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一出口,立刻觉着有些不妥,好在梅非也没有什么异样。
他咳了咳。“再比如说我,今年也二十一了,不也没娶妻?”
“怎么,你是想为小六娶房媳妇?”方雪卿寻思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倒也是时候了。”
“不是。我是想——”梅非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方雪卿的脸色顿时发红。
“小五,这个…好像不大好罢?”
梅非朝他一瞪。“有什么不好的?难道你没去过?”
“我是没——”方雪卿瞥见梅非满脸不信的表情,尴尬地哼了哼。“好罢,就算我去过,那我也不能带着小六去那儿啊,要是让师父知道了,准得给我一顿好罚。”
梅非皱皱眉。“师父哪儿会知道?四师兄,你也为阿隐他想想啊,这孩子都那么大了,还没有经历过这个,会被憋坏的。这件事我琢磨着让谁带他都不合适,只有靠你了。”
方雪卿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小五,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男扮女装。看哪个男人敢娶你?”
梅非丢给他一个完美的白眼儿。
“不用你操心。说罢,帮不帮?”
“真要这样?”方雪卿被彻底打败。
梅非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方雪卿长叹一口气。“你这做姐姐的连这个都帮他给安排,就不怕他不高兴?”
“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总得替他考虑。不过——”梅非顿了顿。“阿隐他会害羞。你千万要记得,一定得熄了灯。还有,得寻个合适的。”
“知道了。”方雪卿神情很别扭。“我说小五,给他娶个媳妇儿,不都解决了?何必搞这么麻烦?”
梅非垂下眸。“再等等罢。”
“小五,再等下去,怕是你得后悔了。”方雪卿还当她是舍不得让弟弟娶妻。“三师兄这一次回去大婚,你也是知道的。他大婚的对象,正是岭南王的幺女姜红月。”
“我知道,就是那个红月将军。”
“不错。”方雪卿点点头,神色凝重。“这一次平阳王与岭南王联姻,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两路是结了盟。接下来,就是要做大事了。三师兄跟我说过,不出意外的话,他大婚之后就会立刻集结兵力,招募人才。他还希望我也能去帮他。”
梅非脸色一凝。
“这么说,这天下就要不太平了?”
“这天下,什么时候太平过?”方雪卿苦笑一声。“不过我等拜师学艺,图的不就是有一日能崛起于众生,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这么说,四师兄你已经决定要去三师兄这一边了?”梅非神色不明,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的藕荷袖边,心事重重。
“我本来就是平阳人,再加上三师兄的确是天纵英才,相信跟着他,必会有一番作为。”方雪卿意气风发,说得酣畅淋漓,竟没有发现梅非的不妥。“如今天下四分,北方的冯贼自是受人唾弃,西蜀王偏安于一方,竟毫无动作。也只有靠平阳王和岭南王联手,才能破了这个局。”
“也许罢。”梅非勉强笑了笑。“不过我听闻西蜀王莫齐,也是个贤明的人物。”
“什么贤明?不过是懦弱无为罢了。”方雪卿颇有些不屑。“小五你大概还不知道,二十年前,冯贼串通北戎发动宫变弑君夺位,连太子和太子妃都没有放过。而这太子妃,正是西蜀王莫齐的亲姐姐。”
“是么?”梅非瞧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自家姐姐被杀,这位西蜀王不仅没有激愤之下起兵征讨,反而在几个郡王中第一个表示投和冯贼,与之同流合污。如今二十年过去了,他还偏安一隅,守着易守难攻的蜀地毫无进取之意。”方雪卿忿忿。“看他也无甚作为,哪里比得上平阳王的英明和岭南王的骁勇?”
梅非笑了一声。“焉知他不是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方雪卿愣了一愣。“就算是罢。如今难道还不到时机?怕是等到所谓的时机,平阳王和岭南王的联军都已经驾入昌平京都了。”
“四师兄,你刚刚说若再等下去我会后悔,又是什么意思?”
“小五,平阳王一旦开始征兵,按照惯例,二十五岁以下的未婚男子会被第一时间征用。”
“呃?”梅非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被他一提,一下子反应过来。“你是说,阿隐他——”
“不错,小六他正在此列。”方雪卿看着她的脸,略一犹豫。“小五,我知道你跟小六姐弟情深,你爹他去了之后,你们两个一直相依为命,你定是舍不得他的,所以三师兄他也没有向你们说起去帮他的话。但若到时候小六被征用,不也一样会跟你分开?不如早些替他娶房媳妇,到时候也好避开这场战事。”
梅非蹙紧了眉。
“我会仔细考虑此事。不过刚刚说的那件事还是得做。”
方雪卿哑口无言。本想通过跟她分析天下局势让她忘了之前那个荒唐的念头,没想到她还记得真牢。
罢了罢了,小五想做的事,即使他不帮,她也会想到法子。不如由他来做,也安心些。
谁让自己摊上这么一个师妹?
梅非出了方雪卿的房门,眉间沉甸甸地压满了心事。
连四师兄他也站在了三师兄这一边…
她还记得一年之前爹爹临终时那眼神中的殷切和疼惜。
“非儿,爹爹身上担负的职责,从此就要由你来继续背负。”
“非儿,记得你身上的这朵青莲。这是你对爹爹和娘亲的承诺。”
“记住,留在越州,哪儿也不要去。一直到——那边找到你们。那之后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了罢?”
…
可是如今谁能告诉她,她究竟应该怎么做?她已经等待了一年,那边却毫无消息。还要继续等待下去么?
她伸了手掌,狠狠地拍在桃树的树干上。
桃树摇了几下子,掉落数片桃叶,——和一个大桃儿。
梅非愣愣地看着那只朝她头上直坠而来的桃儿,不闪不躲。所幸前方忽然伸出一只手,悬悬地接住了那颗大桃儿。
“姐姐。”
梅隐扯了扯唇角,眸下的朱砂痣黯淡着,神情颇有些幽怨。
“阿隐?”她皱着眉打量了他一遍。“怎么看上去没精打采的?我让青椒给你送的汤喝了么?”
梅隐低下头,攥紧了手指。
“姐姐,昨天晚上——你进过我房间了?”
“是啊。”梅非脸上毫无异色。“我知道你酒量浅,特意来看了看。怎么?”
“我——”梅隐的脸上浮出粉色。“我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做了很多。”梅非故意板了个脸。“我想想,你鞋袜都没有脱就趴在了床上,我好心替你擦擦汗,你手舞足蹈差些把水盆给弄翻了。啧啧,闹腾得很。”
梅隐猛地抬头看她,眼神忽明忽暗。
“就这些?”
“就这些你还嫌不够?”梅非鼓起腮帮子,朝他瞪了两眼。“以后不许再喝那么多酒。”
“知道了。”梅隐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也愉悦了许多。“姐姐,以后我再也不喝酒了。”
“这还差不多。”梅非心里也放松下来。“我看你最近气色不好,才叫青椒炖了些汤给你喝。阿隐,四师兄他难得来一次越州,你这几天带他四处走走罢。店里的事,有我照顾着。”
“好。”
梅非回了房,打开红木箱,拿了一只上着锁的小匣子出来。
里面装着她所有的积蓄。点了点,一共不过五百两银子不到。
店里的那些钱,还得用来周转以及维持全店人的开销,动不得。这么说,她还得想法子另凑五百两,才能拿回那只玉貔貅,跟那只黑心烂桃子彻底划清界限。
到哪儿去弄这五百两?
愁,愁,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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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甲日记:
我是一颗修行千年的桃。
前世,我是天界的桃仙,恋上了王母娘娘身边的掌灯小仙婢。
恋上她,只因为她的眼神。每一次望向我时,都是那样秋波盈盈,含情脉脉,带着一种令我浑身热血沸腾的热情。
我不顾一切,瞅准了一个时机对她表白,她却眨了眨眼说:“对不起,我只是爱吃桃子而已。”
我不信!这样残酷的事怎会发生在我身上?
她一定是害怕天界的清规戒律,才不敢接受我的爱意。
无边颓丧之下,我大醉一通,酒意上涌,我做了一件令我至今仍然后悔莫及的事。
我轻薄了她。
本来我只是想借酒壮胆,在她脸上偷一个香吻。谁知道她眼一瞪:“居然敢对姑奶奶我做出这等下流无耻龌龊的事?”
我顿时没了勇气,正想落荒而逃的时候,被她给揪了回去,一把将我推倒扑了上来。
“要做也该我对你做!”
我泪流满面…果然是我恋上的人,够特别!
然而这件事,最终还是被王母娘娘知道了。
她被贬入尘世,做了凡人。
我在娘娘面前苦苦央求,她才许了我一个可能。我可以桃之形下凡,若我能在十世之内找到她并让她吃掉我的桃形,她便能重回仙界,与我重修前缘。
第十世,我总算找到了她。那一刻,我的心激动得颤抖起来。
瞅准了一个她独身一人的时机,我蹦出了树丫往下跳。眼看着,就要到达她的头顶。接下去,她一定会接住我,然后被我鲜嫩多汁的外表吸引,把我吃掉!一定会!
谁知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我却被另一只手抓了去。
那只手把我捏了许久之后,带着我离她越来越远…最终,我被几个陌生人分而食之,连一点儿渣子也没有剩…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看准了再跳,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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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夜探妓馆
仓曹司户参军派了人过来,说是从下个月起,酒税要提高两成。
梅非和小蜻蜓拿了账本算了算,双双愁上了眉头。虽说美人笑的生意不错,但一贯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梅非的爹爹梅泗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当初他经营这酒肆的时候,常常赊帐给一些不得志的郁郁之徒,又不惯于花些巧心经营,扣除成本之后进账寥寥。
梅非接手之后,好好整顿了一番,赶走了之前那几个好吃懒做的伙计,又自己找到了小土豆,小蜻蜓和青椒红椒这么几个得力的帮手,这才渐渐开始盈利。如今酒税提高,自然令得他们举步维艰。
梅非还惦记这自己欠下的那一千两银子。实在不行,她也只好豁出去这张脸皮,彻彻底底赖个干净。
若不是为着自家弟弟,她才不管这陶无辛究竟会做出些什么事儿来。问题是自己要怎么在这一个月内凑满剩下的五百两银子,又要应付突然提高的酒税?
“老大?”
梅非回过神来,抬起头,只见小蜻蜓一脸担忧。
“怎么了?”
小蜻蜓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她手上的账簿。“那个——要坏了。”
她赶紧松了手。那账簿被她捏成了咸菜状,皱成一团。
“老大,我知道你压力很大。”小蜻蜓擦擦汗。“不过不管怎么样,咱们这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大不了咱们想想法子,招揽客人。或是提高酒价?”
梅非摇摇头。“小蜻蜓,这天底下就要不太平了。到时候还有几个会来喝酒?咱们得想想后路。”
小蜻蜓皱眉。“难道打起来了,大家就不喝酒了?都说酒能壮胆,那些士兵们多喝些酒,说不准还能更勇猛些!”
梅非的眉毛一展。“你说的没错。咱们得应时而变,另谋坦途。”
“老大,老大!”
小土豆扛着一只麻布口袋,匆匆忙忙地跳了进来,把肩上的麻布口袋往地上一放,朝梅非嚷嚷。
“不好了!”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梅非拿了张汗巾子递给他。“快擦擦汗。不就是让你去买米么?怎么个不好了?”
小蜻蜓倒了一杯凉茶水给他,他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喘着气对梅非说:“老大,我看见方大哥,他,他——”
“他怎么了?”小蜻蜓性子急,见他说话说一半,倒是显得比他还要焦躁些。“你倒是说呀!”
“他带二哥哥去了桃花醉!”
梅非手里的狼毫笔喀嚓一声,断成两截。
小蜻蜓她失了态,连忙劝慰:“老大,也许事情不像小土豆说的这么夸张…也许他是看错了人?”
小土豆拼命地摇头。“不可能,我怎么会看错?”
小蜻蜓恨铁不成钢地朝他怒瞪了一眼。小土豆浑然不觉,还在说:“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就瞧着前头两个人影特熟悉,走近了才发现是方大哥和二哥哥。我正想上前跟他们打招呼呢,谁想到他们两个身一转,进了桃花醉。”
梅非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几个来回。
最后睁开眼,朝小土豆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小土豆,记着,今天你什么都没有看到。知道了么?”
她目露威胁。
小土豆咽了咽口水,点点头。
她又转向小蜻蜓。
小蜻蜓机灵,马上就反应了过来。“我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
她满意地点点头。
“我得出去一会儿。你们两个,看着店。”
梅非咬牙切齿,行如疾风,到了桃花醉门口转了一念,又往后头的青石小巷绕了过去,来到它的后门。
她怎么就忘了跟四师兄说千万别去对面儿的这个桃花醉呢?
就算桃花醉是越州最大的妓馆,就算它这里头的姑娘公子都是一等一地好看,那也不能到那只黑心烂桃子的地盘去啊!再说了,虽说桃花醉里男女皆备,但最出名的还是男子。难道他要让阿隐耳濡目染最终走向断袖的不归路么?
她忽然感到自己的罪孽深重。要是阿隐他真成了断袖,那还不如自己当初牺牲一下供他轻薄…
她站在桃花醉的后门,朝四周看了看。所幸这条小巷向来人迹罕至,再加上现在已是黄昏,自己又穿了一身鹅黄,彻底融于天色之中,应该不会被人发觉吧?
她把裙摆提上来打了个结,纵身一跃,便跃入了桃花醉的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