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燕夏便不再出声,远处那只凤眼小白猫也再盯了会门口,无聊地趴下,继续舔自己身上尾巴上的绒毛。
梁凉牙齿依旧打颤,她看了会小猫,又害怕的盯着静静的门。精神压力实在太大了,她终于忍不住可怜地看着吴燕夏。
男人依旧坐在她身边,闷声想事情,气息安定,下颚利索,手臂也有力地揽着她。除了吴燕夏正紧闭着眼,和往常没有区别。
但梁凉望着他,却没有感到以往总能寻求到的安定和沉稳,反而在内心,一股很奇怪却很真实的感觉升起。那就是,他虽然此刻紧紧抱着她,两人肌肤相贴,体温却根本透不过来似的。
吴燕夏体温向来偏低,梁凉是知道的,但现在,她感觉他整个人就像铁俑,抱着许久都没有丝毫温度,反而,是她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单向温暖着他。
梁凉摇了摇头,赶紧把怪想法驱逐,更颤抖地缩在他怀里。
吴燕夏任梁凉来回乱蹭着胸膛。
他目不视物,什么都是干着急,也只能拍着梁凉的脊背,轻声说:“今晚你全程握着我手,记住,不要碰自己头发——为了保险起见,我把你手绑上?”
梁凉连忙摇头,如果双手绑上,禁锢反而容易让她产生更重大的危机意识。
幸好,他也只是随口说了句。
吴燕夏同样在此刻隐约觉得不对劲。
他是资深夜猫子,作息搅得很乱,但大部分时间在夜间反而是极清醒的。可此刻眼皮逐渐发沉,一股极其不寻常的浓烈困意像黑雾般从脑海里升腾起来,席卷着神经。
德勤山人嘱咐今晚全程闭着双眼,但这闭目姿势,除了对四周的不安定,也真的…很容易直接睡过去。
抽根烟提神好了。
吴燕夏一手揽着梁凉,他微抬起另一侧臀部,从兜里摸出根烟叼在嘴上。但刚点起打火机,LO娘传来惊呼,疯狂挣扎地要逃脱怀抱。
吴燕夏的睡意在一瞬间消失,以极大的毅力控制着表情,继续闭着眼睛。
他本可以轻松捉住梁凉,但清楚刻意挽留只会让她更恐慌,只是等她逃到安全距离,才轻声问:“怎么了?”
梁凉已经手忙脚乱地爬到角落,独自缩起来,紧抱膝盖。
她哆嗦地着看吴燕夏。
就在刚刚打火机点燃的瞬间,红色火光映照到占星师脸上,他眉宇间的红痣…消失了。
那一瞬,简直无法呼吸。
吴燕夏的五官未变,但火苗一跳,他的神情微妙,瘦削的脸似笑非笑,骤然变成另外一个陌生人。
一个无比凶狠恶毒的,女人。
她哪里敢让他继续抱着自己。
吴燕夏听梁凉颤抖描述后,不由也炸了:“女人?什么女人?”
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颊、下巴和头发,而人都有模仿本能,梁凉看吴燕夏那动作,居然忍不住也想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和头发。
吴燕夏却急电般地反应过来,他依旧闭着眼,却厉声说:“别摸头!”
这声暴喊让白猫迅速躲在床底,梁凉脑子一跳,凛然缩回手,眼泪汪汪的不知如何是好。
吴燕夏竭力平静下来,梁凉离着他远,到底还是担心。于是他冷着脸:“小女仆赶紧回来!”
梁凉犹豫几秒,灰头土脸准备再朝着他爬回去。
她没爬了几下,卧室头顶的灯突然闪了闪,一下子熄灭。
整个房间陷入一片彻底的漆黑当中,什么都看不见,梁凉立刻回想到自己困在蛇室、以及瑰丽酒店的奇葩经历,她恍惚间居然又想摸头发,却克制住自己。
梁凉忙朝着他加快爬过来。吴燕夏却大喝:“不要动,我去找你!”
接着,同时听到房间外的客厅里有什么重重地坠地,震得地板发震。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鬼来了吗?
梁凉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听从吴燕夏的话。她把脸掩盖在裙子里,趴在原地,瑟瑟发抖。
幸好就在这时候,头顶的灯闪了闪,居然又重新顽强地亮起来。
光明给人无限的安全感,梁凉暂时松了口气,她胆怯地想直起身体,同时,身后突然伸来一双极凉的爪子,紧紧地捏住她的脖子。
逼疯人的寒冷。
梁凉的眼泪夺眶而出:“不能碰我!”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把一直偷藏在自己羊角袖里的夹眉小镊子掏出来,狠狠扎上去。
吴燕夏疼得差点又睁开眼睛,他另一只手利索地把小镊子夺下来,咬牙继续压着梁凉。
“是我,你不要抬头!”
梁凉这才颤抖的放松身体,继续趴在地面。他的手怎么那么冷…
吴燕夏让她继续趴着,随后绕开颤抖的LO娘,凭着记忆而摸索着,向窗户方向走。
吴燕夏闭着眼睛,双手向前伸维持平衡,此刻不仅手腕锐疼,头也简直就有两个那么大,最想做的事情是冲出去把外面的德勤山人先用钝刀阉了。
不阉,不足以平心头之恨。
德勤山人说话喜欢留一半的习惯太愁人,他嘱咐梁凉今晚不能看镜子——吴燕夏此时突然想起来,老头瞎了多年,现代词汇掌握的有限,说的“镜子”应该不单纯是指镜子,而是指所有能反射出她倒影的物品。
比如,玻璃。
吴燕夏卧室正朝南,和客厅有相同的巨大落地窗。到了夜晚,玻璃隔绝外部采光,对内反射光线,也相当于形成一面镜子。
“老头能再坑我一点吗?能吗,能吗?”吴燕夏无奈地念叨着,摸索走到窗户的位置,先把窗帘都严密地拉上。
梁凉惊魂未定,吴燕夏走回来把她拉起来:“刚才你看窗外位置了吗?”
她含泪说:“没…”没来得及看。
吴燕夏长出一口气,脑海里继续琢磨,还有什么能反光的东西。
应该没有了。
他习惯简洁,卧室里摆放的东西并不多。其他的家具和地板都是纯木质的,也不会形成镜面。
但,一切小心为好。
“我,我为什么今晚不能看镜子?”梁凉小声地问。
吴燕夏便把他从德勤山人那里得知的解释,囫囵说了一下:“那种连环降头的本质是根植于回忆的复杂巫术,据说人体器官里,眼睛也是能贮藏部分记忆。当人眼看到过什么,在头脑里形成印象,很难彻底忘记。老头今晚除降头,那玩意儿肯定四处逃窜。你如果贸然看到镜子,指不定看到什么。”
梁凉发抖地说:“那,那我干脆也像你一样,闭着眼睛好了。”
人真的是非常矛盾的动物,当心情陷入恐惧的时候,反而不会选择鸵鸟的闭上眼睛,一定要睁得大大。
梁凉仅仅闭了几秒钟的眼睛,就又迅速睁开。
类似于,即使死也想看清最终死在什么上面的不甘心态。以梁凉的性格,闭着眼睛才会把她逼疯。要知道她以前洗头,都不敢闭眼超过五秒,生怕睁开时会有什么冷冷的凝视自己。
宁愿清清楚楚的看到鬼,也不愿意陷入莫名其妙的危机呀。
吴燕夏伸直一条腿,一支手搭在上面,背靠在床边。
他这性格到了关键时刻,废话其实很少,吴燕夏只简单承诺:“不会让你有事的。”
梁凉也看到他手腕处被自己戳伤的地方,她脸红又内疚:“我给你擦一下伤口,我包里有湿纸巾。”
LO娘的小包,总是整整齐齐地塞着一堆女孩家的用品,里面有化妆镜,只能闭着眼睛去摸,等摸出来后小心地拆开,为他擦拭着。
那一下扎得非常深,她握着他的手,轻轻地往伤口吹气。
正专心处理的时候,突然间听到有人轻声喊:“凉凉?”
梁凉从尾椎开始哆嗦了下。
这是一个极细女声,非常清晰,好像是从门外传来,类似叹气又无感情的语调,重复几次,由远及近。
梁凉鸡皮疙瘩都掉了,下意识去往吴燕夏身边凑。
然而,占星师的表情纹丝不动,眼皮下垂,他满脸萎样地任她握着手,居然像是疲倦到要睡着了。
“夏夏!夏夏!”梁凉慌忙去摇吴燕夏,这才把他从瞌睡中唤醒。
吴燕夏尽力维持住精神,却又不能睁眼:“怎么了?”
“有人,有人叫我名字…”
两人屏气等了片刻,房间里除了寂静,并没有声音。
吴燕夏心中奇怪,他说:“我什么也没听到。”
“真的!就在刚才,真的有人叫我名字。”
他顿了顿:“你小心看一下,房间有异样吗?”
梁凉趴在吴燕夏怀里,她紧拽着领口,小心地环视一圈,但房间除了那倒置的门把手,一切如旧。
时间再一分一秒的过去,周遭非常安静,外面的客厅毫无声响。
慢慢的,梁凉也产生怀疑,刚才的声音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她刚镇定心神,听到旁边传来细小的动静,梁凉心脏一阵狂跳,发现原来是白猫又从床底爬出来,走到门口乖巧地卧下。也就在这时,梁凉感觉房间里有什么些微不同,她揉揉眼睛,仰头看去,头顶的灯光好像正逐渐的变得晦暗。
房门被轻轻敲响,诡异的女声居然又出现了:“凉凉?”
梁凉神经再次绷紧,但这次她镇定下来,没有上次那么的恐惧。
“你听你听!”她推吴燕夏。
但侧头看去,吴燕夏居然头一点一点的往下掉,他在不长的时间内好像又要睡着了。
“凉凉?”呼唤的女声好像更大了一点,带着种莫名的空灵,而那被扭曲的门把手好像也要重新转动。
梁凉都快急哭了,她连忙去摇吴燕夏的胳膊:“吴燕夏!你怎么能睡呢,快醒醒啊!不要睡!”
她狠狠晃了他几下,即将陷入沉睡的吴燕夏再次被艰难摇醒。
那古怪的疲倦不知从何而来,朦朦胧胧,攥取心扉,令人无法思考。
吴燕夏站在黑灰交接的边缘,马上要走入梦魇,直到听到梁凉的呼唤,他心神一凛,喉咙动了几下,就要迅速睁眼。
睫毛却落入柔软细腻的手心。
是梁凉正用她的小手抢先帮他捂住眼睛,她急切地说:“夏夏,你醒一醒,刚刚又有怪声音叫我,还有敲门声!”
吴燕夏挪开她的手:“我听一下。”
但梁凉此时惊讶地抬头,因为随着吴燕夏醒转,刚刚他一开口说话,头顶昏沉的灯又恢复到之前的明亮度,诡异的女声和敲门声也再次消失。
难道,这东西很忌惮吴燕夏吗?脑海里闪过这念头。
这个猜测让梁凉精神一震,连忙说:“不要睡好不好?你陪陪我。”
第 83 章
吴燕夏根本不想睡, 那感觉是像打了一针麻醉剂,还有中毒般的虚弱。他不能告诉梁凉,也只能苦笑:“我必须去洗把脸。”
他费力地站直,摇摇晃晃地洗了把冷水的脸,重新坐回来的时候终于有了点精神,勉力地抽了根烟。
梁凉也摸了摸他眉角, 小红痣又回来了, 她松口气。
吴燕夏推开她的手, 低声说:“先别靠过来, 你身上太热。我很困,让我起身走一圈。”
吴燕夏让梁凉给自己找了条领带,缠在他眼睛处, 为防止不小心再睁开眼。
他像个怪模怪样的海盗,很缓慢的绕着房间, 一圈圈走动和巡逻。
随着吴燕夏这么慢吞吞地走动, 梁凉反而觉得放松下来, 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他。而小白猫也被他晃动得心烦, 静静地蹲在房间中央。
没走多长时间,吴燕夏开始极大量的出冷汗。他继续坚持走着,直到最后一声闷哼, 不禁用手扶住墙。
梁凉手忙脚乱地要去扶他,发现他全身居然微颤,体力不支。
吴燕夏顺势往墙上一靠,淡淡地说:“本大仙走不动了。”
“你, 你很难受吗?”
吴燕夏突然就笑了,尽管那熟悉的笑容依旧像平时那样有点坏有点调侃,但看得出此刻很疲倦。
“不是难受,只是有点困。唉,你跟我说一会话吧。”
“你想听什么?”
“随便说。”
梁凉今晚太害怕,居然脑子彻底不转了,她恨死了自己平时笨口拙舌,而吴燕夏安静地等着,撑着墙不动弹。
几秒种后,头顶的灯光又逐渐发暗,她搀扶男人的身体往下沉。
梁凉意识到,吴燕夏是又要疲倦地睡过去了。
而在骇人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前,她不得不再次叫醒他:“夏夏,你醒一下,醒醒…”
吴燕夏的指甲早已深陷进掌心,但,他的清醒意识和思考在困意重锤中几乎节节击退。
冷,累,头痛,就像走进黑黝黝的天井庭院,每一步都逐渐消逝力气。吴燕夏觉得胸口发闷,那股疲倦简直要令人晕眩,意识也像羽毛样飘走。
他感觉自己需要个解脱,马上,就现在,谁都无所谓了。
最终还是听到那一声声哭泣的熟悉呼喊自己:“吴燕夏,你不要睡…你陪我,你说好了要陪我…不要这样,是真的有人叫我名字…”
LO娘哭都这么有特色啊。吴燕夏深呼一口气,强逼着自己脑子恢复清明,重新扶墙站起来。
他捏捏梁凉的手:“醒了醒了,别哭了。我没睡,再帮我点根烟。”
梁凉这辈子,再也没有像今晚这么害怕过,她浑身几乎不受控制的发抖。
吴燕夏的体温始终很低,却涔涔地出汗,最后不得已把上衣脱了,□□精壮胸膛继续走。后面他实在走不动,就靠门站着,千方百计不让自己被疲倦打败。
他头脑昏沉:“我出去后,第一件事要砍死德勤山人。”
顿了顿,吴燕夏切齿地嘟囔:“还有你那小竹马,我要上了他!”
足足抽完一包烟,艰难走着,动作又慢了,吴燕夏甚至开始烦躁地拿头撞墙。梁凉头一次看到有人居然能困得像戒毒般,她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累,也真的很想让他休息。
可是——鬼。
梁凉觉得她恍惚是有点懂了,为什么德勤山人坚持让吴燕夏继续住这公寓。这凶宅之所以维持安宁,是靠吴燕夏的坚强意志维持的。他不相信有鬼,就会拼命对抗、抵御着。就如同此刻,他的意志力正在无形保护她一样。
头顶的灯一次次地暗下去,梁凉含泪跑过去,唤醒他,让他再坚持一会。到最后,她不得对他大喊,骂他,呼唤吴燕夏提起精神。
吴燕夏感觉疲倦就像潮水冲刷着冬日海岸线,他低声说:“好了好了,我真没睡,我不会睡。你别哭了,唉。”
一整晚,吴燕夏都在不停地走,敲门声和那瘆人呼喊也没有出现。
也不知道多久,梁凉早已经哭得面目稀里糊涂,但靠在墙面,已经精神极度不振的吴燕夏就像打了个清脆响指般清醒过来。
他原本歪歪扭扭的身躯站直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却也警惕地退后一步。
“几点了?”吴燕夏低声问。
梁凉在早晨忘记戴自己的装饰怀表,她迟疑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呢。”
吴燕夏沉默片刻:“我需要知道时间。”
梁凉迷茫地“嗯”了声,左右四顾,卧室里的闹钟不知道在哪里。但床头柜有个巨大的iPad pro,是吴燕夏看星盘和做占星笔记用的。
梁凉小心的按了下键,点亮屏幕,她的面孔在巨大黑色玻璃一角闪过,随后惊喜地说:“还有一秒就四点了…”
话音未落,吴燕夏在身后突然间剧烈地咳嗽,拼命地弯着腰,仿佛要吐出什么东西,梁凉连忙跑回去扶住他。
门被一拐杖重重地戳开,与此同时,吴燕夏立刻把眼睛上的领带揭掉,喘息地挡在梁凉面前。
德勤山人白须白眉被烧焦,半个肩膀都是血,好像经历什么惨烈激战,在一夜间也仿佛变得更苍老虚弱些。德勤山人正把铜镜绑在头顶,从怀里准确无误地掏出一张金黄色的蛇皮袋,把地面正发呆的凤眼小猫牢牢套住。
袋子里明明装的是可爱的白猫,但此刻,居然传来声类似婴儿或青蛙的大哭大嚎,尖锐又揪心,令人极端不安。