,而不是躲在角落里看着她不敢上前。”

“够了。”他很是平静地吐了两个字。

她识时务地闭嘴。

木已成舟,她多说无益。

作为旁观者的她,除了能叹一声唏嘘外再也不能做什么。

——

七月末,盛夏。

就这样,陆北辰已经离开了她大半年。

顾初在淘宝上买了一个老实台历放在家里,每过去一天她就划掉一格,起点是在陆北辰离开中国的那天。

曾有一次,她实在想陆北辰想得发疯,终于拨通了林嘉悦的电话,她知道当时林嘉悦是跟着秦苏一同回美国的。林嘉悦接通电话后态度平平,语气平温如水,她说,顾初,你别再打电话过来了。

“我只想知道北辰的情况。”

那边却挂断了。

那一次,她攥着手机足足有半个多小时,最后鼻酸眼红。如果不是因为斯密斯的手机打不通,她绝不想求着林嘉悦。

暑假一到,顾思就来上海了。

打从陆北辰被带回美国后,顾思每逢节假日就回来上海,顾初虽不说破但也知道,思思是怕她胡思乱想。罗池还是一如既往去接了顾思,跟以往一样,后车座上放了不少零食,他知道思思偏爱吃零食。

在往市区赶的路上,顾思吃着薯片问罗池,“陆北辰还没消息吗?”

罗池重重叹气。

她就不问了,放下薯片,有点不是滋味。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罗池稳稳地开着车,说,“如果他真的有事,消息早就传出来了。”

“你不是说陆门最擅长的就是封锁消息吗?所以,他有事没事咱们怎么能知道呢。”

这也是罗池最担心的。

“再等等吧,我相信吉人自有天佑。”

顾思靠着车窗,长长地叹了口气。罗池见状,问,“你又怎么了?”

“我觉得…”她迟疑了下,“我可能做错了一件事。”

罗池闻言笑了,“不容易啊,让我们顾二小姐认错简直难以上青天。”

“我没跟你开玩笑。”顾思一脸的认真。

罗池察觉出她是话里有话,也收了吊儿郎当的,“你做错什么了?”

顾思偏头看着窗外,沉默了许久,才道,“我觉得,我误会了一个人…”

罗池一脸的费解。

“哎呀你就别问了。”顾思不想他再刨根问底,推搡了他一下,“只要我姐好就行。”

“你心里就只有你姐啊?”罗池酸溜溜的口吻。

顾思想都没想,“当然。”

罗池撇撇嘴,“那我呢?”

“什么呀?”

“跟我装糊涂是吧?”罗池说着抓了她的手,“请问顾二小姐,我这个小警察在你心里有多重?”

“别闹了。”他手心的温度烫的她心口咚咚直响,想要挣脱,他却攥得更紧。

罗池也没勉强她说,只是呵呵一笑继续开车,但依旧是攥着她的一只手。顾思垂眸,他与她十指相扣,自然而然,心头就又飘忽出一丝慌乱来。不再挣扎,就任由他一直这么握着她的手。

390一个叫做奇怪的蜡像师

盛夏总会有新鲜事发生,充塞着网民的视线。对于铺天盖地的消息,顾初向来只是一扫而过。前一阵子,她在医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关于神经生长因子及神经干细跑脑内移植的文章,一经刊登受到了业内专家的高度好评,作为神外科系二十几岁的年轻大夫,业内专家对她的关注很显然铺平了她的未来。

她的路越走越顺,跟她同届的实习生中,她在神经外科上的领悟是最高的,为此顾启珉正式地找她谈了一次话,一句话总结就是他希望她能在最后分科室的时候选择神经外科。

有句话说得好:人一定要有梦想,万一实现了呢?

顾初觉得自己的生命有道分水岭,过往的五年,她的梦想渐渐稀薄,那道手术室的门、门内的那个世界她最后脸想都不敢想,现实太骨感的时候,梦想也成了奢侈品,那时候的她只求每天平淡度过,能每个月有钱交给姨妈就好。可现在,梦想就在眼前,只要她轻轻抬手就能碰触的到,甚至,可以紧紧攥着手心里,感受着它的温度。

人都是贪婪的,梦想,也会这样。她知道,她生命中的分水岭就是陆北辰,如果没有陆北辰,她一定还在黑暗中继续前行,品尝着蜗牛般隐忍的楚痛。

越是想起他的好,她就越是想他。

这大半年来,顾初的睡眠一直不是很好,总会有很多的梦,全都是关于陆北辰的,尤其是入夏之后,天气愈发炎热,她到后半夜总是不得安眠。

不同以往,最近这段时间她总是噩梦。

这一晚她又做梦了。

梦回了那家餐厅、那条散满了白玫瑰花瓣的小路,灯笼摇曳在微凉的空气中,树影婆娑,光影昏暗不明。街的对面,陆北辰孑然伫立,像是等了她许久似的。她看见了他,拼命地喊他的名字,冲着他招手。他隔着街与她对视而笑,抬步过街时,一辆车飞驰而过。

又是漫天的红,将满地的玫瑰花染得鲜艳。

她疯狂叫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可是,他再也没反应了。

很快,她陷入了黑暗之中,拼命地找寻。突然,有只男人的手轻轻覆在了她的脸上,掌心冰凉,却是他的气息。她再次叫着他的名字,黑暗吞噬了他的身影,连同他的脸都匿藏在幽暗之中。

她拼命拉扯着他,试图看见他的脸。

于是,他的脸就穿过黑暗暴露在她眼前,她骇然。

那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血液染红了她的手指。他看着她,破损的颜容之下,那双眼暗如曜石。他冲着她伸手,用嘶哑的嗓音说了句,“我回来了。”

“啊!”顾初把自己喊醒,蓦地睁眼。

梦中的那张脸不见了,只有窗外微亮的光闯了进来,地板微折了亮,清晨的风跃进房间时将风铃声撞得细碎。

睡裙被冷汗打湿,顾初在床上像木头似的僵直了许久才坐了起来,脸埋于手掌之中,肩头微颤。

顾思比她晚起些,趿拉着拖鞋打着哈欠进了餐厅,见她脸色煞白着实吓了一跳,坐下来问,“又做梦了?”

顾初点点头,没跟她描述梦境的可怕。

“今天你难得休息,跟我出去逛逛吧。”顾思倒了两杯牛奶,一杯递给了她,“你就是天天跟病人打交道,受了影响。”

顾初接过牛奶,“胡说。”

顾思笑嘻嘻的,“从唯物角度解释,就是你平时工作压力过大,睡眠不好多梦很正常;从唯心角度解释呢问题就大了,但凡病人身上的阴气都重,就会招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正所谓负面情绪滋生暗鬼,你是医生,每天都会带着暗鬼回家。”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学校的老师就是这么教你的?”顾初喝了口牛奶,将煎蛋切成了菱形块,一点一点往嘴里填。

“想象丰富才能更加充分理解生命的真谛嘛。”顾思叼着一块吐司,神秘兮兮地看向她,“姐,人都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的,但临死的时候可是千奇百怪的。”

顾初挑眉看着她,“年龄不大,想得问题倒是挺复杂。”

“这不是我想的问题,是一位名叫奇怪的艺术家,他认为人生有百态,人死亦有百态。”

“他叫奇怪是挺奇怪的,但他的观点并不奇怪。”顾初慢悠悠地吃着鸡蛋,说,“在医院,或在殡仪馆里,什么样的死人没见过?”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指在人死之前的那一瞬间,就那么短短几秒钟所表现出的情感是最真实的。”顾思解释给她听,“而这位叫奇怪的艺术家就是专门捕捉人在死亡前几秒钟的神情状态。”

顾初摇摇头,“真不理解你们这些学艺术的。”

“表达艺术的方式有很多种,为艺术献身的人也大有人在。”顾思两眼放光,“这位艺术家曾经以一场‘死亡’为主题蜡像展红极一时,一下子就窜到了一线艺术家的行列,但后来他就销声匿迹了,多年不出作品,大家也就渐渐把他遗忘了,直到今年他终于复出,带着新作品重新杀回了艺术界。”

“蜡像师?”顾初品着这三个字,总觉得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