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了然地颔首,垂下眼睑,不再多问。马车开始前行,季一往苏晚手里放了一瓶药,苏晚略略一顿,打开倒出几粒塞到嘴里,笑道:“我不知该怎么谢你了。”

“不谢。”季一笑笑。

“夕儿呢?”苏晚算算,几乎有一个月未曾见她了。

季一笑得更甚,“在云国,已经安置妥当,你放心。”

苏晚感激地点头。上次让季一带云夕走,一来知晓穆旬清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让云夕走了会更安全,她一个人行事也方便许多;二来只要她不走,云夕一个人走穆旬清或许不会拦。

那之后季一又与她联络,说可在暗中铺路,助她出逃。

她一人之力,没有武功,想要在穆旬清解决隐飒阁前安然脱身跑到云国,除非穆旬清主动放任,否则不太可能。

只是未料到一直未派人盯着她的穆旬清会突然发现她的计划,好在有惊无险。

“自由了。”苏晚轻吐一口气,风国的战乱是非,终于离她远去了。

“我在云国给你安排了身份户籍。”季一和声道,“若我早些给你安排,也少了这番折腾。”

苏晚心中一动,感激的话突然说不出来。季一隐居涧溪谷她自是知晓,原因却是不得而知。可她所了解的,近年他从来只在风国行动,甚少回云国。前几年风云两国关系紧张,她即便是想去云国也不容易,现下关系有所缓和,也是要有户籍身份更好生存。单靠她,云国边境都未入恐怕就被人拦了下来。可季一却不声不响地回了云国办置好一切。

“我有法子医你双眼了。”

季一突然开口,苏晚一惊,不可置信道:“什么法子?”

“与你说你也是不懂。”季一笑道,“待我们到边境,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就可以开始医眼。”

“边境?”苏晚略有疑惑。

“嗯。”季一顿了顿,随即笑道,“既然找到方法,当然是越早越好。我嘱人在边境备好一切,只能你我回去了。”

“那我……可以看到夕儿的模样了……”苏晚面上不由地带了笑容,缱绻温柔,黯淡的眸子像是闪着芒光一般。

“医好眼便带你去看夕儿。”季一的声音也带上淡淡的笑意。

马车疾驰,带着淡淡的暖意隐匿在大雪纷飞中。

夜色的另一头,一片刀光血影。

穆旬清骑马速行,琼妆跟在身后大唤“皇上”,本在营帐中等着穆旬清回来的风幽一听有人大唤,忙出了营帐,见穆旬清疾驰而去,速到马厩边挑了匹马跟上。

琼妆一见风幽出来,停住叫唤,转个方向消失在夜色中。

军营里顿时灯火四起,本来捉拿苏晚只是秘密行动,琼妆唤着“皇上”将营内将士惊醒大半,众人一见皇上皇后相继离去,纷纷忐忑猜测。

穆旬清不知苏晚会往哪个方向走,只好循着一路上的马蹄印向前,路到一半,竟发现兵分两路,一路向东一路向西,且东西两方都有打斗声。可东面是谭香栏,穆旬清毫不犹豫地向着那个方向奔过去,却远远见到两批人马打斗,不见苏晚踪影。他急调马头,向西。

西面一群人持剑混战,目标是中间黑衣长发女子,穆旬清远远便见到银白的剑尖就要刺穿女子胸口,大唤一声:“住手!”

那长剑顿了顿,却来不及收住,轻而易举地刺破女子胸口。穆旬清一声大喝使得局面稍有缓和,却并未停下,女子手掀长发,一手捂住伤口,在众人间精灵般移动,却显然已经有些不支,身上不时被划过一剑。

风幽听得穆旬清一声大唤,夹紧了马肚,眼看快要赶上穆旬清,他突地一个旋身,飞离马身。风幽一急,大唤道:“皇上!”

穆旬清满眼赤红,快点,再快点,只差一步就能到那人身边,护着她!可就那一点,他眼睁睁地看着长剑再次破胸,女子熟悉的面容上染上鲜红的血,黑色的衣衫浸出暗红色,瘦弱的身子直直倒在地上。

宛宛,他的宛宛,初夏荷开正盛时相遇,那一遇,便再难卸下心头。这么多年,至爱也好,至恨也好,那一次舍弃她沉她入护城河,夜夜梦里都是第一次皖溪边她对着他启齿轻笑,到最后她在护城河边的一声声“我没有”,如魔似障。

什么江山,什么天下,什么权利,他要来不过是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结果却是越走越远,怎能眼睁睁看她再死一次?

穆旬清速度极快,眼看就要窜入包围圈。风幽紧随其后,倾身拉住他的手臂。穆旬清浑身杀气暴涨,抽出腰间软剑转身刺向风幽。

风幽身子侧翻,大怒道:“穆旬清!你看看我是谁!”

穆旬清一心记挂着倒在地上的人,那满身的血刺得他双眼通红,一剑指向风幽,低吼道:“让他们住手!”

风幽眼里一片茫然,“什么住手?那不是你派去捉拿宛轻尘的人么?”

“少装蒜!若非你私下传令要杀宛宛,他们怎敢伤她?”穆旬清一剑逼在风幽颈脖,阴冷的剑锋划开一条隙缝,渗出殷红。

“我没有!”

“让他们住手!”

“我没有!”

穆旬清怒气愈盛,冷声道:“风幽!这次宛宛若因你而死,碎尸万段我要你陪她性命!”

风幽因着快行而嫣红的脸,血色瞬间褪去,泪水盈满眼眶,哽咽道:“宛轻尘!又是宛轻尘!除了威胁我莫要伤她,除了与我协商何时放她,除了要我陪她性命,你何时真正看过我一眼?”

穆旬清盯着风幽的眸子里只有冰冷,不肯与她多说,瞥眼见到“宛宛”撑着身子站起来又与人厮杀,蓄足了内力奔过去。风幽眼神一凛,抽出长剑拦住穆旬清的去路,冷喝道:“今日我就看她死在你面前!”

穆旬清不想与她纠缠,她却招招狠辣,死缠不放。

“穆旬清,父皇是不是你杀的?”风幽怒气攻心,平日不敢出口的话,借着怒火问了出来。说话间一剑刺向穆旬清。

穆旬清嫌恶地睨她一眼,轻易闪开,冷笑道:“不错。他若不死,我要在你面前虚情假意到何时?”

虚情假意。

风幽的动作猛地止住,眼泪无法遏制地流下来。

自从宛轻尘沉入护城河,他对她态度渐渐好转。她不在乎自己金枝玉叶的身份,随着她征战四方,几经生死,他慢慢对她温文软语,对她呵护有加,即便婚后开始渐渐冷淡,她以为平淡才是真。

可现在她告诉自己,那都是为了皇位的虚情假意!

风幽只觉得眼前雾气腾腾,染了血红的雾气,心中郁结找不到突破口,看着自己深爱多年的男子,奋不顾身奔向另外一个女子,脑中突地一片空白,举着剑向倾尽全力那身影刺了过去。

穆旬清看着“宛宛”伤痕累累,又是大喝一声:“全部住手!朕让你们住手!”

可那声音丝毫不起作用,刀剑仍是刺向“宛宛”。

穆旬清的眼前只有那带着暗红的黑色影子,连头发都染上了血。奋力一个旋身到了包围圈,欲要上前抱住她,步子却是突地顿住。

身后风幽一剑紧随穆旬清,他突然停下来,那一剑便毫无保留地刺了过去。

风幽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到血肉撕裂的声音,再一看眼前的人,一剑正中心口,鲜血顺着剑尖流到她手心,温热粘稠。她的手开始剧烈颤抖,猛地放开剑柄。可那血还是在她手上,殷红的,温热的,却能灼烫到她心底。

那是……血。

她至爱的血。

风幽一声尖叫,大哭起来,想要上前扶住穆旬清,穆旬清却是一步步向前,向着“宛轻尘”的方向。

他蹒跚着,嘴里吐出粘稠的血,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宛宛”,嘴角微扬,竟是笑了起来。

那笑里有凄楚,有自嘲,有释然。

这一刻他明白了,宛宛说,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前他的心是透彻的,眼也是透彻的,眼看见的,便是心看见的。所以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宛宛,不管她毁容易容,那烙在心底的模子无论如何都变不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心里装了其他的东西,不再是单纯的爱恋,怨恨?愤懑?权利?**?

迷人双眼的东西,终究是害人的。

所以他才会将眼前的人认成宛宛。

她怎么会是宛宛呢。就算那副皮囊伪装得再像,连脸上的每道疤每条痕都一模一样,他怎么会认错人呢……

穆旬清笑容愈深,好似多年前皖溪边的清风,带着温煦的柔色,蹒跚着向“宛轻尘”走近,却是没走几步便扑倒在地上。

风幽惊慌失措,流了满眼的泪,又用双手擦去,混着泪的血擦了满脸,再看不出原来倨傲的模样。

“穆……穆旬清……”她哭嚷着跪坐在地上,双手无措地举在空中,不敢碰触穆旬清,眼见着他嘴里不停吐出的血只知哭喊,“穆旬清你别死!你不能死!来人啊!你们快来救皇上……他以前就受过剑伤,我怎么忘了……忘了……你们救他救他……”

风幽举目看向四周,看向穿着穆家军军服的众人,没有一张眼熟的面孔,再看向刚刚的宛轻尘,见她带着满身的伤正阴测测地笑。

穆旬清眯着眼,神智一点点抽离,却也是透过风幽手臂里的空隙看着“宛轻尘”,见到她脸上的笑,缓缓闭眼。

果然,圈套。

人若有所爱,便有所俱,有所惧,也便有了弱点。从他爱上宛宛开始,她便是他致命的弱点,所以被顾宸云利用着,一而再再而三,从未失败。如今他还多了一个弱点,与风幽的貌合神离。所以有人说她要趁机置宛宛于死地时他连丝毫怀疑都无。

穆旬清的嘴角仍是扬起,笑着。

这输,他认了。他不够狠绝,不够聪明,不够敏锐。

可他不后悔,不后悔爱上,不后悔爱过。只后悔爱得不够干脆,不够果决。

身子渐渐变冷,他想到以前拉着宛宛的手,她的手指尖,也是冰凉的。耳边是谁在不停哭泣,渐渐地变了声音,变成那年宛宛在桦树林里诺他——等我回来我们便去塞北。眼前的暗黑散去,他看见皖溪边初见的宛宛,接过他递去的帕子,垂首间面上闪过一丝柔色,像初春桃花瓣上的一点红。

“在下穆旬清,可否知晓姑娘芳名?”

“宛轻尘。”

那年初夏,落英缤纷时,他结识了一名女子,宛若仙子轻落凡尘。那一生,花开正盛时,他爱上了一名女子,宛如苍穹轻渺烟尘。

第五十六章

穆旬清会死,在苏晚的意料之中,只是早晚不知,方式不知罢了。所以季一与她提及的时候,她面不改色,只是指下的琴音乱了乱,片刻便恢复。她觉得她与往日没有什么变化,季一却说那之后她的琴音里,尽是哀戚。

云宸不会放过他的。很早以前她便有这个意识,他以前没杀穆旬清,不是不想杀,是不想他死得那般轻松。譬如穆老将军,中毒数月,直至被他当做棋子才有了了断。再譬如先皇,被人利用爱女夺了江山,含恨而亡。

自他练成瞳术之后,真正死在他手上的人,可以用单手数出来。能在他手上死得痛快的,他会觉得那是恩赐。其他人,有仇于他的,不得善终不得好死,却从不用他亲自动手。

她清楚的记得,数年前江湖中一时极具威名的南明派,几乎一夜间坍塌,他不过是遣人暗中教了那掌门的二弟子一点功夫,因为看准了那弟子对掌门之位的觊觎。接着那门派的武功秘籍丢失,掌门暴毙,同门厮杀……

他擅长利用人性的弱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手不沾血。所以这次她没问穆旬清到底怎么死的,仅仅有些意外,他除掉穆旬清,比自己想象中的早。

他不辞辛苦逼得穆旬清不重权势之人弑君夺位,无非是想让穆旬清登上最高峰品尝权利的甜果之后再一把将他拉下来,登得越高摔得越疼。譬如帮韩家谋反,让穆旬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国土一寸寸被侵蚀。

当年在隐飒阁,他毫不掩饰自己争天下的意图,与云国往来也从来不会瞒住她。那时她以为只是争而已,疑虑过为何要与云国合作来争天下?她的谋略向来及不上他的,所以她并未深究。直到穆旬清告诉她他的身份,原来,所谓“争”,只是为了“毁”。

他想要做的事,从来没人能拦住。她只能提醒穆旬清议和,破国的目的没达到,云宸就会与他多周旋些时日。可是,哪里出了差错?

云宸已经彻底被仇恨蒙了双眼,心思诡谲,她这个自诩了解他的人,也完全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了。

“姑娘在自嘲什么?”季一温煦的声音传到耳边,打断苏晚的思绪。

她停下十指,尴尬地笑笑。对季一没有多少防备之心,所以甚少掩饰自己的心思,而琴音通常最能泄露心思。

“扰季公子清净了。”苏晚站起身,到桌边倒了杯茶,递给季一。

季一轻笑出声,“姑娘又客气了。”

苏晚执意将茶杯递在季一手中,柔声道:“苏晚一直在麻烦季公子,也不知日后可会有机会报答。”

“你不是一直在报答我么?”季一笑着,苏晚面露不解,他继续道,“你看你用你的性命让我尝试以针引毒的手法,又放心将夕儿交给我,探寻她略有不同的身体。”

说到云夕,苏晚忙问道:“夕儿的身体……你看出哪里与常人不同了么?”

季一敛目,沉吟片刻,叹气道:“没有,随着毒素的清理,脉象与常人无异。只是你吃的那些强迫恢复记忆的药,对脑子始终有些影响,她是比普通孩子要多动一些,但也比同龄人聪明少许。”

苏晚笑道:“那便好。她会走路了么?”

“嗯。”季一声音愉悦,笑道,“她以前仗着你宠她罢了,便时常偷偷懒,你不在了她反而凡事自己动手,动得多了,双腿也就愈发有力了。”

苏晚听着,面上不由地带上舒缓的笑,浅淡的幸福从嘴角淌出来,轻声道:“再过几日,我就能见到她了。”

是真真正正的见到她。

打从云夕出生,到如今四岁了,她还未见过那孩子是什么模样。只听季一说像自己,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两眼弯起,好似月牙一般,跟她一模一样。

再过几日,待她双眼复明,她便能见到了。接连着赶了几日的路,她和季一此时正处风云两国交界处。季一说这里有一座渝莲山,山上生长一种极为罕见的渝莲花,与其他药材混用,可助她清楚眼睛里的毒素。毒素清了,或许她就能重见光明。

“那莲花已经在药中浸泡三日,明日一早便可用了。”季一明白苏晚心中所想,喝着茶水淡淡地说了一句。

“嗯。”苏晚颔首,又想说谢,终究未说出口。

季一也突然沉默下来,像是在想些什么。苏晚问道:“季公子,可是有话想与我说?”

季一仍是沉默,良久不语。苏晚心中略有不安,直接道:“季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季一突地一笑,轻声道:“没事,刚刚在想明日行针需要准备的物什,一时走神了。对了,听夕儿说你喜欢让她陪你看夕阳?”

苏晚抿了抿唇,低声应道:“嗯。”

“那今日我陪姑娘看可好?”

季一的声音清润,带着淡淡的笑意。苏晚一怔,在涧溪谷中那么些日子,季一从来不会对她提出什么要求来。第一次,竟是邀她“看”夕阳。

“季公子若不嫌弃我太闷,我自是甘愿作陪。”

“那我先回房看看医书,傍晚时分再来找你。”

***

所谓的夕阳,苏晚是看不见的。迎着落日,感受这阳光的余温在手心一点点褪去,闭眼享受傍晚那份安宁,才是苏晚的意图所在。

渝莲山底还是有些小客栈,她随着季一投宿,想着那方位,便是在小客栈的院子里也是可以瞧见落日的。季一却带着她出了院子,一直向西走。

俩人的速度不急不缓,双脚踩在疏松的积雪上嘎吱作响。清风拂面,苏晚觉得精神瞬时好了许多,由着季一的步子不停,一路随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苏晚有些气喘,笑道:“季公子,为何一路向西?”

她察觉到季一正看着自己,却不说话,良久才缓缓道:“夕阳西下,姑娘要看夕阳,当然离得越近,越好看。”

苏晚喘着气,笑着点头。季一却未再动,伸过手来拉住苏晚的手臂,扶她坐下。苏晚这才发现他们在一棵树底,地面还算干燥,季一将披风铺在地上了。

“这树……”苏晚触了触树干,挺壮的一棵树,该是长了几十年的光景了,“这是槐树?”

“嗯,涧溪谷外也有一棵。”季一的声音仍旧清润。

提到那棵槐树,苏晚面上的笑敛了敛,半个身子靠在树边,缓缓闭上眼。槐树,涧溪谷,还是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云宸……

季一未再说话,好像真的在用心欣赏夕阳。苏晚闭眼,思绪渐渐安宁。突然一阵风吹来,带着淡淡的檀香味道,苏晚一笑,“季公子怎地喜上用檀香了?”

季一好似怔住,沉默片刻才道:“客栈老板在我房内点的,我见它可安神,便留着了。”

苏晚笑笑,不再言语。她与季一之间向来如此,不会刻意去寻话题,两个人沉默以对也不会觉得尴尬,如知己般相处。只是今日,还是有些不一样吧。苏晚沉默片刻后,主动开口道:“季公子今日找我出来,是有话想说吧?”

季一片刻才道:“我见姑娘这几日有些郁郁,便想着带姑娘出来散心。”

苏晚心中一暖,不管怎么装作不在意,连自己都无法抑制的情绪,始终是会让身边人察觉的吧。

穆旬清的死,不管多早之前便估算好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不管怎么对自己说,避无可避,救无可救,终究是在心底留下一道伤痕。

曾经的温煦如风,曾经的软语轻笑,曾经的携手相依,是宛轻尘的人生里唯一真实的温暖,不是在梦里遥不可及可看不可触,而是真真实实的在自己身边,随时可以瞧见,可以触到,可以依靠。

多年追逐无果,她终于累了。穆旬清恰在那时出现,给她最需要的阳光,给她最温暖的笑容。她退缩了,对隐飒阁里的那片冰冷。于是她下定决心离开。很久以前他便曾赶她走,只是她不肯。她以为她主动要求离开,他不会为难,欣然同意完成最后一个任务。

那夜星月无光,她看入他暗紫色的眸子,听到的却是令她几欲断肠的指令。可是晚了,她再无力气反抗,被逼入绝望的死角,便想到了可笑的自残。她当着他的面,一刀一刀划破自己的脸,意识剥离,仍旧清晰地看到他眸子里破碎的坚冰。

最后那一瞬,她记得他问了自己一句话。

他说,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穆旬清?

尽管当时的意识几乎已经尽数抽离,如今想来,却好似亲眼看着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那时她只呢喃了一句“小哥哥”,毫无意识的。

“季公子,穆旬清他……是怎么死的?”尽管眼前暗黑,苏晚仍是抬起了眼皮,眨了眨干涩的眼。

季一显然怔住,沉默许久,才淡淡地开口道:“与皇后发生冲突,被皇后误杀。”

“这么简单?”苏晚自嘲地笑。

“听闻……”季一顿了顿,道,“是为了救姑娘。”

苏晚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得全身颤抖,双眼通红,“他果然利用得彻底!一个死了,一个亲手杀了爱人活着比死了还痛苦……他要杀便杀,为何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夫妻反目自相残杀!哈哈……”

苏晚仍是笑着,双手不停地擦过眼角,却仍是有泪滑过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