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要当心的是你才对。”梅非反而幸灾乐祸地笑起来。“难道你不知道,天水门大多是女弟子,专采男子么?”

陶无辛愁眉苦脸地贴近她。“这么说来,像我这样的美男子一定会成为她们的目标。小梅子,你可得保护我。”

梅非把他一推,在他肩上拍了拍。

“放心,以你这‘体虚气弱’的样子,怕是也采不到你头上来。要采就采外头那几个,那身子骨一看就结实得很,拿烟灰抹了也没用。”

陶无辛的长眉一挑,燕子眸相当邪恶地眯了眯。

“我虚弱与否,要试过了才知道。”

梅非的脸红了一大片,挪了挪身子离他远了些,突然觉得这车厢实在太狭窄又太闷热。

“喂,你不许再耍流氓了啊。否则我把你蹬出去。”

陶无辛苦了一张脸。

“哪儿有侍女把主子蹬出去的?”

梅非白了他一眼。“哪儿有压迫,哪儿就有反抗。”

陶无辛叹了口气,只得缩回原处,抱了手臂开始小憩。

梅非勾了勾唇,撩开车帘。

车窗外,正是绿树成荫,流水潺潺,山峦俊秀,起伏连绵似撩动的青缎。

湖州以山明水秀闻名,却偏偏出了个为正道所不齿的天水门,实在是叫人扼腕。这天水门在江湖上甚有名气,不是因为它有什么绝世武功,而是因为它的第一任门主天清葵,用了些不为人知的手段采了当时的武林盟主郁沉莲。

这件事无异于在江湖中投下了重磅炸弹,炸出舆论无数。

天水门大多是女子,修习媚术,修习采补之术,熟通闺房之趣,熟通各类秘药,令人防不胜防。各路门派不屑不堪的同时,也不约而同地心存了些香艳的绮思。但被采补者轻则功力流失过半,重则武功全失成为废人,而这些女子却将这些功力化为己用,不仅青春常驻,且能抗百毒百病,不易受伤,得享长寿。对于这些江湖人士而言,天水门的女子就如同一支毒葵,色彩艳丽却难以触碰。

但在成莲这件事之后,天水门似乎也没出过什么祸害了哪家男子的恶行,各种谣言也就渐渐偃旗息鼓。然而仍小股传言说,这天水门创门立派这两百余年间,并未停止过其采补的行径,只是各路受害人都不愿这丑事传出坏了自家的名声罢了。

传言只是传言,从未见过哪个受害者站出来控诉她们。再加上天水门近些年的行踪越发诡秘,武林中人也就渐渐听之任之了。

梅非却知道,这传言多半是真的。

三年前,大师兄上官久参加武林大会的时候,就险些遭了天水门的道。上官久后来说起,还冷汗涔涔颇有些逃出生天的庆幸。

他当时从几名地痞手上救得一名女子,秀美怯弱,楚楚可怜。女子双目盈盈,要谢他相救之恩,请他去客栈喝杯茶水。

上官久自然拒绝,然而女子又称自己惧怕地痞再次回来,求他送她回去。

谁知一进了门,他忽闻得一股奇香从这女子身上发散而出,顿时心知有诈。此时那女子神情忽然变得妖媚无比,开始宽衣解带。

他屏气沉息,用了最后一点儿清明打伤那女子逃了出去。临走那一眼,看见了她胸口上浮现的一弯水纹。

在那之后,他便遇上了姜红月,惹出了一系列的误会。

那弯水纹,正是天水门的人特有之物。据说跟她们修习的采补心法有关,一旦动欲便会浮现在身体的某处。

这些关于天水门的消息,还是上官久后来调查所得,只告诉了他们几个师兄弟妹,叫他们要好生当心。这次不愉快的经历在他心中留下了极大的阴影,从此对这天水门便憎恶到了极点。

是夜,宿在湖州城内最大的客栈。

才刚安顿好不久,薛幼桃便来敲了门。

梅非赶紧跳起来站到一旁,顺便用眼剜了剜做出虚弱苍白状的陶无辛一眼。

“小梅子,给我倒些茶来。”陶无辛向她招招手。梅非发作不得,只得乖乖地倒了茶给他。

那边微醺已经开了门,薛幼桃端着一只小瓷瓶走了进来,笑意吟吟。

“小辛,这是我知道的一个方子,对你的头痛可能有些帮助。一天闻上那么几回就好。”

“真是有劳你了,阿桃。”

陶无辛揉了揉脑袋,朝薛幼桃感激地笑了笑,又朝梅非使了个眼色。

梅非会意上前。“薛姑娘,这个给我就好。”

薛幼桃将手中的瓷瓶交给她,细细叮嘱。“最好先把这瓶里的药放碗底,用火点着来闻。这样效果最好。”

“薛姑娘有心了。”梅非收起瓷瓶。

“小辛他身体不好,还得细心照顾着些。”薛幼桃眉目一敛,语重心长。“梅姑娘,这样的冷茶可不能给他喝。”

陶无辛嘴里的茶差点儿没喷出来,好容易才咽了下去。

他猛点头。“小梅子,听到了么?你看你这笨手笨脚的,也不会照顾人。”

梅非脸上隐有暴怒的迹象。

薛幼桃又转向陶无辛。“小辛,别这么说人家。人家也是好端端的姑娘家,到底年纪还轻。以后我多教教她就行了。”

俨然一副未来主母的模样。

微醺和梅非抽了抽嘴角,只有陶无辛一脸隐忍地朝她继续温柔浅笑。

“阿桃,你饿不饿?微醺,叫掌柜的替我们备好饭菜罢。”

薛幼桃连忙止住了微醺让我去罢。你的口味我还记得很清楚。”

她嫣然一笑,便转身出了门。

房内三人面面相觑,结果是梅非先笑了出来。

“你的口味?看来她真是对你上了心。”

陶无辛摇摇头,满脸无奈。

微醺从梅非的手里拿过瓷瓶仔细看了看,又闻了一道。“是冰片和樟脑。的确有解头痛的作用。”

“我说吧?”梅非瞟了他一眼。“说不准人家是好心。”

“算了,这样的好心我可承受不起。”陶无辛叹了口气。“小梅子,你今晚跟她一起睡,可得当心些。”

“放心罢。”梅非满不在乎。“我好歹会武,她不能拿我怎么样。”

正说着,薛幼桃又推门而入。

“已经准备好了。”她秀美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各位,我们下楼用饭罢。”

二十九章 似是故人

正是晚膳的时辰,客栈的厅中坐满了人。他们的位置被安排在靠近中央戏台的地方,戏台上有个下半脸戴了面纱的蓝衣女子,正抱着一只华美的凤首箜篌弹着平湖秋月。

这女子双目盈盈,眉心画了一朵梅花,身形婀娜,弹奏箜篌的手指精致白皙。厅中大半的人眼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反倒忽略了清澈柔美的琴声。

店小二殷勤地招呼他们坐下,便上了一壶竹叶青,几碟小菜。

“客官先用着,菜马上就到!”

梅非拉住他问道:“这弹箜篌的姑娘是你们店里的么?”

小二朝台上看了一眼,笑呵呵地回答说:“笑语姑娘?她不是咱们店里的人,只是咱们掌柜的借个地儿与她而已。”

“笑语?”梅非勾勾唇。“她在这儿多久了?”

“有好几年了,每个月总会来这么好几次。客官这次恰好是遇上了。”

梅非听了小二的话,又转头望了那女子一眼,才回过头来。

薛幼桃见她此状,开口问道:“梅姑娘,这个女子有什么奇怪的么?”

“没有。”梅非朝她笑了笑。“我只是看她很特别,一时好奇便问了问。”

“小梅子向来对美貌的女子有些兴趣。啧啧。”

陶无辛瞟过梅非一眼。“是不是?”

梅非的眉角几不可见地皱了皱。“…是。”

薛幼桃看她的眼神顿时有些异样。

晚膳过半的时候,箜篌声渐歇。蓝衣女子将凤首箜篌放到一边,手置于膝,垂首而坐。

这时有喝至半醺的客人们围上台去,七嘴八舌地想叫她掀开面纱。女子敛眉顺眼,也不回应,也不躲闪。

一直在台下守候的一名灰衣老者上台,声音洪亮。

“各位,各位!”

厅内安静了下来。

老者呵呵一笑,看了蓝衣女子一眼。

“咱们笑语姑娘的规矩,想必大家还不太清楚。只要有人能将这箜篌弹得令她也心服口服,她便摘下面纱,并陪那位客官饮酒三杯!”

厅中顿时小小一阵骚动,然而片刻之后仍旧无人前去。

毕竟在座的大多是大老爷们,没几个会弹这箜篌,即使有一些会弹的姑娘们,也不会为了这个上台一试。

梅非朝陶无辛望了一眼,又朝那笑语姑娘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陶无辛轻轻一笑,转向薛幼桃。

“阿桃,不知道你会不会弹?”

“这——”薛幼桃顿时面露难色。

“薛姑娘蕙质兰心,自然不在话下。”梅非立刻接了过来。“薛姑娘,不如你上台与她一拼?”

陶无辛咳了咳。

“小梅子,别再为难阿桃了。”

薛幼桃的表情正有些犹疑,听他这么一说,索性咬了咬牙。

“好罢,我去。不过我弹得不好,怕是也没法子超越她。”

“没关系,只是意思意思,别叫她以为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会弹就行了。”

薛幼桃上了台,底下顿时一阵欢呼声。那些汉子们瞧着两个美貌女子同台献艺,还有机会一睹这笑语姑娘的真容,都兴奋不已。

薛幼桃也不忸怩,走到凤首箜篌边坐下,抬手拨出之前那个平湖秋月的调子。与之前笑语的箜篌声相比,一个清冽,一个婉转,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梅非皱紧了眉,却是朝那笑语看了又看。

“怎么,你也觉得像?”陶无辛凑近她,轻声说。

梅非点了点头。“我还当你们都没有察觉呢。”

微醺也目不转睛地望着笑语的方向。“小非,我们跟她相处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

陶无辛也蹙了蹙眉。

“但不会是她。她现在正在平阳跟方雪卿在一起。没理由会跑到这儿来。再者她之前已经看到了我们,却无半分异样。”

梅非拿了手支着脑袋,夹了一小条醋腌萝卜送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

“这眼睛太像了。待会儿她摘下面纱便可一探究竟。”

“为何要让她去?”陶无辛笑着将那碟萝卜条朝她那个方向挪了挪。“你就不怕她赢不了?”

“没法子。我是不会弹,难道你会?”

陶无辛笑而不语。

一曲很快结束,笑语朝那老者耳语几句,老者便向外宣布。

“咱们笑语姑娘说了,这规矩只针对男子。这位姑娘弹得不错,故她愿与她共饮三杯,却不能摘下面纱!”

台下一片嘘声。

薛幼桃朝陶无辛微微一笑,款款走下台来。

老者面色有些尴尬,却很快恢复。

“还有没有哪位公子愿上台一试的?”

“看来只有你上了。”陶无辛开口道。

梅非正疑惑,却见微醺点了点头,起身走上台去。

“这有位公子来了!”老者面露喜色,引他朝箜篌处坐下。

笑语亦双眸一亮。

“微醺?”梅非惊讶。“他会弹箜篌?”

“当然。”

薛幼桃已回桌坐下,同样满脸惊奇。“原来微醺公子会弹,那又何必叫我上去?”

“微醺他哪有你弹得巧妙?”陶无辛柔声安慰。“她这规矩奇特,只好让他上去试试了。”

“小辛,为何你们一定要赢她?”薛幼桃柳眉一皱,眼中掠过微光。“难道——你们都想知道她究竟长得是何模样?”

陶无辛拿着酒杯转了转。“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我不过是满足小梅子的小小愿望罢了。”

薛幼桃转向梅非,朝她别有深意地望了望。

“小辛还跟从前一样,无论对谁都那么好。梅姑娘,你跟了这么个主子,算是有福之人了。“

梅非讪笑一声。“说的是,说的是。多谢大公子。”

最后这句她朝着陶无辛说,说的那是情真意切。只有陶无辛才听得出其中包含了多少怨愤不甘。

他摸了摸鼻尖,心想这下子好,又得闹了。

微醺不紧不慢地在箜篌旁坐下,伸手抚于琴弦,停留了一下子,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忽然灵活地弹动,同时弹奏起来。

开头便是一连串急速的夹弹推拉,跳出明快而充满活力的旋律。

梅非虽然不懂箜篌,却也听得出其中的功力匪浅。

紧接着旋律上扬,一段段高音挑得听者心潮蓬勃,渐趋热烈;

“‘风摆荷花’。”薛幼桃语含赞叹。“微醺公子这段‘小阳春’弹得实在酣畅淋漓。小辛,你还说他没有我弹得巧妙?实在是过谦了。”

陶无辛笑而不语,双眼扫过梅非,望向台上。

箜篌之音越入佳境,变得节奏分明,时而轻盈,时而铿锵,让人的心随流音飘荡,不能自己。

正在此时,乐声忽然放慢,而后又渐渐加快,微醺的手指迅速地扫动琴弦,热烈之音达到了极点,忽然音消弦止,一片寂静。

厅内安静得似无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