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筹谋等了几个月,现在只觉得现在神清气爽。

这也算替Lucky报仇了。

想着,程意意撕开手里的面包和牛奶盒,在花坛边的长椅坐下来。早上匆忙赶来,没忙得及吃早点,又还不到吃饭时间,食堂没开门,她只能先随便吃些垫垫肚子。

手机响一声,有新进消息。

程意意咬了一口面包,把手机按亮,是顾西泽发过来的。

顾西泽从前极少使用这些社交软件,还是程意意玩他手机的时候顺手给他下载了一个。

顾西泽的玩了几次,觉得还蛮有意思,从此短信的功能便被取代了。

消息里是一张动图。

顾西泽在公司顶楼的办公室,偌大的办公桌,Lucky趴在一堆文件上睡得正香。

Lucky的体型比她走时长大了不少,有点肥,至少程意意的口袋是不能再装下它了。

它的毛发还是通体雪白,两只小爪子安静地搭在一起,额头倒向一边,睡得极可爱。顾西泽修长如玉的手伸了一根手指戳了戳它的额头,它却半点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真不知道顾西泽是怎么把它带到公司去的。一想到Lucky屁颠屁颠跟着顾西泽走进办公室的情景,她便忍不住要笑出来了。

他的员工要是发现了自家顾总其实是个隐形猫控会是什么表情?

程意意还没来得及收起笑意,面前便投下了一片阴影。

“笑什么?”

第66章 66

女式黑色牛津鞋在程意意跟前站定。

程意意还未抬头, 面上的笑意便缓缓淡下来。

“自然是笑你。”

程意意说罢, 缓缓站起身,慢条斯理把吃了一半的面包包装袋折起来, 塞回口袋, 抬头才去看张清的脸。

那张脸依旧寡淡至极, 因为长期呆在实验室里而面色苍白,单眼皮微塌,面上的神情愠怒, 看起来气势惊人, 眼神深处却带了几分藏不住的虚张声势。

程意意唇角重新漾起的笑意里,带了几分说不清的嘲弄。

正像张清从前抛给她的那种眼神一般,既有不屑,又饱含厌恶, 或许还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张清不知道那怜悯从何而来,却莫名对这目光反感至极,心中烦躁。

程意意的个子高,居高临下看人时, 叫人感觉处处受压制,她那不慌不忙的模样, 更让张清浑身格外不舒服。

就一会儿的功夫, 张清还没来得及被通知自己剽窃的是造假论文。

“尽管笑吧,总有你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那笑意刺进张清的眼睛里,她的面色沉下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森然。

“先别急着这么快下结论——”

程意意实在懒得再和他说下去, 漫不经心卷了卷手腕的袖口,最后俯身拿起长凳上的牛奶。

“你既然说得那么笃定,那就好好看着最后哭不出来的人到底是谁。”

程意意的唇角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微笑,不待张清反应,率先绕开一步,头也不回走远了。

张清再回头,只来得及看见她扎在脑后一摇一晃的黑色马尾。

不对…程意意这样子…

她心下有些慌乱,好似有蚂蚁沿着心脏爬进四肢百骸。转身匆匆折返大楼,手机铃声就在这时猝不及防响起来。

张清滑动屏幕接通。

“张清!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话筒另一端,男人铺天盖地的责骂席卷怒气而来,一入耳,叫人手都忍不住开始打颤。

那是她硕博时期的导师,这些年一路扶摇直上,如今已经升任研究所二把手。

导师平日里见谁都是三分笑,只是张清心里明白,他私下里的脾气是最狠厉不过,在过去的几年里,她已经深深领教。

“你是个什么东西,多大的胆子,居然敢造假论文糊弄我!”

张清发表的论文里,第一作者是她自己,第二通讯作者便是这位从前的导师,第三作者则是研究所另外一位领导。

她的论文出了问题,这两位同样脱不了关系。

一听那声音,张清下意识便生出恐惧,耳朵只来得及捕捉到“造假”二字…

“不可能!”张清的声音笃定,冯教授是所内出了名的较真严苛,他监管下的论文怎么可能有错,“数据都是真实的,论文不可能有假…”

“你拿什么证明?研究所已经在写信给期刊要求撤下你的论文,你现在给我立刻公开原始数据!”

撤销论文…不然就公开原始数据去证明!

可她哪里来的原始数据…

“数据有些乱,还需要好好整理,老师,你再给我点时间…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不行我再重复一次实验…论文不可能有假…”张清说着,声音渐渐弱了,她忽地想起了陈意意临走时那意味不明的微笑,心下缓缓有阴影蒙上来。

她的笑意没有那么简单…

原本的笃定瞬息之间消散湮灭了,张清的心就在这一刻跌入了谷底。

程意意…

一定是她动了手脚…

她故意让她抄走了作假的论文…故意让她来不及验证抢着把论文投出…

难怪稿子投出去的几个月,她每每抽出时间重做实验,总不能得到程意意论文里的数据,一直以来,她总以为是自己的方式和手法出了错,可现在看来,这些数据从来一开始就是捏造的。

这只是一个精心编制,等着她往里跳的陷阱。

可笑的是,她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如今就要摔得粉身碎骨。

此刻,她已经顾不得去想程意意到底是怎么发现了这一切,脑海中只渐渐浮出一个念头来。

她的人生完了…

“我给你两天时间整理,只要能公开原始数据,这件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所里那边我去斡旋…”

电话另一端又传来声音,她从前的导师强压着怒气叮嘱。

那声音宛如一道催命符,张清已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浑身被郁气和烦躁充斥得要爆炸开,忽地便满心消极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不等导师说完,一言不发径直挂断了电话。

从前的张清,是不敢这样做的。

就是那年,导师在她的第一篇核心论文第一作者署上自己名字的时候,她也没敢。

似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想着,熬吧,熬吧,熬到她也出头的那一天。

等到资历足够了,她也开始在别人的论文上署上自己的名字。

不劳而获的感觉有多美妙,她开始渐渐理解了自己的导师。

科研行业需要承受的压力本就不一般,她身上的压力更甚,作为年轻便成了名的女性科研人,她需要不断得到成绩、发表论文来巩固晋升自己的名誉、地位。重压之下,能力难继,她只能重复当初别人对自己做过的动作。

轻而易举得到一切的滋味,就如同吸食毒.品一般教人上瘾,再难戒掉。

可惜上天从不曾偏爱她,大环境如此,整个行业那么多人,偏偏被发现的就只有她!就只有她受到了这样不公平的对待!

她想着想着,森森然笑起来,才笑了几声,眼里却又盈满了泪花。

……

张清消失了。

导师打来电话当天,她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手机也一直处于关机和无人接听的状态。

研究所查实数据,开会讨论过后,给张清发了邮件,给予她三周的时间充分考虑和申辩,可张清没有回来。

她只回了一封简短的邮件。

最前头是寥寥的一句话——

“别再找我,怎么处理,你们看着办,我是不会再回头了。”

再往下的内容,一件件一条条,列出了当初导师窃取她核心论文的证据,还有她曾署名的,原本属于手下学生的论文。

国内顶尖的期刊撤回张清的论文,行业内一时掀起了轩然大波。各路媒体们还在纷纷观望猜测的时候,研究所直属的中科院发布公告,因多篇论文涉及剽窃、数据造假,撤销一名博士学位,撤回其杰青资助。

张清同其导师的情况被研究所最高领导进行全所通报,视频时隔几天便被流传到网络上。

各大媒体随即进行转载,这件事情终于引发了世人的关注。

媒体是最擅长刨根挖底的,转眼间,张清的人生履历连同大小污点都被抖出来曝光得干干净净,甚至连她当初虐猫的事情都有媒体巨细无遗地报道了。

从窃取抄袭论文到学术作假,从学界新星到人格病态,张清当初在界内名气巅峰的时候,也不曾受到过比现在更高的关注。

从此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要一辈子背负造假的恶名。没有一家研究所会再聘用她,她大抵也一辈子不能再从事科研这个行业。

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不过如此。

也由着张清的开端,国内掀起了新一轮的学术打假风潮,力度之强前所未见,短时间内倒是见了些效果,大环境肃清了许多。

肖庆和程意意投出的论文终于度过了漫长的审稿期,在这时候正式被世界权威科学杂志刊登。

学术界的新闻本来小众,可程意意的人气在网络上居高不下,国外的杂志一出,几乎立刻被国内的报纸接连转载了,一时间,连普通的吃瓜群众们都懂得了S是多么厉害的刊物。全球的科学家们,无一不梦寐以求能在其中一本杂志上发表论文,毕竟那代表的,是世界科学研究成果的最高水准。

程意意的毕业答辩也借着这股东风,一鼓作气顺利通过。

这一次,研究所特意放宽名额,肖庆和程意意、连同那位博导,三人的名字一同出现在百人计划的举荐名单上。

G市的研究所算得上国内生物研究领域人才最密集的地方,其实上了研究所的推荐名单,就算是半只脚踏进了百人计划里。

研究所推荐公布名单的那天起,程意意便开始着手在研究所最后的收尾工作。

金秋十月,百人的名单经过漫长的几轮专家评审,终于出炉。

肖庆和程意意的名字赫然在列。

入选者需要在名单公布之日起六个月内到岗工作,呆了两年的G市,程意意也终于将要回到帝都去。

其实她手上的工作已经全部交接完成,平日里能多做的,不过是偶尔帮老师的团队打打杂。

老师的年纪越来越大,已经无暇分出精力去做其他琐事,只全心全意将有限的时间放在做研究上。

她和肖庆将是老师的最后一批学生。

而现在,她和肖庆同时毕业了。

用了两年的办公桌已经被收拾好,拧干毛巾擦了几遍,干净得像她来时一般。程意意最后给窗台上的小盆栽浇过水,同一间办公室的姚澜和郑宽道了别。

顾西泽的车已经在研究所的大楼下等她。

最后剩下的,便只有导师了。

平日里被老师吹胡子瞪眼睛骂得狗血淋头,这会儿却怎么都只记得导师的好,程意意觉得眼睛和鼻子都酸极了。

回国的两年里,她无数次庆幸自己遇到了这样好的导师,一手扶持,让她成长到今天。

尤其是在经历了张清的事情之后,程意意的感恩之情更甚。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教授究竟教会了她们多少东西,她抬手欲要敲门,嗓子里的声音却莫名有些发不出来。

再回头看肖庆,他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肖庆呆在冯教授身边的时间更长,对老师的感情只会比她更深,此刻分别在即,一个大男人,眼睛都红了。

此刻去了帝都,不知道一年还有几次和老师见面的机会。

第67章 67

程意意和肖庆还在门外犹豫着, 那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自己从里开了, 冯教授显然没料到门外有人,一抬眸, 被两个学生吓了一跳。

“怎么不敲门, 杵在这?”

程意意乖巧地背起手, 温和地笑起来,“正打算敲呢,老师就出来了。”

“恩, ”冯教授点点头, “今天实验室里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们去做自己的事就好了。”

“老师,”程意意迟疑着,轻轻唤了他一声, “我们是来道别的,今天就要回帝都了…”

她前几天才同教授说过,教授大概是忘了。

这个年届七十的老人,眼神依旧明亮智慧, 精神矍铄,身形却依旧无可避开岁月侵蚀后的老态, 背脊有些微驼。他的唇抿了片刻, 似是回想,最后才微微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是我忘了…”

他额间和眼角的纹路都比程意意来时更深了些。

带了两三年的学生就这样一同毕业了, 离开他的羽翼,走向未来。

“毕业快乐,我为你们高兴。”他的唇角微微翘了几分,看得出是想极力挤出一个亲和的笑容,可长期严肃的面部表情让他此时此刻挤出的笑容有些艰难。

程意意平日里能说许多好听讨巧的话,随便找出两句都能打破现在沉重的气氛,安抚大家的心情,可话到嘴边,这会儿却全沉默了下来。

这个两鬓斑白的老头在说完了庆祝毕业之后,终究不忘最后谆谆叮嘱。

“离开研究所也要记住潜心做研究。老师没有那么功利,不要求你们有多少名誉地位,记住了吗?”

“记住了。”肖庆和程意意抬头齐声回答了他。

“虽然这是一个大部分人失去底线的时代,可我必须要求你们做那少部分,守住道德和学术的底线,纵然做不到有的事情有所为,可至少得做到有的事情有所不为,须得守住读书人的尊严!”

“是。”两人沉重地点头。

“还有,金钱不是衡量是否成功的标准,只要你们活得正派、有信念、有追求,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老师就会为你们骄傲。”

“好。”

两个学生的神情凝重,眼神认真。老人的眼睛历尽千帆,自然能辨出是真是假,瞧着她们应该都听进去了,心中终于有了几分欣慰。

好在这最后一次,他带出两个好学生。

他点了一点头,微微挥挥手,“好了,去吧。”

他的目光里满含着对他们未来的希冀。

临行前,程意意最后回首,欠身弯腰,深深鞠躬行了一礼。

“老师再见。”

冯教授没有应声,依旧微微冲她挥了挥手作答。

程意意把最后的许多话咽进了腹中,随着肖庆一道走出了研究所的大楼。

出门来,程意意才发现,才发现肖庆竟然哭了,眼眶里的水迹在秋日的阳光里晶莹地闪了几下。

难怪师兄刚刚走得那么快。

程意意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到师兄这样的糙汉,竟也有因为分别流眼泪的一天,又禁不住觉得好笑。

她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直到肖庆把眼眶中的水迹擦得干干净净,才偏过头不动声色安慰道,“师兄你家就在G市,假期回家时还有时间常来探望,我回了帝都,下一次再见导师,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也是。

话说到这儿,肖庆好歹把程意意的安抚听进去了几句,平复了下心情,目光触及大楼停车位里熟悉的车型,回头询问,“意意,你现在就跟顾西泽回帝都?”

“恩,”程意意点头,“提前回帝都,在入职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做。”

比如《天生我才》的国际PK赛。

参加这个比赛,程意意最初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她如今甚至隐隐为自己的名气负累,但任何事情都应该有始有终,这同样是当初导师告诫过她们的箴言。

世界上永远不缺乏天才,程意意一定不是其中最聪明的那个,她没办法预料国际赛的结局,然而无论成败无否,最终都需要她亲自执笔,为比赛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那入职后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