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冷,他的父亲成了医院的常客。

医院里的主治医生就是筱笑笑进院学习的导师顾启珉,一个很精明能干的神外专家,但乔云霄远从国外请来了主刀专家,顾启珉就只是主治而非主刀了。就在前不久,乔云霄的父亲又因心脏的问题被送往医院,筱笑笑不属于心外科,但只要有空还是过去瞧瞧。

当然,她从没跟乔云霄说过,也不曾在乔父面前介绍过自己。

她总觉的暗恋这种事就像是偷了别人家的东西,生怕被人家发现似的。

可,她还是破了戒了。

前几日醉酒的那晚她拉着乔云霄说喜欢他,这件事每每想起,筱笑笑都恨不得找根绳子把自己勒起来算了。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乔云霄,所以这几日就算是去看乔云霄的父亲,她也是等着乔云霄没来医院的时候才过去。

筱笑笑重重地叹了口气,起身刚要喝水的时候,接到了急诊科的电话,从车祸现场送来了几名患者,今晚她值班,这一晚上就没闲着。赶忙去急诊室接患者,等忙活完后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了。

出了手术室到护士台签字的时候,几名*正叽叽喳喳地讲鬼故事,签完了字,她无奈道,“要说你们这些女孩子胆子够大的了,值着夜班还敢讲鬼故事呢。”

*们嬉笑着说,“打发无聊时间嘛。”

筱笑笑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时,见一名护工推着轮车过来,推轮车上放着半桶油腻腻的东西,从身边经过时,筱笑笑叫住了她,“这什么?”

护工说,“哦,是刚刚一名病人做了阑尾手术,是个胖子,医生为了手术方便只能先把他肚子上的脂肪抽出来,桶里装的就是脂肪,我这要拿去处理掉。”

“哦。”筱笑笑看了一眼后摆摆手示意护工离开。

站在原地想了半天,然后回到了科里。

满脑子还是油腻腻的液体,黄色红色混了一起。

她想吐。

可那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也吸过脂,但当时她可没看自身脂肪抽离后是什么样子的。

想了想,有点堵得慌,桌上有面包,本来是她打算手术完垫垫胃,但现在也没什么胃口了。拿了一瓶牛奶,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可喝进嘴里也总觉得黏糊糊的,应该是牛奶的味道,但怎么觉着都有点怪异。

这怪异的气味,似乎在哪里闻过。

筱笑笑想要自己精神起来,洗了把脸。女人最怕的就是熬夜,尤其是变漂亮了之后,她是愈发珍重自己这张脸。从包里拿出了美容液,挤了少许在手心里,刚要往脸上凃,不知怎的,手心里的油腻感就让她想到了那些脂肪。

低头闻了闻,怎么就连气味都有点相似了?

不对不对,一定是受刺激了。

可怎么也无法将美容液涂抹到脸上,她总觉得有点恶心,想了想,赶忙将手洗干净,美容液扔回了挎包里。

紧跟着,筱笑笑就给凌双打了个电话。

那边许久才接通,很吵,人很多。

“笑笑?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呢?哦我知道了,你是又值夜班了吧?”听上去凌双的心情不错。

“又去混夜场了?这么吵。”

“姑奶奶,我哪有时间去泡吧啊?今天时尚盛典,刚刚完事,累死我了。”

筱笑笑这才想起前几日的宣传,的确是有一场声势浩大的明星秀,只是她忘了是在今天。

“算了,你忙的话不聊了。”

“别啊,我在吃东西呢,你陪我聊两句我吃得香。”凌双嘻嘻哈哈。

“你在吃东西?”筱笑笑扭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面包,又是有点反胃,“我想跟你说的事儿可能会影响你的胃口。”

“我无坚不摧,快说快说。”

“我也就是闲聊啊。”筱笑笑靠在了沙发上,“你说啊,咱们在整形机构里被抽走的那些脂肪都哪去了呢?”

那边怔了一下,很快出声,“筱笑笑你不是吧?谁还关心脂肪去哪儿了?只要不往你身上走就行了呗。”

“今天有个做阑尾炎手术的患者,吸了半桶脂肪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啊,我瞧着咱们那个美容液就挺像脂肪做的。”她挠了挠头说,又补上了句,“你可千万别恶心啊。”

可惜晚了,她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呕吐声。

“凌双?”

好半天,那边出了声,“筱笑笑!我知道你是做医生的,你就恶心我是吧?欺负我没见过更恶心的对吧?你忘了我也是学医的了?”

“那你恶心什么呀?”

一句话问得凌双哑口无言,许久后说,“我看你是大脑受刺激了吧?脂肪做美容液?也就是你能想得出来。”

“你忘了美容师说的了?她说这美容液都是口服级的,什么美容液能达到口服级的啊?”筱笑笑越说越钻牛角尖。

“拜托,很多原料都能做口服级的行吗?这方面我是权威,你得听我的。”凌双口气无奈,“建议你啊以后别老值夜班,一来容易老,二来容易胡思乱想。”

筱笑笑懒洋洋地说,“我也就是那么一想嘛,刚才本来想涂点美容液来着,但一看那个颜色再一闻那个味道,我就下不了手了。”

凌双在那边哈哈大笑,说,“要真的是脂肪还好了呢。”

“为什么?”

凌双那边笑得更是开心,“你知道吗,我给了顾初一瓶美容液,告诉她那个是做小酥肉的秘方,结果那个丫头还真信了,哈哈。”

“什么?你疯了吧凌双!那是往脸上凃的你让她吃?”

“哎呀,你刚刚不都说了嘛,是口服级的有什么问题啊?我呢就是想戏弄她一下,前两天因为乔云霄的事儿她都恨不得把我给活剥皮了,至于嘛,一箭双雕有什么不好的呀?看看现在乔云霄,人气爆棚啊,风头都大过她的陆北辰了。”

“是你错在先,她生气是正常的啊,哪有你那么办事的?你非但没有认错的态度,还拿着美容液去戏弄她,太过分了!”

“哎呀行了行了,我过两天就会跟她坦白了,又吃不死人。”凌双不以为然,“就算啊,美容液里真有你说的脂肪那又怎么样?咱们老一辈人还都是吃着猪身上的脂肪油长大的呢,脂肪有什么好怕的?”

筱笑笑不高兴了,“我看你就是强词夺理,一会儿我就打电话给顾初。”

“哎呀你至于吗?行了,我主动打给她认错还不行吗?再说了,我自己还吃了些呢。”

“什么?”

“顾初心心念念的那家小酥肉是跟别人家的不一样,我之前吧总觉得味道有点熟悉,那天用美容液试了一下,结果还阴差阳错真做出点餐厅的味道,当然,肯定没人做得那么好。”

筱笑笑又有点想吐了,“凌双,你可真*!”

“我哪*了?再跟你说一遍,那个美容液是可以口服的,就像是玫瑰纯露可以口服的道理一样,我不就是想戏弄一下顾初吗?”

“我不管啊,你赶紧跟她解释清楚,她一心就喜欢研究美食的,万一拿着美容液真吃出问题怎么办?”

“行了我知道了,说的我像是要害她性命似的。”

跟凌双聊了一通天儿后,筱笑笑非但没缓解想吐的*,反而严重了。

牛奶干脆也喝不进去了,满肚子是对凌双行为的不满。

美容液放在挎包里,她又拿起看了看,想了想,干脆塞进了最里层,将挎包重新挂好。也许,是她想多了。

正打算阖眼休息一会儿,有人敲门。

筱笑笑以为是值班的*来送东西,起身开门一看,竟是乔云霄。

她怔住。

乔云霄靠在门边,看上去有点倦怠,说,“在医院的屏幕上看见值班大夫的名字,没耽误你吧?”

“没有,现在没什么事。”

乔云霄看了她一眼,问,“我能在你这儿休息一会儿吗?”

筱笑笑没料到这么晚他会来,还提出了这个请求,想了想点点头,侧身,“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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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初哭了一通,等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客厅里很安静,没有他的影子。

书房、客房都已不见他。

她抱着个抱枕,窝在了沙发上,越想就越觉得委屈。他这是甩门而去了是吧?这么晚了,他会去哪儿?

茶几上,他的手表、车钥匙还在,手机拿走了。

她的手机放在了茶几上。

有几次,她想打电话问他在哪儿,可是刚刚的那一场吵架弄得两人身心俱疲,她迟迟没能拿起手机拨他的电话。

她不是想说分手的,可是,他的态度逼着她说出了这两个字。

眼泪就又下来了。

不经意就想到了林嘉悦,又想起了鱼姜,这个时候,不管是她们其中的哪一个找到他,都是绝好的趁虚而入的机会吧?顾初越想就越焦急,越想就越失去理智,可越焦躁就越是倔强和委屈。

凭什么她要示弱?明明就是他的错!

眼泪成串,她狠狠拭去,但很快地,又泪流满面。干脆起身又回了卧室,将自己用被子蒙得严严实实的。

题外话:

今天更新完毕了,谢谢大家的等待,明天的更新时间还是晚七点啊。

256家里藏妖精了?

乔云霄深夜造访,进门后随手将外套搭了一旁,靠在休息椅上,身上的衬衫扣子解了三颗,结实的胸肌隐约可见,平日里向来洒脱潇明的人,此时此刻却看上去倦怠颓累。

他进来就一声不吭。

筱笑笑猜想他又是在为他父亲的事操劳,也没多说什么,拿了自己的杯子,简单刷了一下,再走到他身边时,递给了他。

乔云霄接过,温热,杯中水是橙黄色的,喝了口,微甜。不知为何,心就被这淡淡的甜给轻轻刺激了一下,微微暖了一下。他抬头,“这是什么?”

“我给你冲了杯泡腾片。”筱笑笑两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轻声说,“你的脸色差得要命。”

“谢谢。”

筱笑笑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下,没说什么。乔云霄也没再说什么,一点一点喝着杯中水,室内开了夜灯,没有太过刺眼的光,暗流柔和,于他的眼角眉梢,他看上去忧心忡忡。

“别太担心了,伯父不会有问题的。”筱笑笑见他眉心紧锁,脸色憔悴,心中自然是对他的心疼,如果可能她很想走上前轻轻搂住他,安慰他。

“有顾主任和你请来的专家都在,明天的手术肯定成功。”

乔云霄有些恍惚,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向她,“你知道了?”

筱笑笑眼里闪过一抹慌乱,但很快掩藏,轻轻一笑,“伯父是社会名流,他的情况很多人都会关注,所以不想知道都难,这个医院能有多大呢。”

乔云霄的父亲被送医院后,这阵子身体就一直反反复复,上一次的手术虽说成功,但他毕竟年龄在那,很多并发症也随之而来,她频频看望,又问了高层病房的护士才知道明天一早乔父要再进行一轮手术,由她的入院师父和外请专家共同主刀。其实,乔父每一次入院的情况她都清楚,甚至都比他知道得要早得多,但每一次见面她都不会问及乔父的病情,又或者在他面前谈论自己的观点,她不想让他觉得她像是阴魂不散,盯着他,盯着他父亲的情况。

前几天醉酒后的表白令她懊恼不已,所以,乔父的情况她更是避而不谈,只要他不问。刚刚是见他忧心忡忡,一时情急才脱口而出。

筱笑笑规避的借口很好,又或者是乔云霄现在压根就没心情去过多分析,倦怠地点了点头,说了句,“但愿吧。”

筱笑笑明白他的思虑,手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上了年龄,连番这般手术会吃不消。乔父的脑疾又牵扯了心血管疾病,如此一来,不但需要神经外科的专家,还有心外科的专家齐番上阵,换做是谁,都会寝食难安。暗叹了一声,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想了想问,“你吃东西了吗?”

听说他是一下午都待在医院里,怕是也没心思吃东西。

果不其然,乔云霄摇摇头。

她起身要走。

“笑笑。”他叫住了她,“别忙活了,我不饿。”

筱笑笑僵在原地,舔了舔嘴唇说,“不吃饭怎么行呢?你等着我,很快。”话毕,推门出去了。

乔云霄靠在椅子上,阖了眼。

值班的大夫睡不着时,医院的咖啡厅就成了最贴心的场所,但很多时候值班的医生也没时间留在这儿,有时候连一整杯的咖啡都喝不完就被叫走了。筱笑笑的手机随时带在身上,虽说刚刚过了急诊,但生怕又有患者就诊。她到咖啡厅匆忙买了杯咖啡,又装了份火腿三明治,然后回了办公室。

进来时,乔云霄一动不动地倚靠在那儿,像是睡着了。筱笑笑知道他应该是几日来都没好好休息了,放轻了手脚。在倒咖啡时还是稍稍有点动静,他就冷不丁睁了眼。

筱笑笑在他眼里扑捉到了一丝紧张、慌乱,心就疼了一下,走上前将咖啡和三明治递给他,轻声说,“吃点东西吧,这个时候如果你再病倒了怎么照顾伯父呢?”

乔云霄接过,说了声谢谢,再抬眼时已经收敛了心思。一分三明治整齐地切了几块,他拿了一块给她,她想了想,接过,陪着他一起慢慢地吃,说来也奇怪了,之前那种恶心的感觉就消失不见了。

“我不算是个孝顺的儿子。”良久后,乔云霄说了句。

筱笑笑将三明治放下,看着他。

“顾家出事后,我就一直在怪他,这么多年其实他有心补偿,我看得出来。”乔云霄的嗓音很低,压抑得令人心疼。

筱笑笑什么都不说,就是在静静地倾听。

“有时候我在想,人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长大的代价要这么残忍。如果能回到从前的日子该多好,谁都没有离开,谁都没有怨恨。”乔云霄低喃。

顾家出事后,他曾自暴自弃过一阵子,不回乔家,也不问乔家生意上的事。他恨父亲,恨他父亲的出尔反尔,恨他父亲的薄情寡义。直到他的母亲生病去世,他才重回乔家。母亲临终前告诉他,别恨他的父亲,因为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又说,顾家的事沾不得,否则连乔家都会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他知道顾家的事棘手,可他更认为是父亲怕折了这大半辈子打下来的江山不肯出手帮忙,说白了,不就是怕受到牵连吗?可是,心中虽然有郁结,但父亲毕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再恨再怪也好,他和他的血缘关系都是割不断切不尽的。

他回乔家,回乔远集团,直到彻底接手了家族生意,父亲的身体却每况愈下了。他始终无法跟他说出那句:其实我原谅你了,但也始终无法离开他半步。

筱笑笑明白他的心思,这么多年她是看着他怎么一步步坐上第一把交椅,也看得出他从来没真正高兴过。轻叹了一口气说,“这人啊,最怕的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在,人总要往前看的,现在还不晚,所以你不能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了。”

乔云霄点了一下头,苦笑说,“现在,我不想去怪任何人,只怪我当初没能力保护好小初。现在想想,我算不上是个好儿子,更算不上是个好男人,在小初心里,我更算不上是个好哥哥。”

“小初向来性格豁达,她不会怪你的。”筱笑笑说,心里却慢慢挤出一丝悲伤来,她就这么看着他,可他明明就在身边,为什么还是感觉他远在千里?他的眼里和心里都不曾有过她,只装得下一个顾初。

乔云霄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喝了口咖啡后抬眼看她。她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一身白大褂衬得她脸色皎白如月,恍惚间他又似乎看到她以前的影子,微胖的小脸甚是可爱,此时此刻,她的脸颊愈发漂亮标准,可那双眼里少了从前的乐观。

“笑笑,这阵子总来你这里打扰,实在抱歉。”

打从父亲住院后,他会时不时找笑笑聊天,也不会说上太多话,有时候就在她的办公室里静静待上一会儿心情就会好很多。这办公室里有消毒水清冷的气息,还有她身上暖暖的香气,融合在一起,呼吸起来令人心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