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初摇头。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罗池说着要动她的面。

下一秒被陆北辰拦住,“厨房还有自己去盛。”又看向顾初,“吃了,不准剩饭。”

顾初一想到那画还是不舒服,马上起身,“我给罗池盛面去。”

“谢谢顾助理啊。”罗池马上展笑。

岂料。

“坐下。”陆北辰命令,又看向罗池,“想吃自己动手。”

罗池撇撇嘴,闷声去厨房了。

顾初坐了下来,哭丧着脸,“我不想吃了。”

陆北辰将筷子一放,拿了她的筷子,将碗端起来,挑了面条送她嘴里,“张嘴。”

她后躲,摇头。

“必须吃。”陆北辰肃了神情。

顾初知道他的用意是好,但也实在招架不住他的这种半军事化强硬态度,说,“我慢慢来还不行吗?”

“陆教授你这上司做得操心操到姥姥家了吧。”罗池端着碗倚在厨房门口,“人家毕竟是个姑娘,让她慢慢适应。”说到这儿又笑了,“话说回来顾姑娘,能劳陆教授大驾喂饭的姑娘怕是只有你了。”

顾初听出罗池的取笑,脸皮就挂不住了,忙接过陆北辰手里的碗,闷着头一根根挑着面条。罗池美滋滋地回到餐桌,吃了口面,“真心好吃啊,陆教授,能把你的助理借我用几天吗?”

“不可能。”陆北辰连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罗池耸耸肩膀,对于他的这番小气倒是也没计较什么,几口下去吃了大半碗面,又说,“现在所有的伙计都在加班加点,我就不信了,翻不出昨晚上偷画的人。”

“一会儿你把报告给罗池。”陆北辰说。

顾初点头。

手机响了,陆北辰接起。

顾初暗自松了口气,趁着他起身出去接电话的功夫,赶忙将碗里的面拨了大部分给罗池,罗池乐得接着,对于顾初的手艺,这一次他是深信不疑了。等陆北辰接完了电话回来,瞥了一眼顾初眼里的面,刚要皱眉,顾初马上放下筷子摸了摸肚子,“太饱了。”

陆北辰看穿了这般小把戏,但也没戳穿,而是看向罗池说,“画中小狗的牵引绳已经检验出来了。”

罗池马上收了吊儿郎当的神情,“是什么?”

陆北辰勾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正是我们费尽心思想要找的琴弦,萧雪订制小提琴上的其中一根羊肠弦。”

“什么?”

“所以,如果小提琴在刘继强手里,必然会是一把缺了弦的小提琴。”

罗池马上放下筷子,起身,“行,赶紧把资料传给我,我现在去跟兄弟们汇合,重新调整跟踪方案。”

陆北辰点头。

等罗池走了后,他伸手轻轻弹了下顾初的头。她吃痛了一下,捂着头瞪他。他懒洋洋说,“以后吃不完的想饭要拨给我,我讨厌别的男人吃你的口水。”

通过骨头渣都能找到真相的男人

想凭着一颗牙齿的残碎来搜集线索不是件容易的事,意味着耗时耗力。一副意外的骨灰画的发现,将这个案子推向了更扑朔迷离的境地,但顾初总觉得,这将是接近真相的阶段,只是在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之前,他们所有人都要全力一搏了。陆北辰有两天的时间没有回到外滩,而她也一直留在房间里打各种电话,搜查各种资料,电脑前堆得高高的全都是牙齿填充材料的文件。

她和陆北辰唯一的联系就是手机。

他会打电话来布置一些任务给她,会让她上一些国外的网站搜专业资料,然后翻译传真过去。自从做了陆北辰的助理后,顾初觉得自己的外文水准远远高出在学校的时候,那时候背一些专业术语的单词已是枯燥,现在即使遇见晦涩难懂的词语,只要看一遍也就记住了,这要源于陆北辰让她做了大量的翻译工作。

打电话的时候,她会听到他那边的忙碌,电话声也是此起彼伏,有人会喊“陆教授您的电话。”其中有一人的声音她听得真切,是鱼姜。顾初这才知道,鱼姜来了上海,一定是在他的实验室里了。

陆北辰在外面待了两天,她也在房间里关了两天,放了乔云霄的鸽子,等乔云霄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连连抱歉,乔云霄听上去有点不甘,但也没有办法。顾思这两天消停,忙碌之余顾初也觉得有点奇怪,明明是她张罗来上海紧盯萧雪的案子,怎么总是不见她的身影。

但工作量实在太大了,这些疑问只是从脑中经过没做停留,没时间做停留。

直到第三天凌晨,她联系上了一家美国厂商,通过牙齿填充物的材质对比和询问,终于找到了生产渠道。这颗牙齿的填充物是近年最流行的进口锆材质,而在成百的生产渠道中这家的标准最为符合,据陆北辰对牙齿断痕的分析和检验,发现其依托的牙骨钉也采用纯进口材料,其硬度足以能够支撑锆材质的硬度,而且两者之间极为吻合。顾初通过生产渠道联系到了中国的厂商,然后再根据中国厂商顺藤摸瓜找到供应的牙科诊所、医院。

做完这些后,她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马上打电话给陆北辰,他听闻便要求她马上传真过去。

等到第四天的时候,门铃响了。

顾初开了门,陆北辰靠在门边,英俊的脸颊看上去很倦怠,下巴青嘘嘘的是新生胡茬,眼睛里有血丝,应该是一直熬夜导致,衬衫的扣子有三四颗是解开的,领带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进门后,就将手里的公事包递给了她,与此同时伸手搂了她一下,然后进了浴室。

她愣了一下,随后将公事包放好,叹了气,拿了双拖鞋到了浴室门口。

里面有花洒的声音。

敲了敲门,说,“拖鞋我放门口了。”

陆北辰没回应,可能是没听到。

她放了拖鞋后又回了书房,过了五六分钟,陆北辰从浴室出来了。听见动静后,她赶忙出书房。他冲了个澡,多少减了倦怠的模样,围了条浴巾就出来,厚实的肩头还挂着水珠。

“有结果了吗?”她急切问。

“你帮了很大的忙。”陆北辰说了句,回了卧室。

话说得不清不楚,顾初听得也稀里糊涂的,照他的意思,那幅画里的尸体是查清楚了吗?跟着进了卧室,见陆北辰侧躺在*上,阖着眼,没盖被子。她想了想,上前,凑近他面前,伸出根手指轻轻捅了捅他。

陆北辰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依旧阖着眼。

“骨灰是谁的啊?”她实在好奇。

“罗池还在查,但应该很快就查出来了。”陆北辰的声音听上去松懒。

顾初这么一听更好奇了,“法医真的都可以凭着一点骨头渣查出真相啊?”

陆北辰睁了眼睛,“别的法医不能,但,我能。”

不是自大的口吻,听上去很随意的答复,却让人心灵震撼,顾初没说话看着他,总觉得他说这话时底气十足,倍是自信。这些天跟在他身边,虽说没进的去实验室,但也总能想象到他工作时候的样子,严肃而又认真,如同灯塔一样伫立在那,给人予希望和光明。

“我知道你挺困的,但是我还是很好奇。”顾初小声提出了要求。

陆北辰看了她良久后,拉了她的手腕,顺势将她带坐在身边,说,“萧雪在作画的时候,以死者的牙齿为工具做了狗脖子和牵引绳上的铃铛,经过对牙齿裂纹的比对,她应该是将几颗完整的牙齿进行了分割,方便掩饰。人死之后,齿冠和牙齿填料大部分都会完整,这就是我要你查有关齿冠和填料的原因,我们可以根据牙齿的形态和填料情况找到死者旧时牙科记录或者X光片进行对比查看是否相符。一两颗的牙齿判定起来比较困难,但也有完成的可能性,因为每颗牙齿的填料都很独特,所以就算只剩一两颗,也可以完成比对。”

顾初努力在消化这些知识,连连点头。

“萧雪在切割死者牙齿的时候,想必也没料到其中一颗是带有填物的牙齿,锆的质地非常坚硬,想必切割起来是费了力气的。”

顾初想了半天,问,“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已经将萧雪定了性质?说不定萧雪在用这些骨灰和牙齿作画的时候,尸体的主人都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也许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可能。”陆北辰十分肯定,“一个人死亡后,在一定时间内牙齿通常会脱离颅骨和颚骨,这是因为牙龈和固定牙齿的齿槽组织都已经腐败的缘故,所以一般来讲,可以通过牙齿的损坏程度判定出尸体的腐败程度以及大概的死亡时间。其实那晚除了带有填料的牙齿外,我还取了其中一小点牵引绳上的牙齿样本,这颗牙齿样本进行褪色后对比可以发现主要构成牙齿成分的羟基磷酸钙属于活体正常流失,与人死后才进行的腐败性流失不同,可以判定出牙齿是在活体身上直接拔下来的,也就是说,死者在活着的时候就被人强行拔了牙。”

顾初冷不丁地打了个颤,活生生把牙拔下来做成画?多大仇多大怨啊。但与此同时,听了陆北辰讲了这番话后也着实为之倾叹,这都是她以前未曾接触过的领域。她眼里的光亮没能逃过陆北辰的眼睛,他笑,“开始崇拜我了?丫头,跟着我以后你会学到更多。”

有这么自恋的男人吗?

可顾初心里明白,他有自恋的资本,他将会用他的经历和学识为她开启另一片不同寻常、刺激而又惊险的世界,可是,她又不想表现得那么明显,清了清嗓子,“这么说,萧雪不一定就是单纯的受害者?”

“世上哪有那么多绝对的事?”陆北辰打了个哈欠,“就好像,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和绝对的坏人。”

顾初见他着实是累了,也不想多问什么了,虽然她还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起身走,陆北辰仍旧攥着她的手,说,“靠过来。”

“我还要看其他的资料。”

陆北辰手臂一使劲,将她整个人都揽抱在怀里,强势而为。顾初的后背贴着他的胸口,他的手臂圈紧了她的腰,这个姿势犹若情侣般亲昵*。她想要起身却不得力,从陆北辰紧箍的手臂力量可以看出他压根就没打算让她离开。

也只好僵直着任由他的强盗行径。

陆北辰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她枕着他的右臂,心里清楚,右臂之上就是那条蜿蜒的疤痕。轻喃了句,“你为什么要选择做法医?”做法医是危险的职业,不但精神压力大,生命有可能也会受到威胁,那条疤痕,八成也跟他的职业脱不了干系。

其实刚刚她想问的是,你为什么没像北深那样选择做医生。

身后的男人一直沉默。

顾初以为他是睡着了,这个问题也就作罢,本来就是他的私隐,她竟该死地想要探寻。

岂料,陆北辰开口了。

嗓音低低的,“知道这世上有哪两种东西是不能直视的吗?”

顾初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轻轻摇头。

手指被他轻轻扣紧,他道,“太阳,和人心。”

顾初微微一怔,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沉缓,透过后心撞进了她的前胸。

“做医生,看到的是命运的无奈,而做法医,看到的人心的无奈。”陆北辰的唇息在她的脸颊,轻落,“人心难直视,但我就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强势的话是他强势的性格所能倒出,可为什么她会从他的话里感到忧伤?

一致的结论

曾经,在凌双写过的一个专栏里顾初看过这样一句话,凌双说,你相信爱情吗?我始终相信着,一对深爱的人就算背道而驰也终有相遇的那一天,青梅虽老竹马依旧,时间的针脚总会将最正确的那对人缝在一起。

将心托付出去最大的弊端就是,从此经年再无收回的可能。五年前她离别了陆北深,五年后相遇了陆北辰。于他怀里的时候顾初就在想,这尊胸膛跟北深的有什么不同?她找不出不同,却又不知道这两人有太多的不同。

爱情中,每个女人都情愿去做一个聪明的傻子。心境的变化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在迷茫自己的这份心思,也在迷茫着一颗女人心到底能承载多少段爱情。可有那么一些时候她在想,五年后的陆北辰也好陆北深也罢,其实对她来说在相遇意义上没什么差别。陆北辰是陌生人,陆北深何尝不是呢?过去的如能斩别,其实,谁是谁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如果可以时光倒转,她宁愿不曾遇见。

来不及深究这份感情的复杂,自己也就昏昏沉沉睡了。

在陆北辰的怀里她做了很多梦,隐约中,还感觉有人在吻她。是北深的吻,那么熟悉,她哭了,在梦里痛快地哭,紧紧抱住北深跟他说,其实我不想离开你,一点都不想。可是她始终看不到他的脸,努力去看,事与愿违。

有人叫醒了她。

她睁眼,是陆北辰。

他已经醒了,甚至都换好了衣服,白衬衫西装长裤十分正式,坐在*边凝着她,见她睁眼,他的眼神深沉而又复杂。顾初刚醒,头还有点晕晕沉沉,他正襟危坐,衬衫白如雪,衬得他的面容俊美如画,她忘了眨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眼前的男人,像是变了个人,沉默如钟。

良久后,他才叹气,伸手抚了她额头一下,说,“收拾一下跟我走。”

“去哪儿?”她怔怔。

陆北辰起身,“依照你的好奇心,我想你会喜欢。”

顾初一听这话就彻底清醒了,八成是跟案子有关的事,忙不迭地起身,简单洗漱了下后就跟着陆北辰出门了。

*

案件虽说是在琼州发生,但白东是直接被押送回上海。

等到地儿顾初才知道,罗池马上要对白东进行第二次审讯。

这在已经结了的案子中是非正常现象,但经过接触顾初也清楚罗池的为人,他这个人表面看着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但面对工作一丝不苟的劲儿令人不得不折服。她跟着陆北辰一起待在观察室,一堵镜子遮住了审讯室的视线。

剃了头、身穿囚服的白东十分老实地坐在椅子上,头顶上是微微摇晃着的灯罩,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被晃荡的灯光映得忽明忽暗。本是一张干净阳光的脸,可因为双手染了鲜血,让人看了亦是觉得狰狞了。

罗池对于他杀害萧雪的动机进行了重新审讯,在旁的记录员一字不差地记录。白东虽不解,但还是配合地复述,将痛恨萧雪的原由再次一一道出。当提到他的弟弟姜丁时,罗池突然问,“那具打捞上来的尸体确定是姜丁的?”

这个问题令在观察室里的顾初为之一震,下意识看向陆北辰,他却丝毫没有惊讶,好像知道罗池会问这个问题似的,神情笃定轻松。

审讯室里的白东看样子也惊愕了,好半天他才说,“当时…有法医鉴定说是姜丁的尸体。”

“家属没有认尸吗?”罗池皱眉。

白东看上去有点茫然,“尸体是打捞上来的,不是被海水泡得严重就已经被鱼咬得面目全非了,当时是无法认尸的,通过法医鉴定才确定是姜丁。”

“你见过尸体吗?”

白东摇头,“我只是参加了姜丁的葬礼,认尸那天我没能赶回来。”

“谁去认尸的?”

“姜丁的父母,当时我也是听他们打电话说了这件事,两个老人都快疯了。”白东说到这儿,哽咽了。

罗池没再继续问。

白东却一下子揪住了罗池,惊得记录员赶忙一嗓子,“干什么你?放手!”

罗池却示意记录员稍安勿躁。

“罗警官,那具尸体不是姜丁的对吗?我弟弟他是不是还没死?”白东激动。

罗池重重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镜子这边。

观察室里的陆北辰面色凝重,顾初更是联想到了什么,脸色煞白。

审讯工作做完后,她跟着陆北辰回到了车里,没一会儿,罗池也钻了进来,久久的,谁都没说话。

“我还需要问一下姜丁的父母。”最终还是罗池打破了沉默。

陆北辰靠在后座,略有沉思,后说,“没有必要了,再继续盘问,也不过是让两位老人更加难过。”

罗池猛地回过头,咬牙,“但愿咱俩想得不一样。”

“事到如今,你我的想法会有出入吗?”陆北辰随意扯了一丝笑,“我想就连我的助理都能想到了。”

顾初心口一窒。

“顾初,你说说看。”罗池转过来,半个身子搭在车座上。

“我…只是直觉。”顾初压着心口的不安,舔了舔唇说,“你们不会无缘无故重新审讯白东的,他杀人过程交代得很详细没有可疑点,最大的问题只能出在姜丁身上。那幅画里的人…我觉得就是姜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