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菜类:
酱鸡蛋:鸡蛋带壳洗净,入甜酱,一月可用,不必煮,取黄生用甚美。其蛋清化如水,可搵物当香油用之。鸭蛋同。
炖蛋:鸡蛋三个打一碗,陆续添入鸡汁或虾油,加盐打一千下。烧开水将蛋碗炖上,不可过老,如加火腿、虾米更美。
糟鸭蛋:
拌猪耳丝:熟猪耳切细丝,和椒末、盐、酒、麻油拌。
拌萝卜丝:切扁条,一头切丝,淡盐腌半日,榨干,配走油腐皮、木耳最妙,芝麻、花椒、莳萝末,小磨麻油、酱油、醋拌。
拌冬菜心:取菜心风一、二日,水焯,或淡盐略腌,加虾米、麻油、醋拌。
拌芥菜:十月取新嫩菜,细切,滚水略焯,加莴苣干、熟芝麻和麻油,盐拌匀入瓮,三、五日开用。
拌茭白:焯过切薄片,加酱油、醋、芥末或椒末拌。又生茭白切小薄片略盐腌,洒椒末,或入酱油、麻油。
肉类菜:
酱蹄:仲冬时,取三斤重猪蹄,腌三、四日,甜酱涂满,石压,翻转又压,约二十日取出,拭净悬当风处,两日后蒸熟整用。
煨猪蹄:猪蹄一只不用爪,白水煮烂去汤,用酒一斤,酱一杯半,陈皮一钱,红枣四、五个一起入锅煨烂,起锅时,用葱、椒、酒泼之,去陈皮、红枣。又,先用虾米熬汤代水,加酒、酱油煨之亦可。
芙蓉肺:洗肺最难,取整者以水入管灌之,一肺用水二小桶(旧法以藕汁同肺煮则白)。沥尽血水,剔去包衣为第一着,敲之,扑之,挂之,倒之,**夫最细。用酒、水滚一日一夜,肺缩小如一片白芙蓉,再加佐料,上口如泥。清康熙年间进士,官至礼部侍郎的汤西涯少宰(侍郎别称)宴客,每碗四块,已用四肺矣。近人无此**夫,只得将肺拆烂,入汤煨烂,亦佳。得野鸡汤更妙,以清配清故也。
牛肉脯:取肉切大块约厚一寸,将盐摊放平处,取牛肉片,顺手平平丢下,随手取起翻过来再丢,两面均令沾盐,丢下时不可用手按压,拿起轻轻抖去浮盐,亦不可用手擦抹。逐层安放盆内,石压隔宿。将卤洗肉,取出排稻草晒之,不时翻转,至晚将收放平板,用木棍擀滚,使肉坚实光亮,逐层堆板上重石压盖。次早取起再晒,至晚再滚再压。第三日取出,晾三日装坛,如装久潮湿,取出再晾,要用时取肉脯切二寸方块,用鸡汤或肉汤淹二寸许,加大蒜瓣数十枚,不打破同煮,汤干取起,每块切作两块,须横切,再拆作粗条约指头大,再用甜酱、酒和好菜油,以牛脯多寡配七八分再煮至干,用之极美。鹿脯同。
法制牛肉:静嫩牛肉四斤,切十六块,洗净挤干,用好酱半斤、细盐一两二钱拌匀揉擦,入香油四两,黄酒二斤泡淹过宿,次日连汁一起入锅,再下水二斤,微火煮熟后,加香料、大茴末、花椒末各八分,大葱头八个,醋半斤,色、味俱佳。
红煨羊肉:取熟羊肉切小块如骰子大,鸡汤煨,加笋丁、蕈丁、山药丁同煨。
小炒羊肉:取精肉去净筋膜,切细条,一锅只炒一斤,肥猪膘亦照
羊肉切细丝,临炒,酒、酱、盐、蒜丝俱预备齐,烧红锅先用脂油熬滚,放羊略炒即入猪膘,下作料,名十八铲,多炒即老韧无味。又,精羊肉切细丝,每斤用酱五钱,椒末一钱将肉拌匀。锅内先下香油滚开,慢火炒熟。又下笋、韭、蒜、姜丝之类,临好加酒、醋少许。
酒煮羊肉:肥嫩羊肉三斤切大块,将水烧滚,一焯洗净,另用水一斤、盐八钱、清酱一盅、花椒三分、葱头七个、酒二斤慢火煮熟。
倪云林集中载制鹅法:整鹅一只,洗净后用盐三钱擦其腹,内塞葱一帚,顶实其中。外将蜜拌酒通身涂之。锅中一大碗酒、一大碗水蒸之,用竹箸架起,不使身近水。灶内三芽柴二束烧尽为度,待锅盖冷后,揭开锅盖,将鹅翻身,仍将锅盖封好蒸之,再用芽柴一束烧尽为度。柴使其自尽,不可挑拨。锅盖用棉纸糊封,逼燥的裂缝,以水润之。起锅时不但鹅烂如泥,汤亦鲜美。
罐鹅:肥鹅治净,入大罐内,加黄酒三碗、酱油二杯、葱二根、姜二片、脂油丁二两、花椒三十粒、河水四碗,封口隔水煮半日取用,原味俱在。
风鹅:肥鹅治净加五香盐擦透,悬于当风处。
煨野鸭羹:野鸭脯切丁,配天花或松菌、笋尖、火腿各丁、鸡汤脍。
烧野鸭:切块油炒黄,加酱油、葱姜汁、酒收汤。
煨瓤鸭:去头、翅折骨,腹内填莲肉、松仁煨;又或填糯米、火腿丁煨;又或填香芃、海参块煨。
蜜鸭:蜜鸭类似瓤鸭,不同的是填糯米、火腿、去皮核红枣,周身涂蜜。
加香鸭:鸭破肋去脏洗净,灌肥肉片、香芃丝、火腿片、大茴香二、三粒、丁香三、粒四,将葱、姜、酒、酱衬砂锅底,将鸭置上面。锅盖用面糊固,烧两柱香。
煨三鸭:将江宁产的‘肥桶鸭’去骨切块,先用蘑菇、冬笋煨至五分熟,再择家鸭、野鸭,切块,加酒、盐、椒煨烂。又或者,家鸭配野鸭、板鸭、酱油、酒酿、葱、姜、青菜头同煨。
炒鹌鹑:反炒野鸡、麻雀、鹌鹑一类山禽,皆用茶油为主。如无茶油,则用芝麻油,切不可用脂油。先将油同熟饭数颗慢火略滚,捞去饭粒,下姜丝炙赤,将禽肉配甜酱瓜、姜丝同炒数遍,取起用甜酒、菜油和匀,再炒熟。若麻雀,取起时,少停一刻,下去再炒。
江鲜鱼类菜:
醉鲤鱼:新鲜鲤鱼破开,治净腌二日,翻过再腌二日,即于卤内洗,再用清水洗净,晒干水气,入烧酒拖过装坛,每层各放花椒,用黄酒灌下,腌鱼寸许,再入烧酒半寸许,上以花椒盖之,泥封。总以鱼装七分,黄酒淹二分,烧酒一分,十分满足为妙。用时先取底下者,放脂油丁,加椒、葱切细如泥同炖,极烂用之。佳味也。如遇夏日,将鱼晒干如法醉之。醉鱼,蟹卤烧豆腐,鱼肉可拌切面,入虾酱。
醉鲤鱼脑:取鲤鱼脑壳煮熟,入酒酿醉。
炒青鱼片:切一寸左右大片,配冬笋、香蕈、芹菜梗,加盐酱佐料炒,豆粉收汤。或烧青鱼肉,以上佐料再配豆腐条烧。
鲈鱼:松江鲈鱼最佳,因其有四腮、巨口、细鳞。蒸法:将鱼去鳞、肚、腮,用酱油、火腿片、笋片、香蕈、酒、
作者:道葭 回复日期:2009-7-29 13:03:00
葱、姜清蒸。
鲈鱼汤:鲈鱼切片,鸡汤、火腿、笋片、酱油作汤,少入葱、姜。
煨鳗鱼:生鳗鱼先用稻草灰勒涎,剖洗切段(约二寸)香油炸过,黄酒、花椒煨半熟,再加香油、大蒜瓣、盐、临起豆粉收汤。
烧鳝鱼:鳝鱼勒细长条油炸,切五寸段,加糯米小汤圆、火腿丁、豆粉烧。
鳝鱼羹:鳝鱼煮半熟,切丝去骨,加酒、酱油煨之,微用豆粉,用金针菜、冬瓜、长葱为羹。
焖鳝鱼丝:鳝鱼去骨切丝,笋丝、酱油、酒、豆粉油炒,后焖,起锅前加蒜泥。
蔬菜类:
清烧笋:鲜笋切滚刀块,油、酱烧。
火腿煨三笋:天目笋尖、冬笋干、嫩鞭笋配火腿片,盐、酒并脂油一大块,入鸡汤煨一昼夜,汤白为佳。
三丝汤:鲜笋丝、茭白丝、腐干丝、鸡汤脍。
煨萝卜元宵:萝卜削圆如龙眼大,挖空灌入生肉丁或鸡脯子,入鸡汤煨。
烧黄芽菜(即大白菜):取芯切段,配火腿、冬笋片,多用猪油烧。亦有入糯米小汤圆烧,切段配笋丝或菌丝、酱油、酒、笋汤或蘑菇汤烧烂用。
糖春菜:春日青菜头切半寸段,用盐腌去卤,加入火腿丝、虾米、熟芝麻、少量醋、以及糖、姜丝。
拌冬菜心:取菜心风干一、二日,水焯,或加入盐略腌,再拌入虾米、芝麻和醋。
五香芹菜:盐腌晒干,切断,拌花椒、小茴、丁香、炒盐,装瓶备吃时取用。
芝麻芋:芋子去皮,烧烂,拌熟芝麻、糖。
点心类:
椒盐饼:白面二斤、香油半斤、洋糖(作者疑为白沙糖)二斤、盐五钱(作者疑古时五钱与现在五钱的计量出入较大)、椒末一两、小茴一两,和面为馅,入芝麻粗屑尤妙。每一饼夹馅一块,擀薄入炉。
芝麻饼:芝麻研碎和面,包脂油、洋糖,做小饼,油锅烙。(此没有记述用量数目,因此只能靠实操经验)
麻油甜饼:上(疑缺等字)白面微火炒熟,用各果仁、洋糖、芝麻搬运,作酥。又如芝麻椒盐酥,即前法不用果仁,只用洋糖、芝麻、椒盐,入麻油拌匀作酥。
豆沙卷:豆沙、糖、脂油丁、各果仁,包面,卷长条蒸。豆沙酥卷,则是包油面作长卷,入脂油炸酥。
椒盐切卷:椒盐、脂油,和面卷长条,切段蒸。
萝卜汤圆:萝卜刨丝,滚熟去臭气,微干,加葱、酱拌之,放粉圆中做馅,再用麻油炸之,汤滚亦可。
山药糕:去皮蒸熟,捣烂,和糯米粉、洋糖、脂油丁,杂揉透,印糕蒸饼,也可随意用馅,百合、栗子、藕粉糕等做法相同。
我点亮了灯,少年又唤我把冷掉的茶水换来热的,我把点心也端进来,他吃了一点,我正要转身出去,他忽然叫住我:“对了,你叫……什么?”
我愣了愣:“月儿,桃月儿。”
少年转过脸来,他第一次正眼看我,但他的目光很快又移到我身后,我身后什么也没有啊,我回头去看,却见乌龟正费力地爬过门槛,进到屋里来,我下意识想去把乌龟藏起来,但估计那少年已经看见了,我讪讪地对少年道:“这……是我养的乌龟……”
“是你带来的?”少年有些意外。
我赶紧过去把乌龟抓起来:“我不会再让它进屋的。”就连忙出去了,刚把乌龟藏回我睡觉的小屋去,就见唐妈提着食盒又来了,是送晚饭。
我接过食盒,唐妈的神色有点慌张,不说什么就急急忙忙走了,我把食盒拿到屋里,将饭菜一一摆出来;一碗颜色清得像水的芫荽泥鳅汤、一碟虾油卤萝卜、一碗豆干和一碗米饭,我疑惑这饭菜怎么如此寡淡,完全不像是大户人家的饭食嘛?我去喊那少年吃饭,心里有点怕他看见这样的饭菜会不会发脾气,可他走来,坐在桌前,环顾了一下几道菜,却似乎嘴角动了动,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我觉得他那笑意里有点怪,也不敢多问。
看着少年不声不响地就着萝卜豆干扒完一碗饭,我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还觉得这里陌生、紧张,所以一点不觉得饿,把碗碟收拾好了,我就提着空食盒送回厨房,因为听唐妈说,按照家里规矩,我的三餐可以吃少爷没吃完的饭菜,或者我也可以去厨房跟其他下人一起吃,到了厨房,唐妈和几个我不认得的男女在那围坐一桌吃饭,唐妈看见我就给其他人说我就是二少爷房里新来的丫头,然后让我也坐下和他们一起吃,那几个人都对我干笑了笑,眼睛不住地打量我,我很不自在,坐在唐妈旁边胡乱吃了半碗饭,他们就吃完开始收拾了,我赶紧起来,唐妈就使眼色叫我出去,我有点莫名其妙,随她到外面院子里,她看看前后没人,才小声问我:“少爷刚才吃饭时有没有说什么?”
我摇摇头。
她也摇摇头:“韩奶奶一不在,那些人就讨好二夫人。”
“二夫人?”我知道就是那个养红猫的年轻夫人。
“二夫人不喜欢小琥少爷。”唐妈在我耳边悄声道。
“噢……”我还是似懂非懂。
“韩奶奶在,那些人就不敢淘气,”唐妈解释道:“老夫人去世后,家里的厨子也换成二夫人家乡下来的亲戚了,有时候他们就讨二夫人的好,故意怠慢二少爷的事……韩奶奶下午刚摔跤,他们晚上就给二少爷做了这样饭菜去……”
我听懂了,但也很奇怪,原本不是说这位二少爷难容人也难伺候么?但他方才对饭菜一点也没说什么。
唐妈拍拍我的肩:“所以跟你说你要留点心,老爷年事已高,这些琐碎小事他是不管不问的,对二夫人的话又比较听从,那大少爷当家,外头的事就很多,大少奶奶虽然也照顾家里,但对二夫人,是长辈,她也没办法……有些人也阳奉阴违的……韩奶奶不在,你就得更注意照顾少爷的身体才是,他是读书人,脾**自然与我们不同,先前他和一般下人也合不来,现在既然有了你来……”说到这,她微微叹了口气,摸摸我的额发:“你也年纪小呢,这些事你也难梳理啊。”
我一时语塞,向来虽都听说大户人家家里人多口杂是非多,不曾想现在一下子就置身其中,可是人生地不熟的,唐妈这一番话让我心里陡然生出更多烦难杂绪,根本无从明白。
雨终于停了,夜晚的庭院难得地幽静清爽下来,有蛙鸣和虫叫,我守在小灶边,点着一根蜡烛,一边拿蒲扇赶着蚊虫看树缝隙间的月色。
方才随二少爷去老爷的房里问过安,我按照规矩是一并进去拜见他老人家,给他磕头。那严老爷的模样倒与我想的不一样,他年纪虽然很大,但是精神很好,挨在一张凉榻上拿着根烟杆抽着,看见二少爷进来,就坐起来和他说了几句话,我跪下给他磕头,他也笑呵呵地点头,并且对同样是来请安的大少奶奶说:“叫裁缝来替她做两套衣裳吧?”
大少奶奶是个皮肤白皙、圆脸蛋的女子,一笑就露出脸颊两边的笑窝,很爽朗和善的感觉,她听严老爷这样说完,就一迭声地答应,并且笑着过来拉我起身,旁边一个老妈子却提醒我道:“你也得谢过少奶奶啊?”我只得赶紧又向她磕头。旁边的二夫人摇着扇子,拿我说了几句玩笑话,那少爷也都不说什么,只是站了一下,他就托辞出来了,我跟着他后面回这边院子,他一路也没什么说的,神情总是淡漠,只是在水池边站住看了一会鱼,就又回书房去了。
月光落在树上,那叶子间停留的水珠便微微地泛起光亮,有时候会有一阵小风,水珠就坠掉下来,在地上发出几乎不可分辨的声响。
乌龟在我脚边缓慢地爬来爬去,有时候又爬到我的脚面上,我低头看看它,它也仰头看着我,我忽然想起该做点茶了,于是重新扇亮了炭炉,在已凉的旧茶里加点水,再放入一点冰糖和甘草烧滚,我自己先尝了尝,味道还行,放凉一点会更好喝,就盛了一碗放着,这时有人打着灯笼走进院子来,我仔细看清,却是个穿着浅黄比甲、不认识的女子。看见我,她就对我一笑:“你就是新来的小月姑娘?”
我点点头,女子走到我面前,放下手里的东西,我才看见她提着的是个食盒,她把灯笼递到我手里,就开始把食盒打开,将一包包东西拿出来,并且告诉我她叫玉灵,就是韩奶奶的儿媳妇,韩奶奶受伤了,却很记挂着二少爷,特地命她送来点心和一些备用的食物。
我辨别了一下,分别是几包大红豆和赤小豆、粳米、薏米等,另外还有一碟外形和香味都很熟悉的几色糕点,我小小惊呼道:“是三娘做的蔷薇糕和莲心果?”
女子点头笑道:“下午我家老大人去请欢香馆的老板娘做红禧饼,看见她刚出锅的这些糕点都很好,就特地买回来想给少爷吃的,哪知半路就摔了,还好东西都没坏。”
我鼻子忽然没来由有点酸酸的,但我强忍着,对那女子仍笑道:“那我先端进去给少爷尝尝。”
等我出来,女子已经熟练地把东西都摆进木柜了,她又叮嘱我道:“少爷看书看得晚,我家老大人夜里都会给少爷熬粥,她让我告诉你,千万别忘了。”
我点点头,玉灵看起来不如玉叶尼姑俊秀,但她温柔细致,说话语调也软软的,是个让人一下子就觉得亲和的人。她告辞要走了,我就送出她几步,圆石小径上雨后湿滑,她就叫我不要送了,可还没走远几步,她就‘哎呀’一声,我连忙去看,只见她跌坐在地上,灯笼也掉了,火烛把纸都烧起来,我赶紧去扶她:“玉灵姐姐,摔到哪了?”
她苦着脸,裙子也因为坐在地上而弄脏了,指着前面:“方才那边月亮门下有一个人露了一下就不见了,我顾着看她就没注意脚下……”
屋里那少年也闻声走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见是玉灵摔倒了,就劝她去洗洗手,另那个灯笼再走,玉灵也只好这样,我疑惑道:“刚才是谁在那边啊?”
玉灵摇摇头:“没看清,也许是厨房或者后院哪家的杂役丫头吧?夜里乱跑。”
屋里那少年也闻声走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见是玉灵摔倒了,却没说什么,我则紧劝她把裙子擦擦,玉灵也只好这样,我疑惑道:“刚才是谁在那边啊?”
玉灵摇摇头:“没看清,也许是厨房或者后院哪家的杂役丫头吧?夜里乱跑。”
少年站在门边看着她擦拭裙子,忽然沉下脸色:“以后晚上不要到这来!”
“啊?”我一怔望向他,他皱着眉头,语气也像是十分嫌恶,再不看玉灵一眼,甩袖进屋去:“烦死了!”
我顿时气紧:“玉灵姐是给你送东西来的……”玉灵却一把拉住我,摇摇头示意我别再说了,我也发现我没资格对少年这样说话,只好生生把话咽下去。
玉灵悄声宽慰我道:“少爷脾气不太好,你可记得别惹他不高兴啊?”
我点点头,但心里还是忿忿不平。
玉灵走后,我把刚晾好的茶端进去给他,他仍在那看书,我放下茶,故意道:“少爷,用些点心么?”
他却好像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眼皮都不眨一下。
我站在那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不由更加气结,索**出去了。
那少年一直看书到夜里丑正,我只能坐在外屋桌子边干打瞌睡,他走来,我才一下惊醒,赶紧问他要什么,他却摇摇头,自己走到外面舀水洗手,我拿起干净的布出去给他,他擦了手、脸就回屋睡觉了,我并不知道要去伺候他更衣,看着他自己脱了外衣,正要脱中衣的时候,见我站在旁边不动,他疑惑地觑了我一眼,我顿时从未有过地尴尬起来,吓得转头就跑出屋外去,在屋外站了一会,听见没什么声音,才又进去,他已经睡下了,我便替他熄了灯,关好门,拿了外面那盏蜡烛,也胡乱洗漱一遍后,回到我自己睡觉的小屋去。
蜡烛只剩一小截了,我躺下来,觉得这榻怎地这般硬,而且小屋里这般狭窄……乌龟在我枕边伏着,倒是很乖的样子,但眼皮半阖,想也是瞌睡着,门外的院子黑乎乎的,我忽然有点怕,不敢熄蜡,明明已经很困,但头挨在枕头上,脑子里却反而清醒了,想起爹、娘和弟弟,这个时候弟弟往往会闹着吃奶或者不肯睡觉,娘就会哼曲儿哄着他……我喉咙里发瑟,不知不觉眼泪就下来了,流到枕头上,乌龟似乎也感觉到,一对小绿豆眼儿睁开看着我,我用手按在它凉凉的龟壳上:“睡吧,我也睡了。”
接下来几日,多得唐妈时时过来提点,玉灵有时也来传话或送点什么,从她们那里我大致便晓得了该如何伺候二少爷、如何打理这院子里的生活;每天清早约卯时二刻,只要听到两个婆子过来打扫庭院,我就马上起床,收拾好后就去打水,伺候二少爷起床,原本我并不会替男子梳头,但有一早玉灵专程过来教了我,我按她说的用自己的头发试了几遍,才学会了。
只是每日厨下送来的几餐饭食总让我心里惴惴不安的,好一阵歹一阵,有时是白菜汤配豆腐饭,偶尔会有熏鹅肉或一碗清炖狮子头,想来就是知道自家这位二少爷的脾气,不会为了这类事去告状吧?他们就随意捉弄起来,可那少年对这些事是真的毫不上心,除了晨昏定省,他话不多说,只在屋里看书写字。
可一到了晚上,我呆在这院子里就会无端地害怕。不论下不下雨,这里总是湿漉漉的,即使打扫得很干净,地上却都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气,树下冷不丁常有一只癞蛤蟆或四脚蛇跑来跳去,也没有雀鸟,天一擦黑,就听见屋顶或树荫里有‘扑拉扑拉’大翅膀扇动的声音,也不知是什么大鸟,我拿灯去照也看不见什么。
因为院子里潮气太重,洗的衣服难干,我惟有在晚上没人看见的时候,把内外衣服都拿到炭炉旁边烘一下,这天晚上却出了更古怪的事——
天黑以后,我收拾好什物,暂且没什么事,就又把未干的衣服拿到小灶边烘着,灶上住着红豆粥,我也得守着看火,忽然院门那边响起‘希希簌簌’的脚步声,我以为是玉灵来了,就起身去迎接,可当我走到月亮门前也不见有人,想是我听错了吧,风吹得树响?我回到小灶边,衣服差不多就能干了,我低头一看,却似乎少了点什么,板凳上原放着的一件外衣不见了!
我以为被风吹跑了,便四处找了一圈,可还是没有,我又蹑手蹑脚走到屋里去,二少爷正在写字,看他专心致志的样子,应该他不会使这样坏……我不死心,又四处找了一遍,连树上都仔细看了,根本没有衣服的踪影,我急了,明天穿什么?我只有这一件好一点的外衣,白天穿着见人的,严府前日虽找人来给我量身给我做了新衣服,但起码也得再过几日才拿得到,这里规矩也严厉,下人必须穿得干净整齐……而且这件衣服是娘省了很久才省下一块好花布,亲手给我缝制的我最好的一件衣服,我不知该怎办,只好继续找。
这时一声‘咕呱’的癞蛤蟆叫声从我身边的草丛里响了一下,我没在意,但那癞蛤蟆又跳起半尺多高,蹿出好远。
我不经意瞥了它一眼,看见它几下就跳到檐下的尽头,然后一转,就往屋后的方向去了,我来了几日,好像还没注意那里有路,我鬼使神差地就跟过去看,原来围墙和屋子之间有一小段距离,刚好够一个人通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算了,我的衣服不可能自己长出脚来跑远,肯定就在炉子附近,我转头仍回原地找,却听见头顶一阵‘哗啦啦’大鸟的翅膀挥动的声音,我抬起头,只见墙头站着一只仿佛有半人多高的黑鸟,正睁着一双冒着黄光的大眼看着我,我吓了一大跳,没来得及反应那鸟就朝我身上扑来,我连忙就跑,想转头躲进屋里去,但大鸟迎面就来了,我慌不择路只好挤进那刚好一人宽的窄巷。
墙壁湿漉漉的,我觉得我的衣袖、裤子肯定都蹭脏了,那大鸟究竟是从哪飞来的呢?我的衣服恐怕也是被它叼走了?看它张开翅膀的架势,比人伸出双臂还要宽!我回头看时,那大鸟仍盘桓在墙头的半空中,就是不肯飞走,我又急又气,急的是找不到衣服,气的是这时候竟还有一只凶悍的大鸟来捣乱。
‘咕噜咕噜’——我听到像是水井里翻滚起来的水声,我只知道月亮门的旁边有一口井,平时洗衣烧茶都是从那打水,难道这屋后也有井不成?我摸黑什么也看不清,就往那边挪了几步,一滴水落在我的额头,凉凉的,顺着额角流进我的眼睛里,我闭了闭眼,与此同时身后感觉被一双手一推,我向前踉跄了几步,站稳定睛一看,自己已经出了那窄巷,站在一片院子前。
虽然夜色笼罩,但院子里像是罩了一层微弱的光,能看见树影和花草的轮廓,院子一侧就有一口井,井沿的轮轴架子上搭着一个随风摆动的东西,像是我的衣服,但我没敢动,而是回头看看,身后的确是那幢房子,那条缝隙一样的窄巷,原来这屋子后面还有院子?玉灵和唐妈怎没跟我说过?而且从不见打扫的婆子往这后边来?这院子有点蹊跷……我忽然全身一激灵,不会是鬼怪的幻术吧?
‘咕噜噜’又一串水声,就是那口井里发出来的,我心惊肉跳,是什么鬼怪故意偷了我的衣服来这的吧?就藏在井里?
就在我正发懵之际,天空猛地落下一阵急雨来,打得我顿时手足无措,我转身想往前屋跑,但不死心又看了一眼井上搭着的衣服,还是舍不得,便飞奔过去一把拽下衣服,也不多看,就钻进窄巷,意外顺利地回到屋前檐下。我回头看看,没什么东西跟来,看来是我多虑了,我不禁暗自庆幸。
这时那少年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我就诧异地从头看到脚:“你跑哪去了?我刚才喊你也没听见?”
我知道自己肯定样子挺狼狈难看,赶紧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不好意思道:“少爷您叫我?什么事?”
“风太大,把帘子挂起来……”少年的目光带着审视,我不自觉就把手里的衣服藏在背后,不敢让他看见。
* * *
白绢阻隔了窗门外夜雨的溽气,屋里弥漫着香,有种沉闷的昏热。
已经亥时一刻了。
我为少年送上热茶,他端起杯子,忽然叹了一口气:“他们家……不知道怎样了?”
“他们家?”我不明白他说的是谁。
少年犹豫了一下:“你刚才……去哪了?”
“我……到后面去了。”我有点怯,似乎觉得这么说会触犯到什么禁忌,还好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侧目看着我:“屋后面什么也没有,你去干什么?”
“没、没什么,我找样东西……”我有点慌,还好他不多问了,只是有点担忧的神色,想是惦记韩奶奶。
伺候他睡下后,我把燃着的炭炉移到睡觉的小屋里,将重新洗好的衣服摊在旁边的凳子上继续烘干,因为炭气燠热,我把门开着一扇,黑暗中乌龟也不知跑哪去了,一时也找不到,我头挨在枕上,不知不觉睡去——
从檐廊走过去,夜空明净通透,一弯冰棱似的月挂在木兰树梢,现在不是木兰花开的季节,为何大朵洁白的木兰在风中轻轻左顾右盼……我低头才发现手里拿着一盏灯笼,发出青白的光芒,唉,这幢上了年纪的老房子,墙壁上的画都看不太清楚,就像被风吹乱的水面泛起涟漪。
檐廊的尽头站着同样看不清面目的少年,他朝我招手,我困惑道:“要到哪去?”
“鱼送来荼夼的笺,就放在那边井沿上……”少年告诉我这话时,语气既高兴又哀伤:“我们快去看……”
“荼夼的笺?”我一时有些迷惘,但脚下却不由自主加快几步跟上去,那檐廊尽头的门里,仿佛有一幢化现于水光中的湛蓝庭院,越是接近便越有一种深澈而沁凉的触感。怎会有沉寂在这样深处的庭院?我脑海里浮现出疑问,少年这时却又嫌我走得慢:“快走、快走,别让鸟把笺叼走了!”
少年不等我就跑起来,他的腰上系着的狭长飘带随之扬起,我追着喊道:“等等我!”
少年侧面回过头来望着我笑:“快……”
我看见他的身体进入那门里,就像融化了一般,整个恍惚起来,我更着急了,灯笼也扔到一边,大喊道:“等我……”
然而落地的灯笼骤然烧起来,火苗‘呼’地窜起一人多高,我身后忽然出现一个女人,她一把拽住我的双臂厉声呵斥:“不许去!”
“啊?”我想要挣扎,但根本不及身后女人的力大,她死死抱住我道:“别去!有危险……”
“有危险!”我猛地坐起身,一额一背都是汗,好半晌才弄清自己坐在小屋里的床上,地下烘衣的炭炉已经灭掉,但房门开着,外面下着大雨,时而一道闪电划破黑寂,庭院里草木瞬间都一清二楚。我害怕得一把‘彭’地关上门,身子挨在门板上,睁着眼用力看屋里,可是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用力吸着气,强压下狂跳的心,方才梦中的情景,是从未见过的,那个死死抱着我的女人,是谁?……
刚吃过早饭,屋外就有小厮来禀告说京城王尚书府里的小爷和管事因护送白檀像去往杭州府,前日已送到即返程,现路经江都,午间可到,届时必定要来严府上登门拜访。
“噢?远椹要来?”——
我第一次在这位严家二少爷的脸上看到高兴的神采:“就他一个人和管家?”
小厮点点头:“是,大少爷说晚间会设家宴为王尚书的公子洗尘……对了,大少爷还吩咐说,小月姑娘的厨艺极好,已经跟厨房说了,请小月姑娘到厨房去准备几样拿手的小菜点心,要什么尽管说,午间暂且让二少爷和王小爷小聚。”
“让小月姑娘做菜?”那少年一怔,似乎很有点意外,他转过来看着我:“既然大哥这么说,想必是了,你来了这几日我竟还不知道。”
我只得讪讪笑了笑:“在家时略学过罢了。”
当今兵部王尚书家与严家有旧交,原是因为那位已经去世的大夫人,大夫人娘家姓王,正和王尚书家沾亲,因此往年严家老爷身子康健时,还经常去往京城拜会一些故交好友,王尚书的幺子与严家二少爷正好同岁,幼时曾一处玩过,按二少爷的话,初受启蒙时,二人也在同一位先生那里读的第一本孝经,两人情谊甚笃……
我从厨娘李嫂那里接过菜刀,对她狐疑又带些轻蔑的目光假装没有知觉,系上围裙,旁边的杂役抓来两只鹅问:“小月姑娘,宰哪只?”
我看这两只鹅一只通体毛色全白,另一只则通体苍灰,想起桃三娘跟我说过,鹅是食草者白,食虫者苍,白鹅肉虽不及苍鹅脂肥,但**味更为清平、滋补,我便指着白鹅道:“劳烦小哥,这一只吧?”
旁边的李嫂这时搭腔道:“那锅里烧了热水,你宰了就拿来烫过好拔毛再破腹。”
那杂役答应了一句,我连忙止住他:“不、不,宰完先破腹去脏,不然脏气全陷入肉里,减了鲜味。”
只见李嫂的眉头一竖,像是想要发作,我顿时心悔不该过于直接违改她的话,那杂役先嚷起来:“宰它时毛都紧立起来了,怎好拔?”
我便向李嫂请问哪有烧酒,李嫂指指灶旁架上,我找到烧酒,倒出半碗来,让杂役把烧酒灌入鹅口里,不一会那鹅就显出迷糊**睡的模样,站立也不稳了,杂役搔搔头:“这是什么怪法子?灌醉了也就不晓得疼了,毛也能好拔些?”
我不好意思笑笑:“这是我跟家对面欢香馆的老板娘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